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英宗“北狩”史料之蒙古风俗文化刍议*

2017-01-24 05:00韩慧玲
中国边疆民族研究 2017年0期
关键词:正统蒙古纪录

韩慧玲

内容提要:明正统十四年(1449年)八月,明英宗朱祁镇在“土木之役”中被俘、羁留蒙古整一年,明人讳称此事为英宗“北狩”。述及此事的直接史料有李实《北使录》、袁彬《北征事迹》、哈铭《正统临戎录》及《正统北狩事迹》等。史官刘定之《否泰录》成书较早,也是研究明英宗事件的基本史料。这一组史料记述了明英宗被俘及羁留蒙古期间发生的诸多事件,内容丰富、记载详实。而其作者均为与蒙古高层接触过或在蒙古生活过的明人,因此记录尤为珍贵。虽不以载录民俗事项为其要旨,但行文中多涉猎民俗文化方面的信息,具有不可代替的史料价值。

明代蒙古由于又回到了游牧政权时代,所以保存下来的文籍十分稀少。明朝方面有关蒙古的记载多着眼于政治、军事、经济、外交方面的大事,至于当时蒙古社会的风俗习惯、文化方面的记载也是寥寥。原因自然是因为真正在蒙古生活过的明人少,有能力记录下来的更少。正统十四年八月,明英宗在“土木之役”中被俘、羁留蒙古整一年,明人讳称此事为英宗“北狩”。记述此事的直接史料有李实《北使录》、杨善《奉使录》①刘定之:《否泰录》,纪录汇编本,卷16。、袁彬《北征事迹》、哈铭《正统临戎录》及《正统北狩事迹》等。杨善《奉使录》今已不存。史官刘定之《否泰录》也是研究明英宗事件的基本史料,李实、杨善是明朝派去与瓦剌交涉的使臣,袁彬与哈铭是明英宗在蒙古期间一直随侍左右的人,刘定之是当时人,且为史官,能够掌握更多的第一手资料。他们的记述都是据亲历而成,是当事人记其亲历之事,史料价值极高。历史的经历者大多不是历史学家,但他们在经意与不经意间给人们留下了珍贵资料,值得后人去研究探讨。

哈铭、袁彬、李实、刘定之的记录尤为珍贵。虽不以此为重点,但因这些随侍者整整一年的耳濡目染和使臣短时间零距离地接触,行文中或多或少传递出蒙古风俗文化方面的信息,是最直接的材料,足资考证。细检诸书,可观至以下方面的情况。

一、做年

明英宗被俘、羁留蒙古之后,留守京师的英宗之弟、郕王朱祁钰于正统十四年九月六日即位称帝,遥尊英宗为太上皇,改明年为景泰元年,历史上称其为景帝。景泰元年正月初一,是汉族传统的新春佳节,也称“正旦”。因其兄长太上皇帝当时羁留于蒙古,所以景帝取消了一切朝贺,如 “景泰元年庚午,正月初一日,受朝,免贺。”①刘定之:《否泰录》,纪录汇编本,卷16。而此时在朔漠的朱祁镇“遥望南天,怆然泪下,慎终追远,念及列祖列宗”②赵毅、罗东阳:《正统皇帝大传》,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3年,第162页。,便亲手在白纸上书写表文,权代黄绫祝文,宰羊一只,祝告天地。袁彬《北征事迹》载:“景泰元年正月初一日,上自将白纸写表,宰羊一只,祝告天地,行十六拜。”③袁彬:《北征事迹》,纪录汇编本,卷18。朔漠虽无明廷那般隆重庆典,更无宫廷的堂会戏,但蒙古有其独特的过节方式,《正统临戎录》载:“正月初一日,爷爷烧表告天。烧表已毕,有也先差人来请圣驾(即明英宗),到于地名断头山营里做年。同妻并大小头目递皮条庆贺。”④哈铭:《正统临戎录》,纪录汇编本,卷19。《正统北狩事迹》记:“正月元日,上上表祝天。也先迎于断头山作年”。⑤佚名:《正统北狩事迹》,纪录汇编本,卷20。看出,在这一点上蒙古与汉地是一样的,正月初一要过年,庆贺。方式是家人、大小首领一起聚会,有一种叫“递皮条”的活动。元人记述亦颇及此时令,如《蒙鞑备录》记载:“正月一日必拜天,重午亦然,此乃永住燕京,袭金人遗物,饮宴为乐也”。 “正月一日,百官待漏于崇天门。二日后,内外百辟朝贺饮宴。”⑥[元]熊梦祥:《析津志辑佚》,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212页。“丁酉年正月一日,内八府宰相领礼部中书省相国,以外国大象进上。并纳粟补官选,自此后常于斡耳朵聚,涓日入中书署事,设大燕,成典也,六部如之。”⑦[元]熊梦祥:《析津志辑佚》,第212页。

