游子吟

沈秋伟，浙江湖州南浔人，60后，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浙江省作协会员，全国公安诗歌诗词学会理事，职业警察。现供职于浙江省长兴县公安局。出版过诗集《秋水南浔》《秋浦之歌》《沈秋伟诗选》和散文随笔集《巡更者呓语》。

又逢中秋

插遍茱萸

儿子席虚设了一次又一次

慢慢地

在母亲的心间

滋生些祭祀的惊骇

那一株茱萸

在怅然无望的心情中

弯曲着茁壮

茁壮成晚清末年的病梅

疼爱的温度升了

思念的酸度变了

不孝的游子远了

像那只风筝

只见着似断非断的一根细线

断否，飘零否

带回岁月许多的风雨

我终于走回江南的圆月

江南的秋夜如水澄明

江南的秋桂开得正香

而那种挥之不去的寂寞

仍突兀地刺破月华

不种掩而不及的心情

仍固执地从时间的缝隙中

滋滋地钻出

月宫华灯亮了

嫦娥仙子舞了

吾女吾妻是否还在异乡他方

共沐这一份清凉的夜风

客中

复居客中

风也陌生

雨也陌生

而鸡鸣犬吠却贯通唐朝与今朝

花谢草枯仍与我心中的晋朝同出一脉

一些心思沾满征尘

胡乱折进行李

恰如五亿年前的虫声

已经织进厚厚的地层

身居客中

如烟情节

随我的行李

遗失在李商隐伤感的诗里

雨诗

雨徐徐而来

落满历史之岸而构成

诗的初潮

巴山夜雨来也

江南秋雾来也

渭城之别绪与巫峡之云魂

全注入时间老人的酒坛

如今已酿成醇厚的琼浆

来吧，兄弟

斟满咱俩心灵的酒杯

一饮而尽

那一杯一杯美丽的故事

和那伤感的景致

喝吧，喝吧

历史之雨

落在我心里即已酿化成酒

可别错过这温湿的感觉

纷纷雨声

恰似小鸟啁啾

而阳关之外不再有风景

只有雨成沙

水铸剑

离梦

半夜离梦

为远处寒钟惊醒

那一支透明的薄羽

奔那灵魂的所在飞了

旋亮台灯

眼睁睁地

看相思塞满空荡荡的后半夜

苏城遇雨

天漏了

纤手挡不住

苏绣遮不住

苦了游子

归途中又勾起那阵酸涩的潮

雨倒好

嘀嗒嘀嗒地说着

别哭别哭

两座大厦间的一间土棚子

我出生在

两座古镇之间的一间农舍

一座名乌镇

一座名南浔

乌镇出雁冰

南浔出徐迟

三九二十七华里

两座大厦相映成趣

一间土棚子

直腰立于其间

南朝沈家巨制

北靠徐家宏构

一间土棚子

就这样地

做着那三足鼎立的

奇

梦

南浔旧水

知了叫了

河里的涟漪依次展开笑靥

一朵，一朵，又一朵

河水的声声呼吸

迫近了，再迫近

拔动游子心跳

弦音切切，以水为符

慌乱里闪过童年的影子

乡，就在这里发热

湿漉漉打捞起的梦境

此刻，是如此真切

又如此虚幻

乡，就在这旧水里一次再一次浮现

我捞上来些惊心的往事

小姐楼纠缠了一个、两个世纪的心事

还在我心的上空盘旋

小巷深处的青梅羞涩

如今已化做片片落叶

在旧水的韵律里迄逦荡漾

正向邻家的河埠头飘去

旧水，旧水

我血里的澎湃不肯忘记你的模样

此刻，我血里黏稠的旋涡

也一定是被你两岸的夏风所魅惑的罢

剃头店旧镜

我在河埠边上找一家旧时的理发店

落座在一面清末年间的镜子前

对着照我前世的模样

你与我久违了

两厢里只能默然相对

镜子，镜子

你还能认得易容的我吗

我的前世也曾在你的面前容光焕发

我的今生又落座在你的面前

一份沧桑，两番人生

怕你也有些局促

有些慌乱吧

镜子，镜子

你其实用不着不安

我的顶发依旧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

丝丝仍与这里的风物相连

而我的额头

早已被乡愁耕出了许些凹凸

一幅草书的“川”字

赫然呈现你眼前

你也不必过于担心

刻在我额头的三条深渠

每一条都从这里出发

每一条都装着些旧时光阴

且依旧能泛出些你熟悉的浮光

一份温良无法更改

失落的乡村

失落了清澈

我再也看不到鱼的欢乐

以及飘浮在田野上的和煦与静谧

失落了禾香

我追忆着青涩的岁月

在村口与塘堤

听乡间俚语与野夫的歌唱

曾经唤醒爱情朦胧的感念与构思

失落了灵魂

我的诗歌变成了思想与情感的麻花

纠结复纠结

文字病了

一粒一粒被夜间机器轰鸣的声音所惊吓

癔症缠身

战栗不安

惶惶不可终日

失落的乡村

蛙声已沉入历史的深处

鸟语也只是小资情调的传说

那叫春的猫呢

如今又远游去了何方

迷失的乡村

一架巨大的金钱机器

正日以继夜发出欲望的轰鸣声

迷失的灵魂

找不到归乡之途

今夜与迷失了方向的文字相遇

不知所措地倾诉些不知所云的遭遇

湖州白鹭谷

湖州何在

湖州原在唐朝的紫烟里出没

形迹迷离

后人鲜有知晓

那里的一条山谷

从唐诗里蜿蜒着

一千年来白鹭不息的叫声

终究归流，然后

在诗经的蒹葭丛里迷失

早上，秋谷里的一撮山雾

袅袅而舞

凑近一瞧，嘿

原来是一只孤独的白鹭

从长安衔来的半场旧梦

大河作声

我听见，我的大河父亲在呼吸

我听见，我的大河父亲在歌唱

那蜿蜒着、透出沧桑的声息

是时间拉扯着逐渐老去的魂灵的咏叹

我听见我喉部的血色呻吟

是微缩了的、压抑着的歌唱

那变形的声波

正弦也好，余弦也罢

都与你嗓音的图像丝丝相扣

三月，四月，从我每一个枝头的拔节声里

传出了你涛声的余波

五月，六月，我枝繁叶茂起来

而我每一次生命的抖擞

都与你拍岸的吆喝节律相吻

过了秋天，到了冬天

我怀揣着华年的追忆

终于发现我脐带般的根系

直通着你深藏不露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