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恩·墨菲：美剧圈的特立独行者

周亚萍

2016年9月18日在洛杉矶举行的第68届艾美奖获奖名单中，《美国犯罪故事》（American Crime Story）击败之前呼声很高的《冰血暴》第二季，一举拿下最佳限制剧奖，最佳限制剧男女主角奖及男配角奖，不禁让人大呼意外。《美国犯罪故事》讲述的是20世纪90年代美国人耳熟能详的“辛普森杀妻案”，因为辛普森前著名橄榄球运动员的身份及其黑人种族等敏感的原因，此案当时成为美国最轰动事件。把这样一件陈年旧案搬上荧幕，观众会有兴趣观看吗？然而一旦他们了解到这部剧的导演及制片人是瑞恩·墨菲（Ryan Murphy，1965— ）时，立刻表现出了一贯的期待和信任。正如福克斯电视集团总裁黛娜·瓦尔登（Dana Walden）所提到的，“把瑞恩·墨菲这个名字加在影视剧的早期市场宣传中能够立刻提高观众的意识，并让那些有意收看的观众数目增加20%。”福克斯电视台总负责人约翰·兰格拉夫（John Landgraf）曾亲自见证了墨菲执导的《美国恐怖故事：旅馆》收视率如何一路飙升，并超越当时大热的《嘻哈帝国》（Empire），而且仅仅是发生在开播两三周之后。“在影视剧行业，仅存在数量有限的一些创作者，如果你在剧名后加上他们的名字——比如说‘斯皮尔伯格如何如何或者‘漫威怎样怎样，你将会得到一个绝对与众不同的反响，”兰格拉夫说道，“而瑞恩就是这些名字中的一个。”

作为美国一名资深的编剧、导演和制片人，墨菲的职业生涯正处于蓬勃发展期。他迄今曾获艾美奖提名13次，并凭借《欢乐合唱团》（Glee）获得第62届艾美奖喜剧类剧集最佳导演奖。经他执导的影视剧大都取得了成功。也许除了另一位成功人士珊达·瑞姆斯（Shonda Rhimes）外，在过去的15年里，他已经在美剧圈被看作是大佬人物。由他担任主创的讲述两名整容医生的故事《整容室》（Nip/Tuck）创造了流行文化的胜利，该剧以“美丽是一种诅咒”为主题迅速在美国的婴儿潮一代掀起收视热潮，并拿下金球奖的最佳剧集奖杯。之后他所导演的情节音乐喜剧 《欢乐合唱团》聚焦在一群几乎被称作“乌合之众”的高中生身上。墨菲为该剧量身定制了热门的新老电影配乐，他并没有让剧集走青春偶像剧的套路，用帅哥靓女来吸引眼球，而是把主要角色定位为校园中其貌不扬、桀骜不驯、性格乖张的另类。他用孩子们的载歌载舞吸引了全美乃至全球观众的目光，就连总统奥巴马、歌坛大姐大麦当娜都成了该剧的粉丝。

令人惊异的是，《整容室》和《欢乐合唱团》的风格大相径庭，让人无法联想到是同一个人的作品。前者充斥着血腥和暴力，而后者却被欢乐、青春、热忱、能量所包围。墨菲的风格突然间跳跃性的改变，令人不得不赞叹他的才能和眼光。再观看后来他执导的《美国恐怖故事》（American Horror Story）中出现的女巫、修女、色情狂、双头连体怪胎等等，氛围营造得阴森可怖，角色剖析直达人性，不得不说：可以，这很“墨菲”。其时他的名字已自成品牌，名气胜过除了剧组中的大明星外的几乎所有人。他是一名成功的影视运作人，在电视产业就达到了8位数的交易额，同时还拥有忠实的粉丝团和朋友圈，包括格温妮丝·帕特洛（Gwyeth Paltrow）、朱莉娅·罗伯茨（Julia Roberts）、杰西卡·兰格（Jessia Lange）、诺曼·李尔（Norman Lear）、芭芭拉·史翠珊（Barbra Streisand）、大卫·格芬（David Geffen），现在还加上Lady Gaga。他邀请了总统奥巴马参加在他家举行的捐款宴会，向到会的每对夫妇筹集4万美元捐款。

今年的《美国犯罪故事》第一季《辛普森挑战公众》（The People Vs. O.J. Simpson）荣获最佳限制剧奖，似乎于他是顺理成章的事。现在他正在筹划拍摄第二季，讲述2005年卡特里娜飓风（Katrina）对城市造成重大灾害前后发生在一系列人物身上的故事。墨菲计划将这一季拍成13 ～ 15集。他觉得卡特里娜飓风是美国人都难以预料到的大灾难，造成新奥尔良几乎全城被洪水淹没，它所带来的难以承受的悲伤以及令人惊异的求生故事正是这一季极力要呈现的：人性的善与恶在灾难中更能被挖掘。他和团队花了一年的时间调查搜集有关资料，目前剧本正在撰写当中。

