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医杂记

2017-01-19 13:11胡健
中国铁路文艺 2016年12期
关键词:老妈老爸医生

之一:名医的正确打开方式

以前与医院打交道少。老妈被查出肿瘤时,我们焦急迷茫了一阵。第一反应是找上海最好的医生,趁早正确治疗。上海医院多,病患更多,茫茫人海,如何才能找到最合适的医生对诊治疗呢?

向圈内人士了解,互联网查询,打听到某市级医院的胸外科副主任高医生是这个领域的专家。在高医生专家门诊的那个上午,全家出动,赶在医院开门前就去排队。号早就告罄,这时才真正认识到,上海的人真多,病人真多,并且上海的市级医院不仅是本地的,更是全国的,至少是华东的。医疗资源不均衡,名医更是紧俏。看来如果在大厅老实排队,几个月也无望拿到高专家的号。无奈,只有采用中国式挂号法了。(中国式挂号法:1.托人找关系。2.塞钱给黄牛。3.通过网络、电话、医院大厅机器预约。4.其他非常规手段。)

终于,我们拿到了高专家的号。在众病友羡慕的眼神中,在护士管理人员严厉审视的目光中,走进了看上去很近却十分遥远的诊室。

小小的诊室里,对放两张桌子。一端坐着著名的高医生,另一端是他的助手。高医生口述,助手在电脑上记录、开单子。一张木凳是给病人坐的,家属在后面站一圈。前一个病人还意犹未尽寻求各种疑问的解答,后一个病人已被家人簇拥着进来。

高医生简单听了病情,迅即吐出一串指令。助手麻利地开出六七张检查单子,验血、B超、CT、心电图、核磁共振等等。一二分钟,我们已出诊室,懵懵懂懂地被指引到大厅的预约台前排队。各种检查预约到不同的时间,并且,工作人员说无法归并在同一天。

再见到高医生,是一周以后,所有仪器检查的结果都出来了。这次才正式进入诊治程序。当然,我们不得不再一次采用中国式挂号法。

在随后的诊治过程中,遇一名浙江来的病人。她沮丧地坐在诊室外,说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拿到高医生的号,只是开出几张检查单子。不仅要订宾馆住一周完成各项检查,更后悔的是浪费了这次来之不易的问诊高医生的机会。

所以,当我妈术后复查时,我心领神会地在下午3点以后候诊病人最少的时候,帮她挂了胸外科普通门诊的号。基本没有排队,随机接诊的年轻医生开出各项仪器检查单子。一周后,我们拿着检查结果去找高医生。他的助手口中吐出两个字:“聪明!”

之二:家庭健康群

陪老爸完成了医院检查一周游之后,以我们姐妹仨为主线的家人很自然地在微信上组了群。随后,又拉了学医的几名近亲进来。

老爸胃部不舒服有些时日,实在忍不住了赴医院检查,确诊为恶性肿瘤。医生说,从病灶部位看,还有手术机会。但是他八十多岁了,手术风险很大,再说心脏血压都不是太好。

与时间赛跑,我们赶紧找专家会诊。医嘱立刻做系列检查以评估手术分数。从胃镜、CT、核磁共振,到心电图、验血等等,那一周都在医院的各种检查队伍中排队,被不明就里的老爸戏称为“医院检查一周游”。

我们迫切需要讨论,迫切需要恶补相关医疗知识,迫切需要做出判断和决定。在若干次刻意回避老父母的家庭会议后(这样可以把话讲得更透彻一些,而不让年迈的他们背负更大的精神包袱),微信群是我们首先想到的日常沟通方式。我们给群取名为“家庭健康群”。

在群里我们围绕老爸的病进行了无顾忌的讨论,各种可能性都进行了预测,最后大家都同意向老爸讲明病情,由他自己决定是否手术。手术,短期内就会降低生活质量,但可能活更久;不手术,保持当前的生活质量由它自身发展,后果难以预料。老爸坚定地选择了后者。我们也就互相说服,尊重他的选择。

老妈肿瘤切除后,再次病发,并且情况恶化得快。头晕,头痛,无法行走,无法坐住,无法吞咽,无法咳痰,住进医院,陷入昏迷式嗜睡……我们的生活全部乱了,四处陪医,生活护理,等等。

