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治道赋的阶段性特征考论

2017-03-10 06:52郑真先陶汝崇
怀化学院学报 2017年8期

郑真先,陶汝崇

(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广东广州510006)

唐代治道赋的阶段性特征考论

郑真先,陶汝崇

(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广东广州510006)

唐代治道赋历经四个发展阶段。初唐是奠基期,作品数量虽少,但树立了典范。盛唐是发展期,开始与科举制度相关联,表现出士子们高涨的参政议政的政治热情。中唐是高峰期,题材丰富,形式多样,美刺兼备。晚唐是衰退期,就创作者而言,存在明显的地域色彩;在情感表达方面,蕴含浓郁的感伤情调和不平之气。

唐代; 治道赋; 阶段性特征

“中国学术体系中,重视对事物的分类。分类是研究的开始。”[1]141赋的分类方式众说不一,有人总结出四种基本方式:(1)以艺术流别分;(2)以题材内容分;(3)以时代先后分;(4)以形式特点分[2]52。治道赋是采用第二种方式进行分类的结果。据存世文献,最早对赋分类的是《汉书·艺文志》,班固在《诗赋略》中把先秦至西汉的赋分成四类,即“屈原赋”、“陆贾赋”、“孙卿赋”、“杂赋”,其中“杂赋”一类已按题材内容分,如“杂行出及颂德赋二十四篇”、“杂四夷及兵赋二十篇”、“杂中贤失意赋十二篇”等。继此而后,梁代萧统《文选》分赋为15类,如“京都”、“郊祀”、“耕籍”、“畋猎”等,亦以题材分。至于以“治道”二字标示一类赋的做法,首见于宋代《文苑英华》,将赋细分为42类,“治道”为其中之一。清代《历代赋汇》分为38类,其中也有“治道”类。《文苑英华》收录唐代治道赋29篇,《历代赋汇》收录75篇。又,据董诏《全唐文》、徐松《登科记考》、陈尚君《全唐文补编》、韩晖《隋及初盛唐赋风研究》附录一中所辑录的初盛唐赋篇、赵俊波《中晚唐赋分体研究》附录一中的唐赋辑补等,可知唐代治道赋105篇,其中27篇亡佚,完整保存下来的有78篇。

本文采用马积高先生《赋史》一书中对唐赋的分期方法,将唐代治道赋分成四个发展阶段:第一阶段从唐初至玄宗即位;第二阶段从玄宗即位至代宗大历末;第三阶段从德宗即位至穆宗长庆末;第四阶段从敬宗即位至唐亡[3]255-256。为了行文之便,姑且分别以初唐、盛唐、中唐、晚唐名之。

一、初唐治道赋——奠基期

初唐指的是从李渊称帝到玄宗即位,即武德元年(618) 至延和元年(712) 近一百年的时间。据《历代赋汇》,现存初唐治道赋两篇,即谢偃《述圣赋》和苏珦《悬法象魏赋》。据《唐代墓志汇编》,梁玙曾作《君臣同德赋》[4]1407-1408,当属治道赋,惜其作品亡佚。从仅存的两篇赋来看,虽然延续了六朝赋风,句式骈偶、语言纤巧,但也开始形成新的风貌,内容充实、气势壮阔。

(一) 应命而作的《述圣赋》

《述圣赋》乃谢偃应唐太宗之命而作,今载于《全唐文》卷一百五十六。除此之外,《全唐文》另载其文有《惟皇诫德赋》、《观舞赋》、《听歌赋》、《明河赋》、《高松赋》、《影赋》、《尘赋》、《玉牒真记》、《正名论》、《愚夫哲妇论》、《可汗山铭》[5]699-703。谢偃为当时有名的赋家,“时李百药工为五言诗,而偃善作赋,时人称为李诗谢赋焉”[6]4991,“偃常为《尘》、《影》二赋,甚工。太宗闻而召见,自制赋序,言‘区宇乂安,功德茂盛’。令其为赋,偃奉诏撰成,名曰《述圣赋》”[6]4989。据此,我们可以得到两条信息:一是谢偃作《述圣赋》之前,早已因赋成名,因此太宗“闻而召见”;二是《述圣赋》的创作是太宗先有序,后谢偃奉诏作赋。以篇幅论,此赋在唐代治道赋中堪称长篇巨制,序约480字,赋约1 300字。此赋既是应皇帝诏命而作,如同一篇命题作文,不能偏题。太宗序共分三层:一是回首往昔,“朕以二九之年,属天下丧乱……年二十有四,慷慨京邑……及至壮年,获临宝位”,雄姿英发的形象跃然纸上;二是优游目前,“其胜地则有积翠凝碧,其川阜则有濯龙平乐”,极尽铺叙之能事;三是漫谈志趣,“余每览巢、许之俦,松、乔之匹,未尝不慨然慕之”。太宗序既已如此,谢偃赋也大体如是。《述圣赋》依据唐太宗序的思路,首先回首往事,叙述高祖太宗一统天下的过程;其次铺叙宫廷苑囿之美,以六字句为主,文词绮丽;最后颂扬当朝天子的文治武功,完成颂圣的创作目的。此赋虽有较浓厚的颂圣色彩,但赋中叙事详实,并不肤浅,这是应该注意的。