瑞恩·墨菲个头不高，但身材挺拔，英俊迷人。他有着一双深邃的蓝眼睛，不像冰海蓝那样清冷，倒是这蓝色中似乎添加了一些神秘的无法捉摸的东西。他鼻梁高挺，五官立体感很强。他工作的时候，神情专注，目光坚定，轻抿嘴唇的样子看上去有点严肃而忧郁。在领奖台上发言时，他才微露笑意，眼神也柔和了许多。他说话的语速很快，回答问题干脆利索。有记者去采访他，他却成了那个提问的人。“嗯，那你知道些什么？”通常这是跟他对话时他的开场白。而当别人绞尽脑汁地寻求合适的回答时，却发现他不过是在八卦而已。他有时也会问些比较私人的问题，比如家庭、个人内心的恐惧感等任何他能让人打开话匣子的话题。而这些事可能记者都没意识到之前自己甚至都没有跟最亲密的朋友谈起过。墨菲就是有让人打开心扉的才能，而这一才能被他充分运用到以后跟演职人员的工作交流以及在网上跟网友的推特互动中，并为他赢得了一大批忠实粉丝。

看如今墨菲的生活顺风顺水——职业正处于巅峰期并拥有一个无限宠爱他的丈夫和两个可爱的孩子，很容易会忘记他也是走过一段漫漫崎岖不平路才有今天这样的成就。之前有好多年，他都是影视行业的刺头儿人物。他曾高调地不接受任何人所提的建议。推特上一句不好听的话或是一些差评都能让他怒不可遏。他自己回忆以往时承认，最初到好莱坞发展时，每一件事对他来说都像是一场战斗。他行事随性，总是依照自己的方式，冲动地想着“我要展示给他们看”或“我得改变这个世界，这样像我一样的人们就不会再经历这些”等等。随着阅历和年龄的增加，他的心态已平和了许多。偶尔他的内心还会涌起那些冲动，但是感觉已经大不一样了。在过去的这些年里，墨菲变得成熟而稳重，连他自己都想象不到可以成为现在的样子。坐在福克斯公司阁楼风格的办公室里，他微笑着说：“要是家里本来就有一个怪人，那你就不可能成为那个让人头痛的淘气包了，不是吗？”

那些跟墨菲亲近的朋友都发现，自从他跟摄影师丈夫大卫·米勒（David Miller）安定下来之后，脾气的确是温和了许多。他与大卫在2012年完婚，借助代孕，他们先后迎接了两个孩子的到来。对于福克斯总裁瓦尔登来说，墨菲已经是合作多年的知己，她认为他身上最具意义的变化在于他遭遇逆境时能很快调整并且卷土重来的能力。“当你身处他的位置，你得要依靠很多人通力协作。在某些时刻，某个人掉链子或说些煽风点火的话或无法履行承诺，这些都是难免的。过去这几乎令瑞恩头痛不已，元气大伤。”她说道，“我觉得自己像个母亲，劝慰他得接受人们这些行为。现在他的康复期快多了，他为之伤心，然后度过难关，继续前行。”

这并不是说他的伤口很快完全愈合或是他的皮肤突然之间变厚了。墨菲的作品涉及很多的边缘题材——同性恋、怪咖、瘾君子甚至是连体双胞胎，他也经常受到观众的抵制。有人对他虚张声势地发出威胁，他因而内心受伤。有些主流批评家指责他同情心不够，只会用感官刺激来圈住观众，甚至觉得他类似著名的巴纳姆骗局中的高级骗子，认为他不择手段地将影视剧拍得既荒诞不经又夸张做作，还让观众白白付出情感。面对各种质疑，墨菲已经不再像当初那样反应激烈，他不动声色，依然坚持走自己的路，他坚信说这些话的人并没有看到他的另一面——其实他一直在尽力向他们展示的一面。最终，他用收视率的成功和绝大多数观众的好评证明了自己。

墨菲曾不止一次在采访中表示，自己就是个怪人，或许这或多或少能解释他作品中出现的那些“小丑”“神经质”“校园怪咖”等的存在。在展示和剖析这些角色并探究其背后的社会根源时，墨菲并没有给他们贴上 “好”或“坏”的标签，而是尽力通过故事讲述他们在经历自我认知时的彷徨、迷茫和痛苦。

