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伟文歌词艺术探赏

2017-03-10 06:08毛玉楚
关键词:词作意象情感

毛玉楚

(广西师范学院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0)

黄伟文歌词艺术探赏

毛玉楚

(广西师范学院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0)

香港词人黄伟文以一己之力贡献了上千首歌词作品,讲述了无数香港人的心声。他的词作不拘一格,用词大胆,意象新颖,有着独特的叙述视角和巧妙的布局构思,同时,他亦爱为少数派发声,借流行歌曲说万千人的心事。此外,他心系香港,对港人港事有着深厚的情感,他的笔触时而辛辣,时而细腻,时而跳脱,无法准确地用一个或几个词轻易定义其风格。从题材、意象和语言等三个角度对其歌词创作进行分析。

黄伟文;粤语歌曲;题材;意象;语言建构

黄伟文作为与林夕齐名的香港著名作词人,其创作从九十年代中期开始,至今已贡献超过千首词作。从香港中文大学社会工作系毕业的他对于香港这座城市有着别样的感情,对于社会问题的思考也颇具内涵,同时他又身兼服装设计、时尚评论等职,因而我们也可以看到他词作中独特的想象和布局。他的作品取材广泛,视角独到,用词亲民,不管人们处于哪一个层级,哪一种生活状态,都能在他的歌词中完成某种未竟的想象和找到某种精神慰藉。

1 取材多样,不拘一隅

1.1 多元化的情爱模式

随着社会的日益发展,我们会猛然发现生活中越来越多的非主流的形式存在,人们的接受度也在随之扩大,愿意去理解生活中的非常态,这种非常态形式体现在黄伟文的歌词中,就是其词作对于情爱模式的扩展。黄伟文的词作笔触细腻,往往用为数不多的歌词写出某些少数派的心理空间,为他们争取了一定的发声机会,比较突出的就有《劳斯莱斯》和《命硬》。在《劳斯莱斯》中,黄伟文的一句“劳斯和莱斯/都是花样男子”首先揭示了其性别,在其后,他逐渐表明了两人之间的关系:“能成为密友大概总带着爱”“两眼即使移开转开/心里面也知这是爱”。而面对这不可逆转的爱的事实,黄伟文在最后呼吁:“永远的忍耐/永远不出来/世界将依然不变改/只会让更多罪名埋没爱。”劝告“特殊”的相爱者不要因为俗世压力把自己最纯粹的情感掩藏起来,而是要勇敢地为自己发声,不是一味隐忍。《命硬》当中,“二百年后再一起”“换个时代再一起”,可谓是一场对于单一情爱模式的挑战。90年代在西方兴起的“酷儿”理论无疑是对异性恋霸权社会下的一次不小冲击,“新一代的人们自称‘酷儿’,而非女同性恋、男同性恋或者双性恋。酷儿意味着对抗——既反对同性恋的同化,也反对异性恋的压迫,酷儿包容了所有被权力边缘化的人们”。另外,不管是陈少琪填词的《禁色》、草蜢主唱的《失乐园》还是薛凯琪的《男孩像你》都在不同程度上脱离了异性恋霸权的桎梏,以这样的发声方式告诉人们情爱模式的更多可能性。

1.2 真实描绘小人物的悲喜

黄伟文爱为不同类别的人发声,而在这不同的类别之中,卑微的底层小人物便能从他的笔下找到属于自己的声音。在刘浩龙的《脏话阿七》中,就描写了阿七这样一个人物的辛酸史,从“当初他用努力换灿烂/但最后换来/烂档摊”“通讯水电与租单/又到月尾问怎样还/一关/未过又有一关”从这些细节描写中可以深刻了解到阿七的悲惨处境,在这样的生活压迫之下,阿七“已见惯劫难”“于不幸里学会硬碰硬”,然而任何一个正常人处于社会底层和生活的重压之下,当然也需要精神上的抚慰,同属小人物,与鲁迅笔下的阿Q所使用的是“精神胜利法”不同的是,阿七用骂脏话的形式来驱逐愤懑,他知道人生越难越需要好好应对,从之前的“见惯劫难”到后来的“爱上劫难”,这里面又经历了多少内心的挣扎与不安,想必拥有过类似经历的人都会懂。其实,不管是快乐还是痛苦,只要真真切切地体会过,撑过去,那些过往也就成了一笔财富。黄伟文深刻地了解歌词是一门大众艺术,为群众发声是必然,然而也唯有发前人之未发或少发,才能在其中树立自己的独特风格,正如他在采访中说到:“除非避无可避或找不到更好,否则也会尽量呈现在流行歌词还没有人做过的东西。”如果说林夕似李白,其笔端流露的更多的是学院派的优雅、含蓄,那么黄伟文则似杜甫,执著于对民生的关注,从而使人民群众藏于心底的“呐喊”随他的感悟于歌声中喷涌而出。