(二)限韵而作的《悬法象魏赋》

苏珦《悬法象魏赋》,约作于武周初,至迟不会晚于中宗景龙四年[7]129。苏珦“开元三年卒,年八十一”[6]3116,知其生于太宗朝,卒于玄宗朝,主要活跃在高宗、武周时期。《悬法象魏赋》今载于《全唐文》卷二百,此赋有两处值得注意:一是限“正月之吉悬法象魏”八字韵,这表明初唐时期已经出现限制用韵的治道赋;二是在内容上主要以古为鉴而大谈治道,政论色彩比较明显。唐以前的治道赋,如汉代崔寔《大赦赋》、魏代夏侯玄《皇储赋》等,颂圣色彩更浓厚些,初唐谢偃《述圣赋》一脉相承。而苏珦的《悬法象魏赋》虽也颂圣,但更多的是论政。此赋首先叙述“悬法象魏”之由来;然后具体论述作者认可的治道,“国家以务人为本,以施命为先”;最后谈论此举的益处。如此分三个层次完成治道赋的创作。此赋在内容上已与前代赋有别,行文结构亦有所不同。换言之,此赋在限韵、风格、结构等方面,为其后的治道赋开启了先河,这里的“治道”有了更多的治国方略的意义。“赋尚说理,则始见于唐而终盛于宋”[8]85、“说理继体物、抒情之后逐渐成为赋的一种主要表现手段的过程,与唐宋时代的试赋情况、古文运动和整个文坛风气的演变呈同步进行的姿态”[8]88。赋之尚说理,在治道赋中体现得尤为明显。

综上所论,初唐治道赋为之后的治道赋奠定了基调。一方面在内容上密切关联国家政治,表达个人对时政的意见,提出改善政局的方法;另一方面在形式上限制用韵,以及在篇幅和结构方面为后来的创作提供了范例。

二、盛唐治道赋——发展期

盛唐指的是从玄宗开元元年(713)至代宗大历末(779)近七十年的时间。以“安史之乱”为分水岭,前期政治清明,国力强盛,史称“开元盛世”;后期政局动荡,社会矛盾日益突出。政治环境的改变对文学创作的影响是重大的,在治道赋中体现得比较明显。

(一)科举中的治道赋

现在可知的盛唐治道赋共有35篇,其中25篇为存目作品,完整保留下来的仅10篇。25篇存目作品之中,有23篇为同题同韵的《梓材赋》,为开元二十二年(734) 进士科试赋;另外2篇《公孙弘开东阁赋》,为同年的博学宏词科试赋。据徐松《登科记考》卷八开元二十二年“进士二十九人”条下注:“是年试《梓材赋》、《武库诗》,见留元刚《颜鲁公年谱》”[9]266,“博学宏词科”条下注:“是年试《公孙弘开东阁赋》,以‘风势声理,畅休实久’为韵,见《文苑英华》”[9]267。《梓材赋》,郤昂、魏缜、梁洽、王澄所作分别存于《全唐文》卷三六一、四〇七、三五六、八四八;颜真卿、李琚、张阶、韩液、申堂构、阎防、张茂之、杜鸿渐所作已佚;又有阙名15人所作已佚。《公孙弘开东阁赋》,王昌龄、李琚、杨谏、韩液所作存于《全唐文》卷三三一、三七七、三六五、四〇七;据张阶《李公墓志铭序》,另有阙名2人所作已佚。除了《梓材赋》、《公孙弘开东阁赋》之外,这一时期的作品还有阎伯玙的《都堂试才赋》、《射宫试贡士赋》,存于《全唐文》卷三九五。由上可知,一是玄宗时期非常重视以赋取士,不只运用于进士科,也用于博学宏词科;二是这一时期的治道赋与科举制度关联甚切。赋的创作一旦与制度相关联,难免会形成程式化的特点,又由于赋的创作与选才有关,也容易产生借赋以显露才学的倾向。

