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当代俄罗斯男性的悲歌
——《您忠实的舒里克》主人公舒里克的悲剧探因

2017-03-08 09:56
关键词:里克外祖母悲剧

张 蕾

(北京外国语大学 俄语学院,北京 100089)

俄罗斯作家乌利茨卡娅(Л.Е.Улицкая,1943-)是当代俄罗斯女性文学的代表之一,与彼得鲁舍夫斯卡娅、托尔斯塔娅一起被誉为当代俄罗斯女性文学的“三套马车”。乌利茨卡娅从20世纪90年代初开始文学创作活动,发表了一系列优秀小说,多次获得国际重要文学奖项。她的部分小说已相继被译成汉语。《您忠实的舒里克》是乌利茨卡娅2004年的一部力作,一经出版,便在文学界引起褒贬不一的评价。

一些评论家认为,这部小说偏离了乌利茨卡娅以往的创作风格,有很多低俗下流的情节,是纯粹的“轻松消费”类作品,没有多少道德教育意义。另一些评论家则坚持认为这是一部“教化小说”,作家提出了一系列具有普遍社会价值的问题,如单亲家庭教育,俄罗斯男女比例失衡等。俄罗斯著名文学评论家佐洛托诺索夫认为这是一部“反感伤主义”的作品,是作家在“故意嘲弄自己早期的、植根于19世纪的感伤主义”[1]。小说塑造了舒里克这一新型俄罗斯男性的典型形象,对此,俄罗斯当代文学研究者叶利斯特拉托夫指出,“在当代俄罗斯文学中存在着‘性别转换’的趋势:女性转换为男性,或者反过来,而且这种现象不定期出现在文学史中”[2]。男性本应具有的果断、坚毅等阳刚特征逐渐泯灭,有时甚至呈现出“女性气质”,舒里克就是其典型。

国内研究者大多关注《您忠实的舒里克》中的一系列女性形象,通过探究她们的生存图景和命运,向读者呈现当今俄罗斯社会女性最真实的生存状况。笔者认为应当看到,舒里克在小说中所占据的重要地位。他经历了与一系列女人的爱恨纠葛——与初恋女友莉莉娅的纯情爱恋,与少妇玛蒂利达长期的性伴侣关系,与哈萨克斯坦姑娘阿丽雅互相利用的恋爱,与工作单位领导瓦列丽雅不伦的苟合,以及为拯救未婚先孕的少女斯多芙芭而逢场作戏的婚姻等。通过一系列的故事情节不难发现,舒里克是一个悲剧人物。本文将透过舒里克的家庭与教育背景,社会现实及其人格特征,分析舒里克悲剧产生的原因。

一、单亲境遇中失去本性

舒里克从小生活在单亲家庭中,小说开篇所营造的氛围,便预示了他的悲剧性。舒里克出生一个半月,他的父亲列万多夫斯基就因一场车祸意外去世,这是一个重要的暗示;而外祖母叶丽扎维塔和母亲薇拉一直期盼到来的是一个女孩,“小家伙的一切用品:小布衫、包布,甚至小毛衣 ,竟然全都是粉色的”[3]9,外祖母认为“有女儿就像有了家,女儿就是伴儿,就是帮手”[3]9。舒里克这个男孩的到来打乱了她们筹谋已久的计划。外祖母和母亲两个孤弱女人明白,男孩在没有父亲的家庭环境下成长十分不利,因此,在舒里克出生后不得不即兴为他制定出一系列的补救措施,如“多运动,只玩男孩子游戏,说话要像大人……为让外孙能玩上真正像样的男孩游戏,她早早就在‘儿童’商店买来木头枪、锡兵、带轮的木马……”[3]10-11。母女二人对舒里克的成长煞费苦心,一心要把他培养成真正的男子汉。

