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曹操对儒家诗学精神的实践*

2017-03-08 16:10贾名党
关键词:诗文曹操儒家

贾名党

(安徽农业大学 中文系,安徽 合肥230036)

曹操(155~220年),字孟德,沛国谯郡(今安徽亳州)人,东汉末年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和文学家。出身儒学世家,其曾祖父节“素以仁厚称”;祖父腾“谨慎厚重”;父嵩“质性敦慎,所在忠孝”[1]①下文中双引号内的文字,凡未标注引用数字符号的,皆出于文献[1],页码略。。曹操自幼“博览群书”,熹平三年“以能明古学,复徵拜议郎”。成年后勤学儒家经典不辍,“既总庶政,兼览儒林”。“御军三十余年,手不舍书,昼则讲武策,夜则思经传。”

儒学又称儒家思想,为先秦时“显学”,汉武帝时被“独尊”,而成为社会统治思想。孔子作为儒家鼻祖,受到历代文士敬重。“自天子以至于士庶莫不读孔子之书,奉孔子之教,天子得之以治天下,士庶得之以治一身,有舍此而无以自立者”[2]。曹操推崇《论语》等儒学经典。作为最能窥见孔子思想的《论语》,儒家诗教是其中重要组成部分,孔子在聚徒讲学时十分重视诗的教化作用。《论语》中,有18处提到诗②这里的“诗”,范围较广,泛指诗歌等文学作品。,且孔子谈诗时非常严肃,“子所雅言,诗、书、执礼”[3]51。他强调“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3]60,多次告诫弟子及其儿子要学诗,“不学诗,无以言”[3]138。对于诗之教化功能,孔子云:“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3]144曹操对此服膺备至,视为自己的创作标的。

曹操的儒家诗论不多,其文学活动主要表现为诗文创作。探析曹操与以“兴、观、群、怨”为核心的儒家诗论的关连,“创作实践”不失为独特视角。曹操的诗文创作与他的政治主张互为表里,其诗文创作自觉地遵循儒家诗论的指导。他正是在儒家诗学观念的引领下创作出了诸多诗文精品。

“兴”,一是指文学创作的方法,“兴者,起也”[4]。“兴者,托事于物”[5]。二是指文学作品的社会作用和政治功能,“引譬连类,兴也。”[6]6“兴者,感发志意。”[7]

东汉后期,政纲驰坏,强权当道,吏治腐败,国势积贫积弱。曹操对此痛心疾首,他渴望先秦儒家所宣倡的“太平盛世”,其诗文作品倾力倾情歌颂儒家理想主义社会图景。《度关山》援引《尚书》《论语》《礼记》与《孟子》等儒家典籍,开篇即以“天地间,人为贵”[8]3而提出以人为本。随之诗人用大量的笔墨描绘其政治愿景:“立君牧民,为之轨则。车辙马迹,经纬四极。黜陟幽明,黎庶繁息。……兼爱尚同,疏者为戚。”希望国土完整,君主贤明;刑罚适中,执法公允;节俭礼让,仓廪丰实;百姓安乐,社会安宁。《对酒》诗化引《尚书》《礼记》及《孟子》等儒家经典,表达了作者对太平盛世的向往:政治上,君主贤明,百官忠良;经济上,五谷丰登,国强民富;社会秩序上,没有战争,无有纠纷;社会风气上,人人谦虚礼让,路不拾遗,老年人享尽天年。

如果说太平盛世为远景,那么国家统一则是近景。汉末,军阀混战,农民起义此起彼伏,国家分崩离析,民不聊生。曹操有着深刻的家国一体意识,怀揣安邦定国的壮志,为实现太平世界的宏伟理想,他以一统天下为己任,诗文作品中表达其称霸天下的雄心。《步出夏门行》组诗写于建安十二年(207年)北征乌桓返回邺城途中[8]10。其中《观沧海》:“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歌以咏志”,借景咏情,以壮美的海景,喻自己宏伟博大的胸襟,抒发统一大业的政治理想;《龟虽寿》:“神龟虽寿,犹有竟时。……歌以咏志”“神龟”“腾蛇”,暗喻积聚一切社会力量,不断完善自我。“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表达了诗人老当益壮、锐意进取的豪迈气概,以及统一全国的顽强意志。它如《观沧海》《冬十月》和《秋胡行》等作品,皆表达了作者希望尽快在战后恢复和平与安定,要求重建美好家园的愿望。