然后,紧接着,老爸病重,幽门堵塞,无法进食,肿瘤面溃疡,慢性出血,血红蛋白指标掉到警戒线以下,急诊送进医院。

这一切都发生在半年内。

家庭健康群,成为我们的议事群,日常分工协作的交接班群,也成为我们的抱团取暖群。

寻医求药过程中面临的大大小小的选择与可能性,我们在群里充分讨论,尽力让每一个艰难的决定少留遗憾;老妈、老爸先后住院,陪同检查、生活照料、病躯护理,一长串具体的事儿,有时还交叉出现,我们结合各自工作和小家庭情况,分工协作,在群里留言和贴即时照片,互告情况,线上交接班。

我们分享靠谱的健康贴士,互相提醒着首先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我们偶尔转些笑话,发抢红包,逗逗乐子,缓解心理压力;我们为每一份付出,无论大小,彼此点赞,或找些事由,聚餐聊天,互相颁奖。

虽然父母接连重病,天塌了一般的惊骇与痛苦,折腾与疲惫,但这段时间,也是我们姐妹仨自结婚各组小家庭后,沟通最频繁、感情最亲密的时段。我们从来没有这样互相依赖,这样真切地感受着血缘亲情的支撑。

之三:让我们从容一些

老妈住进医院,生活不能自理。老爸又住进医院……

姐妹仨的家庭会议上,我们决定,不亲自上阵全天看护陪夜了。

之前,老妈手术后从重症监护室转普通病房,我陪了两个日夜。她出院时接去我家住了两周。因食道切除伤口弥合中,所有进食必须打成流质,用专门针筒注入胃管鼻饲。这活儿临时找钟点工干不了。

每天8顿,每顿间隔2小时。从肉煲、鱼汤,到蔬果汁、牛奶,以及每餐前后的温开水,我像照顾哺乳期的小毛头一样,掐着时间点,起早贪黑,新鲜制作,粉碎,喂食。胃管细长,易堵。稍厚的流质就难以推入,而太薄了又怕营养跟不上。所以,这既是体力活,又是技术活,还是感情活,必当亲力亲为。姐姐妹妹则确保供应,送来牛奶、水果,还有老鸭、鸽子、黑鱼、虫草。那一阵,我也跟着大补了一番。

年底家庭聚会上,大家在表扬与互相表扬中,授予我南丁格尔奖。

没多久,父亲被查出肿瘤。全家轮番上阵,陪同检查,找各医院医生会诊。在是否手术的问题上讨论、犹豫、劝说,纠结中尊重八旬老父意见,放弃手术。

及至母亲再次病发,被医生宣告时日无多,也眼看着勤快的她一日日痛苦地失能,迈不开腿,抱着上厕所、去医院吊针。然后父亲病重。两人先后住进两家不同的医院。我们姐妹仨已是心力交瘁。一开口就流泪,集体出现头痛,失眠。妹妹跑楼梯拿报告差点昏厥在医院里。

我们沉静下来,理性地分析了面临的任务与压力。一是不同职业专业的我们,在短期内得速成相关医疗领域半个专家,根据病情发展具体情况,在都不满意的可能性中,迅速作出判断和决定,选择或不选择某种医疗方式。有的时候还要费尽心机、强颜欢笑、故作轻松向其本人隐瞒病情。二是要在病患济济的各大小医院找到对诊治疗的医生,拼人脉。三是要有经济支撑。医院里花钱如流水啊。四是对情绪低落的父母的心理安抚。第五才是端水送药,擦身陪夜。

前四项必得亲力亲为,唯第五项是可以托付给专业护理人员的。而且,对卧床病人的定时翻身、便后擦洗,我们是生手,一不小心会把病人弄伤甚至骨折的,且面对亲人操作过程中会比护工更累心。