1.3 对于人的异化想象

“语不惊人死不休”大概是对他的作品的一个最好的评价,当然这句评语并非指其词作的语言风格,而是指其词作中奇特的想象。如果说上述的情爱模式还体现在正常的人与人之间,那么这首《打回原形》则是一场“怪物”与正常人之间的情爱较量。为什么要说是怪物,黄伟文在歌词中有这样一句描述:“如果我露出斑点满身/可马上转身”,在这首歌中,我们可以把这个斑点满身的“怪物”解读成一位渴望爱情却因丑陋的外表极度自卑的人,这令人联想到卡夫卡的《变形记》中那位变成大甲虫的主人公格里高尔,尽管有着人类的思想,却因那变异了的身体受尽了冷酷的对待,那么,也就不难理解黄伟文笔下的这个斑点满身的“怪物”对待爱情时的颤栗心态。其实,不管是“斑点满身”,还是“几双手、几双脚”都是一种艺术的虚构,作家通过联想、想象等机制将生活中不易明确表达的感情通过对人体的异化呈现出来,形成一种与现实的疏离感,初读会不知所云,然而仔细阅读后会发现,这种看似病态的描写实际是人类内心最真实的隐喻。

而在另一部爱情作品《十面埋伏》中,讲述了一个对爱情有执念的人在艺术展、邮局、地铁等的一切角落搜寻对方却无果的故事。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黄伟文用一句“和某某/从来/未预约/为何能见更多,全城来撞你/但最后/处处有险阻”表达了人生的不断错过的窘境。如果说上一首歌曲的人的异化体现在身体上,那么这首歌中人的异化则更多地体现在心理方面。当爱情中的一方消失后,另一方仍放不下曾经的感情,不断寻找,四处搜寻,就像是一个跟踪狂那般不断在对方出现的地方流连,而这样做的结果并不如主人公所想的那般终会遇见,而是不断“将彼此错过”。“十面埋伏后,孤单感更赤裸”,“放下”,这样一个词语,其实更多的代表一种无奈的情绪而非释然。人生不断为物质、情感、利益所奔波,在历经了无数的痛苦后方知“放下”的可贵。这首歌中,黄伟文用艺术的笔法将人类对于情感的追求凝成了一个固定的形象,这个形象本身的行为在众人看来似乎病态到不可礼遇,而仔细对照人类千百年来的行为,自远古时代的追寻猎物满足口腹,到如今对于金钱的享乐和对物质的不断追求,其实在某个层面都是《十面埋伏》中那个主人公所折射的影子。在文学创作中,高尔基曾说,“夸张是创作的基本原则”。夸张把事物的特征不断夸大,直至荒诞,直至“病态”,这样的一种写作手法被黄伟文运用得恰到好处,因而人们便更能理解,这些所谓的“病态”其实是对现实的一种艺术解读。

不管是对情爱模式的探索性发声,还是对于小人物的状态描写,亦或人的外形或心理的异化想象,黄伟文的笔触更多地靠近了社会中那些不为人所理解的少数派的身心,借流行歌曲之名吐露着他们不为人所注意的心声。时代是需要记录的,而只有真正深入到那些隐秘的领域,并将之公布出来,淡化人们少见多怪的心理,才能为获得理解与尊重增加更多的可能。

2 意象活用,新颖奇特

2.1 “暗黑”系意象:绝妙的类比

歌词作为一种通俗文学,不单是属于单个人的情感,也是大到对一个国家、民族的情感,小到对一类人、一种生活状态的描述,它和戏剧影视、武侠小说一样,以其通俗化的形象走进了大多数人的生活中。它与诗歌不同的是,后者是私密情感的即地而书,而前者则是我手写众人之口的大众情感的真实流露。歌词作为一种快餐文化,正如谢安琪在《年度之歌》中唱的那样,“流行是一首窝心的歌,突然间说过就过”,然而正是这样一种文化形态,才使它永不过时,流行歌曲的更替并不意味着一种表达的缺失,而是在不断地变更之中找到最适宜这个时代的发声方式。