曹操也注重向历史学习。他钦佩前代贤君开创的盛世,仰慕这些圣贤的事迹,希望以他们为楷模,建立一个安定祥和的太平盛世,做出如同他们一样的丰功伟绩。透视其诗文作品,既有吕尚、伊尹、傅说、管仲、萧何、曹参、陈平、张良、萧望之等贤相,介子推、伯夷、叔齐、伯成子高等节士,也有周武王、周文王、齐桓公、晋文公、汉高祖、汉武帝、汉宣帝、光武帝等雄主。如其云:“古公亶父,积德垂仁”“太伯仲雍,王德之仁”“晏子平仲,积德兼仁”[8]8。赞美周公“吐哺”精神;“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的“齐桓之功”[8]6等。不仅如此,曹操亦称许时达的良好品行,指出完成国家统一,进而步入太平盛世,离不开他们的辅佐,意在号召时人以他们为学习榜样。如他颂扬桥玄“诞敷明德,泛爱博容,国念明训,士思令谟”[8]65;乐进、于禁、张辽“质忠性一,守执节义”[8]18;田畴“文雅优备,忠武又著,……量时度理,进退合义”[8]19;刘琮“心高志洁,智深虑广,轻荣重义,薄利厚德”[8]38等。

由上可知,曹操诗文作品歌颂盛世太平、国家统一、追慕圣贤等理想,激励人们为之奋斗,契合儒家诗论“兴”的“感发志意”意旨。换言之,曹操通过其作品描绘出一幅幅理想的社会愿景,承载了文学作品的社会作用和政治功能,体现了“兴”之蕴涵。

“观”,指通过诗可以观察风俗民情的盛衰、施政的得失,并以诗论政。“王者所以观风俗,知得失,自考证也。”[9]1708“观”的内容有自然现象和客观事物,即“鸟兽草木之名”;也包括人的品行操守、民情风俗和为政方针。

东汉末年,统治阶级内部外戚和宦官之间的矛盾激化。董卓入京,私立新皇,窃取了朝政大权。关东各路军阀讨董。董战败逃跑时焚烧洛阳,并挟持献帝及无数民众西迁。曹操部分作品再现了这段惊心动魄的历史。《薤露》中“沐猴而冠带”[8]3,出自《史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讥笑董卓之流像穿戴人的衣冠的猴子,揭示其类同禽兽。“贼臣持国柄,杀主灭宇京”,写董的叛乱导致朝政混乱、国家残败。句末“瞻彼洛城郭,微子为哀伤”,化用《诗经·王风·黍离》典故,以微子自比,由所见的废墟洛阳而触景生情,心中悲痛。《蒿里行》本是民间挽歌,诗人则以古题写时事,“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8]4等诗句,用极其凝练的语言写出了汉末军阀混战造成的城市的破坏、乡村的凋敝,人民的流离失所。曹操的这类作品,真实、客观地再现了社会现实,具有珍贵的史料价值。

忧国始终与忧民紧密相连。曹操深切同情士兵和民众的苦难。安国利民,是他施政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其文学作品亦表达了如此理念。这无疑也给后人了解其时百姓生活提供一扇窗口。《度关山》中“立君牧民,为之轨则”“黜陟幽明,黎庶繁息”“劳民为君,役赋其力”[8]3等,感慨系之于“人”,表达了作者对普通百姓生活的关注。“许由推让,岂有讼曲?兼爱尚同,疏者为戚。”身居丞相始终念民于心,发此歌叹难能可贵。《苦寒行》选取高山落雪行军的特殊场面,真实地描述山险、路遥、天寒、风大、兽鸣、人困、马乏的情景,将士们担囊砍柴,凿冰煮粥,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饱尝苦辛。篇末“悲彼《东山》诗,悠悠令我哀”[8]6,引用《诗经·豳风》中《东山》之周公东征的典故,委婉道出自己北上行军途中将士生活的艰苦。《却东西门行》:“鸿雁出塞北,乃在无人乡……狐死归首丘,故乡安可忘!”[8]10写士兵常年征战在外的思家恋乡的怅惘情绪,表达了诗人对“征夫”的抚爱和关心。《秋胡行》(一)“弹五弦之琴”[8]7,出自《礼记·乐记》:“舞作五弦琴,以歌‘南风’。”《南风》曰:“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作者借弹琴歌风,隐喻百姓生活的悲惨,凸显其关注民生的情怀。《谣俗词》“瓮中无斗储,发箧无尺缯。友来从我贷,不知所以应”[8]11,描写劳动人民在惨重的剥削压迫下走投无路,反映底层大众无衣无食的艰难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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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窥曹操部分政令颁布的社会背景,亦能窥见其时民众的生活情状。建安元年(196年),曹操奉献帝迁都许昌,时“率乏粮谷。诸军并起,无终岁之计。饥则寇略,饱则弃余。瓦解流离、无敌自破者不可胜数”,颁布《屯田令》,着力解决军民最迫切的吃饭问题。建安九年(204年),曹操平定袁绍之后,即颁布“重豪强兼并之法”,时“河北罹袁氏之难,其令无出今年租赋”[8]33,免除河北人民当年的租赋。建安十二年(207年),曹操率军千里远征乌桓,在救回十余万户被掠边民的返途中,面对粮食断绝的极端困难处境,“杀马数千匹以为粮”。建安二十二年(218年)末天降大雪,次年初即颁布《赡给灾民令》:“去冬天降疫病,民有凋伤,……贫穷不能自赡者,随口给贷。老耄须待养者,年九十己上,复不事,家一人。”[8]50悉心关怀老、弱、病、残的百姓的生计,切实给他们提供生活保障。

