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南翔小说中的方言介入现象

2016-12-16 17:43胡明晓
福建开放大学学报 2016年2期
关键词:南翔绿皮普通话

胡明晓

(深圳职业技术学院,广东深圳,518055)

浅析南翔小说中的方言介入现象

胡明晓

(深圳职业技术学院,广东深圳,518055)

近年来,评论界对南翔小说创作主题研究颇为多见,但对南翔小说中的语言推介却相对较少。浅析南翔小说中方言介入的方式方法,包括小说语言中普通话以及方言概念的嵌入、民族语和通用语的互补、外来音译词的运用等,探讨语言本身在小说中塑造人物形象、展现地域文化等方面的作用及审美追求。语料来源于 《绿皮书》、《抄家》短篇小说集中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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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南翔及其创作

相南翔,笔名南翔,国家一级作家,教授,现定居深圳。父籍安徽、母籍湖南、生于广东、长于江西,三代铁路工人。近年创作屡创新高,作品散见于《时代文学》《山花》《天涯》《作家》《钟山》《中国作家》,部分为《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以及《中华文学选刊》等转载,2014年、2015年先后出版《绿皮书》、《抄家》等中短篇小说集,作品内容涉及历史与文革、弱势与底层、生态与环保等三个维度。

南翔小说语言凝练如洗,犀利如针,句句真切,字字较真。人们通常从叙事从容、文字老辣、情节厚重、意境悠远、人物鲜明、想象充沛等几个方面来阐释南翔作品的精妙之处,本文意在驱重避轻、管中窥豹,以南翔小说中的方言介入现象略微一谈。

二、研究内容与研究意义

本文研究内容是南翔小说中的方言介入现象:一是方言运用的总体情况;二是方言要素的选用及其表现功能;三是从语言视域看南翔小说的审美追求。

研究语料选自南翔两部中短篇小说集《绿皮书》、《抄家》。通过筛选甄别,对以上两部中短篇小说集中的作品进行统计分析,包括小说语言中对普通话以及方言概念的嵌入,作品及对应的方言介入数量如下:《老桂家的鱼》(20处)、《绿皮车》(6处)、《抄家》(1处)、《无法告别的父亲》(1处)、《1978年发现的借条》(1处)、《哭泣的白鹳》(28处)、《来自伊尼的告白》(0处)、《消失的养蜂人》(0处)、《男人的帕米尔》(34处)、《特工》(3处)、《甜蜜的盯梢》(0处)、《我的一个日本徒儿》(5处)、《1975年秋天的那片枫叶》(4处)、《伯父的遗愿》(0处)、《老兵》(1处)、《来自保密单位的女生》(12处)。

显然,以方言在小说中出现的次数来论,与莫言、贾平凹、沈从文、韩少功等当代作家相比,南翔小说并不以方言写作著称。上述16篇作品中,先后出现了16处普通话与方言概念的嵌入,颇有小众文艺范儿,不如乡土作家的本色,却有些知识分子对语言的讲究和喜好。

三、小说方言介入实例及分析

(一)普通话与方言概念的嵌入

例1.1我那一口南昌普通话的大舅还能不高山仰止?

——《特工》,《抄家》P005

南昌普通话是赣方言与普通话的杂糅,让读者通过大舅的语言形象,了解他的学习生活工作背景。小说的叙事者巧妙地将“高山仰止”这类文雅、精致的书面语和“南昌普通话”民间生活确实存在的语言现象摆放在一起,简练而又传神,矜持地与现实生活保持距离而又不失风趣。方言是普通话的地域分支,地方普通话带有浓郁的乡土气息,虽然在声韵调的把握上,已不再是纯粹的方言,但小说人物简朴直接的审美理想还是显而易见。

例1.2我会控制不住地从他的语音中辨析难脱底色的赣方言口音。

——《特工》,《抄家》P008

这个难脱赣方言口音的人,仍是指大舅。对大舅的叙述体现了语言的建造功能,借助读者的想象,从听感上塑造大舅的立体形象。大舅是特工,无论怎样说话,抑或说什么内容的话,真假与否,乡音难改。作者在小说中隐匿成为江西一所综合性大学的学生,专业是学中文,以侄子学中文的喜好来窥探大舅的内心世界,盘问究竟,是再合适不过了。如果说新时期的乡土文学是摆脱文学意识形态之后民间语言的一次复兴,那么熠熠闪烁的新城市文学则有责任记录或体现乡村城镇化进程中语言的演进和迭代。

例1.3那些令她誉满赣方言区的表现力很强的抛甩扇、装折扇、避风扇、遮日扇、遥望扇、闻花扇、遮面扇,此时不仅不能为一个妙龄女子遮羞,还令她无地自容!