但外祖母和母亲二人毕竟都深具传统女性气质,外表柔弱、心地善良。在培养舒里克的男性性格特征(如果断、坚毅等阳刚之气)时,她们所选择的教育方式只能照猫画虎、似是而非,着眼于表面形式上模仿,而难以实现形成其男性性格的内在诉求,因此培养目标从根本上是难以实现的。心理学研究证实,“在性格特征的形成上,性别特征的同化作用非常重要”[4]。就是说,两性的某些重要品质必须经由相同性别的长者经过长期潜移默化的身教影响才有可能实现。很显然,舒里克在单亲家庭的境遇中,缺乏的正是父亲这一不可或缺的男性家长形象所带来的潜移默化的影响,仅通过外在现象与形式上的模仿与努力弥补是难以培养其男性特质的。

舒里克的母亲薇拉温柔细腻,热爱艺术,年轻时在剧团工作过,曾一心想要成为名角儿。然而,与有妇之夫列万多夫斯基的相识相爱使其生活发生了巨大的转折,最终舒里克的到来使她不得不提前结束演艺生涯。舒里克长大后对此深感惋惜,母亲为了他不得不放弃梦想,回归于家庭生活。原本准备与薇拉共组新家庭的列万多夫斯基又惨遭车祸,不幸离世。外祖母在这个家中一直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她任劳任怨,将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还帮助柔弱的女儿薇拉承担起照顾舒里克的重任,但临终前最亲的外孙却未能在其身旁陪伴。由此可见,母亲和外祖母的形象也都具有悲剧色彩,她们都早年丧夫,独自承受生活重压,对舒里克的教育并不成功。她们二人的悲剧性似乎也在预示着舒里克的悲剧,一家三口都难以摆脱悲剧的命运。

外祖母和母亲是舒里克最亲近的人,从舒里克童年时期便围绕着他,对其倾尽了女性所有的温柔、贤惠与善良,全身心地呵护着他,伴其成长。舒里克深受她们的影响,“舒里克容易相信人,他从小小年纪起就接受了这一观念,处处仿效成年人——经验丰富的外婆和妈妈”[3]117。正是在这种温室般的家庭环境中,培养了舒里克善良、富有同情心等优良品性。但从小缺乏父爱的家庭教育使舒里克对两性的认知不健全,从而导致了其人格的偏废。舒里克“爱过所有的人:爱过外婆的学生,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爱过妈妈的女友,爱过班里的女生和女老师们”[3]30。他成了一个博爱的人,在对待女性时,永远在扮演“暖男”的角色,这与其从小受到的教育紧密相关。一些研究者已经敏锐地察觉到,舒里克这个当代俄罗斯男性形象与很多经典文学作品中的男性形象大相径庭、迥然有别。在他身上既看不到在《前夜》中充满革命斗志、激情澎湃的青年英沙罗夫的身影,也看不到在《复活》中不断进行精神忏悔与改过自新的聂赫留朵夫的身影,更难以看到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为祖国的事业甘愿奉献自我的保尔·柯察金的身影。舒里克所缺乏的正是传统男性的那种坚毅、刚强、无私的崇高品质。男性某些品质特征的退化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当今俄罗斯女作家们内心的真实诉求,她们有意识地对传统男性在社会和文学界所占据的霸权主导地位发起抗争。同时,也反映了当今俄罗斯社会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普遍存在着道德堕落的问题,首先就反映在男性某些品质特征的退化上。

乌利茨卡娅赋予了舒里克这一男性形象很多新特点。一方面,他极具外在的善良和同情心,对所有女性都表现出绝对尊重和顺从,以至于不断被卷入与她们的情感旋涡中;另一方面,他缺失男性应具备的内在道德责任感,从未反思和忏悔自己的行为及其后果。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当今俄罗斯社会中男性某些优良品质整体退化的结果。舒里克的亲人——母亲和外祖母从小对他过于温柔体贴,这是女性留给他的最初印象,之后舒里克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女性都应该与外祖母和母亲一样温柔善良,同时十分脆弱,因此他理应体谅女性,呵护这一群体,“他早就觉得,男人对女人最主要的感情就是怜悯……”[3]158。单亲家庭的教育在某种程度上泯灭了舒里克身上重要的男性特质,使他对现实生活中的女性百般顺从,与多个女人发生关系,从未反思自己的行为,以至于最后内心变得异常麻木,令人痛惜、促人悲哀。这种单亲家庭教育的失败主要是因为家中缺乏了父亲这一至关重要且无法替代的男性角色,这是很多当代俄罗斯女作家们笔下经常描绘的现状。

