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尽不知年

图 绚莹

文 花青瓷

流年

寒尽不知年

han jin bu zhi nian

图 绚莹

文 花青瓷

1

假期返乡，再见你，依旧是温文内敛的模样，站在人群中，一言不发，却默默闪光。

旧时的同学习惯了和我提起你的二三事，大概也一样把对我的行迹悉数告诉你了。隔着聚餐时大大的餐桌，隔着KTV数不清的酒瓶和水果，隔着马路上的车流与人群，隔着我们最奢华也最明亮的年岁，你依然习惯性地，看向我。

听闻许多同学在大学找到了自己心中梦中的另一个人，听闻许多中学时的情侣在更广袤的天地另寻了新欢，听闻你始终一个人。

感谢你的深情，亦害怕你的深情。

那一日，曾经的同学们一起回了母校，在曾经的教室里大声喊叫，过去的岁月就像校门口的梧桐，四季轮回，悄然变了颜色。华灯初上的夜晚，我们在马路上唱班歌，不知在哪个时代盛行的《红日》被我们吼得惊天动地，然后泪流满面。

喧闹的人潮散去，你顺理成章地送我回家。你依然和两年前一样，安静，细心，把所有的好都给我。

分别时，我躲开了你望向我的目光，手足无措般地嘟囔着：“嘿，你知道吗，我有男朋友了，和杜航很像的那款，很喜欢我的……”

你低低地“嗯”了一声，然后看着我消失在楼道里。我回头看你路灯下的身影，像一把利剑，穿过了我孤独又漫长的青春。

感情的跋涉路上，我知道你在等我，却没有勇气赴约。只得编出拙劣的谎话搪塞，因为我也无法确认，心里的那份生生的难过，究竟是喜欢你，还是贪恋你对我的温情脉脉。

2

我们从高一起就开始同桌，经历了文理分科，经历了无数次座位调整，你依旧坐在我的右边。我们一起偷看藏在书包最下面的漫画书，一起写似乎永远也写不完的作业，你把我最讨厌的世界史一遍遍地讲给我听，陪我在夕阳西下的操场上寻找遗失的钥匙……

那时候，全世界都知道你喜欢我，只有我傻乎乎地依然和你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不是我太过迟钝，只是把更多的经历，全都放在那个叫杜航的男孩子身上。

他帅气，阳光，头顶着各种熠熠闪光的头衔，有让老师赞不绝口的成绩，还可以在运动会上赢得许许多多的尖叫。学校里，喜欢杜航的女孩子一抓一大把，我也没能免俗，偷偷地把他写进自己的日记本里。

就像我们从小就在考虑读清华还是北大一样，在对遥远的事物并无所知的时候，我们只想要最好的，而究竟什么是最好的，自己也不清楚。

那份悸动，我从未对别人提及，只在一个平淡的午后，对坐在一旁帮我修改英语作文的你说：“你知道吗，我好喜欢杜航啊。”

你继续埋头在我的本子里，云淡风轻地说：“知道啊。”

我大惊失色，以为自己的小心思被昭告天下。不料你只是低声说：“因为……我很了解你啊。”

我笑着拍你的肩：“够兄弟。”却没在意你手中的笔，为何突兀地停顿了一下。

那之后，我依然有恃无恐地拥揽着你的好，无从记录的心事，也全都絮叨给你听。

听闻他喜欢长发的女生，就偷偷蓄起了头发；听闻他喜欢不戴眼镜的女生，就央求爸妈给自己配了隐形；听闻他喜欢温婉古典的女生，就穿素色的长裙并埋头苦读《诗经》；听闻他喜欢隔壁班那个叫歆的女生，长发，不戴眼镜，像极了古书上走出来的女子……我再也没有办法。

3

那天黄昏，你陪我翘掉了数学老头的晚自习，我们爬上操场一角的墙头，默默坐着不说话。夕阳西下，砖瓦在傍晚光影中蔓延开去，多像手心里攥着的年少时光，真实，纯粹，似乎漫长没有尽头。

你从书包里掏出我最喜欢的蓝莓酸奶，以及笔纸。我心领神会地接过，然后以你的背为桌，给那个叫杜航的男生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然后在路灯渐渐亮起的时刻，一张一张地撕碎，像完成了一场盛大的仪式。

我跳下墙头，拍了拍手，仰头看着依然在墙上收拾我留下的垃圾的你，大声喊着：“嘿，我发现好像也没有多喜欢杜航啊。”

你没有答话，昏暗的灯光下，我看不到你的表情。

日子徐徐地朝前走，除了我不再写日记，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我们一起按部就班地完成着老师的任务，然后忙里偷闲地参加社团活动。喜欢国画的你陪我学习素描，我画树叶时，你在画我；我画飞鸟时，你在画我；我画一切的时候，你都在画我。

我总是假装皱着眉嘲笑你的绘画水平，但事实上，你笔下的我，似乎总是有着我自己都未曾发现的美好。

4

我安然地接受着你的好，却不曾料到你还是把“喜欢”说出口。我慌乱地看着你：“你怎么可以喜欢我呢？”

至今也说不清那是怎样的心情，许是年少不知何为心动，不知与你共度的美好时光是习惯还是爱慕，亦或许，太害怕自己不够优秀辜负你的付出。总之，杂陈的五味幻化成莫名的情绪，然后迁怒于你。

从那时起，你的温柔是错，你的细心是错，你的一切都是错。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想从你给我的温柔中逃出去。

你依然每天乘公交车送我回家，哪怕我们的家分明是在相反方向。放学时间人流很大，挤公交车的人很多，而我偏偏讨厌陌生人的碰触，你便总是站在我身后，伸出双手挡住后面的乘客，给我一个足够宽松的“真空区”。但那段日子，没有人告诉我该如何去面对你的好，只能落荒而逃。

放学时不再和你并肩走出校门，见你在公交车站等我便决绝转身步行回家，丢掉了书包里的漫画，再也不会把搞不定的作业直接扔给你……

有个比喻说，鞋里进了沙子，路怎么走都疼。

怪就怪年少无知，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扪心，问问情感深处何为真实。

5

不知道这样无谓的僵持持续了几天，你突然把课桌搬去了办公桌旁。你说这样便于听讲，老师便宽容了好学生的任性。

你把那叠我的画像留给了我，最后一张的角落里，写了一个小小的日期，以及一句“谢谢你”。难道不该是我感激你，曾经把我喜欢得那么好。

我有了新的同桌，却再没有课上课下的笑声，没有蓝莓酸奶、世界史以及漫画书，没有了最最珍贵的偷闲岁月。

看黑板的时候，总是能不经意地看向你，安静地坐在讲桌旁，侧脸清秀，目光专注而温和。我会凛冽地难过，难过中又有几分愧意。

我是不是喜欢你？如果是，为何要用疏离丢掉你？如果不是，难过的情绪又为何如此真切？偏偏还有一份说不准，是喜欢，还是贪慕你的好。

高考过后，匆匆分别。这一次，你没有再向文理分科时那般，不顾一切地追随我的脚步，我留在北方，你去了遥远的南国，一别两宽。

身边的好友陆续有了恋人，高中贪玩的我反而在大学用功了起来，读书撰文，蹭课习字，不肯把一分一秒用来应对情感琐事。会想起那段不可复制的高中岁月，曾经心心念念的杜航早就淡成了背景，反而是你的面庞，隔着岁月，日渐清晰。

我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陪我度过漫长岁月的，始终是你。也终于向自己承认，在你身旁时的欢喜和悸动，不是习惯，是钟情。

只是，那又怎样呢？当韶华散去，便不再追究，是否可以从头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