他的个人生活中，也曾经历过一段青春迷茫的时期。墨菲最早对于自己出生并成长的印第安纳州的记忆跟他父亲有关。他父亲身材高大，有1.95米。他记得童年时自己常在半夜被父亲从睡梦中叫醒，父亲让他坐在厨房的桌旁，开了定时器，然后总是问他一个同样的问题：“你一点都不像我，我要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墨菲刚开始的反应非常情绪化，他会叫嚷着回答：“我不知道。我体格不健壮，体型也不像你。我是个小个子，我就是我，我不知道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然而随着一年又一年时间的流逝，墨菲渐渐不再惧怕，也不再叫嚷，反而变得越来越咄咄逼人，他学会了反唇相讥，他会说：“我不想变成你。我也不想住在这里。”15岁时，他的秘密被他的母亲无意中发现，她看到了儿子收到的一抽屉的情书，来自一个22岁的男孩儿德鲁。当时墨菲正在外参加夏令营，他立刻被召回家中，母亲对他说，她已知道德鲁的事并告知德鲁以后不能再与他相见，否则将因为法律上的强奸罪而被逮捕。母亲卖了墨菲的车，整个夏天他被禁足。最让他受伤的是，母亲让他第二天就去看治疗师，这一点清楚地表明他被怀疑有病，某个地方需要被修复。幸运的是，治疗师并没有妄下论断，只说他除了早熟外没有任何其他问题。

假装自己是另外一个人并不适合墨菲，即便那时，他依然给人们留下信心百倍的印象。他的母亲喜欢对人说他儿子一出生就胸怀大志，而墨菲却这样解释：“能让我捱过我曾经历过的那种生活的唯一途径就是要有顽强的精神和坚定的决心。我在高中时从走廊经过时，有人用难听的字眼骂我‘同性恋。这也没让我停下来……我那时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我一定要活着读完高中，同时我在想，为什么自己不受欢迎？为什么自己去不了毕业舞会？为什么自己不能做某个俱乐部的主席？这些对我来说一直都很重要。”

印第安纳州并不能提供给墨菲他想要的生活。他的母亲和祖母一向对电影明星和娱乐业非常迷恋和崇拜，他也梦想着将来能在好莱坞有一席之地。在获得印第安纳大学新闻专业的学位后，他搬迁到西部，并与《追梦女郎》的导演比尔·康顿（Bill Condon）约会。他为多家报社担任过记者，包括《洛杉矶时报》和《娱乐周刊》，撰写各种流行文化和生活方式的文章。直到20世纪90年代末，他所撰写的剧本《为什么我成不了奥黛丽·赫本？》（Why Cant I Be Audrey Hepburn·）引起了斯皮尔伯格的注意，后者买下了版权，差点将剧本搬上荧幕。

不久之后，时年34岁的墨菲成功地卖出了自己的第一个电视剧本《受欢迎》（Popular）。这是一部以青春喜剧片呈现的讽刺作品，背景设在等级制度依然存在的高中。这段跟WB电视网（现在已经停播）合作的经历让墨菲认识到好莱坞到底是什么，或者说是好莱坞还没有准备好什么。该剧仅仅播了两季后就被砍，之后他创作的一部情景喜剧也没有通过。墨菲有点心灰意冷，考虑变卖所有东西搬回到纽约东山再去。就在这时，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为什么不就现在流行的整容业创作一系列剧作呢？墨菲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称，这是他职业生涯中第一次不顾一切地去写自己想要看的东西。

FX电视网于2003年首播由墨菲主创的《整容室》，一经播出就掀起收视热潮，在2003—2008年连续5年稳坐有线台18—49岁年龄段的收视之冠。“剧中的整容场景看上去大胆真实，情色场面也是如此。无论是臀部的植入，还是胸部的填充，或是面部的重建，都一丝不苟地呈现，栩栩如生，颇有电影风范，就好像对《黑道家族》（The Sopranos）发动的一次暴徒袭击事件那样血腥和暴力。”《纽约时报》的评论家亚历桑卓·史坦利（Alessandra Stanley）这样描述道。毫无疑问，《整容室》为墨菲挣得的金球奖荣誉一举奠定了他在同时代影视运作人中的地位和影响力。

《整容室》海报

然而，那时的墨菲整天忙于“争斗”——跟福克斯的主管，跟各种制定的标准等，以至于没有时间去庆祝剧作的胜利。他一心一意做着自己想做的事，要是有人挡道，他就生气地吼道：“你什么意思？”过了几年，《整容室》因为其中大胆出格的表演而招致批评，这在墨菲的职业生涯中一度困扰着他。2012年《纽约客》的一篇文章指名道姓地谴责他。电视评论员艾米莉·努斯鲍姆（Emily Nussbaum）在文中写道：“墨菲就像是类似辣椒的刺激物。我们会为一两季尖叫兴奋，大口饮下冰水，接着叫服务员。他会精心组织反响极好的试播，然后就把自己的新创作逼入绝境无法生存。剧中人物遭到暗杀——我指的既是字面意义又是比喻意义——开始只是狡黠地使着眼色，后来却成了极度病态的抽搐。”墨菲过去对这样严重的批评常常无法接受，他老是觉得批评是针对他个人的攻击。“为什么大家不喜欢我的剧作？”“我并没有改变。我还是那个被人叫作‘同性恋却想着跟骂人的女生交朋友的高中生而已。”

