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寄

2016-12-12 21:11吴洪亮
文艺生活·上旬刊 2016年11期
关键词:北京画院白石齐白石

吴洪亮

齐白石人生近于百年,集中国艺术之大成。诗书画印、山水、花鸟、人物,工笔、写意汇于一身,而无一不精。作品之丰,更无出其右。然而,使其登上艺术之巅的核心是什么?齐白石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本文即是从展览入手,来触摸、探求齐白石的人生与艺术。

白石老人讲白石老人

对于齐白石的艺术人生、作品评点、价值论定的书籍可谓汗牛塞屋,不计其数。但都没有他自己写的、说的更为生动,其中最为鲜活的就是由齐白石口述、他的门人张次溪笔录后整理的《白石老人自述》。此书可谓白石老人最好的人生独白,“以诚挚的心情,说质朴的事实,哪能不使人感动?”因而一版再版。在大陆炙手可热的作家冯唐先生甚至还有一篇《读齐白石的二十一次唏嘘》流传甚广。当中多处引用了《白石老人自述》的文字与他当下的生活和感悟相连接,不仅借了老人的仙气儿,更为我们贡献了一条条鲜活的人生箴言。而在北京画院美术馆举行的纪念齐白石诞辰150周年的展览 “人生若寄——齐白石的手札情思”中,也是借用《白石老人自述》以第一人称“我”来导引观众,在老人的娓娓道来中,细细体味那些“广大”与“精微”相融汇的作品,以及他坎坷、艰难而又丰富、精彩的人生。

《白石老人自述》的开篇,就非常抓人。“穷人家孩子,能够长大成人,在社会上出头的,真是难若登天。我是穷窝子里生长大的,到老总算有了一点微名。回想这一生经历,千言万语,百感交集,从哪里说起呢?”的确,齐白石1864年1月1日出生,1957年9月16日去世。他近百年的人生跨越了晚晴、民国与新中国三个历史阶段,可谓历尽沧桑。要说尽这近一个世纪的漂泊,的确是用“百感交集”这四字再恰切也没有了。

“我出生在清朝同治二年(癸亥·1863)十一月二十二日,生肖是属猪的。我是祖父母的长孙、父母的长子。我是在星斗塘出生的,星斗塘是早年有块陨星,掉在塘内,所以得了此名。”白石老人出生之地,屋前有池水、稻田,屋后有个小山坡儿,满是翠竹,按传统思维,这是个风水极佳的地方。 “同治九年(庚午·1870),我八岁。外祖父周雨若公,设了一所蒙馆。”北京画院藏有一幅齐白石画的《上学图》,则描绘了祖父送他上学的情景。祖父的和蔼可亲与小娃的以手拭泪,形成了鲜明对比,到了21世纪的今天,莫不如此,这就是生活也是齐白石艺术独特的切入点。

齐白石的第一张作品是幅人物画。同治九年(庚午·1870),他用包东西的薄竹纸摹拓了雷公像,“从此我对于画画,感觉到莫大的兴趣。”第一张画身边的人物,是在读村馆时用写字纸画的一个钓鱼老者。

“光褚三年(丁丑·1877),我十五岁。父亲看我身体弱,力气小,田里的事实在累不了,就想叫我学一门手艺。……祖母因为大器作木匠,非但要用很大力气,有时还要爬高上房,怕我干不了。……就由父亲打听得有位雕花木匠,名叫周之美的,要领个徒弟。这是好机会,托人去说,一说就成功了。”于是齐白石开始学习雕花。由于他的聪慧,很快就成为了远近闻名的“芝木匠”。

光绪八年(壬午·1882),齐白石还在做雕花木匠时,已开始画一些雕刻的图稿,具有了初步的绘画能力,他为寺庙画过神像,各种仕女、佛道人物、民间传说故事,成为他早年的绘画内容。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齐白石见到了一部不全的乾隆版《芥子园画谱》,他兴奋不已。参读后,才发现“我以前画的东西,实在要不得,画人物,不是头大了,就是脚长了”。因此,借来勾摹了一套,装订成十六本。这是齐白石自学绘画的开始。北京画院所藏的一幅图稿的题跋中也有相似的记述:“乃余二十岁以前所借人之本影钩者。”齐白石更感慨道:“少时粉本老犹存,如此工夫觉叹人。不忍轻轻却抛弃,污朱犹是劫灰痕。”足见齐白石当年的勤奋以及他对这幅图稿劫后余生的感叹。

1889年,齐白石拜胡沁园为师。胡沁园善画工笔花鸟草虫,能写汉隶,富收藏,是一位乡绅兼文人画家。他广交游,倡风雅,慷慨助人,提携后进。他教齐白石工笔画,还请家中延聘的湘潭名士陈作埙(少蕃)教白石诗文。在拜师胡沁园之后,齐白石又与萧芗陔学习。齐白石说:“他把拿手本领,都教给了我,我得他的益处不少。”这“益处”,除画肖像外,也包括山水花卉。萧芗陔又介绍他的朋友教齐白石“描容”的手艺。“那时照相还没盛行,画像这一行手艺,生意是很好的。”“我觉得画像挣的钱,比雕花多,而且还省事,因此,我就仍掉了斧锯钻凿一类家伙,改了行,专做画匠了。”由此可以看出齐白石的身份得以转变,开始由木匠转变为画匠了。