二、杀马做筵席

刘定之《否泰录》记:“二十八日,至黑松林,也先营在焉。上入营坐,也先拜,稽首,乃侍坐。宰马设宴,出其妻妾四人,以次奉上酒,歌舞以为娱。其后,随奉上居于伯颜帖木儿营……也先每七日献马。”⑧刘定之:《否泰录》,纪录汇编本,卷16。这应该是明英宗第一次深入也先漠北营地,蒙古方面举行的第一次杀马筵席。《正统临戎录》载:“十月初三日,有也先聚会众头目,杀马筵席。”⑨哈铭:《正统临戎录》,纪录汇编本,卷19。“十一月十一日,遇圣节。有也先亲来与爷爷(明英宗朱祁镇)上寿,进黄蟒龙貂鼠皮袄,杀马做筵席。”⑩哈铭:《正统临戎录》,纪录汇编本,卷19。据此可知,蒙古人有做筵席的习惯。做筵席,就是许多人聚在一起会餐。到了节日或其他重要宴会,则以马肉作为高级食品。也先特地为朱祁镇过生日,还专门杀马“拔刀割肉,燎以进”⑪刘定之:《否泰录》,纪录汇编本,卷16。,以安慰朱祁镇沮丧之情。对于明朝使团亦是盛情款待,如:景泰元年(1450)李实为首的明朝使团至也先营中,“也先宰马备酒相待,令十余人弹琵琶,吹笛儿,按拍歌唱。”⑫李实:《北使录》,纪录汇编本,卷17。不久明朝又派出以杨善为首的第二次大规模使团,也先仍设筵,“自弹琵琶,妻妾奉酒。”①[明]邓士龙辑,许大岭、王天有主点校《国朝典故·天顺日录》,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第1149页。也先欢送明英宗时仍“会大小头目,杀牛马做筵席,请圣驾。动乐吹唱,同妻及众头目每行礼进酒。”②哈铭:《正统临戎录》,纪录汇编本,卷19。据称这种“杀马宴席”“五日、七日、十日”③袁彬:《北征事迹》,纪录汇编本,卷18。举行一次,频率是非常高的。这一传统依然保持着元代以来的习俗,如《蒙古黄金史》记有成吉思汗时就有杀马做筵席的事,说“成吉思汗准备了酒肉等候斡歌歹,斡歌歹迟迟不来。圣主便有怒意地说:‘唉,斡歌歹,父母为儿女身心劳累,儿女却不理解父母的心意。’这时已送上来晚餐美酒和马头肉……听了斡歌歹的话,成吉思汗转怒为喜,用刀切开马头肉边吃边说。”④色道尔吉译:《蒙古黄金史》第12章,蒙古学出版社,1993年,第157页。这当是一种隆重的庆祝活动时举行的会餐。吃法是“宰马,拔刀割肉,燎以进。”就是把马杀了之后,用刀割其肉,在火上烤,边割,边烤,边吃。宴会之上“席地而坐,酋长处其上,余两旁列坐而下”,⑤[明]张瀚撰、萧国亮点校:《松窗梦语》卷之三《北虏记》,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39页。中置肉食,“各出刃分割,向火少燎即餱”⑥[明]张瀚撰、萧国亮点校:《松窗梦语》卷之三《北虏记》,第40页。。而彭大雅在其《黑鞑事略》中记蒙古饮食时曰:“以羊为常,牛次之,非大燕会不刑马”⑦[宋]彭大雅《黑鞑事略》,许霆疏证,王国维笺证,内蒙古史志资料选编(第三辑),呼和浩特:内蒙古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总编印室,1985年,第28页。据《元史》记载,忽必烈规定了禁杀牲畜的法令,并申令严格遵守和执行。⑧[明]宋濂:《元史》,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第89页。《大元通制条格·宴会宰马》中规定:“至元三年八月二十一日,中书省钦奉圣旨:禁断休教杀马者。大官人每宴席杀马的,病的委实不中骑坐的,叫人做证检验了杀者。钦此。”说明在宴会上也不许乱宰杀牛马,只有专门的人员检验出病或老的不中骑坐才可宰杀。《新元史》中亦记:“而贺礼毕,大会诸王、宗亲、驸马、大臣宴飨殿上,侍仪使引丞相等升殿侍宴,凡大宴马不过一,羊虽多,必以兽人所献之鲜及脯鱐,折其数之半预宴之。”⑨《新元史》卷88,志55,礼志8,第414页。而且宴会宰杀数量不超过一匹。到了明代,蒙古又回到了游牧政权的时代,这种禁令似乎大大被放宽,而马肉已成为当时蒙古族筵席中不可缺少的高级食品。