二、畸形现实下陷入深渊

当代俄罗斯男女比例严重失衡,男性人口远远少于女性人口,“舒里克班里女孩比男孩多得多”[3]26。在这种状况下,无论是在学校群体中,还是在社会与家庭中,男性都被视为“珍宝”与“宠儿”,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处于主宰性的优势地位,女性则处于服从性的劣势地位。我们在很多当代俄罗斯女性作家的作品中都能深刻体会到女性群体悲哀的生存状况。《您忠实的舒里克》所展示的正是这种社会现实的缩影,小说中出现的众多女性,几乎没有一个真正拥有幸福。舒里克自始至终扮演着重要角色。作为家中的唯一男性,他从小在外祖母和母亲的悉心照料下成长,外祖母去世后,他勇敢地承担起照顾母亲的角色。在班级中,舒里克是为数不多的男生之一,当女同学需要时,他会义无反顾地伸出援助之手。与此同时,舒里克成了小说中众多女性在生理需求方面的依靠,这似乎是舒里克应尽的义务,这些社会现实状况是造成舒里克悲剧又一重要原因。

小说里的众多女性形象中,有一些完全有别于俄罗斯经典作家曾塑造的完美女性形象,如普希金笔下的塔吉雅娜,屠格涅夫笔下的丽莎,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索尼娅等。当代俄罗斯女性作家从异于男性作家的视角出发,赋予女主人公们很多新的特质,向世人展现了当代俄罗斯女性鲜明而真实的个性。由于当今俄罗斯社会男少女多,使很多女性一直在苦苦寻觅自己一生的伴侣和依靠,她们中大多数最后的命运都不尽人意,令人唏嘘不已。小说中的哈萨克斯坦姑娘阿丽雅就极具典型性。阿丽雅是一个被流放的俄罗斯女人与哈萨克斯坦的鳏夫所生的女儿,天资聪颖,但家庭条件十分艰苦。为了摆脱不幸的命运,阿丽雅一直刻苦学习,后被选送去莫斯科深造,“还在火车上,她就下定决心再也不回哈萨克斯坦。虽然她还没见过莫斯科,但心里明白,她要永远留在那儿”[3]65。当阿丽雅遇到舒里克时,便将自己留在莫斯科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她天真地认为只要和舒里克这个地道的莫斯科人在一起,就可以永远留在莫斯科,摆脱自己不幸的命运,所以阿丽雅一直在学习上帮助舒里克,希望能获得他的青睐,后来甚至不惜以自己的身体作为赌注,“她误把男人不得已的一次逢场作戏当成了她做女人获得的巨大胜利”[3]103。阿丽雅也许确实爱舒里克,但她更多是将他作为实现自己目标的跳板,想从他身上获取利益。然而,舒里克是一个软弱又不负责的人,阿丽雅将自己的这种冀求完全寄托在他身上,必然心愿难酬。阿丽雅的这种无果的执着最终只能使她陷入痛苦的境地,尽管舒里克十分同情她,但并不爱她,不可能带给她真正的幸福。舒里克的这种无能为力进一步加深了他自身的悲剧性。