由上可见,曹操诗文作品中记述的相关史实、表现出的民众困苦生活,为儒家诗论“观”之鲜明体现。这种“观”,或指读者能通过作品中所写内容,感知其时的社会现实;或是通过作品中作者对民生的关切,读者能认识到汉末下层百姓的生活景况。

“群”,指通过诗的交流来沟通思想感情,进而协调人际关系,增加团体凝聚力。“群居相切磋,群也”[6]10,即通过对诗的共同感悟或吟咏,实现道德层面中人与人之间的互敬互爱、和睦相处,乃至政治层面上的“迩之事父,远之事君”。

汉王朝“以孝治天下”,统治者认为孝为“百行之冠,众善之始”,不仅《孝经》在其时地位显要,被视为研习五经的基础,且恪守孝道的人也多能通过举孝廉而被授予吏职。曹操“年二十,举孝廉为郎,除洛阳北部尉”。可见他早年便具有孝亲礼让、清正廉洁的德行。针对陈琳在《讨贼檄文》中骂他“赘阉遗丑”,一再侮辱其先人,曹操在抓获陈后却说:“卿昔为本初移书,但可罪状孤而已,恶恶止其身,何乃上及父祖邪?”[10]2060此从反方面说明孝在曹心中根深蒂固。

曹操不仅自己尊崇孝道,对别人的孝亲之情亦予称许。他在攻打陶谦时,张邈等人扣押了毕谌母亲及妻小。便对毕说道:“卿老母在彼,可去。”毕不久不辞而别。在毕再次被捉时,曹没责怪反而说:“夫人孝于其亲者,岂不亦忠于君乎?吾所求也。”曹在捕捉了兖州叛乱后一直顽固对抗自己的陈宫时,问陈是否保其母及妻儿活命,陈答:“宫闻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亲,老母存否,在明公,不在宫也”。陈就刑之后,曹则“召养其母终其身,嫁其女”“抚视其家,皆厚于初”[10]2271。当然,曹操也做过以孝的罪名来伤及无辜之事,如对轻慢、非议自己的“丧父,哀悴过毁”[11]1289的孝子孔融,反给他捏造“以为父母和人无亲”等罪名,加以处死,这从反方面印证了曹对孝道的推重。

在长期的戎马征战中,对于跟随自己的良将士兵,曹操多与之建立深厚的情谊。初平三年(192年),济北国相鲍信到东郡去迎接曹兼任兖州牧,途中和黄巾军遭遇,奋战而死。战后曹操面对木制鲍信形象“祭而哭焉”;谋士“主角”荀攸在跟随曹操征伐孙权途中辞世,曹“言则流涕”;袁涣在曹魏政权为官数年去世,家无余产,曹为之痛哭涕零。

对于在战争中阵亡将士,曹操则予以沉痛悼念和缅怀,并抚恤其亲属。史载曹操南征时见“祠亡将士,歔欷流涕,众皆感恸”。建安七年(202年)正月,曹操驻军故乡谯郡,面对万户萧条之惨象,颁布《军谯令》:“其举义兵己来,将士绝无后者,求其亲戚以后之,授土田,官给耕牛,置学师以教之,为存者立庙,使祀其先人。”[8]32建安十四年(209年)发布《存恤从军吏士家室令》:“死者家无基业,不能自存者,县官勿绝廪,长吏存恤抚循。”[8]39此外,曹操的“书”“令”中,有相当一部分是为其部属将士表功请封或赏赐的篇章,如请爵荀彧,请封荀攸,表称乐进,表论田畴功等,文中念念不忘他们为国家所做出的贡献。

