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的阶序建构——一个“黑苗”群体的基督教归信与宇宙观重建

2016-12-16 12:56
北方民族大学学报 2016年2期
关键词:黔东南基督教

蒲 涛

(中山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广东广州510275)



信仰的阶序建构——一个“黑苗”群体的基督教归信与宇宙观重建

蒲涛

(中山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广东广州510275)

摘要:集体归信一种宗教对归信者来说意味着一套新价值观的引入和宇宙观的重建,涉及新旧两种信仰体系之间的关系。以往的研究鲜有从归信者的价值观、宇宙观出发来看这一问题,阶序的视角的引入对这一现象的认识是一个有益的尝试。黔东南“黑苗”基督徒是一个有较长归信历史的基督教群体,无论从日常的宗教仪式还是特殊时刻的节日仪礼来看,“黑苗”基督徒都成功地过上了基督教生活,以三位一体为核心的基督教宇宙观成为他们信仰层面上的最高行为准则。基督教宇宙观的建立是依靠阶序原则将传统信仰中祖灵和“鬼”等其他元素进行含括、压缩并使之进入次要脉络而得以实现的。

关键词:黔东南;“黑苗”;基督教;宇宙观;阶序

一、“黑苗”①群体的基督教归信与历史

基督教最早传入贵州是在1877年,起初主要在城镇里面向汉人传教,但效果不理想。1896年,在“苗疆开荒”政策的推动之下,内地会传教士韦伯(F.B.Webb)在当时贵州都匀府清平县旁海猴场建立了一个传教点[1](67~80),为基督教传入“黑苗”之始。然而传教士的传教事业并不顺利,基督教传入后不久就先后发生了两起教案,分别是1898年的“旁海教案”和1900年的“凯里教案”,对基督教的发展产生了很大的影响。1915年,在旁海布道的内地会传教士胡致中(Maurice H.Hutton)写道:“我们将在10月为10个慕道友施洗,他们将成为在旁海教会名册上唯一的会友。其实在数年前,我们曾经有包括一名布道员在内的9名会友,但这些会友都停止了聚会,重新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了。”[2](166~167)可见,基督教传入黔东南将近20年,信徒仍然很少。

20世纪20年代,情况出现了转变,一些周边地区受到基督教影响的苗族村落中的地方精英开始主动把福音从旁海传到自己家族和村寨中去,基督教的影响范围才开始逐渐扩大。与此同时传教士胡致中在旁海创制了一种苗文,被称为“胡托苗文”。这套文字系统创制之后,在当地苗族信徒的帮助之下,先后完成翻译并出版了《马太福音》《马可福音》《路加福音》《约翰福音》《使徒行传》《新约全书》《罗马书》[3],以及一部赞美诗。这一工作对传教事业产生了一定的积极影响,拥有自己文字的宗教读物对苗族信徒集体宗教认同的形成起了很大作用。之后,基督教在当地可以算是勉力维持,零星地散落分布在炉山县和雷山县的一些苗族村寨中,靠着家族传承的方式得以延续。1950年,传教士李亚白(Ivan Allbutt)来到黔东南苗族地区探访后写道:“在这个约有50万人口的部落中,大约有一百人已经受洗,可能还有更多的人已对基督教产生了兴趣。”[4](155~156)

新中国成立后,“黑苗”基督徒中断了公开的宗教活动。20世纪70年代末,基督教信仰活动得到了恢复,而信仰的中心则由旁海转移到了黔东南巴拉河沿岸的几个曾经主动领受并传承基督教的村寨,这几个村寨先后在政府的帮助下建立了教堂,其他信徒人数少的地方则在固定的家庭聚会点聚会。到了1990年,单就凯里而言,共有信徒132户,数量为384人[5](196)。若加上分布周边县市的信教人数,到2015年笔者调查时,这一区域的“黑苗”基督徒估计有四五百人。笔者的田野调查资料是基于对这一信仰群体及其周边非信徒群体日常生活近一年的参与观察和访谈所得。

二、从“信鬼尚巫”到“唯一真神”