齐白石这一时期,山水、花鸟、人物并进,其中象“西施、洛神”之类仕女题材需求量尤多。齐白石是以人物画家在其家乡湖南湘潭被认知的。“他们都说我画得很美,开玩笑似地叫我‘齐美人。”然而,齐白石对此认识很清醒,称此夸奖仅是“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罢了。

1899年,齐白石投师湖南著名的文人王湘绮门下,视野更加开阔,在博览诗书的同时,绘画创作也更趋于文人画的笔墨情趣。1902年,齐白石应夏午诒的聘请,远赴西安教他的夫人画画。在西安他结识了当地的著名诗人樊樊山,尽观其所藏名画。八大山人、金农等人的作品对齐白石影响很大。因此,从西安归来,齐白石“因工笔画不能畅机,改画大写意”。可见此行是齐白石的又一转折点。这一时期被称为“五出五归”的数次出行,北京画院所藏《借山图》22件,应视为齐白石远行的最大收获。他的作品从意趣上更趋文人画了,创作状态也从画匠趋向画家了。郎绍君先生认为:“ 在绘画上,他选择的学习对象是八大山人、金冬心、李复堂、孟丽堂、周少白等士人画家。这种选择,一是他较多见到了他们的作品;二是这些人个性强,多有在野士大夫狂放不羁的作风,和齐白石的身世、气质有某种契合处。在这一过渡时期里,齐白石兼画人物、山水、花鸟,诗、书、画、印全面突进,摹仿的成分还多,尚未找到自己的面貌。”

齐白石自称“余数岁学画人物,三十岁后学画山水,四十岁后专画花卉虫鸟。”齐白石在湖南完成了对绘画各门类的学习,逐渐成为了一个在当地小有名气、衣食无忧的画家。由于家乡的匪乱,1919年齐白石最终在北京定居下来,成了个真正的“北漂”。初到旧都的日子,他的画风不被接受,使齐白石颇有些郁闷。“我那时的画,学的是八大山人冷逸的一路,不为北京人所喜爱,除了陈师曾以外,懂得我画的人,简直是绝无仅有。我的润格,一个扇面,定价银币两元,比同时一般画家的价码,便宜一半,尚且很少人来问津,生涯落寞得很。”在陈师曾的劝说下,齐白石决定:“自创红花墨叶的一派。我画梅花,本是取法宋朝杨补之(无咎)。同乡尹和伯(金阳),在湖南画梅是最有名的,他就是学的杨补之,我也参酌他的笔意。师曾说:工笔画梅,费力不好看,我又听了他的话,改变画法。”齐白石决心以十载之功,进行“衰年变法”。他甚至写道:“余昨在黄镜人处,获观黄瘿瓢画册,始知余画犹过于形似,无超然之趣,决定从今在变。人欲骂之,余勿听也:人欲誉之,余勿喜之。”齐白石的变法不仅在花鸟、人物、山水,甚至书法、篆刻也随之而变,形成了简练、风趣、雄健的风格,线条古拙而随意,求神似而形不散,呈现出自己的面貌。

这期间,齐白石的卖画生涯终于有了转机。1922年春,“陈师曾来谈:日本有两位著名画家,荒木十亩和渡边晨亩,来信邀他带着作品,参加东京府万工艺馆的中日联合会画展览会。他叫我预备几幅画,交他带到日本去展览出售。我在北京,卖画生涯,本不甚好,有此机会,当然乐于遵从,就画了几幅花卉山水,交他带去。”不久,“陈师曾从日本回来,带去的画,统都卖了出去,而且卖价特别丰厚。我的画,每幅就卖了一百元银币,山水画更贵,二尺长的纸,卖到二百五十元银币。这样的善价,在国内是想也不敢想的。还说法国人在东京,选了师曾和我两人的画,加入巴黎艺术展览会。日本人又想把我们两个人的作品和生活状况,拍摄电影,在东京艺术院放映。这都是意想不到的事。经过日本展览以后,外国人来北京买我画的人很多。琉璃厂的古董鬼,就纷纷求我的画,预备去做投机生意。一般附庸风雅的人,也都来请我画了。从此以后,我卖画生涯,一天比一天兴盛起来。”墙内开花墙外香,这不仅使齐白石名声大造,对他的变法信心大增,更增进了与陈师曾的友谊。可惜,陈师曾英年早逝,1923年故去。齐白石悲痛之极,发出“君无我不进,我无君则退“的感叹。

成名之后的齐白石还得到了“洋学堂”的青睐。“民国十六年(丁卯·1927),我六十五岁。北京有所专教作画和雕塑的学堂,是国立的,名称是艺术专门学校,校长林风眠,请我去教中国画。起初,不敢答允,林校长和许多朋友,再三劝驾,无可奈何,只好答允去了,心里总多少有些别扭。想不到校长和同事们,都很看得起我,有一个法国籍的教师,名叫克利多,还对我说过:他到了东方以后,接触过的画家,不计其数,无论中国、日本、印度、南洋,画得使他满意的,我是头一个。学生们也都佩服我,逢到我上课,都是很专心地听我讲,看我画,我也就很高兴地教下去了。”

