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沃土上的深沉吟咏

2017-02-21 15:04蔡兴水
艺海 2016年11期

蔡兴水

[摘要]陆军以他数十年对乡土的咏唱来回报这片寤寐思服的土地。我们似乎很难在当代剧作家中寻找到一位像陆军这样总是与乡土有着这般难以割舍的无尽情怀。与土地的亲缘,对乡土的倾心感,那种血浓于水的无法取代的深沉吟咏,构成陆军乡土题材剧作的主基调。

[关键词]乡村题材 精巧结构 社会景观

陆军近编现代婺剧《清澈的梦想》给人异样的感觉,显示出一个成熟老到的剧作家的创作激情,不仅能够在擅长的领域中挥发自己的功力,而且能够在一个命题作文中去施展自己的才华,虽然有些地方不免显得观念性过于浓烈,但是在人物意趣、语言交互、细节铺设上,作者还是能够自如地把他惯有的饱满的激情化作高超的技巧沁人心脾的释放出来,让人看到那个熟悉的作者的艺术潜能的再度回归。

用陆军谦逊的话说,这是一个应景之作,他必须要反映浙江“五水共治”工程,体现出官民的灵魂洗礼。难能可贵的是剧中内容恰与新一届中央政府倡导科技创新、启动改革新引擎,志在“让改革走出僵局与困境”相呼应。陆军反思“依靠资源消费环境”等功利主义短视行为,并表达向往和谐自然返璞归真的愿景,似乎也有领悟习总书记讲话精神的可能,因为习总书记的讲话读本之中有专章专论不光要金山银山,更要绿水青山,要推进生态文明建设的开展。然而,陆军毕竟不是政策宣讲员,他是敏于思考的剧作家,始终扎根于朴实而丰饶的土地,是与时代同行的歌者的职责维系催生出他的新作。看他采撷来的果实还带着泥土的芬芳,或许还不够甘甜,但我们能够看到果实所依存的足下这片土地还在向深处伸延和拓展,果实还将更映红。

徜徉在陆军乡村题材剧作的艺术世界里,我们见惯了他笔下的乡土是轻盈的,灵动的、谐趣的、欢快的,甚至是澎湃的、俏皮的。对乡土、乡情、乡民一往情深地歌与赞,构成了陆军乡土题材剧作中生生不息的力和美。每当他在创作这类题材的剧作时,他的机智与幽默、热情与欢欣就蓬蓬勃勃、跃然而出,那是即使他已经在上海这座现代化大都市任教近二十载后仍旧无法遏制的。乡土滋润了陆军,也造就了陆军;陆军也以他数十年對乡土的咏唱来回报这片寤寐思服的土地。我们似乎很难在当代剧作家中寻找到一位像陆军这样总是与乡土有着这般难以割舍的无尽情怀。与土地的亲缘,对乡土的倾心感,那种血浓于水的无法取代的深沉吟咏,构成陆军乡土题材剧作的主基调,甚至有时我们还会在他其它题材的剧作中也感受到游走其中的无法泯灭的乡土情结,那种乡土气息犹存的毫无违和感。每当我们阅读到他笔下对乡情的抒发时,对土地孕育的生灵的颂赞时,总是见证他作品中最富有活力、最饱含生机、最具盎然趣味、最惬意、最鲜活和最美好的瞬间与永恒,最艳羡的片段与章节,那种无缝的零距离链接的关切是其它剧作家所伪饰不出来的。为乡民之忧而忧,为乡土之乐而乐,为乡情之爱而爱,贯穿了陆军几乎所有不同时期不同剧种的剧作创作之中。陆军咏叹30多年来乡村改革开放所取得的伟大成果,展现出江南鱼米之乡、南方精神故土特有的风情,推举更多的是属于正面的光彩的人物图谱。歌唱时代,歌唱人民,反映除旧布新的现实生活,反映改革开放所带来的巨大变迁和非凡伟绩,是以往乡土创作所关注的主要焦点,这既是时代赋予剧作家的伟大任务,也是陆军植根于现实乡土所必然挖掘出来的接地气的篇章。作为时代的一员,陆军和其它剧作者一样创作了属于过去的辉煌。