“黑苗”社会有“信鬼尚巫”的传统风尚,清人徐家干在《苗疆闻见录》载:“其俗信鬼尚巫,有病不用医药,辄延巫宰牛禳之,多费不惜也”[6](173)。徐家干虽有片面夸大之嫌,但这一风气在今天很多地方还普遍盛行。当问及“黑苗”基督徒为什么会信奉基督教时,有一个普遍的回答就是:“我们老一辈在旧社会时候,大都敬鬼,得了重病请鬼师,杀牲抵鬼,把家当用尽,病也治不好,才转信基督教”。在实践基督教的过程中,大部分人接受了基督教宇宙观,抛弃了传统的信仰,不再信鬼敬鬼,也不再相信鬼师的能力,祭拜祖先的行为也被视为偶像崇拜而被禁止,完全拥抱上帝是“唯一真神”的基督教宇宙观,在宗教生活和宇宙观领域,生活在一种全新的文化中。下文我们从日常的礼拜活动和特殊的仪礼节日两方面来看基督教在当地的实践情况。

(一)日常的礼拜活动

“黑苗”基督徒一个星期有六次礼拜聚会活动,分别为星期三晚上一次,星期五晚上一次,星期天早上一次、下午两次、晚上一次。礼拜时间和次数的规定据说是老一辈传下来的,一直沿袭至今。聚会的内容有唱赞美诗、讲道和祷告等,唱赞美诗既用苗语也用汉语,讲道和祷告则都用苗语,这是“黑苗”基督徒心中标准的聚会模式。此外,还有一些新增的聚会活动形式,如有些教会周二晚上有青年聚会,有些教会变周三晚上聚会为查经会、周五晚上聚会为祷告会,有些教会为高中以下的青少年开设每周日早上和下午两次主日学校,还有当地所有“黑苗”教会轮流在各自聚会点举行的不定期的联合礼拜大聚会。虽然这种密集的聚会活动不是每个教会和每个信徒都能够坚持参加,但绝大多数信徒会以此为标准和理想,如果因各种原因不能坚持聚会,他们会进行祷告和忏悔。此外,在日常生活中,基督教徒还有频繁的祷告行为,如饭前祷告、睡前祷告、清晨醒来的祷告,祷告的目的是为了向主耶稣忏悔自己的罪过,时常将自己交托在主的手中。无论集体性的聚会活动还是从个人的祷告实践,在“黑苗”基督教群体中都呈现出密集和频繁的特点,可以说基督教生活模式已基本上替代了传统宗教生活模式,基督教的信仰和仪式已经占据了“黑苗”基督徒日常生活的一个关键领域。

(二)特殊的仪礼节日

1.为死者举行的仪式。“黑苗”基督徒认为人死后灵魂归于上帝,教会为死者举行追思礼拜,为死者的灵魂送别。与非基督徒的邻居相比,基督徒的葬礼仪式最大的特点就是一切从简。在墓地的选择上,基督徒不看风水,下葬时间也不择日子,一般去世三天后即下葬。在基督徒葬礼上,基督教的仪式是贯穿于整个活动过程中的。在死者临终之时,教会成员在死者的家中为死者祷告,还要唱与永生及升天堂有关的赞美诗;第二天晚上举行一个追思礼拜,除了唱赞美诗之外,教会负责人还要讲道,内容都与葬礼相关;第三日早上远处吊唁的亲属和客人到来之前要举行第三个追思礼拜,内容与第二个礼拜基本相同;之后下葬掩土之前,举行第四个礼拜,主要是唱赞美诗为死者送行。死者的亲人不烧纸不磕头,也不放鞭炮,除了在吊唁亲属慰问之时伤心外,基督徒不提倡在基督徒葬礼上过于悲伤。“黑苗”基督徒与非信徒葬礼的不同主要在于,非信徒葬礼仪式都是由鬼师来主持各种仪式,墓址一定要先请鬼师选风水好的地方,在下葬的日期上非常讲究,为了等到一个合适的日子,葬礼的时间甚至要持续一个星期以上,在这期间如果死者家庭富裕,则会日日宴请客人,整日吹芦笙、吹唢呐,热闹异常。相比较而言,基督徒的葬礼则要简单许多。

2.圣人的节日。圣诞节与复活节。对于“黑苗”基督徒来说,圣诞节是最为他们所看重的,这一节日每个基督徒都会积极参加,每个教会也会在这一日举行礼拜活动来纪念耶稣诞生,内容有讲道、合唱赞美诗以及独唱赞美诗献给耶稣基督,从其形式和内容来看,这实际上是一场有明确主题的礼拜活动。当地“黑苗”基督教群体中,只有一个教会过复活节,活动形式和内容则与圣诞节相差无几,主题则与耶稣受难和复活相关,其他不过复活节的教会声称他们的老一辈没有过这一节日,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过,如果出现了仪式上的错漏反而会惹上帝不喜,因而不过。