同样,舒里克工作单位的主任瓦列丽雅也是一位寄希望于男性的女人。她很漂亮,但不幸的是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症,又经历了两段不幸的婚姻,两任丈夫都纯粹是因为利益与其结合,也为着利益和她分离。瓦列丽雅虽然在男人身上栽了很多跟头,每次都发誓不再重蹈覆辙,但一旦出现可以猎取的新对象时,立刻将过往的那些痛苦经历抛之脑后,重复着类似的悲哀。瓦列丽雅的一生都在苦苦寻求着爱情却始终未能如愿,后来几近绝望,单纯只想体验一时肉体的欢愉,想要生下个孩子陪伴她。出于这些目的,她想让舒里克成为她的情人,把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舒里克身上。

瓦列丽雅和阿丽雅都是小说中悲剧性的女性角色,她们的悲剧不仅体现在家庭、出身、生活经历,还体现在她们对舒里克这样的男人心存幻想,幻想着后者能帮助她们摆脱不幸的命运和遭遇,这无疑是镜花水月。就像普希金《叶甫盖尼·奥涅金》中的塔吉雅娜一开始对奥涅金心存幻想一样,而后者就是一个“多余人”,他连自己所处的社会现状都难以认清,一直浑浑噩噩地活在世上,遑论给予别人想要的爱情和幸福。同样,舒里克对爱情的认识也不成熟,难以正确处理好与各种女人的关系,根本无法给予别人真正的幸福。这些将希望寄托在舒里克身上的女人们也进一步加剧了舒里克的悲剧色彩。其实这里的不幸归根结底是由畸形的社会现实造成。由于俄罗斯特殊的国情状况,使得女性一直处于相对劣势的地位,她们不得不为自己的终生幸福殚精竭虑、煞费苦心,与此同时,俄罗斯女性也在与现实进行抗争的过程中逐渐觉醒,不断挑战男性的霸权地位。父权制的社会不仅压制着女性,也在深深地压制着男性,他们面对当代俄罗斯女性话语权逐渐强大的现实不得不做出一定的让步,很难有个人真正的想法,所以最后“他(舒里克——引者按)成为有攻击性的不幸的女性人物的牺牲品”[5],这正是残酷的社会现实对两性发展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从舒里克的同班同学斯托芙芭身上,能更明显地看到畸形的社会现实对人们的侵害。斯托芙芭是一个未婚怀孕的少女,她怀的是善良的古巴黑人恩里克的孩子。斯托芙芭一开始就担心即将出生的孩子的肤色问题,因为斯托芙巴的父亲是党的高级干部,这样的家庭难以接受一个黑皮肤的孩子。就在两人准备结婚之际,恩里克由于政治原因被召回他的祖国,从此杳无音信,致使斯托芙巴陷入两难境地,母亲告诉她没有结婚就不能回娘家生孩子。在斯托芙芭想尽一切办法无果,感到心灰意冷时,舒里克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与她登记结婚。这看似荒唐的办法及时挽回了斯托芙芭的名誉,保住了其父母与家族的尊严。舒里克却成了最大的牺牲品,一开始他认为这只是普通的帮忙,后来当他发现新生儿的名字里带有他外祖父、外祖母的姓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感到对自己家族的不负责,痛悔不已,但木已成舟,无法挽回。保守的社会及由此形成的观念对未婚怀孕尤其怀上黑人孩子的女性相当残酷,目睹这一切又对女性深具同情心的舒里克自然难以袖手旁观,只得挺身而出,就这样糊里糊涂地结了一次婚。这一切既荒谬又令人倍感悲哀。正是由于畸形的社会现实及社会观念使得很多男性和女性都饱受摧残,酿成了不该发生的悲剧。