——《特工》,《抄家》P023

江西采茶戏是由民间歌舞发展起来的地方剧种,赣南、赣东、赣北茶区每逢谷雨季节,劳动妇女上山,一边采茶一边唱山歌以鼓舞劳动热情。一位唱采茶戏的女演员擅长采茶戏三绝之一的扇子花,在文革期间却因歌唱曲目和家庭出生受辱,用扇子遮羞,带高帽子游街。带有地域浓郁文化气息的艺术表现形式,在非理性的年代成为桎梏人的刑具。

民间艺术是相对自由的精神创造,作者描绘的赣方言区的戏曲,像是改变了声腔气韵,加之特殊的历史背景,使昔日的采茶戏变形为滑稽的世俗与不堪。作者就是用这样有弹性、有塑造力的语言,让小说读来既华美又朴素,既真实又高贵,是来自生活的艺术,也是俗话雅说的精神风貌。

例1.4他兴致勃勃地学吴组长的无锡方言,“水”和“屎”不分,“片石”和“砒霜”同音……

——《1975年秋天的那片枫叶》,《抄家》P164

从语音的层面来描绘小说人物的语言,在当代小说中并不多见。叙事者用语言的口语化特征,无意遮掩的方音色彩,以及诙谐的谐音释义,把汉语做了技术化处理,对方言进行书面化的讲解和剖析,神游于外,和叙事对象保持一定的距离,理性而客观。对方言俗语的理解和运用,达到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境地。

例1.5略带点父母湖南腔的普通话清脆悦耳,当得是莺莺燕燕。

——《老兵》,《抄家》P218

汉语的质地在此处又深掘一层。普通话清脆悦耳,当得是莺莺燕燕,叙事者的文字功底和对节奏的把握跃然纸上。父母的湖南腔未必是些俗话,读过的诗书文理都作了小说语言的底子,莺莺燕燕的出处是金末元初著名作家元好问《题商孟卿家明皇合曲图》的诗:“海棠一株春一国,燕燕莺莺作寒食。”现多用莺燕婉转之音形容女子的笑语嗓音。小说中的语言就是这样美,不仅仅停留在雅俗共赏的形态,而是再上一层,用语言本体把世俗的生活写得如此新鲜而又雅致。

例1.6她读得书显然比我们多,一口普通话也比我们标准。采石工来自五湖四海,以湖南、湖北、四川以及安徽为多,南腔北调是其特色,时间一久,又夹入了赣西方言,形成了一种不伦不类的“新客家”话。

——《来自保密单位的女生》,《抄家》P266

例1.7平时我们讲的是普通话,却是渗入了赣西方言,这个突,既可以讲,突蛮拐;也可以讲,突蛮好。这个字词,有转折的意思,有意外的意思,要对译一个普通话的字词,我们一时想不出来。

——《来自保密单位的女生》,《抄家》P296

例1.8有人叫他大陆,座谈会上他的声音不大,一口江浙普通话我也听不大清。

——《男人的帕米尔》,《绿皮车》P236

例1.9山藏,你念错了一个字,是藏(cang),不是藏(zang)。

北方道,不管山藏(cang)还是三藏,总归你来这儿是来对了。

——《男人的帕米尔》,《绿皮车》P245

以上作品,赣方言、湘方言、吴方言、客家方言以及普通话,甚至是多音字概念相继渗入,各方言的表现力继而跃然纸上。叙事者对语言的熟稔程度远非老百姓所想象,隐匿其中的主人公要么是学生、要么是老师,或者是援疆的医生,总而言之是社会的知识分子,混迹于铁路、小城或是边疆。叙事者的身份背景可见端倪,普通作家即便是扎根农村,未必就能写出方言和普通话的区别,这样对语音、语汇和语法都有描述的小说语言,只能来自高校的中文老师兼备广博的田野视角与社会阅历。

例1.10我也是冇得办法!