但好景不长,中日战争爆发,“北平、天津相继都沦陷了。这从来没曾遭遇过的事情,一旦身临其境,使我胆战心惊,坐立不宁。怕的是:沦陷之后,不知要经受怎样的折磨,国土也不知哪天才能光复,那时所受的刺激,简直是无法形容。我下定决心,从此闭门家居,不与外界接触,艺术学院和京华美术专门学校两处的教课,都辞去不干了。”为了少与日本人接触,齐白石贴出了“停止卖画”的告白。在北京画院也藏有一幅,更显白石老人的脾性。“中外官长要买白石之画者,用代表人可矣,不必亲驾到门,从来官不入民家,官入民家,主人不利,谨此告知,恕不接见。” “抗战结束,国土光复,我恢复了卖画刻印生涯,琉璃厂一带的南纸铺,把我的润格,照旧的挂了出来。”紧接着“南京方面来人,请我南下一游,是坐飞机去的,我的第四子良迟和夏文珠同行。先到南京,中华全国美术会举行了我的作品展览;后到上海,也举行了一次展览。我带去的二百多张画,全部卖出,回到北平,带回来的‘法币,一捆一捆的数目倒也大有可观,等到拿出去买东西,连十袋面粉都买不到了。”此次南行,齐白石与溥心畬同行见到了蒋介石,也得到了南京、上海同仁热情的欢迎,但在他的《自述》与胡适等人帮他编的年谱中都不曾提及。而卖画一事却写得生动,可谓先喜后悲,落差有点大。由于经济的动荡“法币”的价值一落千丈,“有时一张画还买不到几个烧饼,望九之年,哪有许多精神?只得叹一口气,挂出‘暂停收件的告白了。”《白石老人自述》到此戛然而止。回想开头“百感交集”四字,此时的白石老人更加的“百感交集”。

1949年初,北平解放,10月新中国成立。第二年,在北平艺专的基础上成立了中央美术学院,徐悲鸿出任中央美术学院院长,聘齐白石为名誉教授。为贺这一盛事,齐白石代表美协和美术出版题写了“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十个大字。现在读来,颇有回味。说是在表述当时的艺术理念,莫不如说在讲齐白石他自己。

解放后,齐白石得到了诸多荣誉。1953年,1月7日,北京文化艺术界200余人参加“齐白石93岁生日庆祝会”,文化部授予齐白石杰出的人民艺术家称号。周恩来出席了晚间的庆祝宴会。齐白石还担任北京中国画研究会主席,当选为中国美术家协会第一任理事会主席。1956年,世界和平理事会宣布把1955年国际和平奖授予了齐白石,他在答谢词中动情地说:“正因为爱我的家乡,爱我的祖国美丽富饶的山河土地,爱大地的一切活生生的生命,因为花费了我毕生的精力,把一个普通中国人的感情画在画里,写在诗里。”齐白石说他命运蹉跎的一生最后体会到原来他所追求的是“和平”。他甚至画起了和平鸽,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他所指的 “和平”这两个字可能与我们今天的理解不同,今天的和平是指没有战争,没有直接军事冲突的一种状态,而对齐白石来说应该是平静、安全、自在的生活,或者我们把这个词中的两个字调换一个位置,就是“平和”二字,这恐怕更符合齐白石的初衷。

1957年春,齐白石身体日渐虚弱,9月15日病情加重,16日仙逝于北京医院。9月22日,首都各界在嘉兴寺举行公祭。周恩来、陈毅、林伯渠等国家领导人、各国使节代表也参加了公祭。而后,移灵北京西郊魏公村湖南公墓,如今迁至北京西山金山陵园。

回首白石老人的艺术生涯应该说辉煌与坎坷相伴。他生来体弱,甚至无法耕作,27岁之前还是个乡间的木匠,但天道酬勤,他最终不仅将中国艺术中的诗书画印集于一身,更打通了古与今、俗与雅、精细与豪放、矜持与幽默、生活与哲思。他“衰年变法”,别开新路,一扫中国传统绘画的颓势,创“红花墨叶”一派,终成大家。他坚持“我有我法”“我行我道”,提出了中国艺术“妙在似与不似之间”的精神理念。他画的是生命力,画的是自然的心性,画的是发自性灵的爱。他的艺术从泥土中来,带着青草的芬芳,更重要的是他始终怀有一颗“赤子”之心,是一位“接地气”的艺术家。英国美术史家苏立文先生说过,齐白石是个商业艺术,但他是一位将个性最大地融入作品的商业艺术家,所以他成功了。的确,齐白石以卖画为生,但他按自己的性子画画,按自己的性子卖画,他会说:“卖画不论交情,君子有耻,请照润格出钱”,他爱钱,但爱得干净;他喜欢女人,喜欢得磊落。这就是齐白石,一个“真有天然之趣”的艺术家,中国艺术最好的形象代言人。