姐妹仨决定聘请护工全天候看护,把具体的活儿交给护理更为专业的她们,腾出体力、精力集中到前四项任务上去。大家结合自己家庭和单位工作上的安排,大事聚会商量,小事线上交流。确定财务付钱管账。姐妹分工跑医院,轻柔呼唤陷入嗜睡中的母亲,给她听乡音歌曲,为她梳头,陪老父亲聊年轻时的经历,轮椅车推他在医院周边看看热闹。温情暖意弥漫在这个被病魔接连击中的家庭。

也许,这是一场持久战。那么,让我们有所为,有所不为,整理好自身,从容地陪你们慢慢地走。

之四:让花说话

一个五十多岁的女子,拎着高约半米的大花篮进电梯,大约是不会勾起什么浪漫怀想的。百合花散发出的香味在狭小空间里立刻占了主角,可能还会让人联想到不舒服的事。看到同乘人瞟向花篮的复杂目光,我主动声明:“今天是护士节,去医院送给护士的。”噢,原来如此!周边的空气松弛下来。

走进熟悉的医院走道,遇到熟悉的人,护士和护工。一路各种招呼:怎么给老爸送花啊?前几天不是才给你老妈买母亲节花了吗?只是含含糊糊应着。一直走到护士台前,双手递上花篮,笑吟吟地享受惊喜的轻呼。

近几个月,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去医院的路上,因为老爸老妈都在住院,两家不同的医院。某一天,忽然福至心灵,脑洞大开,想到第二天是护士节,得抓住这个时节表示内心的感恩与赞美。

护理老爸是不容易的。他性子急,打点滴时眼睛盯着滴管求快速,最好水滴成线,而他84岁的心脏并不强健,于是,每次都有一番斗争。有时,他急火攻心,还会拔针头、拍床板,或者冲到护士台投诉医生、护士不够关心他,搞一次小小“医患冲突”。可能是年纪大了有些脑萎缩,大半生明事达理的他开始做“低情商”的事,如嘴边常咕哝着:“我以前蛮好的嘛,能吃能走,现在怎么这副样子了呢?住院治疗按理总会改善,怎么越来越差了呢?……”也许记忆是选择性的,他的“以前”是病前,而他入院时已是连续呕吐,吃不下任何东西,胃肿瘤溃破慢性出血,血红蛋白跌到危险线以下,轮椅推进病房的。他耳背,所以埋怨声音很大,且不避人,想不让医生护士听见都难。

老妈倒是很配合医护措施。但她的病灶在脑子部位,失去生活自理和吞咽、咳痰能力,终日卧床嗜睡。鼻饲、吸痰、导尿、翻身、拍背等等,护理工作量很重。晚上值班的护士隔半小时一小时就得帮她吸痰。

实心实意有时候需要用花头花脑来表达。我到花店,请老板娘现插了两个花篮。康乃馨主打,取其花语:真情、真挚、走运、宽容、温馨的祝福。配上白色铃兰,花语:纯洁、幸福永驻,再加上粉百合、相思梅以及一些绿植背景,满满的繁花似锦。

先送去老爸所住医院。心意卡上写着:“感谢各位对我父亲的护理、包容与仁爱之心!祝福你们!粉衣天使节快乐!”

花篮被护士们喜出望外地迎过去,放在醒目位置。花儿不语,但这家住满了老年病人的医院里,似乎笑脸多些了,语音清甜些了,甚至有些生机勃勃了。

去老妈所住医院送花,特意选在早上8点护士们开会交接班时。护士们站成一排,逐个口述今日所照护病人的特点与要点,护士长站在前面,一一听着,点评叮嘱几句。我走上前,递上花篮说:“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今天是护士节,送给你们的。祝护士节快乐!”哇,严肃的空气瞬间活泛,有人鼓掌。

后来,那些小美护们纷纷与这个大花篮合影,发朋友圈。这也成为她们当天庆祝护士节的主要内容之一。尤其是我写在心意卡上的一段话,被她们广为发送传播。

那段“网红”话是这样写的:“我们亲爱的妈妈的每一天生命,都是你们的用心医护换来的。粉衣天使们,节日快乐!深深地祝福你们!”

据说,此条信息收到的回复有:“比糖甜,看动心。”“国人都像这样多好,满满的正能量啊!”“有这样的病人家属是我们医护人员的梦想呀!”