也许我们可能会被他过去对乡土的正面歌唱所俘获,也许我们见惯的是他对乡土30多年的改革开放成果的开掘与展示,然而,乡土变革与成就的背后也付出了沉重代价,在资本积累的初级阶段也残留下捂不胜捂的疮疤,这绝不只是他以往《女儿大了,桃花红了》、《男人三十一枝花》等作品中对不足的人物和现象的善意批评所能抵消的,况且那些剧作还是歌颂正面为主,对落后层面或有欠缺的人物的嘲讽往往还是局部的,而且因诙谐而被淡化。《清澈的梦想》之不同以往,可以视为是一种决然的凝重转身,是一次瞄准目标的冷峻批判和深刻反思,剧作集中抨击了积压的沉珂和不时滋生出的已然不堪承载的负能量,充满了对乡土遭受破坏损毁后酸楚苦痛的忧患,是陆军作品中少有的作出正面的、较完全而直接的暴露、反思和清算。这也是人们不适应他的剧作异动而易产生误会的地方。反思过去存在的问题,不等于否定已经取得的成就,看到已经取得的成果,不等于要撇清与过去裹挟着的不足的关联。一个民族的继续进发总是伴随着群体意识的觉醒才能焕发出新的更大的活力,把环境意识的强化加入到富国健民的顶层设计中,这是富有远见的卓然认识。这是一种伟大的宽广情怀和开放的意识,只有勇于解剖自我,敢于正视过往的病痛,才有望在新的格局中去创造胜绩。看到问题并且解决问题,恰恰是我们开始新的征程所亟待处治的要务。在事关千秋万代子孙福祉的生死存亡之际,村民们在新一代村长的带领下,以壮士断腕、刮骨疗毒的壮举,引发了中河村的风雷激荡。这无意却有意地顺应了当前新常态下的新作为,是明智的觉醒,正与悄然发生的时代变革不谋而合或敏锐的暗合。

陆军的高明之处在于他没有轻薄地以先在的语录口号楔入对剧情的合理构置,他相当巧妙地避开观念解释或思想宣讲的承载,没有使得剧作单方面成为意识形态语言符号化的传声筒。陆军尤其擅长的是描绘江南水乡、南方故土的诗画乡韵、淳朴民风,谐趣的细节,俏皮的对话,以精巧的结构表现家长里短,无妨大局的社群磕碰嬉闹出带有喜剧色彩的一幅幅图景,在《清澈的梦想》中依然散发着陆军剧作特有的风情余味,全剧从第一场到第六场到尾声,都未曾褪去乡民们嬉笑闹腾人欢马叫的鲜活的生命图景。陆军剧作所表现出来的这些特点,我以为正是一种“莎士比亚化”的表现手法,是以环境氛围的真实,生动感人的人物情态,合理推进的剧情延伸,达到揭示时代发生变革的社会景观。让我感到陆军学习莎士比亚的地方还不止于此,《清澈的梦想》中溪妹子托梦给阿莫渴望故土重返青山绿水的面貌,这一梦幻构思的设置也让我想起《哈姆雷特》中王子的父亲借游走的幽灵启动传达即将突变的信息,二者虽内容不同,但手法运用却异曲同工,让人不能不合理地把二者联系到一起。

我以为对于陆军这样已经发生变化的创作套路,不仅是熟悉他的批评家有所不适,而且对于在舞台呈现上的二度创作者似乎也没有完全跟上节拍。我以为导演更多的是去铺陈陆军剧作底蕴中隐含着的那些富有感染力的韵味和情愫,而不要太多地去观照吃力不讨好的观念化的表层信息或符码称谓。导演要设法去铺陈陆军对乡人、乡情、乡语的倾情投入,那种栩栩如生地呈现出乡亲们被激发出来的创造场面和劳动热情,要设法转化成为舞台语言的是乡民们为了生存为了建设富裕的农村所投入的热情和欢闹,积极和活跃,以及洋溢着的喜庆气氛,当然还有那些影响他们束缚他们的因循陋习和无伤大雅的可爱毛病是怎样被释放和救治的,要去思索并传达的是成功写作过“田园三部曲”,被誉为“记录上海农民30年心灵档案第一人”的陆军所延续着的不竭创造力表现和异样的变化端倪。