齐白石与北京画院

成立于1957年5月的北京画院(原名北京中国画院)是新中国筹建最早的国家级画院。齐白石是北京画院的第一任名誉院长,但由于他年事已高,未能出席成立大会。那时的北京画院可谓星光璀璨,大师云集,有叶恭绰、陈半丁、于非闇、徐燕孙、胡佩衡、吴镜汀、秦仲文、汪慎生、关松房、惠孝同、吴光宇等等,其中也不乏齐门弟子王雪涛、娄师白、胡絜青、胡橐等,其中崔子范虽未正式拜师,但年少时就崇拜老人艺术,作为画院领导更对齐老关照尤佳。1955年,由于白石老人年事已高,和一家人挤在跨车胡同的小院子里多有不便,希望有一处清静的地方创作修养。在周恩来总理的指示下,文化部与中国美协特意为老人购得南锣鼓巷旁的雨儿胡同的一所四合院,给齐白石居住作画,还专门配了秘书,料理老人生活起居。但住了一段时间,齐白石反不适应这样的独处,又搬回了跨车胡同与家人居住。而这所宅院后来拟建成“齐白石纪念馆”,并根据老人遗愿北京画院接受了齐白石家属捐赠的大量作品以及文献资料。但由于种种原因,“齐白石纪念馆”并未能如期建立,后来这个院子成为北京画院艺术家的创作场所,周思聪、赵志田等,以及今天北京画院的院长王明明都曾在这个院子里作画。而那个人们盼望已久的“齐白石纪念馆”直到2005年,才在北京画院美术馆内僻出三四层展厅,悬挂起郭沫若题写的牌匾,对外开放。2012年,于北京画院建院55周年之际,北京画院组织力量对雨儿胡同的这所院落再次进行全面修葺,建立“齐白石旧居纪念馆”并对外开放。

对于齐白石艺术的研究与推广,北京画院近年来做了大量的工作,展览、出版、召开学术研讨会、建构与国内外机构、专家学者的交流,现已成为齐白石艺术最为重要的研究、推广机构。以北京画院美术馆为平台确立了齐白石作品的常年陈列及“20世纪中国美术大家系列展”两个品牌性项目。如今,第一轮10个齐白石主题陈列展览已然完成,“20世纪中国美术大家”的展览已做了30余次。在这一过程中,尤其是在对齐白石研究的基础上,北京画院美术馆的展览以20世纪中国艺术发展历程为经,以美术大家为纬,从横纵两个方向出发,以研究性个案展览的形式由点及线串联成为一条相对清晰而完整的脉络,进而勾勒出20世纪北京地区美术史的全景,呈现这一时期中国艺术的基本面貌,突显20世纪中国艺术作为21世纪艺术前史的价值。笔者给这种方法起了一个非常中国化也非常形象的名字:一叶知秋。此言出自《淮南子·说山训》:“以小明大,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睹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也就是说,从一片树叶的凋落,可以得知秋天的到来。从细节入手,可观全局,这就是对这种工作方式的概括。当然,20世纪中国艺术的形态之多样,历史之跌宕、人物关系之复杂是在进入这一专题之初所始料未及的。以齐白石为中心进入,纵向就会碰到李苦禅、王雪涛、许麟卢、李可染、周思聪等等;横向自然碰到金城、陈师曾、王梦白、张大千、林风眠、徐悲鸿、于非闇、胡佩衡,甚至蒋介石、毛泽东、胡适,海外的齐吉尔、野口勇等等。在这样以个案勾勒全景的诉求中,在逐渐编织与增补的横纵图中,齐白石始终是北京画院研究系统的中心点。

2007年,奥运会的筹备过程中,奥组委开闭幕式团队曾多次赴北京画院美术馆,参观了解和感受中国画的发展脉络以及齐白石的艺术魅力。白石老人的作品让他们对中国传统文化艺术的深省,为此他们还将从中得到的启发融入到2008北京奥运会的开幕式中。由此可见,齐白石在中国文化中的特殊价值。

2010年,北京画院策划组织了“齐白石艺术国际论坛”。来自全球各大博物馆、美术馆、研究机构的代表、学者以及艺术市场专家齐聚北京,堪称齐白石艺术的盛会。通过这次论坛,实现了齐白石研究在深度上的挖掘和广度上的拓展;探讨了中国画在当下的意义和发展方向;更分析了齐白石艺术作品的收藏市场以及硏究如何提高中国画在世界美术格局中的地位和应该发挥的作用。

2012年,北京画院成立“齐白石艺术国际研究中心”与“中国传统绘画艺术研究中心”,力求搭建齐白石与中国传统艺术的研究平台、交流平台、成果发布平台。这两个中心将为齐白石及中国艺术的研究提供更强有力的学术支撑与交流机会,这是北京画院未来发展战略的新的机遇。

齐白石的“白石造化”

前文提到1957年9月16日齐白石去世后,在周恩来总理的关怀下,家属遵照老人的遗愿,将家藏的齐白石作品、手稿,齐白石收藏的吴昌硕、于右任、徐悲鸿等人的作品,以及老人的遗物捐献给国家,由北京画院保存。后来,为了筹建齐白石纪念馆,在画院的老先生们的把关下,又陆续购藏了一部分,还接受了关蔚山、刘金涛等藏家的捐赠。这就构成了如今北京画院2200余件齐白石作品及相关藏品的基本规模,同时北京画院也成为全世界收藏齐白石作品及文献数量最多、品类最丰富,涵盖白石老人早中晚期作品最完整的收藏机构。北京画院藏齐白石作品的特点可以用三个字来形容:全、精、趣。所谓“全”,是指齐白石不同时期的山水、花鸟、人物绘画作品及书法、信札、手稿都有涉及;所谓“精”,是精品量大,如:作品《桃花源山水图》《发财图》《松寿》,印章《三百石印富翁》《大匠之门》《悔乌堂》这些作品放在齐白石一生的创作里,乃至放在整个中国20世纪的艺术作品中皆堪称精品;所谓“趣”,则体现了齐白石作品的特点:除了笔精墨妙的笔墨趣味之外,从题材或表现手法上也同样令观者忍俊不禁,这恐怕是白石老人最具个人化的特色。

下文笔者就从齐白石的作品出发,择其中精品,与读者一一分享。说到齐白石,最有名的莫过于他画的虾。以至于在众人眼中“虾”成了齐白石的标志,齐白石自己也无奈地感叹:“予年七十八矣,人谓只能画虾,冤哉!”