“暗黑”系列,顾名思义,就是不见光。而这样的灰暗系作品,黄伟文在填词前期经常写作,比如著名的“垃圾”系列,用香港著名作曲家陈辉阳的说法就是,“将一些黑暗但美丽的元素通过旋律、编曲和歌词再造,升华成优雅又动人的音乐”。为了表达一种被厌弃但却不后悔的痴爱,黄伟文用“垃圾”这一意象描述了一个宁愿流连所爱人的家中成为被彻底忽视的废纸,也不愿离开的痴情人形象。“被你浪费/被你活埋/让你愉快/让我瓦解”,歌词中的折堕的气息跃然纸上,使得这样一个不是十分美好的意象也令人感受到了强烈的美学风格,意象的活用使得整个歌词的画面充斥着一种新的感受。谈到爱情意象,人们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玫瑰、巧克力,然而这些意象早已成为一种“死喻”,振作不起一种全新的体验,“除非词人能为意象重新注入活力,否则再难触动人心”。如若能够跳出固有的思维模式,将一些平时不常用于表明某种情感的意象加以适当运用,以看起来不合适的事物做一个巧妙对比,或许就能发现另一种妥帖的表达方式。除此之外,许志安主唱、香港作曲填词人李峻一的代表作《烂泥》也是一首类似的作品。

2.2 “光明”系意象:以物质(人)承载哲理

“暗黑”系列是黄伟文早期的代表作,其特点是折堕到底,这一类作品展现的是极致的痛苦,且没有丝毫可以看到光明希望的可能。在之后的作品中,他或许意识到了人生当中不能总是痛快的发泄,填词人作为一种职业,似乎更有责任和义务为千千万万的听众带来积极正面的影响,于是就有了陈奕迅的那首《葡萄成熟时》。这首歌的独特之处在于,将葡萄成熟酝酿成红酒的阶段喻意爱情的土地由贫瘠至丰收的过程,虽然“苦恋几多次悉心栽种全力灌注/所得竟不如 /别个后辈收成时”会令自己陷入一定程度的焦虑,如同现代社会的浮躁气息使很多人一次次沉入无望的叹息,只看到自身的不足与缺陷,却没有想到“丰收月份尚未到/你也得接受”,只有“留低击伤你的石头/从错误里吸收”,才能结出智慧的果实,此时的黄伟文,用“葡萄”的智慧谆谆教导着每一个在爱情或是各种生活经历中遭遇烦恼的人,用心静候,从经验中获得最淡然的心态和智慧的人生。最后,用一句“谁都心酸过/哪个没有”将一种感同身受的情绪传达给听众,让听众在品味歌词的同时又获得一种亲近感。

以意象的运用揭露人生哲理的歌曲,不得不提陈奕迅的另一首《苦瓜》,歌词“开始时捱一些苦 /栽种绝处的花/幸得艰辛的引路甜蜜不致太寡”以物寄情,将苦瓜寓为人生路上的艰难时刻,正是经历了这样的时刻,所得来的甜蜜生活才会更多了一些值得玩味的东西,幸福才更有意义。

以上两首歌词均是用独特的意象来凝铸哲理,正如许自强教授所说的,“表现哲理的新意,不在于抽象的理得到概括,而在于探寻这种理在生活中的千姿百态的体现。敏感睿智的诗人词家就可以在寻常事物中发现新意,揭示新理”。这些独具特色的意象给了读者、听众新鲜的审美感受,这类人生体验的哲理歌词用平常事物引发独特视角,具有超越时代的作用,流行歌词注入了这些哲理成分,势必将整个歌曲带入一个新的境界,继而产生持久的生命力。

此外,在黄伟文的笔下还涌现出不少“光明”系意象的歌词,例如张敬轩的《青春常驻》中,黄伟文借“叮当”“星矢”这类物的意象和伴随一代人长大的漫画中的主角和“芳芳”“嘉嘉”这类青春不再的优秀歌手(人物意象),感叹时光的流逝,劝人珍惜当下。也在杨千嬅的《最好的债》中,用“债”这一意象道出朋友的价值,一句“我恨你恨到比宇宙更大/被年月压缩到最小纸碎一块”阐释了人与人之间的怨念终会随着时间淡化,大有苏轼笔下“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意味,人的一生到最后终会达到一切淡然,无所谓风雨也无所谓晴,而友情亦是如此,黄伟文娓娓道来的哲理歌词,抚平了人们因情感而受伤的心。

3 语言建构,出人意表

虽然歌词的本质要求是通俗易懂,但并不妨碍它也可以像诗歌那般进行文采的修饰。所谓的通俗易懂并不是单纯的简单直白,而是如乔羽先生所说的,歌词“必须寓深刻于浅显,寓隐约于明朗,寓曲折于直白,寓文于野,寓雅于俗”。一首真正的好词也须具有诗的品质、诗的语言,阅读时深入浅出,和歌时朗朗上口。