(二)高涨的政治热情

朝廷大开尚贤之风,士子们参政议政的政治热情在科举试赋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从以上所列举的《梓材赋》、《公孙弘开东阁赋》、《都堂试才赋》、《射宫试贡士赋》,可以看到这一时期的治道赋在主题上大多与选才取士有关。如《梓材赋》,限“理材为器如政之术”八字韵,典出于《尚书·周书·梓材》:“若作梓材,既勤朴斲,惟其涂丹雘”,孔安国传曰:“为政之术如梓人治材为器。”[10]208《公孙弘开东阁赋》,取材于汉代丞相公孙弘的典故,《汉书》本传有云:“时上方兴功业,娄举贤良。弘自见为举首,起徒步,数年至宰相封侯,于是起客馆,开东阁以延贤人,与参谋议。”[11]2621再如杨谏《公孙弘开东阁赋》,赋中有云:“始于其家,且有招贤之义;刑于四海,大启尚贤之风。”阎伯玙《都堂试才赋》有云:“彼兴邦之所急,庶用贤而为宝。”可见当时治道首倡尚贤,这一方面显示了朝廷选拔人才的积极,另一方面表现了士子们参政议政的热情。这一时期的治道赋有此特征,与其作为科举试赋的用途有一定的关系。如郤昂《梓材赋》:“虽非班扁之奇妙,敢献斲轮之良术。”王澄《梓材赋》:“倘小材之不遗,愿雕焕于兹日。”王昌龄《公孙弘开东阁赋》:“君任下以不疑,臣荐贤以答贶。”以上所举表达了士子们参政议政的积极性,虽有阿谀奉承之嫌,却也并非一味颂扬,其中也有批评意见,如杨谏《公孙弘开东阁赋》中有云,“岂比夫汉臣崇奢,后堂空罗夫妓乐;齐相为隘,累年不易其狐裘者哉”,直斥唐玄宗的奢靡之风。无论这一时期的治道赋是否存在过度颂美的弊病,值得注意的是,它们为我们更好地了解当时的政治环境和士子们的政治心态提供了可靠的文献依据。

三、中唐治道赋——高峰期

中唐指的是从德宗即位至穆宗长庆末,即建中元年(780) 到长庆四年(824) 近五十年的时间。安史之乱后,李唐王朝在政治、经济、军事等方面均遭受重创,虽经几代君王努力修复,维持表面上的太平,然而事实是波涛暗涌。在治道赋的创作上,倒比前一时期更为辉煌,不只在创作数量上有明显的增加,而且创作队伍也十分壮大。现存赋作35篇,赋家27位,即顾况《高祖受命造唐赋》;李子卿《山公启事赋》;裴度《汉宣帝冠带单于赋》、《铸剑戟为农器赋》;李观《高宗梦得说赋》;欧阳詹《瑾瑜瑕匿赋》;张随《耀德不观兵赋》;张友正《八使出巡赋》;李逢吉、陈讽、柳道伦、陈左流、窦从直、范传正的《进善旌赋》;刘辟《如石投水赋》;张仲素《公仪休焚机赋》;李程《汉文帝罢露台赋》;独孤申叔《却千里马赋》;王起《辟四门赋》、《下车泣罪人赋》、《木从绳赋》、《振木铎赋》;白行简《垂衣治天下赋》、《君臣同德赋》、《文王葬枯骨赋》、《车同轨赋》、《振木铎赋》;罗立言《振木铎赋》;封殷、张嗣初、滕迈的《乡老献贤能书赋》;封孟申《信及豚鱼赋》;贾谟《人镜赋》;纥干俞《宁戚饭牛赋》;张胜之《木从绳赋》。这一时期的创作特征具体表现如下:

(一)题材广泛、形式丰富

中唐治道赋的题材来源约有13个,如《尚书》、《周易》、《周礼》、《左传》、《国语》、《史记》、《汉书》、《后汉书》、《晋书》等。取材于经部的,如李观《高宗梦得说赋》、王起《辟四门赋》、白行简《君臣同德赋》、张胜之《木从绳赋》均源自《尚书》的典故,王起等的《振木铎赋》、封殷等的《乡老献贤能书赋》源自《周礼》;取材于史部的,如李逢吉等的《进善旌赋》、张仲素《公仪休焚机赋》、李程《汉文帝罢露台赋》、白行简《车同轨赋》源自《史记》,裴度《汉宣帝冠带单于赋》、独孤申叔《却千里马赋》源自《汉书》;取材于子部的,如刘辟《如石投水赋》源自《列子》。除此之外,还有取材于当朝之事的,如贾谟《人镜赋》源自唐太宗时期谏臣魏征的典故,据《旧唐书》所载,魏征死后,唐太宗感叹道:“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朕常保此三镜,以防己过。今魏征殂逝,遂亡一镜矣。”[6]2561顾况的《高祖受命造唐赋》也属于这种情况。顾况另有《上高祖受命造唐赋表》,详述献赋之因,“圣德惟新,颂声不作,臣下之阙也。谨进《高祖受命造唐赋》一篇,论皇家大庆,历祚延久,恍若光灵,促臣上献”,而在这篇赋的序中交代了赋的主要内容,“初论隋氏颠覆,次论皇家开统,末论告厥成功”。据赋中所云:“肃宗龙飞日出凤翔兮,四诛犬羊。代宗赫怒兮,草被严霜”,直称“代宗”名号,以此推断应作于大历之后。

另外,这一时期在用韵上形式多样,主要以八字韵为主,另有不限韵、以平上去入为韵、六字韵、七字韵的情况。八字韵的,如裴度《铸剑戟为农器赋》,以“天下无事务农息兵”为韵;无韵的,如顾况《高祖受命造唐赋》;以平上去入为韵的,如李子卿《山公启事赋》;六字韵的,如封孟申《信及豚鱼赋》,以“圣朝道孚微隐”为韵;七字韵的,如纥干俞《宁戚饭牛赋》,《历代赋汇》作“取贤在牛首之下”,《全唐文》作“取贤在牛口之下”。

由上可见,到中唐时期,治道赋已经非常成熟,掀起了创作的高潮。题材来源广泛,所表现的内容更为丰富;在形式上,限韵方式比较多样化。

(二)美刺兼备

中唐时期的治道赋,既有极力歌颂太平的,也不乏针砭时弊的。在颂圣的主题之下,又可分为两种:一是在用人上;二是在为政上。用人上,表现为野无遗贤的局面,如陈讽《进善旌赋》所云,“野无逃名之士,朝有俾象之臣”;为政上,表现为天下太平的景象,如顾况《高祖受命造唐赋》所云,“天下大定,朝廷无事”。

李逢吉等的《进善旌赋》,据陈尚君《〈登科记考〉正补》定为贞元十年(794) 进士科试题,孟二冬《〈登科记考〉补正》从之,王士祥则认为应该按照徐松《登科记考》的说法,即这一年的试题为《风过箫赋》[12]183。据《全唐文》,现存《进善旌赋》共有6篇,分别为李逢吉、陈讽、柳道伦、陈左流、窦从直、范传正所作。柳道伦赋云:“今大君聪明文思,庶政无遗”、“近逢进善之时,庶以善言而进”。“欣逢”二字可谓道出其无比高兴又满含感激的心情。陈左流云:“吾君庶政允釐,献纳多思。多闻得贤之颂,每咏补衮之诗”,又道“犹恐化理未洽,俊乂尚遗”,颂美之词溢于言表。而且他们都认为,当朝的举措远远超越前朝。陈讽云,“陋燕昭之尊隗,小齐景之招虞”;陈左流云,“彼书谤之木,安可与齐。承露之盘,何能并列”;窦从直云,“彼谤木焉得而比矣,谏鼓胡可而俦之”。即是说燕昭王尊郭隗、齐景公招虞人、汉武帝筑承露盘,甚至是尧舜时的谏鼓、谤木之举,均不如当朝。又如裴度《铸剑戟为农器赋》,开篇即道,“皇帝嗣位之十三载,寰海镜清,方隅砥平。驱域中尽归力穑,示天下不复用兵”,叙述了当朝天子自登位以后,励精图治,以致天下太平;赋末又云,“秦金狄兮未仁,周无射兮非雅,岂若我后之重谷,尽济群生于良治”,亦是一番颂扬。