然而,齐白石的确对虾有着源于他童年的感情。“友人尝谓余曰:画虾得似至此,从何学来?余曰:家园小池水清见底,常看有虾游,变动无穷,不独专能似。余既画此以后,人或能似,未画之前不闻有也。”有情感,也需要数十年的磨练。“鱼虾负剑。余六十年来画鱼虾之功夫若磨剑”。值得注意的是齐白石笔下的虾,经过了数次蜕变才达到笔简韵足的境界。北京画院收藏的数十件《虾图》,恰恰记录了齐白石画虾演变过程。在作品《虾》的题跋中就明确写道,“余之画虾已经数变,初只略似,一变逼真,再变色分深淡,此三变也。”在另一件《芋虾图》中则提:“余画虾已经四变,此第五变也。”而要观赏齐白石虾的最顶峰状态,要看他八十八岁前后的作品。那时的虾用笔超简,神态安然、虾身透明而不滑腻,虾虽小但其姿态大度,两只大钳力可扛鼎。记得2005年,北京画院美术馆、齐白石纪念馆开馆展览需并排放两张灯箱广告,一张自然选了齐白石虾的局部,但另一张选了多幅20世纪大师的作品皆抗不过这张虾,最后将李可染先生的山水巨作《万山红遍》置于其侧方才平衡,可见齐白石笔下的力道。除却笔墨功夫,更重要的是一份情感,“余之画虾,临摹之人约数十辈,纵得形似不能生活,因心中无虾也”。心中有虾,虾才能在笔底“生活”。这份情感在一幅长宽皆只有26厘米的小画儿中显露无疑。而且这幅作品在这一题材中,的确是个特例。称其特别,理由有二:其一,这幅《小虾》应是齐白石的一幅写生作品,以工笔方式一丝不苟地描摹对象而成,其状可比“工笔草虫”诸作那份“尽精微”的状态。从用笔的谨慎小心以及虾的形象与齐白石成熟期那些“胆敢独造”的虾相比较,无论笔法还是形象,可谓大相径庭。倒是和北京画院所藏的齐白石老师胡沁园的一幅“戏笔”之虾从状貌上有些相似。其二,此作右侧用一张纸题写“此小虾乃予老眼写生,当不卖钱”与画作装裱在一处,又可引发两个问题。首先,两张纸颜色不同,画作的纸深一些,题字的纸浅一些,恐怕是后题而装裱在一处的,可见齐白石对此幅先前画的小虾的重视。其次,“此小虾乃予老眼写生,当不卖钱”的题跋,明明白白表达了白石老人的心意。核心是“老眼写生,当不卖钱”,因画之不易,不能用之换钱。齐白石虽是一位以买画为生的人,如今也流传了甚多齐白石抠门、爱钱的故事,但齐白石自有他对于钱的思量。他的大方与谨慎自是与凡人不同,比如他的弟子生小孩儿,老人送钱、送画,他的学生李可染亦有这样的回忆:“他有两盒最好的印泥,是北京一个最好最有经验的印泥专家做的。用的是最好的朱砂,费用是一两金子一两。先生拿了六两金子,做了六两印泥,分成两盒,一盒三两,从没用过。有一天晚上我去了,他要送我一盒。一般说来,三两印泥可以用一辈子。他说:‘我死以后,你用那印泥,就想起老师送给你的这个纪念品。”可见齐白石对于情感与金钱独有的态度。所以,齐白石虽爱钱,但爱得直白、干净,有情有意。

此外还有一幅名为《鲤鱼争变化》的作品更为奇趣,他画了十只憨态可人的青蛙,而题目却叫“鲤鱼争变化”,其理由恐怕要从齐白石的另外一幅画作中找到可能的解释。那是齐白石应老舍的命题“蛙声十里出山泉”所画,曾经出版过邮票,堪称是齐白石的代表性作品。画的是在山泉里一些蝌蚪随水摇曳而出。这幅画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没有直接画青蛙来表现蛙声,而是画了一群蝌蚪从山涧缓缓游来。他用一个长与宽的空间距离呈现出时间与变化的概念,可能蝌蚪在游过这十里山泉的时候就变成了青蛙,我们甚至可以想象从远处传来的蛙声,所以这件作品成为常常被提及的一幅佳作。而其中为大家津津乐道的就是题跋中讲的是青蛙,而画的却是蝌蚪。以此为基础再回到这幅《鲤鱼争变化》,青蛙从蝌蚪演变而来,那么“鲤鱼”呢?中国有句古话叫“鲤鱼跳龙门”,我们中国人说升官发财,考状元、考大学,榜上有名经常会用 “鲤鱼跳龙门”来形容。鲤鱼化身为龙,跟刚才蝌蚪变青蛙的相似之处就是这“质”的飞跃。齐白石可能是要表达,蝌蚪变成青蛙和鲤鱼跳龙门化身为龙相比,哪个变化更大呢?一个“争”字带活了整幅作品,可谓寓意无穷。对齐白石这件如谜面般的画作当然也可从王维的“赤鲤闻雷争变化,汝能烧尾跃云否”寻得出处,齐白石也画过《七蛙图》并题写王维此诗“鼓吹翻嫌惊好梦,公私谁谓乱闲愁”的句子,但是就如同那件《蛙声十里处山泉》最初的创意来自老舍先生一样,齐白石艺术的趣味与妙笔,在这幅画中的确也得到了最为充分的呈现。?