哈哈,也许我可以去参评中国好家属?

想多了,想多了。还是让花说话吧,花语更芬芳。

之五:如此重礼怎么还呢

眼睛扫过一屋子四个无声卧床的病人,与为之忙碌的家属打过招呼。我照例坐在靠门处老妈的病床前,安静地守护着。

护工老牧进来,悄悄地把一袋东西塞到我手里,低声说:“给你的,老家带来的,笋子。”我有些讶异,但见她一副掩人耳目的样子,也就配合着只打开黑塑料袋一角,瞥见里面食品袋包着一大团水煮笋,可能是才从冰箱里拿出来,又湿又凉。

护工给病人家属送东西,不说是史无前例吧,至少也意外到让我受宠若惊。

老妈住院三个月,因病严重失能,基本陷入昏迷和嗜睡之中。每天两次擦身,为防褥疮,隔两小时就得拍背调整睡姿,有时还得涂药,鼻饲、吸痰、雾化,大小便处理……我们深知,是靠着护士护工的职业标准的护理,才维持着她的生命。作为家属,理当我们送礼,哪有受礼的份?

而且护工老牧由于从小生活艰苦,养成了异常节俭的习惯。昨天我还听到有人在八卦她:在这家医院工作十多年,每月净挣五千元以上,全年日夜在病房里,无需住房开支,穿有工作服。医院食堂几元一份的饭菜她也不舍得花钱,每顿都候着送餐车上多余的病号饭,涎着脸皮讨要免费的。现在她竟然主动给病人家属送礼,恐怕是谁都不会预料到的。

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一件她可能感恩于我的事情。有一阵阴雨连绵,老牧不复平时的麻利,愁苦地叹道,每逢这种天气就浑身关节酸痛。我闻之,有些担心。风湿性、类风湿性关节炎可能会导致瘫痪的。她年近六十岁,哪天做不动了,只能回安徽铜陵老家领每月几十元的农保养老金;她虽然在上海大医院做了十几年护工,可是没有医保,看病得自己全掏的;她护理了无数病人,可是她若瘫在病床,以她的经济积累和当今农村家庭状况,不知能否得到护理?也许她没想那么多,而我却满怀忧虑。

相逢是缘,第二天我把从美国带回来的一瓶关节保健药送她。她千恩万谢。我遗憾自己不能更多帮到她了。

还有,可能就是平时客气些,谢字不离口。其他真没啥了。

她如此重礼,让我怎么还呢?

之六:四个女儿

下班后去看老妈。一进病房,几个相熟的家属先后向我诉苦。昨天15床新进一个病人,闹得大家一宿没睡好。

我眼睛望去。15床洁白松软的被子里卧着一个干瘦的老头儿,皮肤发黑。据说86岁,肺癌,发烧39度送医院,急诊观察室躺了几天,肝肾指标仍在危险区域,转入病房。以他气息奄奄的样子,能折腾一屋子久居医院嘈杂环境的人?

“是哦!”邻床家属说:“这个老头儿,在病床上没有五分钟的安宁,一会儿要坐起,一会儿躺下,一会儿强挣着要下床,根本无视身上氧气管、吊针、导尿管的牵绊,几次把管子针头搞落。他一直大吵着要回家。陪护的女儿说:‘等你病好了就回家哦,他脸色一沉,说‘我没有病。你怎么说我有病?你是咒我啊!他耳朵背,女儿跟他说话要说好几遍,但是声音说响了他又不乐意,喝斥女儿‘你态度这么凶?你是父亲还是我是父亲?而且还有老年痴呆,眼看着他刚吃了家里送来的饭菜,又听他在骂女儿,嚷着要吃,大声指责女儿故意饿他。这不,女儿心软,出去帮他买小馄饨去了。”

正说着,一个60岁左右的女子进门了。见大家在议论她的老父亲,有些不悦。“你们不要说他。他以前当领导的,一直受别人尊重的。现在脑子虽然有些糊涂,但是听了也是不高兴的。”于是,一屋子人收了声,各忙各的。