令人感到不足的是,陆军有所革新的剧作在舞台呈现上却显得相对陈旧与落伍。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整出戏的总体表现显得观念比较滞后守旧,而且手法流于单一贫乏。导演没有发挥更大的主观能动性,没能调动演员及各方面的协作力量,没能让观念与思想显得更亲近一些,更活泼一些,更富有人性光辉和诗美画意,而不光只是满足于把观念、思想刻板机械地照搬上舞台。如果只是简单停留于满足喊出来、做出来,而缺乏情感的真诚投入,缺乏心灵的涟漪震动,缺乏其他舞台辅助元素的灵活加入,那么纵使生硬地表演出来了,也会显得刻板、机械、单一、重复,缺乏新意,缺乏新气象,缺乏感染人的力量,也缺乏让人有拥之如梦的遐想,也就造成了目前作品观赏性感染力整体不足、亲和力细处不够的问题。

缺乏变化,缺乏创新,不够大胆,显明的是导演的思想理念过于保守和求稳所致,过于拘泥且简单化地一一对应式的亦步亦趋地附和,缺乏像剧作者那样的灵活变通,满足于用过去陈旧的方式去做出来,徒增蹩脚或枯涩感觉,而不能演化出陆军以往剧作中所展示出来的乡村生活特有的丰富和趣味。剧作中那么多种动物在不同时机生动地啼叫,变成了令人厌烦的毫无特色的无力低鸣的杂音。不同以往着力塑造主要人物的剧作,在这个以群像为主的作品中,陆军不仅写了独唱,更有合唱、伴唱、轮唱,还灵活地运用了接龙式传唱,本以为作者的这些苦心经营必将化作多姿多彩的优美好声音,然而整个舞台演出似乎更多的是被平淡和单调笼罩着。简单化的处理方式还表现在对于村民们停产的叫喊演变成为乏味无趣的一再重复。第五场“今夜无眠”中数次轮唱的“了”字歌,多层次多角度地流露出村民复杂的精神律动,极为生动传神地刻画了村民們被触动了软肋神经的内心世界,可惜都没能运用变化多端的舞台各元素的合力去开掘出来。

剧作者比较机巧地把观念化的东西以生动的细节、乡村特有的风趣形式唱和出来,而舞台调度却几乎总是惨淡不变的布景格局,灯光道具等也几乎没有发挥丝毫助推的功用,使得观众无法更加投入其中、沉醉其中。魂之不在,不是在剧作中的消失,而是舞台呈现时匮乏创新精神力度的注入,是耽于求稳保守和反应迟缓之故也。导演技法的守旧、拘谨和粗疏,缺乏想象力和求新意识,只图简单机械地“复写”剧作,只是沿袭过去惯用的模式,没能较大力度地发挥舞台媒介的新意,何况陆军剧作中其实已包含着许多新的因素,完全可以演绎得更加时尚和富有视听魅力,《清澈的梦想》剧中既涉及网络、网站、晒照片上网,以iPad打游戏等流行元素,还有中德摄影师的国际交流及国际获奖的世界视野,加上生态文明、打造湿地等科技领域的开发,这不是剧作个别的小处点缀,而是剧作家内宇宙的现代开放意识使然,与之配合的语言体系也是焕然一新的,剧中的唱词中甚至有“酷毙”“帅呆”“拷贝”等新人类特有语言的混用,这些都是陆军艺术创作观念走向全新和重造的标志。种种迹象表明,这是陆军对过去乡土思考和创作的一次全新的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