绘于戊辰(1928年)春的《松寿》,可视为齐白石画松的极品之作,代表着齐白石艺术进入成熟期的至尊水平。非笔者狂言,综观齐白石画的松寿及松鹰题材诸作,这幅画仍可视为翘楚。齐白石以淡墨绘出一株躯干挺直的劲松,作为背景而突出前景中的枝丫交错。松针共分为三层,每一层皆密而不乱,根根毕现,相互重叠,毫无淤塞之感而通透有加。细观每一根松针都是运笔沉稳,一丝不苟,尤其是将松针那份既柔又挺、柔中见刚的特性通过齐白石深厚的笔墨功夫清晰、明白地传递给观者,每每读之,必赞大师手笔。

“松”在中国文化体系里代表着坚强不屈、万年长青等多种寓意,此图齐白石将这诸般寓意化为图像,用篆书、枯笔题“松寿”二字,苍劲老辣,以示其心意。而对于松内涵的表达,读到此图即想起荆浩所写的《笔法记》,那是一部以对答方式生成的关于中国山水画的论著,其中有一段关于松的描述:“松之生也,枉而不曲遇,如密如疏,匪青匪翠,从微自直,萌心不低。势既独高,枝低复偃,倒挂未坠于地下,分层似迭于林间,如君子之德风也。有画如飞龙蟠虬,狂生枝叶者,非松之气韵也。”其中不仅对松的生长特性、状貌形姿进行了准确的概括,更强调了画松要注意的问题以及松那份特有的“君子之德”。重读此段文字,笔者认为几乎是对齐白石这幅《松寿》的注释,当然齐白石或许也研读过此段《笔法记》,但荆浩与齐白石相隔了千年的两位大师有如此唱和,的确当为之一叹。

北京画院所藏的《钟馗掻背图》无论是图稿、作品以及画上的题诗皆是齐白石人物画及诗文中的代表性作品。图中的绿脸小鬼伏在钟馗背上伸手为其搔痒,但总搔不到痒处,钟馗气得胡须都飞了起来。鬼神一样要挠痒痒,齐白石把鬼神人性化了。小鬼尽心却总难搔着钟馗痒的地方,可见侍候钟馗老爷的小鬼并不好当。当然,这一幕也会使我们联想到真实生活中常会遇到的那些生动的细节。作品上的题诗更进一步对图像进行了文学化的描述:不在下偏搔下,不在上偏搔上。汝在皮毛外,焉能知我痛痒。

在这幅作品的图稿中,齐白石不仅注出:“小鬼宜离开一寸许。”“此稿衣褶宜另造。”等,不仅对画中人物位置的修改注释,更有关于题诗的词句的修正。文字在“痒在上偏搔下,痒在下偏搔上”与“不在下偏搔下,不在上偏搔上”之间的甄选。可见此图稿不仅是作品之图稿,也是题跋的草稿。更值得研究的是这一图稿也引出了齐白石作品创意的来源。在修改的文字就有一句:“或将鬼移于自搔背之稿上亦可。自搔稿之衣折甚好。”可见在此稿之前有一幅《钟馗自搔背稿》,虽未在北京画院的藏品中找到,但确有一幅《钟馗搔背图》。而北京画院收藏的另外一幅《搔背图》,更要早一点,齐白石题的是“略用八大小册子”。可见是他从八大山人那里得到了启发,而在这张画之后还有一幅钟馗自己在搔痒的《钟馗搔背图》,这些画之间是有因缘关系的,从学习八大的那张画到钟馗自己搔痒的画再到小鬼给钟馗搔痒的作品,表现的是从一个人到两个人的互动和一个作品形态变化的发展史。齐白石依此稿画了多幅《钟馗搔背图》,其中一幅甚至题有:“书丙寅诗题钟馗掻背图第五回也”,可见齐白石对此题材的偏爱。

李铁拐是齐白石最爱画的题材,北京画院所藏《李铁拐图》图稿及作品就有八幅之多。当年他投师萧芗陔,就是带着自己创作的《李铁拐图》去晋见的。其中有一件《李铁拐像》作于1913年,代表了当时齐白石人物作品的基本风貌。此作品将李铁拐画成一驼背拄杖的龙钟老者,用笔粗率,多抖动,衣纹用墨浓淡相揉,李铁拐有如站在瑟瑟风中,可以看到明显受到扬州八怪黄慎的影响。据说齐白石对黄慎推崇备至,每每得到其作,必悬于壁上,推敲数日。