3.其他世俗的节日。基督徒除了要过上述基督教的节日,还要过被他们认为是世俗的节日,如其他苗族过的吃新节和苗年,那些被认为是汉族过的春节和中秋节他们也会跟着过一点。他们并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妥,过吃新节和苗年是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是基督徒也还是苗族,过春节和中秋节是因为周围非基督徒的苗族亲戚和邻居会过。在重视血缘和地缘关系的农村社会里,只要不违背基督教的教义,这些世俗的礼节和交往也是不能少的。不过,他们已经转变了这些节日的意义,在宇宙观层面上,他们会把这些节日当做是感谢上帝的一个机会和场合,在吃饭前要祷告感谢上帝对于丰美饮食的恩赐,在非基督徒亲戚家做客时,他们会避免吃有血的食物。对于世俗的节日,他们是有选择性的,那些明显带有祭祀祖先性质的节日如鼓藏节,他们是坚决不会过的。

从日常的礼拜活动和特殊的节日仪礼来看,我们基本可以判定“黑苗”基督徒在宗教生活中已经从“信鬼尚巫”的传统走出来,拥抱了“唯一真神”的观念,生活在基督教的宇宙观中。日常生活被礼拜仪式和祷告所占据,特别的节日生活和人生大事仪礼也都笼罩在基督教的价值观念下,那些世俗活动中所包含的传统宇宙观的元素也被“黑苗”基督教解释并转变为具有基督教性质。

上文我们看到基督教成为“黑苗”基督徒宇宙观核心架构的外在表现,这些外在表现的内在依据却是宇宙观秩序的转变与及其传统宇宙观要素阶序关系的重建。只有认识到这一转变和重建的过程与机制,我们才能从更深层次上认识阶序原则如何在宇宙观层面上具体起作用的。

三、当基督教遇上“黑苗”传统信仰

法国社会人类学家路易·杜蒙提出了“阶序”(hierarchy)的概念,并将其界定为:“一个整体的各个要素依照其与整体的关系来排列等级所采用的原则”[7](137)。在杜蒙看来,阶序是一种“把对反含括在内的关系”,阶序关系是整体和要素之间的关系,要素属于整体因而与整体同质或同等,同时这一要素又与整体有别或者对立[7](418)。“人不只有各种不同的概念,他还有价值观。接纳一项价值也就不免引进阶序,而社会生活免不了需要在价值上有一定的共识,在观念上,在各种事物上,在人上面都免不了有一定的阶序。”[7](76)阶序原则可表述为“它首先给一方权威,在这个前提下,再将对立面考虑进来,在逻辑上将它安置于屈从的位置上”[8]。“黑苗”基督信仰应合了杜蒙的阶序理论。田野调查中,笔者感受到基督教在“黑苗”基督徒现有文化秩序中拥有最高的价值,基督教信仰成为信仰阶序的顶端,这是阶序建立的一环。作为与基督教信仰相对立一面的“黑苗”传统信仰,是居于次要地位的文化元素,这些文化元素可以在次要的脉络里面得以彰显其价值。

“黑苗”传统的信仰是一个既简单又复杂的系统,我们或许可以简单地称他们的信仰为“万物有灵”,在“黑苗”的话语里这些“灵”被称为“鬼”(苗语:dliangb),说其复杂是因为“黑苗”中“鬼”的类别和数量极其庞杂[9]。为了讨论方便,我们将其分为祖灵和其他“鬼”。

(一)祖灵

关于人类及其祖先的来历,在黔东南“黑苗”地区普遍流传着蝴蝶妈妈及其12个蛋的传说[10](117~218),蝴蝶妈妈是从枫香树中出来的,后来蝴蝶妈妈生了12个蛋,其中有两个蛋就是人类的祖先,其余的蛋变成了各种鬼怪精灵。因而在“黑苗”村寨里普遍视枫香树为神树,流传着老一辈迁徙到黔东南时会选择有枫香树的地方建寨的传说。当问及“黑苗”基督徒人类及其祖先的来源时,得到的则是上帝造人的说法,并且他们能够援引《圣经》的故事清楚的地说出上帝造人的细节;但当被问及苗族始祖蝴蝶妈妈的传说时,他们则会认为苗族的蝴蝶妈妈的传说也是上帝大能的体现,都是上帝的安排,让苗族的祖先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虽然这种解释算不上逻辑严密,但我们可以看到“黑苗”基督徒将自己的传统宇宙观元素纳入到基督教宇宙观框架下的努力,上帝造人成为“黑苗”基督徒解释其起源问题的最终参照。