曹操诗文中,“仁”“义”两字出现频率较高,他信忠尚义,主张“举义兵”“仁义为名,礼乐为荣”。对于沦落在匈奴的蔡邕之女,由于曹“素与邕善,痛其无嗣,乃遣使者以金璧赎之,而重嫁于祀”[11]2800-2801,并因此而宽恕了董祀的罪过。对于那些仍忠于敌对势力集团的士人武将,他亦能宽容和理解。牵招先后事奉袁绍、袁尚,被委以重任,曹操在得知其投奔自己之前而悲痛地祭奠过袁尚后,不仅没怪罪,相反认为他忠义可嘉,推举其做了茂才,后拜为平虏校尉。建安十年(205年)正月,曹操打败袁军后杀了袁谭,王修乞求收葬袁尸:“若得收敛谭尸,然后就戮,无所恨。”[8]34曹操钦赞王的忠义,不但答应其要求,还任命他为督军粮官。对于其他恪守“忠义”者,曹操也委以重用,如因崔琰有“伯夷之风,史鱼之直”,建安八年(203年)被任命为东曹椽。因郭嘉“尽节为国,忠良渊淑”,建安十二年(207年)他请求献帝追增郭嘉封邑。相反,对于一些违背“忠义”的人士,如杨修、华佗等,则惨遭曹无情杀害。

“怨”,一是指政治生活中的怨,即怨刺上政;二是指伦理和感情生活中的怨。儒家诗教要求“怨”要止乎礼义,温柔敦厚。

爱国、爱民与忠君一致。东汉末年,皇权旁落,献帝先后被董卓、郭汜、杨奉等人劫持,曹操对此深感焦虑。他希望加强中央集权,渴望政令畅通。诗文作品中,他表达了对天子的忠心,也抒发了自己“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无奈。《短歌行》(二)中“小白不敢尔,天威在颜咫尺”[8]5,化用《左传》僖公九年史实:“桓公曰:‘天威不违颜咫尺,小白余敢贪大子之命无下拜?”“晋文亦霸,躬奉天王”化用《左传》僖公二十八年史事,皆表明自己对强政的渴求。《善哉行》(二)中“欣公归其楚”[8]9,出自《春秋·襄公二十九年》“公至自楚”,为献帝结束颠沛流离的生活回到洛阳而欣喜;“释衔不如雨”,出自《诗经·小雅·蓼莪》“出则衔恤”,为恭迎天子的计划暂没实现而悲痛。《蒿里行》中“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8]4,化用《尚书·康王之浩》“乃心王室”,表示心念国君。《让县自明本志令》中“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8]40,以《论语·泰伯》中孔子赞美周文王之语,表明自己忠心朝廷。《上书让费亭侯》中“臣自三省”[8]25和《上书让增封武平侯》中“伏自三省”[8]25,化用《论语·述而》中曾子语意,述说自己家族无功,不能接受皇上的封赏,忠君之情溢于言表。

曹操一生奋发勇为,锐意进取,然腐朽的时政让他步履维艰,心中抱负难以舒展。诗文作品中流露出理想难以实现的苦闷。《善哉行》(二)中“既无三徙教,不闻过庭语”[8]9,化用《烈女传》“三徙教”和《论语·季氏》“过庭语”意旨,自述孤苦的身世和困难遭遇,表达自己未能及时建功立业的愤慨。《却东西门行》以比体带出主题,借鸿雁和转蓬的“离乡”,写大业尚未完成的痛楚。另,现实中难以实现的理想,曹操还借游仙以抒怀。《秋胡行》(一)中先写自己艰难迷烦之际幻想见到了神仙,继写诗人与仙人们的交往,仙人展示了仙境的美妙,然诗人深知人间理想尚未完成“沉吟不决”,仙人无奈升天远去,最后转回到现实人间:“正而不谲,辞赋依因。经传所过,西来所传”[8]7,渴望能像齐恒公一样来完成自己的统一大业。《秋胡行》(二)中,诗人先是向往仙境,后是漫游仙境,感知到神仙的虚无,终还是追求现实人生的价值“不戚年往,忧世不治”[8]7,为自己年近暮年,统一大业理想没实现而焦虑。朱嘉征《乐府广序》评:“《秋胡行》歌‘晨上’,思治也。武帝有大一统之志,尔时三分之业已定,自苦年力不逮,是其遗恨。”[12]57诚然。