李实《北使录》、袁彬《北征事迹》、哈铭《正统临戎录》(《正统北狩事迹》)、刘定之《否泰录》等史料中又均述及筵席中瓦剌首领同妻并大小头目参加,筵席上要行礼进酒,“奉酒弹唱”,“令十余人弹琵琶,吹笛儿,按近拍歌唱”。有时也先还“自弹虎拨思儿唱曲,众达子齐声和之”⑩袁彬:《北征事迹》,纪录汇编本,卷18。。歌舞为乐当是蒙古筵席的一大特色。成书稍晚的《译语》也有类似的载记:“酋首将入凡虏家,家长即褰毡帷纳之,正中藉毡而坐。家长以下,无男女以次长跪进酒为寿,无贵贱皆传饮。至醉,或吹胡笳,或弹琵琶,或说彼中兴废,或顿足起舞,或抗音高歌以为乐。”⑪薄音湖、王雄:《明代蒙古汉籍史料汇编(第一辑)》中《译语》,呼和浩特:内蒙古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157页。此外还有一种叫做“打野盘”的饮宴活动,当为露天作席饮宴,歌舞娱乐亦与杀马筵席相仿佛。

蒙古英雄史诗《江格尔》对蒙古歌舞饮宴的风俗有生动描写与渲染,如:“八千名年轻的英雄,端起祝贺的酒碗,依次祝酒放声歌唱。”①黑勒、丁师浩译,浩·巴岱校订《江格尔》,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138页。“开怀畅饮阿尔扎美酒,拉起八十八根弦的银德尔胡琴,吹起细长的斑竹笛子,合着琴笛放声歌唱,甩开衣襟尽情舞蹈,盛会举行了八十天,欢乐连续了六十天。在一片欢笑声中结束了隆重的聚会”②黑勒、丁师浩译,浩·巴岱校订《江格尔》,第148页。。“于是端来生格子骒马的奶汁和甘美的阿尔扎陈酒,举行无比热闹的聚会。会唱歌的放开喉咙唱歌,会跳舞的迈开步子跳舞,有的吹笛,有的拉琴,欢乐的聚会日夜不停”③黑勒、丁师浩译,浩·巴岱校订《江格尔》,第265页。。