在“黑苗”的传统灵魂观里,一般认为人死后有三个灵魂(苗语:dliux),一个灵魂跟着子孙住在家里,一个住在坟墓里,一个回到祖先的发祥地[11](11~17)。非基督徒“黑苗”的葬礼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对灵魂的处理仪式,在葬礼中对待死者三个灵魂会有不同的安排。一般情况下,已婚并善终者的尸体埋葬后,由家族中的一人扔一颗石子在坟上叫醒其中一个灵魂回家,这个灵魂在家中跟在子孙身边保护子孙免受伤害,会时常得到子孙的供养,平日里或过节有酒有肉时,必先敬祖后再吃;墓地的灵魂也要由鬼师举行祭祀仪式使之住在坟墓里,葬后的新坟在头三年里都要举行较隆重的祭祀,此后每逢清明节祭拜扫墓;第三个灵魂则由鬼师指路送到祖先发祥地,并通过各家族每十三年一次的大型鼓藏节仪式集体祭祀[12]。对于“黑苗”基督徒来说,这些活动都不再举行了,家中撤销了祖先灵魂居住的神龛或火塘,对祖先灵魂的祭祀活动变成了每餐前对上帝的谢饭祷告仪式;基督徒坚决抵制在清明节去扫墓祭祀,如果要纪念祖先,则会避开这一天在其他任何一天去,而且不烧香、烧纸,不磕头;至于鼓藏节,“黑苗”基督徒也是不能参与的。

“黑苗”传统宇宙观认为人死后的三个灵魂,每一个灵魂都要有持续的祭祀,否则会遭到祖先灵魂的不满引致各种疾病和生活的不顺。当“黑苗”基督徒接受了基督教信仰以后,视任何祭祀祖灵的行为为禁忌,终止了任何形式的祭祖仪式,并按照基督教宇宙观来解释人的灵魂归属。“黑苗”基督徒认为,人死后的灵魂分别由上帝和魔鬼收取,信仰上帝的人灵魂归于上帝,不信上帝或信得不真的人灵魂则被魔鬼掌控。因而,基督徒不需要祭祀自己祖先的灵魂,认为那些得到拯救的灵魂会永远与上帝在一起,他们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以后若在天堂相见,都是上帝的子民,身份是平等的;那些没有得到拯救的灵魂,则沦为魔鬼的工具,在现实中则被鬼师等“做鬼”的人用来欺骗世人,骗取世人钱财;因为上帝的大能曾经战胜过魔鬼,所以作为魔鬼工具的没有得到拯救的灵魂也是被上帝的大能牢牢压制的,无法伤害到信主的人。在“黑苗”基督教群体中流行着这样一个说法,鬼师“做鬼”会害怕有信主的人在场,因为信主的人身体中的圣灵会令魔鬼害怕,会扰乱鬼师“做鬼”的能力;而且信主人家的房屋被认为是有天使守护的,笼罩着一层耀眼的白光,鬼师的能力也无法查探到信主人家家内的情况,那些信了主的人的灵魂状态鬼师也无法探知。

无论是“黑苗”的始祖、远祖还是近祖,其性质在基督教宇宙观之下都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可以说,祖灵在“黑苗”基督徒心中已经没有了原先的地位,基督教的宇宙观将“黑苗”的起源神话纳入到自己的解释框架之下;对远祖、近祖等,虽然信徒未能完全将他们的力量从心中消除,还有一部分沦为魔鬼的工具,但其力量大大削弱了,被上帝的大能所压制,进入到在“黑苗”基督徒看来属于魔鬼行为的次要话语脉络中得以苟延残喘。

(二)其他“鬼”