当然,大唱赞歌的比比皆是,微言切谏的也大有人在。如张仲素《公仪休焚机赋》云:“克勤克俭,诚君子之息机。”据《史记·循吏列传》载,公仪休为春秋时人,官至鲁国国相。某日,他见自家的布织得很好,并没有很高兴,反而将妻子逐出家门,还把织布机给烧了,并且说道,难道要让农民和织妇无处贩卖他们自己生产的货物吗?张仲素非常认可公仪休不与民争利的做法,认为他身居高位而“屡空于衣褐”,实际上是“垂裕于子孙”的善举。李程的《汉文帝罢露台赋》表达了类似的意见。汉文帝罢露台一事,据《汉书·孝文纪赞》所载:“孝文皇帝即位二十三年,宫室苑囿车骑服御无所增益。有不便,辄弛以利民。尝欲作露台,召匠计之,直百金。上曰:‘百金,中人十家之产也,吾奉先帝宫室,常恐羞之,何以台为!’”[11]2561李程认为汉文帝此举是“惟宫室有度,以兆庶为心”、“绝役心于制造,弘俭德于亿万”,这一方面是在表现汉文帝的明君风范,其实更为重要的还是在于坚持“以古为镜”的原则,这是唐代一贯的优良的治道传统。“以古为镜”是唐太宗明确提出来的,而弘扬俭朴之风,在盛唐治道赋中已见端倪,如王昌龄《公孙弘开东阁赋》认为公孙弘“衣布被以薄己,散金帛以赈济”之风和开东阁以纳贤士之举,是“近于仁者之心”的。

四、晚唐治道赋——衰退期

晚唐指的是从敬宗即位至唐亡,即宝历元年(825) 至天祐四年(907)这八十余年的时间。这一时期唐王朝可谓内忧外患,愈演愈烈,最终走向覆亡。无法挽回的衰败局面让晚唐赋家们生起无力感,一方面怀念着盛世的风光,另一方面又为现实的不堪而颇感无奈。晚唐治道赋的具体篇目有:浩虚舟《王者父事天兄事日赋》;蒋防《政不忍欺赋》;白敏中、卢肇的《如石投水赋》;谢观《以贤为宝赋》、《中堂远千里赋》、《舜有羶行赋》、《禹拜昌言赋》、《王言如丝赋》、《却走马赋》、《越裳献白雉赋》;王棨《盛德日新赋》、《神女不过灌坛赋》、《沛父老留汉高祖赋》、《四皓从汉太子赋》、《手署三剑赐名臣赋》、《盛德日新赋》、《牛羊勿践行苇赋》、《圣人不贵难得之货赋》、《耀德不观兵赋》、《倒载干戈赋》、《握金镜赋》;徐寅《京兆府试入国知教赋》、《止戈为武赋》;黄滔《省试王者之道如龙首赋》、《省试人文化天下赋》、《魏侍中谏猎赋》、《良弓献问赋》、《禹拜昌言赋》;韦模当《金镜赋》。根据以上所列作品分析,晚唐治道赋有两个十分鲜明的特征:

(一)闽地赋家表现出众

由前面提及的晚唐治道赋篇目来看,有一些赋家的创作量很大,如王棨为11篇、谢观7篇、黄滔5篇,就整个唐代而言,王、谢、黄三人在创作数量上位居前三位。从地域分布来看,闽地作家表现突出,如王棨、黄滔、徐寅均为闽地人士。

王棨,据《全唐文》小传,字辅之,福清人,咸通三年进士。其作品存有46篇,均为赋。王棨分别于咸通二年(861)、咸通三年(862) 试《盛德日新赋》和《倒载干戈赋》,据《登科记考》卷二十三咸通三年“进士三十人”条下注:“试《倒载干戈赋》,以‘圣功克彰,兵器斯戢’为韵;《天骥呈才诗》,见《王郎中传》。”[9]840同卷“王棨”条下注:“黄璞《王郎中传》:‘王棨字辅之,福唐人也。咸通三年郑侍郎从谠下进士及第,试《倒载干戈赋》,《天骥呈材诗》。’”[9]840黄滔,字文江,泉州莆田人,乾宁二年(895) 进士。《全唐文》录其赋22篇。据王士祥《唐代试赋研究》,在前面所列的治道赋中,黄滔有3篇赋为进士科试赋,即咸通十三年(872) 试《禹拜昌言赋》、乾符三年(876) 试《王者之道如龙首赋》、乾宁二年(895)试《人文化天下赋》[12]196-198。据彭红卫《唐代律赋考》,黄滔于乾宁二年(895)试《良弓献问赋》,且属于治道类[13]300。据《全唐文》,谢观有《禹拜昌言赋》,然《历代赋汇》中此赋作者为阙名。据《唐诗大辞典》,谢观于唐开成二年(837) 登进士第,卒于咸通六年(865)[14]458。《禹拜昌言赋》是否为谢观所作,颇令人怀疑。徐寅,字昭梦,莆田人。《全唐文》录其作品28篇,均为赋。