——《1975年秋天的那片枫叶》,《抄家》P144

书记露了一句湖南腔,小说紧接着对这句话进行了补充说明,有意告知这是湖南话,此种语境“冇得”不足以给读者造成阅读上的困难,相比之下,北方的俗语、土话更容易直接成为文学语言,即使是音形义上差别较大,也不需要叙事者作更多解释。

例1.11大卫哈哈一笑,道,你倒想撒丫子了不是?

——《1975年秋天的那片枫叶》,《抄家》P165

大卫的父亲原先是某部队师首长,后转到鹤沟市任武装部政委,身为高干子弟的大卫说出北京话“撒丫子”是再自然不过的情景,无需交待这是北京方言。

例1.12一个精瘦的戴一副大圆眼镜的学生没拿到工具,跳起脚来叫,我没得!我没得!

——《绿皮车》,《绿皮车》P035

例1.13城里几厚咯人喔,没得半日,一担鱼就卖得净光!

——《绿皮车》,《绿皮车》P040

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以北方话为基础方言,以典范的现代白话文著作为语法规范的书面语形式趋于规范标准,而方言的适量渗入,让小说语言展示地域风貌。例如用“厚”来形容人多,“厚”字具有抽象的形象功能,形容扁平物上下两面之间的距离大,跟薄相对,人多用厚来形容,读者结合语境,用心体会人的“厚度”,不觉莞尔:一是“厚”字作为方言本身给读者带来的想象,二是看到“厚”在具体运用中体现的文化内容,从而融入使用方言的人所处的特殊环境。

例1.14如今的药几贵!改一身衣装,换一个纸壳子,价码翻跟斗。

——《哭泣的白鹳》,《绿皮书》P137

语言形象而生动,衣装和纸壳都是药的外包装,用改衣装和换纸壳来陈述药贵的理由,而后用翻跟头来形容价格在原来的基础上翻番。方言的口语质地源于生活经验,形象的比喻超越了语言本身,使读者具有身临其境的画面感。

例1.15这么小的毛伢子,啷个放得了心吗!

——《哭泣的白鹳》,《绿皮书》P139

方言直接介入小说文本,以人物的语言最为常见,叙事者将方言植入,贴切而生动,让读者如临其境,从听觉上进入小说场景。

南昌县俚语,人多可以用厚来形容。冇得办法,我没得!盛行于湘方言与赣方言。撒丫子是典型的北方方言。几贵、毛伢子在赣方言和粤方言中都有体现,将读者带入《哭泣的白鹳》中描述的湖区,地理位置临界于好几个县市,语言的杂糅特点更为突出。

(二)民族语和通用语共存

例2.1北方讲话已经有点塔吉克的味道了,他们喜欢用一个嘛字。

——《男人的帕米尔》,《绿皮车》P242

例2.2他的普通话当然不如女儿的纯正,却也完全没有听觉障碍,到底是在政府工作过的老塔吉克。

爸爸,胡杨儿转换成普通话说,你不能这样问的,这样问,人家会觉得没有礼貌的。胡杨儿跟爸爸一说普通话,就带上了撒娇的口吻,父亲的脸上也现出了些许慈爱。

——《男人的帕米尔》,《绿皮车》P279

饶有趣味的是,小说《男人的帕米尔》蕴含了叙事者和谐的语言观,即民族语与国家通用语的和谐发展,互补共存。小说中的援疆老师、医生,以及疆二代、塔吉克族人都在学习和使用少数民族语和通用语,双语并存,促进感情和学习交流,其乐融融。

例2.3于是我便讲到了吉尔吉斯人,与中国新疆的柯尔克孜同一种族,只是翻译不同,吉尔吉斯人使用的吉尔吉斯语,属于阿尔泰语系的突厥语族,原本用过阿拉伯字母,后来改用斯拉夫字母,中国境内的柯尔克孜族迄今依然沿用阿拉伯字母。

——《我的一个日本徒儿》,《抄家》,P051

小说中的讲述其实是跨境民族语言研究的内容,凸显这位大学教授的身份以及在帕米尔高原的塔吉克自治县支教半年的特殊经历,小说中的“我”走遍了喀什与柯尔克孜州的城镇,对当地语言的熟稔与叙事者高度统一,让读者对作者的语言驾驭能力以及语言知识的渊博叹为观止。