除了人类的灵魂,其他“鬼”也是“黑苗”传统信仰的重要组成部分。从祭祀对象种类来看,可以分为自然物和人造物两大类,自然物包括大树、岩洞、巨石、星辰、冰雹等,人造物有土地菩萨、桥、凳和水井等。从祭祀对象的性质来看,又可以分成善的与恶的两大类。无论是善的还是恶的,都有频繁的耗费钱财的祭祀活动。如果遇到大灾大难,屡屡祭祀而不见效,容易造成经济生活的恶性循环,生活越来越困顿,因而基督徒坦言老一辈信仰基督教主要就是因为无法承担高额的“祭鬼”费用。基督教将这些祭“鬼”的活动视为祭拜魔鬼的行为,认为信仰上帝就应该相信上帝完全有能力保护他们,私下里遵守传统禁忌被认为是对上帝信心不足的体现。“黑苗”基督教群体不会再为个人的目的而去祭“鬼”,有些属于家族或整个寨子的集体祭“鬼”活动,基督徒也是拒绝参与的。但他们仍然认为“鬼”是普遍存在的,而且是导致人生病不顺的一个直接原因,因此一旦身体出现乏力和病痛等症状,他们首先会想到的是魔鬼在利用“鬼”作祟,或者是上帝通过这种方式来警醒信仰不坚定者;他们强调生病之后,既要上医院吃药,也要坚持向上帝祷告,两者缺一不可,因此当地基督徒在吃药前也会有一个祷告仪式。如果生病好了,首先要感谢上帝,是上帝的大能战胜魔鬼的表现;如果生病治疗不好而死去,也是上帝的安排,是上帝在这个时候把这个人接到上帝的身边。在这些例子中,我们看到“鬼”持续地存在于“黑苗”基督徒的观念中,但同时也看到“鬼”的力量被严重削弱了,只是在解释生病原因上,也就是宇宙观的次要的脉络上发挥着作用。

综上我们看到,当两种宇宙观发生冲突时,位于阶序顶端的基督教宇宙观会受到重视,在“黑苗”的基督教信仰中,上帝是宇宙万物的唯一创造者,传统宇宙观中关于“黑苗”始祖和创造力量的部分被置于基督教宇宙观之下来解释,祖灵和其他“鬼”的力量在上帝的大能面前是受到绝对压制的。同时,基督教宇宙观并不是要绝对消灭传统宇宙观中祖灵和其他“鬼”观念上存在,而是要以基督教宇宙观的价值体系去压缩传统宇宙观,使其进入疾病等次要脉络里继续存在。如此,就是以基督教宇宙观去看待传统信仰元素,而不是从传统宇宙观来看待他们。我们也看到“含括”的概念在此过程中发挥着作用,“黑苗”基督徒不仅将祖灵和其他“鬼”的观念压缩在次要脉络中,还要“含括”祖灵和其他“鬼”的观念,使之成为上帝的对手或对立面,祖灵和其他“鬼”使人生病是上帝的安排,也要通过上帝之手来对付他们,这样,“上帝”这一观念就获得了含括基督教信仰和传统信仰的属性。从基督徒对祖灵和其他“鬼”的认识和观念上的转变,我们可以看到在宗教信仰层面上,基督教通过阶序的原则对传统信仰的重新解释和安置,使得基督徒的宇宙观得以重建。

四、结语

“黑苗”基督教群体是一个有着较长归信历史的群体,经受住了各种社会政治环境的考验,得以艰难传承并扎根在当地,这当然得益于其家族式传承的方式,并使其能够嵌入到地方社会结构中,与此同时我们不能忽视当地基督徒在宇宙观层面转变上所作出的种种努力。

我们看到,将阶序的观点引入到对集体归信现象、不同宗教之间关系以及外来宗教与本土信仰互动等研究领域,能够更多地凸显信仰主体在宗教实践中的能动性和宗教所生存环境的地方性,为现有宗教的研究提供一个新的进路和思考方向。进一步说,阶序视角的引入能启发我们重新看待文化变迁的问题,我们不需要再去看一种信仰和文化是否包含了一些新的或旧的元素,或者说旧的元素是否还在人们的头脑中发挥作用,而是要观察新价值观的引入是如何转变文化元素之间关系的,是否重新确立文化元素之间的含括关系,即阶序是如何通过含括的方式建立并发挥作用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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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杨正文.鼓藏节仪式与苗族社会组织[J].西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5).

【责任编辑杨德亮】

中图分类号:B978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6627(2016)02-0105-05

作者简介:蒲涛(1985-),男,新疆沙雅人,中山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博士生,主要从事宗教人类学研究。

收稿日期:2015-11-12

①“黑苗”是苗族的一个类别或支系,是以服饰为标准对苗族的一种划分,因衣着尚黑,而被称为“黑苗”,这是一个很笼统的他称,“黑苗”内部又可以不同的标准划分为很多种类。这一他称在明代就已经出现,所指称的人群范围也有过几次变化,到了清代,基本上是指生活在黔东南地区的苗族,他们大都自称嘎闹(ghab n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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