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木先生

2016-12-06 09:33自由极光
微型小说选刊 2016年21期
关键词:极光麻木妈妈

□自由极光

麻木先生

□自由极光

麻木先生是我们的好朋友,是一位非常权威的脑科医生。他是个严肃的人,大多数聚会的场合中,都板着一张冷漠僵硬的脸。

别人开玩笑时,不管在场的其他人笑得怎样前仰后合,他也只是轻轻地嘴角上扬,随即笑容便消失了。麻木先生偶尔也会讲个笑话,试图融入其中,但每每都以大家尴尬的呵呵声结束,还伴随着一身毛骨悚然的冷汗。

大三那年,麻木先生的爸妈突然闪电离婚,传闻是麻木妈妈在外面有了别的男人,所以执意离开现在的家。但具体原因到底是什么,谁都不知道。

麻木妈妈一走就是八年,直到前年麻木爸爸去世,麻木妈妈才再次出现在麻木先生的生命里。

对于那段过去,麻木先生和麻木妈妈都只字不提,他们的关系一直都淡淡的,两人很少说话,麻木先生也很少在我们面前提及他的妈妈。

麻木妈妈生病的时候,正赶上麻木先生最忙碌的时候,好几天都见不着人。

我们带着麻木妈妈经过了一轮又一轮的检查,很不幸的是,最后的化验结果是脑癌晚期。

朋友把这个令人悲恸欲绝的消息告诉了麻木先生,他的脸色平静得像一汪湖水,没有任何波澜,看过病历后,他说:“住院吧。”

我们震惊于麻木先生的冷静,可又想到他在医院工作多年,见惯了生老病死,或许真的比我们看得开些吧。

麻木妈妈住进了麻木先生的医院,主治大夫便是麻木先生本人。

我们几个朋友排了班,轮流去医院照顾麻木妈妈,并不是我们有多古道热肠,而是如果我们不去,麻木妈妈通常都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躺在病床上。

有一次我们去看她,才发现麻木妈妈因打着吊瓶行动不便,已经憋了一个小时的尿。

麻木妈妈入院后,麻木先生从未在床前照顾过她,他每天带着实习医生例行巡视、检查、提问,对待所有病人都一视同仁,没有人知道麻木先生是麻木妈妈的儿子。

朋友们好几次想劝几句,但都被麻木妈妈拦下了,每次她都用那双日渐混浊的眼睛盯着天花板,语气缓缓地对我们说:“算了,算了。”

麻木妈妈的病越来越严重,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所以每次麻木先生巡房的时候,她都紧紧握住麻木先生的手,不说话,却满眼的悲伤和哀求。

我们都不再劝说麻木先生了,只是安静地守在床边,时刻准备送麻木妈妈最后一程。

在一个暴雨倾盆的下午,正赶上麻木先生上手术台,麻木妈妈等了他整整一天,终于还是耗尽了最后一口气,撒手人寰。

“我累了,等不了了。你们都是好孩子,所以请你们……请你们帮我转告他,对不起,请他原谅我……”

这是麻木妈妈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看着躺在太平间的妈妈,麻木先生在那里站了许久,最后默默地把白布盖起来,转身离开了。

在那之后,我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麻木先生。

后来的一次饭局上,他再次现了身,依旧如以前一样,一张冷漠僵硬的脸,笑容轻微,转瞬即逝。

几杯黄汤下肚,麻木先生有些醉了,这是这些年来,我们头一次看见他微醺的样子,眼睛发红,眼神迷离。

麻木先生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举着酒杯走到我身边坐下,对我说:“极光,我特别想对你们这些朋友说声谢谢,谢谢你们在我妈妈弥留之际,不离不弃地守在她床前,我没能尽孝,没能送她最后一程,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麻木先生说完,一仰头喝光了杯中的红酒,猩红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像一滴艳丽的血。

“你原本可以尽孝的,是你不肯罢了。”我冷冷地说。

麻木先生的嘴角扬起一丝苦涩的笑,眼眶里突然堆满了泪水。

“极光,你知道吗,”麻木先生继续说,“其实我早就原谅她了,也从来没有怪过她。我是医生,不想因为过分的情感影响我的判断,我太高估我自己了,我总以为自己是华佗再世,只要竭尽全力救她,也许能换来一个奇迹……你说我多傻,我妈也是人,是脑癌晚期啊,怎么可能救得活呀?”

麻木先生哭了,眼泪混着鼻涕流进那只空荡荡的玻璃酒杯里,顺着杯壁下滑,跟杯底残留的红酒混在一起。

那晚,他彻底醉了,我也一样。他断断续续地跟我说了很多话,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就像当初麻木妈妈紧紧抓着我的手那样,说:“极光,我那些幼稚的意气用事,终究都会成为悔不当初的罪魁祸首。懂得珍惜眼前的人,太重要了。”

我总以为足够了解麻木先生,以为他是一个见惯了生死、麻木不仁的医生。一直到那天晚上,我才改变了看法,是他的冷静掩盖了他的真情。

(原载《绝妙小小说》2016年第3期 福建吕丽妮荐)

猜你喜欢
极光麻木妈妈
北极圈追极光
基于支持向量机的极光图像分割
不做政治麻木、办事糊涂的昏官
神奇的极光
Jet lag
浮生一记
鸟妈妈
我的妈妈是个宝
无题(2)
神奇的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