三、欲望之网里迷失自我

古人云:食色性也。性欲望是人类最原始的本能之一,也是人类繁衍生息最基本的要素之一。弗洛依德在其早期的著作中认为,人最基本的心理驱动力是性本能。他将人的人格结构划分为本我、自我和超我及其相互关联的三个层次。[6]“本我”是指人先天的本能欲望和冲动,它遵循“快乐原则”;“超我”代表着社会道德原则对个人的要求,它遵循道德原则,是社会文化价值内化的结果;“自我”处在本我与超我之间,对这两种冲突性的力量起调节作用,它遵循现实原则[7]。当这三者处于相互制衡的状态时,人的整个意识结构才能正常运行,一旦失衡,人格就会扭曲,甚至造成悲剧。托尔斯泰认为,“人固有的情欲是一种无法排解的恶,它与人的良知(善)永远处于冲突之中。人需要通过内心灵魂与道德上的‘革命’才能走向自我完善”[8]。可见,人性中原始的欲望和本能在灵魂和道德的监督下是能够达到某种平衡的,托尔斯泰笔下的主人公列文、聂赫留朵夫等都很好地体现了他的这一思想。舒里克正是由于在灵魂和道德方面存在着明显的缺失,使他的“自我”发挥不了应有的作用,才会时时陷入情欲的深渊。

在《您忠实的舒里克》中,随处可见对性的描写。舒里克刚出生时,作家就对其性器官进行了相关描述,“还有那个用来生儿育女的东西不但大得超出比例,而且当时就硬撅撅地挺了起来”[3]9,预示舒里克有很强的性能力。小说开始的这些描写为后面舒里克与众多不同女人陷入爱欲的情节埋下伏笔。舒里克从小在外祖母和母亲的教育下成长,心地善良,富有同情心,但却始终浑浑噩噩地活着,缺乏一定的信仰,学习不求上进,充满迷茫。对中学同学莉莉娅的爱慕之情是舒里克感情的最初萌芽,这份中学时代的初恋仍带着一种懵懵懂懂的羞涩纯真感,尚未被纯粹的生理欲望所玷污。随后出现的玛蒂利达可以说是舒里克的性启蒙者,一次偶然的相遇使二人迅速陷入了欲望的激情中。正是这一次完美的性体验开启了舒里克内心深处对于性的本能欲望,他发现,“原来身体还能让他得到如此的快意,这是任何运动都无法与之相比的”,“从现在起,这种行动将永不停止,人生再没有比干这更爽的事情了”[3]35。在与玛蒂利达的鱼水之欢中舒里克体验到了人生中从未有过的快感,接着便“像约好似的每星期一来找她”[3]37。由此可见,玛蒂利达彻底地激起了舒里克人格中的“本我”,本我以满足人的本能和所有被压抑的欲望为目标,不受道德约束,因此这是一种危险的倾向。

所幸的是,这种激情并未一直延续下去,因为舒里克人格中的“自我”起到了重要的平衡和调节作用。外祖母的辞世对舒里克来说犹如当头棒喝,使他在发泄自我本能欲望的同时能进行理性思考。外祖母离世时舒里克正与莉莉娅享受着快乐的二人独处时光,未能在外祖母身边。之后舒里克幡然醒悟,悔恨万分,以致后来他再也不敢为了一时的享乐而离开母亲太长时间。但时过境迁,舒里克又旧态复萌,“本我”的力量在一定程度上相对“自我”还是占据了上风。他很多时候因为同情女人而被迫与她们发生关系,实际上他有拒绝的权利,却从未反抗过。在舒里克的内心深处仍有着一些隐秘的自私想法,他的灵魂有所缺失,没有道德力量约束他的行为。譬如,舒里克母亲单位的女上司法伊娜就诱惑他,法伊娜是一个庸俗而没有教养的女人,有点小聪明,因此职位不断提升,在单位里树立了较高的权威。然而这样一个有威望的女人在爱情上却总是不顺,她的情人不能陪她一起过节。她在极其郁闷的状况下来到舒里克家中,将原本属于这一家人平静的新年之夜搅得鸡犬不宁,最后还借故让舒里克送她回家,舒里克并没有拒绝。法伊娜凭借着自己丰富的性经验令舒里克晕头转向,完全沉迷在身体的无尽满足和享乐之中,“他感到一种难以描述的极乐,要是永远有这种极乐就好了!现在已别无他路,他一头扎进了旋涡的中心……”[3]91。在这里,舒里克内心深处的想法一览无余,他内心对性的渴望极其强烈,此情此景下完全便受本我的控制,难以进行理性的思考。