从以上记载可知蒙古风俗文化的某些特征依然保持着元代以来的传统,是现代人了解当时瓦剌习俗的珍贵资料。

三、送礼

哈铭书载:十一月十一日,朱祁镇生日时,也先送给他一件“黄蟒龙豹鼠皮袄”④哈铭:《正统临戎录》,纪录汇编本,卷19。。“十月初三日,有也先聚会众头目,杀马筵席。复立爷爷做皇帝。庆贺了,进大白马一匹。”⑤哈铭:《正统临戎录》,纪录汇编本,卷19。明英宗将返朝时,蒙古首领送给他不少礼品。礼品一般为马匹、貂鼠皮张、弓箭、撒袋、战裙。马匹、貂鼠皮张为蒙古特产,而弓箭、撒袋、战裙则是要将自己身上佩用的直接解下,送予客人,为最尊重。如也先不仅在为明英宗举行的最后一次杀马筵席上,送给他“鞍马、豹鼠皮袄、弓箭”⑥哈铭:《正统临戎录》,纪录汇编本,卷19。作为礼物,英宗返京时,也先即“解所带弓箭、撒袋、战裙以进”。也先之弟赛刊王也“领众头目打野盘,进酒,行礼”为朱祁镇送礼送行。大头目伯颜帖木儿“自备全副鞍马、弓箭、撒袋、貂鼠皮袄”⑦哈铭:《正统临戎录》,纪录汇编本,卷19。为明英宗送行。《北征事迹》还记有“也先请上至其帐,奉酒弹唱。也先三妻皆出,叩头,献铁脚皮”⑧袁彬:《北征事迹》,纪录汇编本,卷18。之事。“铁脚皮”即山岩羊皮⑨韩慧玲:《铁角皮考》,喀喇沁会议论文集。,通常是用来制作衣物或御寒褥禫。

四、日用

李实《北使录》载:“也先每五日进牛羊各一只,以为上食,殊无米菜”。⑩李实:《北使录》,纪录汇编本,卷17。瓦剌蒙古饮食以牛乳、马乳,牛、羊、马肉为主,史称:“其地不产五谷,惟牧驼、马、牛、羊,食其肉,衣其皮”, 殊无米菜,所穿均为皮制。李实出使蒙古,见太上皇帝,献上自带紵丝四匹和糯米、鱼肉、楳杪(即果脯)、烧酒、器皿等物。然而英宗最关心的还是李实是否带给他衣服靴帽等物,使臣季铎、喜宁曾从明廷带回的“段匹衣物等物”被伯颜帖木儿属下抢分,英宗很是不愿,后伯颜帖木儿得知,“将家人分散段子等物一一追出,送到圣驾前”①哈铭:《正统临戎录》,纪录汇编本,卷19。。后哈铭又将“母亲所制进白绢汗衫一件,白绢底衣一件进爷爷穿用了。”②哈铭:《正统临戎录》,纪录汇编本,卷19。李实回朝时,英宗也不忘再三嘱咐下次一定要把衣服带来。据袁彬记述,也先等人待朱祁镇较客气,每二日进羊一只,七日进牛一只,逢五逢七逢十作筵席,逐日进牛奶马奶。马乳当是一种较高级的饮料,哈铭第一次去探望明英宗时就是“取讨马乳一皮袋,寻看爷爷”③哈铭:《正统临戎录》,纪录汇编本,卷19。。除此之外还有“野味”,“也先每日进诸般熟野味”④袁彬:《北征事迹》,纪录汇编本,卷18。,“途中达子达妇遇见,皆于马上叩头,随路进野味并奶子”⑤袁彬:《北征事迹》,纪录汇编本,卷18。。起住帐房,“联牛马皮以为帐房”。行营或坐暖车,或乘马。据李实《北使录》,所居者系围帐布帏,席地而寝。另有牛车一辆,马一匹,移营迁帐时使用。帐房是记作“围帐”,或许与我们现在所见的毡帐有别。

五、文化素养

蒙古族多被误认为是荒蛮之族,文明程度似乎很差。观哈铭、袁彬、李实所见,特别是他们接触的那些蒙古上层,文化修养还是很高的。行事均有礼节自不必说,即以他们的谈吐而言,还是相当有修养的。