但见这名女子转向她父亲,面部表情立刻柔了,揽着父亲的肩,嘴凑到父亲耳朵边,软声细语。一会儿帮他掖被子,一会儿问要不要揉脚,像母亲对孩子一样体贴入微。

晚饭后,另一名年龄相近的女子来接班。她的话语多一些,与同屋的家属们互动也更多一些。从她口中得知,她们是四姐妹,母亲已经不在了。这次大家做了分工,每天分两班,每两天轮一次,老大老二陪白天的,老三老四陪晚上的。

“四个女儿!老人太太太太福气了!”大家一致说。他有四个女儿,当然有资本吵闹有底气“作”。

其中一位“资深家属”向我们透露:医院急诊用药时是看情况的,如果病人有三个以上女儿陪着,那就放心用药尽力救吧;如果是三个以上儿子,那得注意点,很有可能引起医药费纠纷。

不管怎样,三个以上,两个以上孩子,在我们看来都是幸福的事。

反观我们,都是独生子女的父母,以后老了病了靠谁啊?孩子怎么忙得过来?我们怎忍心把四个老人的重担压到小夫妻身上,他们还有自己弱小的孩子需要抚养。

唉,好自为之吧!

与一代人共勉。

之七:17年的不离不弃

当她说出17年时,我心里震了一下。

二十来平米的病房里,摆了五张床。其中有一位病人,男性、光头,全天躺在床上,除了偶尔转动眼珠子之外,从头到脚,再无其他自主动作,从不说话,从无冷暖哀喜表示。

她说,这是她的丈夫,就这种植物人状态,躺了17年。

17年,这是个什么概念啊?时间可以回到1999年,那是上个世纪,人们在等待千禧年,在为千年虫而焦虑。然后,日历翻过了一页又一页,襁褓中的婴儿长成翩翩少年。整个社会,我们大多数家庭,在这17年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经历了无数的事。而他,就这样躺着,六千多个日日夜夜保持同样的姿态。而她,也被拴在病床边,从来没有远离。

不离不弃17年,我感动感慨感叹。

她的日子不好过。从49岁到66岁,当年的小伙伴们创造工作上的辉煌,高兴地退休,天南海北地旅游,享受含饴弄孙的无尽乐趣。而她全天候护理另一个成年人的日常生活,生活空间狭小,衣着简随,容颜憔悴,得不到重病丈夫的任何回应与交流。

他的日子也难熬。因无法自主吞咽、咳痰,常年吊针,所以插了胃管,切了气管,埋了深静脉针头。17年如一日躺在床上,动不了,说不出,也不知是否有思维,生如酷刑。

有人说,放手也是一种爱。

而目睹他们的故事,我感到放手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他是在健壮如牛、不知疾病为何物的年龄和情况下,突发心衰,急诊把命抢救过来,成为植物人的。没有机会自我裁决,也来不及表达个人意愿。她,从观念上、感情上、伦理上,都难以做出放弃医护的决定。

她24小时住在病房里,从早到晚的日程排得满满的。她手法熟练地为丈夫吸痰,洗呼吸器,隔几小时翻身、拍背、擦身,仔细检查他身上有无压痕红印湿疹,防止褥疮的发生;她侍候丈夫的每日进食,通过胃管注入配比合适的营养液、温开水,以及果汁牛奶;她为便秘的丈夫使用开塞露,换便垫,整个房间臭哄哄的,而她已习惯这种空气这种劳作;隔十天半夜,她端来热水,技术高超地为丈夫洗头理发。她自己,衣着朴素,三餐在食堂打饭,晚上搭张铺板睡在床脚。生活简单到极致。春天花开了,冬天下雪了,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有时,我会说:“你真是道德楷模呀!”

她说:“也不是。这就是命。”

17年不离不弃,17年的卧床与守护。我不知道这是感情,是责任,是惯性,还是真的就是命。

只是感到生命里确实有许多无奈,许多天注定,人力无法抗拒。

每次走出病房,我满怀感恩之心,直想伸出双臂,热烈拥抱蓝天白云下的自由与健康。

作者简介:胡健,上海铁路局企业管理协会副秘书长,中国铁路作协会员,上海市作协会员,上海铁路局文联文学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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