舒里克作为一个男人,其内心深处对性十分渴望,从未拒绝任何一个向他投怀送抱的女人,不断地在她们身上发泄着生理上的冲动。所以,一方面,由于天性善良、甘于妥协,舒里克才会同情女性,心甘情愿与她们发生关系,满足她们的生理需求;另一方面,这也是舒里克自身人格缺陷所造成的后果,他从来没有反思自己的行为,似乎只有在与女人的不断交欢中才能找到自己的真正价值。正如任静宜指出的,“他与众多女性交往也是为了通过满足她们强烈的性欲望来实现自己人道主义下对女性的同情、怜悯。生活上的无能为力使其只能在床上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才觉得自己是个男性,是可以控制世界的男性”[9]。通过与各种不同女人的身体接触,舒里克确实从中感受到男性的力量,体验到在现实生活中难以找到的自信。

总之,舒里克对性的这种态度是导致其悲剧性的又一重要原因,正是在欲望的支配下和追求身体快感的体验中,舒里克逐渐迷失自我,不断受着本我自发性的控制,以至于难以分清“爱”与“性”这两个概念,最终导致自身与他人的悲剧。舒里克真正爱过的人应该只有莉莉娅一个,在这段懵懂而羞涩的初恋中,更多的不是身体占有的生理欲望,而是内心深处的纯洁与美好,这是经常闪现在舒里克头脑中感人至深的年少时最美好的回忆。以后,在与一系列女性的交往过程中,虽然舒里克与她们都发生了关系,但并未产生真正的爱情,每个人似乎都有着一己之私,少了类似于初恋的那份纯粹与真情。随着年纪的增长,丢失了灵魂的舒里克想要遇到真爱的几率必然会越来越小,因为他已经失去了年少时的那份纯真,他人格上的“本我”还将继续发挥作用,这正是舒里克的悲剧。同时,以此悲剧为主轴,造成一系列女性的悲剧,而舒里克再也难遇此生的真爱。

结 语

舒里克的悲剧不可避免。小说从他自小单亲家庭的境遇与教育背景,绕不过一些畸形的社会现实与社会观念的羁绊,再到他内在的人格缺陷这三个层面,揭示了造成其悲剧的一系列深层原因,也反映了当今俄罗斯的某些社会问题。舒里克的悲剧不只是个人的悲剧,也是俄罗斯的家庭、社会和时代的悲剧。有人曾就舒里克这个人物在现实中有没有原型问过乌利茨卡娅,她给出了肯定的回答。舒里克是当今俄罗斯社会新型男性形象的缩影。在很多当代俄罗斯女作家的作品中都可以发现类似的男性形象,舒里克正是这些形象中的典型。小说《您忠诚的舒里克》是一曲当代俄罗斯男性的悲歌。

[1]任光宣.《您忠实的舒里克》译者前言[J].俄罗斯文艺,2006(1):16.

[2]Владимир Елистратов.Про Шурика,который“делал это”[J].Знамя,2004(8):3.

[3][俄]柳·乌利茨卡娅.您忠实的舒里克[M].任河,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4][美]克雷奇,克拉克菲尔德,利维森,等.心理学纲要(下册)[M].周先庚,林传鼎,张述组,等.译.北京:文化教育出版社,1981:525.

[5]许丽丽.论《您忠实的舒里克》中的人性悲剧[D].重庆:四川外国语大学,2010:9.

[6][奥]弗洛伊德.梦的解析[M].赖其万,符传孝,译.北京:作家出版社,1986:478.

[7]刘象愚,主编.外国文论简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244.

[8]郑克鲁,等.主编.外国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5:162.

[9]任静宜.论《您忠实的舒里克》的激情主题[D].上海:上海师范大学,2014:3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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