先看也先。在与明英宗谈到哈铭的忠心时,说:“日头出至日头落处往来的人多吃了皇帝的盐米茶饭许多的臣宰。听见前番宫里皇帝领出(米)[来]大小四十万人,天地的怪怒上,皇帝上都不得济,你如今只得了哈铭的济了。你的饥饱冷热,他不说,我每怎么的知道?他和你的身口一般。我两个坐着,不得他,我说的你也不知道,你说的我也不知道。”⑥哈铭:《正统临戎录》,纪录汇编本,卷19。在表扬哈铭的同时,表达了他对明朝迟迟不过问英宗返明之事的不满。他还即兴讲了一个有趣的比喻,说:“一日一朝,皇帝也为自家人烟上与歹人两个相争,落在歹人手里,止则有本他国一个人做伴。一日天意回了,皇帝得回他本国坐了皇帝位儿,还管他的人烟。那时止得了这个人的济,做了皇帝时,把这个人忘了。他不寻这个人,也不抬举他,十分亏了这个人的心。一日,皇帝早朝,多官众会,闻这个人把一只手抬起,伸出一个指头来。皇帝在金台上坐着说道,那两个人是甚么人,拿了。有这个人回说,彼时只有我一个人来。后皇帝与了他官做了。”⑦哈铭:《正统临戎录》,纪录汇编本,卷19。告诫英宗不能忘了忠义之人。谈吐机敏而意味深长。这段记述自然有哈铭转述时夸显自己的意图,但基本情节应该不会是编造的。

在与李实的谈判中,也显示了他的机敏利落与切中要害。见了李实,开门见山,就问:“大明皇帝因何差尔每来?”当李实作了回答之后,也先便直率地讲了他对“土木之变”之所以发生的看法,说:“这事只因陈友、马清、马云小人上是非,所以动了军马,小事儿做成大事。”把发兵侵明的责任一下子推到了几个小人物的身上,也即明朝一方。而后又说,“我的实心送太上皇帝到京,你每不差大臣出城迎接。我又着张关保、(姚)[岳]谦去奏,又将他来杀了。”“后又差者盈不花夫人赴京奏事,何故不放回?”“后又差李(实)[贵],我着人送至(太)[大]同城里,因何亦不肯放回?”“我又差喜宁奏事,何以杀之?”①李实:《北使录》,纪录汇编本,卷17。对明朝的行事进行指责,处处抢占先机。接着又亮明了自己的姿态,说:“大明皇帝与我是大仇,自领军马与我厮杀,天的气候落在我手里。众人劝我射他,我再三不肯。他是一朝人主。特着知院伯颜帖木儿,使早晚恭敬,不敢怠慢。你每捉住我时,留得到今日么?”②李实:《北使录》,纪录汇编本,卷17。言词大义凛然,又咄咄逼人。李实也只好说:“足见太师仁厚之心。”③李实:《北使录》,纪录汇编本,卷17。最后他向明使发出最后通牒:“你每来得好,我正欢喜,料你每事务成就。若不来呵,我每八月(十五日)[初五日]上马到北京。”④李实:《北使录》,纪录汇编本,卷17。充分展示了他大首领的风范。

当决定送英宗返朝之后,与李实的谈话也缓和起来,说:“大明皇帝敕书内只说讲和,不曾说来迎驾。太上皇帝留在这里,又做不得我每皇帝,是一个闲人,诸事难用。我还你每,千载之后只图个好名儿。尔每回去奏知,务差太监一二人,老臣三五人来接,我便差人送去。如今送去呵,轻易了你每皇帝了。再不可言。”还说:“今我差一人与你每议,一人去大同调大同并山西黄河一带人马,说与大同、宣府,沿边可放人出郊收禾稼,打柴草。我的人马也不动你一苗。差来接驾的人约在八月初五日。”表示了自己的诚意,但不忘最后的警告:“初五日不到,你每边上人民吃苦了。”⑤李实:《北使录》,纪录汇编本,卷17。

再如特知院伯颜帖木儿,在俘获明英宗时,有部人要不利于英宗,他当即慨然陈词,说:“那颜只万年的好名头。大明皇帝是云端里的皇帝,上天不知因那些怪怒他,推下来。数万的人马着刀的、着箭的、踏死的、压死的,皇帝身上怎么箭也不曾伤他,刀也不曾砍他,怎么人也不踏着他?他的洪福还高还在里。拿住他时,怎么就问那颜的名字?怎么问我每的大小头目的名头?他不曾做歹,我每也曾受他的好赏赐,好九龙蟒龙。天地怪怒上,今日到我每的手里,上天不曾着他死,我每怎么害他性命?那颜图万年的好名头落在书册上,差人去报他家里知道,着差好人来取,那颜这里差好人送去,复在宝位上坐着,却不是万年的好名?”⑥哈铭:《正统临戎录》,纪录汇编本,卷19。这其中自然有哈铭为了抬高明英宗身价的夸饰,但基本意思当是不错的,站的颇高,看的也颇远。