面对时光的飞快流逝、一统大业的遥遥无期,曹操诗文作品也流露出虚度光阴,以及强烈的时不我待的悲怆情感。《短歌行》(一)中,诗人首先为壮志未能实现而感慨,接着抒写人生短暂,进而强调要奋发有为,立身扬名,最后落到“周公吐哺,天下归心”[8]5,诉说尽快实现统一国家大业的心情。《精列》首写自己年岁既老,然事业未成,于是他想去昆仑、蓬莱寻求长生之术,继写现实与求仙长寿的意愿难以统一,必须珍惜剩下的时光:“年之暮奈何,时过时来微”[8]2,以完成统一大业之梦想。《气出唱》(一)中,“行四海外,路下之八邦”[8]1,通过游仙筑构特殊的空间世界,以强烈的自我仙人意识表达对光阴空逝的怅惘。《气出倡》(二)中诗人深知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多驾合坐,万岁长,宜子孙”“长乐甫始宜孙子”[8]1,希望自己未竟的事业能通过子孙来完成。

要而言之,曹操通过其诗文作品表达挟持天子的无奈、功业难成的苦闷、光阴虚度的悲情,为儒家诗论“怨”的表征,贯串了侧重于伦理情感层面的“怨”之精蕴。

以上是为了论述的方便,基于儒家诗学精神实践,从“兴、观、群、怨”四个层面对曹操的诗文作品进行了分析。当然,曹操在具体的诗文创作中,不可能是按照以上四个层面依次进行,也不是就其中的某一层面进行专门的抒写。实际上,曹操的诗文作品是对特定的、具体的社会现实生活的整体反映。从创作的主体来看,儒家诗学“兴、观、群、怨”观深深地印于曹操的脑海,影响着他的文学创作;从创作的客体来看,曹操的诗文为汉魏之际特别能表现“兴、观、群、怨”意旨的作品,是以“兴、观、群、怨”为核心的儒家诗学精神的统一。

还需指出,孔子云“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与“迩之事父,远之事君”本密切关联。如同前文所析,“兴”即颂诗可激发或唤起人们感情意志,“观”即通过读诗来认识人事和万物,“群”指借切磋诗而增加理解,“怨”是以诗来表达怨情。四者的统一,即“迩之事父,远之事君”。也因此,后代学者也常把它们放在一起进行阐释,如汉儒《诗大序》云:“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又云:“故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朱熹曰:“人伦之道,诗无不备,二者举重而言。”[7]清人刘宝楠言:“学诗可以事父事君者。”继之又说:“《诗序》言‘正得失,……移风俗’。明诗教有益,故学之可事父事君也。”[13]“兴、观、群、怨”对应“迩之事父,远之事君”,正是从真、善、美三位一体的层次来肯定诗的社会功能。如同程廷祚在《青溪集》中所言:“圣人之以诗为教者,无非治心治身,事父事君之道,曰不学于此,则无以从政,无以能言。”

“兴、观、群、怨”体现一种实用的倾向。曹操所处的东汉末年,“尧舜其君民”具有特别的意义。前文已言,其时宦官、外戚轮流专权,贪官污吏层出不穷,灾荒连年不断,外族不时侵略,国内军阀混战、农民起义风起云涌。在曹操心中,“远之事君”,就是要击败外族侵略和国外军阀叛乱,实现国家的统一,重振大汉王朝的国威,这是对汉室的最大忠贞;若“迩之事父”,就是给予将士和劳苦百姓的多层面关怀。

透视曹操现存诗文作品,报效国家与爱民忧民这两个主题紧密相连。如同上举例证,他的诸多“事君”“事父”的诗文作品,皆是针砭时弊、有为有感而发。限于篇幅,此仅以其诗歌为例。曹操的那些事君、事父诗,多是通过乐府民歌的形式表现出来。相对于汉乐府的“感于哀乐,缘事而发”[9]1756,曹则“借古乐写时事”,这些作品面向现实社会,直陈其事,直抒胸臆,反映的生活面更广,揭示的社会主题更深,表达了其时士兵和劳苦大众最广泛的诉求,激昂豪壮,慷慨悲凉,充分体现了曹操的气韵和才情,具有独特的艺术风格和审美意蕴涵。对此,胡应麟云:“东汉之末,猥杂甚矣。魏武雄才崛起,无论用兵,即其诗豪迈纵横,笼罩一世。”[14]陈祚明也在其《采菽堂古诗选》中言:“孟德所传诸篇,虽并属拟古,然皆以写己怀来。……故其跌宕悲凉,独臻超越”。曹操的诗文创作是儒家诗论的典型体现,丰富了儒家诗学的内涵。

总之,曹操以其创作实绩对儒家诗学之“兴、观、群、怨”精神进行了具体、全面地阐释。其诗文作品是儒家诗学精神的具体例证,具有感人肺腑、动人心脾的艺术感染力。在建安诗坛上,曹操堪称特别能自觉地遵循并实践儒家诗学精神的文士,其诗文作品在诸多层面对后世影响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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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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