3.1 借物咏志下的人文情怀

诗歌自古以来就有“诗言志”之说,如果一首诗歌仅仅停留在表面,而没有将作者的用意、心声甚至是情怀表露出来,不能带给人们更深层次的思考,那么这首诗歌的存在意义便打了折扣,歌词亦是如此。在黄伟文的填词作品中,各类修辞手法的运用可谓层出不穷,而值得一提的就是他借物咏志的表现手法,通过一样东西来陈述道理,启发人们的心智。歌曲《陀飞轮》中,通过手表来劝慰世人珍惜时光和情感,把握自己的人生方向,不要“付出几多心跳/来换取一堆堆的发票”,到最后“就算搏到伯爵那地位和萧邦的隽永”,却发现“连自己亦都分析不了得到多与少”,每一个人的人生都是有限的,这首歌曲就是要告诫那些对于金钱和物质极度崇拜的人,莫等到时日无多再后悔曾经的行为。社会的日益发展导致了人们的追求变得越来越无止境,“知足常乐”的品德已名存实亡,在这样的大背景之下,黄伟文的歌词就如镇定剂,安抚了无数浮躁的心灵。

此外,在歌曲《喜帖街》中,作者将香港这一街道(物)的兴衰历程以爱情的外衣裹挟着人们对于老城的集体记忆,以一句“其实没有一种安稳快乐/永远也不差”劝慰人们在嬗变的社会下依然保持积极的心态面对人生。

3.2 歌词语言的陌生化表达

一直以来,黄伟文就以特立独行的风格活跃于香港的时装界、音乐界,他对于事物的描写总是力求新颖,以造成一种“陌生化”的表达效果。陌生化这一概念,是由俄国形式主义理论家什克洛夫斯基提出。所谓的陌生化,就是创作者在表情达意的过程之中采取一种异于常规的表现方式,造成人们理解上的疏离,甚至不合乎逻辑却合乎情感。在歌曲《浮夸》之中,黄伟文描写了一个“突然地高歌”“著最闪的衫/扮十分感慨”的行为和外表极其浮夸的人,这样的人物设定在一般人看来会觉得很新奇,接着词人开始揭示其浮夸的来由,“那年十八/母校舞会/站着如喽罗”“情爱中、工作中/受过的忽视太多/自尊已饱经跌堕”,在这样的人生经历之中,一个人难免会产生心理上的极度不安,而面对这冷漠的世界,只有“放大来演”才会得到重视,而这关注的眼中有惊讶也有鄙夷,但早已不想再去理会这些世俗的眼光。这样的一种心理在社会上也有具体的呈现,甚至是《浮夸》中的主人公的放大版,例如留守儿童由于缺乏情感的关注,从而走上犯罪道路的事实。黄伟文透过这样一个浮夸的人物的自身心迹的表露,将读者引入其中,并令他们感到词作中的戏谑、自嘲甚至带有一定的沉重感。这样的一种陌生化的表达不仅不会让听众反感,反而更使人们由此展开了对于此类人物的关注,并产生了社会性的思考,也体现了黄伟文语言建构上的出奇制胜,这大概就是词作的最高境界了吧。

黄伟文的词作有着自己独特的个性,不管是意象的使用、语言的建构,还是对于“少数派”的关注,他都能交出满意的答卷,也正是这样一个充满着奇特想象和人情味的填词人,写出了无数港人的心声,成为了这个时代不可忽视的忠实的记录者和人生导师。

[1]李银河.性的问题·福柯与性[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3:218.

[2]黄志华,朱耀伟,梁伟诗.词家有道——香港16词人访谈录[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198.

[3]朱耀伟.词中物:香港流行歌词探赏[M].香港:三联书店香港有限公司,2007:77.

[4]许自强.歌词创作美学[M].北京: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244.

责任编辑:李增华

Appreciation and Analyzation on Artistry of Wyman Wong’s Lyrics

MAO Yu-chu

(College of Arts, Guangxi normal University, Nanning 530000, China)

Wyman Wong, a Hongkong lyricist, tells heartfelt wishes of many Hongkong people via creating thousands lyrics alone. His words do not only stick to one pattern, but is also boldly and originally via unique perspective and ingenious design. In addition, he loves to be voice of minorities and tells stories from many people by pop songs. His heart is closely connected to Hongkong with great deep affection to its affairs. His writing is sometimes poignancy, sometimes delicate and sometimes falling out, whose style cannot be easily defined by one or more words. Analyze the poetical work from the aspect of subject matter, image and language.

Wyman Wong; cantonese songs; theme; imagery; language construction

10.3969/j.issn.1674-6341.2017.02.056

2016-07-01

毛玉楚(1991—),女,江苏南通人,文艺学专业2014级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艺美学。

J605

A

1674-6341(2017)02-014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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