一次,伯颜帖木儿放鹰得了一个野鸡回来,将酒一瓶,与英宗喝酒解闷。对英宗说:“我有比喻,你皇帝上奏。大海里水潮时,一个大鱼随潮水落在浅水滩里。大海里的鱼怎么在浅水里住得?这个鱼急了,还要归大海里去。潮水时候不到,怎么得到浅水根前?潮水时候到时,接着浅水,这个鱼还归大海里去了。皇帝你宽心,你不要心急。你得时候到了时,留不住。自然回去了……”⑦哈铭:《正统临戎录》,纪录汇编本,卷19。比喻得非常得体。在与明英宗话别时,他又说:“比先汉王与霸王两个争皇帝、天下,霸王与汉王杀七十二遭,后天可怜见,汉王一遭杀了霸王,就得天下,做了皇帝。你若回家去坐了皇帝位时,就是我的主人一般。我这里有些好歹,我便(表)[来]投你……”①哈铭:《正统临戎录》,纪录汇编本,卷19。给明蒙关系留下了后路。

还有左丞把秃,也是一个很有思想的人。他与李实讨论明蒙战事的胜负,一方面说这次胜利“亦非我每勇力,乃天的气候”,同时又讲了个故事,说:“元世祖未做皇帝时与敌国战,后遣使往,战国遗针二袋、羊毛一袋。世祖怒,意谓彼处说兵多于此针,彼处战马多于此毛。遂与二子并头目图往征之。后谏,不听,后果灭敌。回至中途,世祖病,乃载尸还。后曰:‘二子不听我谏,(战)[敌]国虽灭,尔父不得复生。’二子告天,世祖即甦,遂灭金,即帝位二十余年。人马固多,不足恃。”②李实:《北使录》,纪录汇编本,卷17。委婉地批驳了李实所言明朝人多兵多不可战胜的说法。当李实引经据典,讲:“昔项羽号霸王,英雄盖世,善治军马。汉高祖宽仁大度,信任豪杰,与项羽战七十二阵,汉高祖皆败。厥后高祖一鼓而擒之,霸王遂灭,有汉四百余年天下。此无他,盖因霸王荼毒生灵,天怒于上,人怨于下,况无故兴兵抢掠,上天岂有不厌之耶!”③李实:《北使录》,纪录汇编本,卷17。把秃只说:“大人言者大道理。”

哈铭、袁彬、李实、刘定之的记录涉及的历史内容很多,以上探讨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当不止此,也足见其珍贵的史料价值。

最有价值的直接史料是第一手资料,在事情发展演变过程中,当时的当事人,亲历者,特别是直接与蒙古打交道的明人,身经目睹参与其中感受最深,他们往往以切身所感形成作文,并刻问世,可谓实录,它从不同角度、不同侧面如实地记载和反映了当时的情况,比他人所记,更为直接具体,属于第一手资料,参考价值甚高,且足以展现历史真相。

明英宗“北狩”直接史料属当事人著述,李实的《北使录》是明朝正式使团的出使报告。由于是有组织的行动,目标明确,日程正常,办事有严格的程序,故而记事条理清楚,重点突出,翔实具体。袁彬、哈铭之书是属回忆录性质的。由于他们与明英宗一起生活了一年,在一个新的环境中经历的事特别多,所以内容十分丰富,上至明蒙关系之大事,下至日常生活之细事,还有他们与蒙古首领、部众的接触,见诸笔端,包括言语皆带有当时风味。诸如土木之变的导因、明英宗被俘具体经过、明蒙之间的反复交涉、明英宗在蒙古的生活等诸方面的内容,不仅反映了明英宗在蒙古的思想、行事,而且描述了当时蒙古的一些社会生活情况。这在明人的著述中是独具地位的。加之他们只据亲历亲见亲闻而述,不经意间提供了许多真实的情况,蒙古风俗文化即得昭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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