墨菲感到委屈，但他并未停止忙碌的步伐。《欢乐合唱团》整整播出了六季，数次获得艾美奖和金球奖提名及奖项，其中包括2010年墨菲被授予的艾美奖喜剧类剧集最佳导演奖，还有2012年剧组所获得的金球奖音乐喜剧类最佳剧集奖。2011年他所执导的《美国恐怖故事》首播便获得成功，虽然口味重，话题热度却居高不下。今年9月第六季已经开播。该剧前五季不俗的表现也成功吸引了各级奖项评委的眼球。杰西卡·兰格也凭该剧多次获得艾美奖和金球奖限定剧最佳女配角和女主角奖，可谓风光无限，当然其中墨菲作为强有力的背后推手，功不可没。就连参演《美国恐怖故事》的Lady Gaga，谈起她和墨菲之间的联系，都带着一种狂热的崇拜。她把墨菲看作是她“极具创造性的灵魂伴侣”，她对他无话不谈，因为她感觉墨菲就像她熟识已久的某一事物的一部分，而她在其他99.9%的人身上感受不到这些。

大部分的创作人员和演职人员对墨菲都非常忠诚，即使有时他们觉得生活在他的阴影里是一件颇具挑战性的事。从早期的《整容室》就跟着墨菲一起闯荡的编剧和制作人布拉德·法尔查克 （Brad Falchuck）表示，他不仅仅是被墨菲的奇思妙想所吸引，还有他对此公开的透明度。他说墨菲并不害怕犯错。他们在一起共同商讨故事或剧本时，只要他们找准了墨菲也认为正确的方向，他们就朝那个方向努力。墨菲果断的决策性在电视行业是如此重要，因为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从长计议。

即便聪明、敏感、多才如墨菲，也无法完全把握美剧市场大众流行文化的发展趋向。他于2012年导演的《另类家庭》（The New Normal）由NBC电视网播出后反响平平，仅播出一季后便被叫停。这是一部单镜头喜剧类电视剧，主要讲述了一个同性家庭和一位为他们代孕女子之间的故事，事实上就是墨菲本人和丈夫米勒亲身经历的真实写照。墨菲对没有能进行第二季的续订感到遗憾和伤心。另外一部他为HBO制作的情感剧《开放》（Open）在试播阶段就没有通过。该剧曾被形容为“多个角色对复杂的、不断变化的性取向，以及一夫一妻制和亲密关系的全面精神世界的探索”，也许是对其中一些情色场景和故事的大胆渲染和刻画，有挑战观众底线之嫌，电视台出于种种考虑，最终弃而不用。这跟他在2008年为FX电视台制作的《漂亮/英俊》（Pretty/Handsome）结果如出一辙。该剧讲述了一位父亲向妻子和儿子坦诚自己是变性人的故事。两部剧中都有大量的裸露镜头，还涉及LGBT这个群体中的某些敏感话题。尽管兰格拉夫对该剧评价并不低，认为它比《透明人生》（Transparent）还要超前十多年，但是对于依靠广告赞助商生存的电视网，他只能深感遗憾。

这其实是每个影视运作人在职业生涯中都不可避免会遭遇到的情形。有人为此一蹶不振，不过这不是墨菲的风格。他年轻、精力充沛、头脑灵活，还具有越挫越勇的劲头。他的多产和高效以及较真在美剧圈里几乎是众所周知。如今他又把拍摄题材投向现实中发生的真实事件，《美国犯罪故事》让观众对接下来的罪案故事充满了期待。他同时又在打造另一部新剧《宿怨》（Feud），讲述好莱坞黄金时代两位大腕女星争斗的故事——这曾是20世纪最大、持续时间最长的丑闻。这次墨菲可以长舒一口气了，因为该剧已经直接获得FX电视网全季预订。

可以预见的是，这位多产的影视运作人将来还会有更多精彩的影视剧呈现给观众。他满脑袋的奇思妙想，总会以某种特立独行的方式表达并传递出来。墨菲的父亲在墨菲小时候就坚定不移地认为这是一个不一般的令人头疼的孩子，他老是担心墨菲会死于暴力或是艾滋病什么的，因此并不待见墨菲。而墨菲最终用巨大的成功向父亲证明了自己。这一经历同时教会了墨菲如何跟自己的孩子相处。如今当他谈到以后的生活时，一再强调一定会多花时间陪伴家人。他经常对两个儿子说的一句话就是：“你很特别。你可以做到。我真为你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