他喜欢画李铁拐,并不表明他真信神仙。二十多岁时,齐白石因三弟纯藻在道观里打杂,他也曾到观中会友聊天,但他对道教没有多大兴趣,有诗云“不作扬尘海岛仙,结来人世寂寥缘”。这种态度在他的作品题跋中,表现得尤为清晰。在其中一幅《李铁拐图》中,就题着“葫芦抛却谁识神仙”,而另一幅《乞丐图》画一乞丐席地而坐,蓬头垢面,执箸欲食,貌似李铁拐,题为“卧不席地,食不炊烟,添个葫芦便是神仙。”看来在齐白石眼中,神仙与乞丐不过差一个葫芦罢了。郎绍君也认为:“白石晚年还喜欢画李铁拐。老人在传说的八仙中独选这位垢面蓬头的人物,是深有寓意的。他描画的着力点在李铁拐仙质与乞丐的统一,题句则表达对不识真仙的世人的遗憾。如:

尽了力子烧炼,方成一粒丹砂。

尘世凡夫眼界,看为饿殍身家。

——题《一粒丹砂图》

还尸法术也艰难,应悔离尸久未还。

不怪世人皆俗眼,从无乞丐是仙般。

——题《李铁拐图》

第一首说俗眼不识仙身,误把李铁拐视作乞丐。第二首为俗人辩解,说仙人既装进乞丐皮囊,就难怪世人不识货。”此处诗与画成为了相互的注脚。郎绍君也据此分析道:“白石画铁拐李本有深层心理背景——他的艺术在北京不被一般人理解,是因为北京人只看他的农民外表。但他想到自己确是农民时,又觉得不该怪北京观者。齐白石在李铁拐诗画里,没有幽默与讽刺,但有得自人生体验的智慧。”

齐白石自称“余自四十以后不喜画人物。”“不喜”并非意味着不画,触景生情时他还是按捺不住的。如他晚年常画《老当益壮》这一题材,北京画院所藏从图稿到作品可分为两组共计八件。最后一件完成于“丙戌元旦”(1946年),此图也是源于八大山人的作品。齐白石在一套册页中特别指出:“《老当益壮图》用朱雪个本”而且其稿在“家山兵乱后于劫灰中寻得”竟“心喜且叹朱君(八大山人)之苦心,虽后世之临摹本犹有鬼神呵护耶?”可见劫后余生的此本更寓意出一种鬼神相助的力量 。齐白石酷爱这一题材,或许因为他自认为应是中国二十世纪艺术家中“老当益壮”的代表,他活了90多岁,作品之丰、诗书画印涉及之广泛,恐无人能出其右。再加之此稿本有如神助,喜悦之情自不必说。各本虽不完全相同,但皆画一体健气壮的老翁,左手持杖,不拄而举起,右手背在身后,面呈自信状,着实神气。 总之,在画此图时,他愉悦的心情不仅现于作品之中,更显露在题跋里。

“寄萍堂上老人齐璜再三依样。因日来天气清和,一挥而成。”

“依样再三。三百石印富翁步上西山归来,烧烛制此。”

“寄萍堂上老人齐璜三复依样,一挥而成。”

“三百石印富翁齐璜依样再三无厌。”

可见齐白石画此图很有自比之意,所以他有些百画不厌的感觉。

当然,齐白石对自己非常好的创意也会再画一张。其中有一幅白石名作《发财图》堪称此类作品的范例。画中无它物,仅有一张算盘斜插在画面中央,用笔粗犷、古拙。犹可一观的是那些算盘珠子,一个个似有表情,更数目不均,按常理那分明是个破算盘。齐白石的晚年作品,意到则止,数字的准确已不是论定的标准。他的精准是形色如何更好的表意。就如前文中提到的“虾”,齐白石晚年将虾身化为五节,虽不合现实,但合画理,自然成立。再看此画的题跋,方知画如此突兀算盘的理由。“丁卯五月之初有客至,求余画发财图。余曰:发财门路太多,如何是好?曰:烦君姑妄言著。余曰:欲画赵元帅17否?曰:非也。余又曰:欲画印玺衣冠之类耶?曰:非也。余又曰:刀枪绳索之类耶?曰:非也,算盘如何?余曰:善哉。欲人钱财而不施危险乃仁具耳。余即一挥而就并记之,时客去后再画此幅,藏于箧底。”这段生动的对话,提示出人人爱财,但要取之有道,“不施危险”白石爱财,每日笔耕砚田,也“乃仁具耳”。更有趣的是末句“时客去后再画此幅,藏于箧底。”“不厌雷同”的齐白石把这件偶得之作压了箱底,藏不示人,身后捐予国家,更乃善举。