(三)外来语音译词的运用

例3.1其实,都是一个人种,在俄罗斯叫茨冈人,英国叫吉卜塞人。意犹未尽,又补充道,法国人称他们为波西米亚人,西班牙人称他们为弗拉明戈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阿尔巴尼亚,称他们为埃弗吉特人,……,而吉卜塞人则自称为罗姆,在他们的语言中,“罗姆”的原意就是人的意思。

——《抄家》,《抄家》P077

例3.2爷爷在世的时候,常常跟我讲起40年代的老广州,那时候街上巡捕或有钱人请的保安,多半是香港那边过来的“摩罗差”(印度警察),摩罗差甚至不允许买菜的市民倒提着鸡鸭行走,认为非人道。

——《无法告别的父亲》,《抄家》P099

外来音译词的饶舌与讲究在南翔小说中也有体现,除了《抄家》、《无法告别的父亲》,还有《我的一个日本徒儿》中关于吉尔吉斯人及其语言语系的描述,出现大量音译词。令读者眼花缭乱之时,不得不佩服作者的语言学抑或人类学、民俗学的功底。

(四)语气词、口头禅、民谣的现身

《男人的帕米尔》中有27处使用了塔吉克族在说汉语时喜欢用的语气词“嘛”,有时出自援疆的干部,更多出自帕米尔高原上的塔吉克族人。这个语气词的高频率出现,占全篇小说方言出现次数的79.4%。再看《老桂家的鱼》中语气词“哇”出现次数17次,占全篇小说方言出现次数的85%。另外,民谣“四大怪”、“四大绿”、“四大白”,以及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的小塔吉克,东海和南海唱的民谣,让读者记忆犹新。

《哭泣的白鹳》中省厅万主任的口头禅“真的讲法”出现11处,企业家涂老板的口头禅“一句话的事”出现次数4处,口头禅出现次数占全篇小说方言出现次数的53.5%。口头禅不一定是方言,但在小说中创造了更鲜明的人物性格,人们从语言表达特征中记住了小说人物。

语气词、口头禅等无实在意义表达的词或句子,在文本中做过相应的整理,对事件的前因后果并无补充说明之意,类似闲话可有可无,让人物片段呈现一种自由、散漫的个性特征。闲言碎语的对话,只为展示真实的生活场景,还原人物面貌,置身于整个叙事过程,真实而自然。

四、方言介入小说的审美追求

查阅绿皮书《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2015)》,郭熙撰写《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十年》一文中谈到新时期文学语言问题无人涉及。试想新时期文学语言除了自媒体时代的恣意与妄为,还有风、雅、颂犹存,如何报告解读新时期文学语言问题,是个难题。人们从应用语言学的角度研究小说中存在的方言现象,较为常见,惯用方言学、文艺学、修辞学、民俗学等理论,对语料和实例进行研究,进而分析和归纳乡土小说的方言现象。对小说中的方言现象研究不能局限于对乡土小说的研究,新城市文学不是文人的自娱自乐,付诸笔端的是源于现实生活的亲历与思考。在社会的现代化进程中,首当其冲是人们的语言使用状况,方言与普通话、民族语与通用语、外来词、民俗俚语、网络语同时出现在当代小说家的作品中,值得作家和评论家探讨。

随着乡村的城市化进程,方言词语逐渐消失,抑或渗入通用语,形成新的表达形式。新城市文学恰巧成为记录这些语言的载体。一方面,通过小说记录原生态语言可加强对方言的保护;另一方面拓宽应用语言学研究的视野,对写作中如何运用语言要素有借鉴意义。

语言是文化的载体,方言则承载着不同的地域文化,是构成作品风格的重要因素。南翔小说的语言炉火纯青,历经淬炼,恰到好处地在创作中引入方言要素,塑造了鲜活的人物形象,展现浓厚的地域文化,不拘泥于某地、某处、某方言,而是来自生活的语言再现。不论籍贯,南翔在创作中无意流露出的和谐的语言观和语言表达意识,都使得他的作品在文学表现力方面则更胜一筹。

[1]林政.南翔近期小说创作主题辨析[J].海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8).

[2]王安忆.故事和讲故事[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

[3]南翔.绿皮车[M].广州:花城出版社,2014.

[4]南翔.抄家[M].广州:花城出版社,2015.

[责任编辑:姚青群]

H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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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7346(2016)02-0075-05

2016-02-19

胡明晓,女,湖北荆门人,深圳职业技术学院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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