齐白石一生创作虽丰,但相对于花鸟画作品,山水画数量不多,但精品多。而且齐白石1922年,作品在日本大卖,卖得最贵的是山水。而且齐白石的山水自出一格,用笔奇简,格调常比某些花鸟更高一筹。恐怕因为在欣赏时略有门槛,故名气远低于草虫、水族。在本次展览中山水作品虽也不多,但件件精品。其中的《桃花源山水图》构图、色彩、立意、题诗都颇费心思。图中两山掩映,桃花吐丹,空无一人,正是意在画外。用色大胆,将山的蓝与花的红并置,强烈而不俗艳。其中的意味更值得一道,晋代大作家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是中国人心目中“不足为外人道”的“理想国”。更何况创作这幅作品正值齐白石困居京城、闭门画画的抗战时期。他心中的那份对安详平和生活的期许,也尽在画中了。题跋里或许表达得更为清晰,“平生未到桃源地,意想清溪流水长。窃恐居人破心胆,挥毫不画打鱼郎。”

藏品中也有些如信札、笔单等随手之作,虽不具有蔚为大观的气质,但最现白石老人的性情,同样可以书法作品视之。《自书润例》即属于此类。此幅写于1948年的笔单按照他创作的生产资料、劳动时间、工作难度划分了不同价格。如齐白石绘画时所用“红色”,是一种进口的洋红,非常昂贵,因此他会分出“重用10元,少用5元”。刻“朱文”印比刻“白文”印复杂,花的功夫多,他会区别开“朱文20元,白文15元”。不仅如此,齐白石还“发明”了涨价的方式:“以上每元加一角”,这样小小的涨价如同北京出租车增加的那3块钱的燃油费,让你掏得无话可说。笔单的最后一句更会令观者忍俊不禁,呈现出齐白石湖南人的性格,他写道 “出门之画,回头加印加字,不答应!”这是小气是幽默还是一种直白爽利的大智慧?这就是齐白石。如果是你,你好意思吗?

更值得一提的是此幅作品是捷克美术史家、齐白石研究和推广的重要学者海兹拉尔先生捐赠给北京画院的。他早年曾留学中国,就读于中央美术学院,在那时见过齐白石等很多艺术家并成为朋友。回国后,他出版了多部关于齐白石与中国文化的著作,并因为他的提议经捷克文化部门的推荐,1963年齐白石获得了他身后的最高荣誉“世界文化名人”的称号。这幅笔单已不甚完整,但主体内容都在。北京画院虽收藏了两千余件齐白石的作品及文献但恰恰缺少手书的润格,应该说他的捐赠填补了北京画院齐白石收藏的空白。

篆刻是中国特有的一种艺术形式,其历史悠久。白石老人的篆刻,直追秦汉,用刀爽利,纵横驰骋,独创一格。齐白石一生治印数目之巨已然无从稽考,据《白石印草自序》之二记述:“余五十五岁后居京华,所刻之石,三千余方”,实际数量恐要翻倍。北京画院收藏的齐白石印章共计300方恰应了齐白石“三百石印富翁”的自诩,并有两个特点,第一是早中晚期都有,第二是自用章多,闲章的比例很大。而闲章最能表达艺术家的心境,凝练他的艺术感悟与主张。甚至齐白石的一生可以用五方印章加以概括:“中国长沙湘潭人也”“鲁班门下”“寂寞之道”“知己有恩”“年高身健不肯作神仙”。如果简单串联一下,齐白石出生在中国湖南的湘潭,27岁之前还是个木匠,是自学成才,走的是一条孤独的“寂寞之道”,在这一过程中常有贵人相助,而当自己年事已高,身体却依然康健,他愿享受此刻的人生,不肯“作神仙”。

对于篆刻作品,仅举一例,《大匠之门》这方由寿山石琢成白文印章,尺寸不大,仅有3cm×3cm×3.2cm。此印刻法单双刀结合而以双刀为主,呈现出齐白石印艺的一贯风格,明快磊落,一目了然。“大匠”早年就是指木匠,齐白石在隐喻自己出自木匠之门,毫不避讳他的出身。“大匠”也有“大家”“大师”之意,“大匠之门”也有种说法体现出白石老人的几许谦逊,说自己站在大匠之门,还未进入。如今,北京画院将此印作为自己的机构标志,有隐喻北京画院艺术的精神传承于齐白石等前辈,出自“大匠之门”。

人生若寄  白石永存

在北京“人生若寄——齐白石的手札情思”这一展览的最后部分,在我们感慨着齐白石人生的多舛与辉煌,咀嚼着陶渊明“人生若寄,憔悴有时”的句子,美术馆留给了观众一个问题:“150岁的齐白石还活着吗?”而这一问题的产生源于笔者儿时小学课本中臧克家先生的一首诗:“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但他还活着。”在那阳光灿烂的日子里,这些诗句是如此的积极向上,如此的爱憎分明。今天再回想它时,对肉身的活与精神的活,仿佛已少了许多迫不及待的表述,而多了几分对历史的考量。如果将齐白石放在20世纪艺术的历史里,他曾是如此的剑走偏锋,但又被众人如此的被拉回主线。齐白石既不同于那些“海归”的“中西融合”一派,也不同于固守传统的“国粹”派。齐白石与时代的疏离,使我们有机会书写一部非社会学史为背景的画家的艺术史。他留给我们的不仅是无可计数的作品、传奇的人生故事,更多的是对中国艺术自身传承发展规律的反思。

齐白石在20世纪,在千年的中国艺术,齐白石之前的中国画与齐白石之后的中国画,齐白石成为了一个节点、一个符号。齐白石很复杂也很简单,他就是一块白色的石头,愿白石永存!

(常州刘海粟美术馆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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