由上可知,王棨、黄滔、徐寅三人是晚唐时期十分高产的赋家,而且“三大家的作品代表了晚唐以至整个唐代律赋创作的最高成就”[15]408。闽地作家在中唐以前知名的非常少,中唐时期较为知名的是欧阳詹等人。据《新唐书》卷二百三,欧阳詹,字行周,泉州晋江人。从这个角度来看,闽地作家在晚唐如此耀眼,根基是在中唐时期打下的。在欧阳詹之前,闽地因为物产丰饶,当地人士对从政之路并不十分看重,“闽越地肥衍,有山泉禽鱼,虽能通文书吏事,不肯北宦”,后来常衮被贬为福建观察使,在他的努力之下,闽地风气为之一变,“其俗稍相劝仕”。欧阳詹也在常衮等人的鼓励下,走上科举之路,并于唐德宗贞元八年(792)进士及第,同榜的进士还有韩愈、李观、李绛、崔群、王涯等人,时称“龙虎榜”[16]5786-5787。“闽人第进士,自詹始”,《全唐文》录其赋13篇[17]146-151,还有颂、书、启、序、记、论、箴、铭、述等不同文体的作品49篇,可见欧阳詹开一地风气的作用。

闽地赋家何以在晚唐时期表现如此突出,除了前面提到的中唐闽地作家打下的文化基础之外,王棨、黄滔、徐寅在文学创作上的相互借鉴、学习,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而且,因为王棨年龄稍长,所以主要是黄、徐二人对王的借鉴和黄、徐之间的互相学习,以此形成了颇具影响力的地域性的创作群体[15]408-411。这里涉及的是人文地理研究的重要问题。钱穆先生曾言,“到唐代,南北又融合为一。下经安史之乱,南部重要性日益增高,自五代十国迄宋代,南方的重要性竟已超过了北方。我们也可说,唐以前中国文化的主要代表在北方,唐以后中国文化的主要代表则转移到南方了。”[18]117晚唐治道赋的创作情况可以验证钱先生的说法。

(二)感伤情调和不平之气

晚唐时期,国势逐渐衰微。藩镇割据、宦官专权、朋党之争等问题日益严峻,不断侵蚀唐王朝的根基。身处这一时期的文人们,一方面回想太平盛世而徒增感伤,一方面目睹礼乐崩坏而颇感不平,无论是缅怀盛世还是目睹乱象,均有一种无奈感。晚唐治道赋中有了更多悲情的字眼,如恨、泪、愁、伤、悲等,这些奠定了这一时期的感伤情调。

晚唐治道赋蕴含着感伤的情调,在这一点上,王棨的《沛父老留汉高祖赋》颇为典型。这篇赋在今昔对照中满含着既喜且忧的矛盾心理,而且充斥着十分浓烈的感伤情怀。赋以兮字句开篇,直道哀怨伤感之意,“汉祖还乡兮銮驾将还,沛中父老兮留恋潸然”,然后直述挽留之意,一则出于闾里之情,一则出于君臣之义。曾经是故乡之子,而今成了率土之人,虽然坐拥天下,但故乡永远是那么亲切,“人虽四海为家,情颇深于旧意”。然而时间就这样流逝,往事依然历历在目,“往事如睹,流光若驱”,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有一些伤痛,让人想起泪便落下,过去因时势而愁,现在因年华而悲,“交游既阻于秦时,堪悲今昔;黎庶正忻于尧日,自恨桑榆”,一想到这些如何不令人“双泪尽垂”。最后道出一声请求,“请沛为汤沐之邑,实臣惬死生之愿”。通篇既有浓浓的乡情,又有淡淡感伤。

王棨的另一篇赋《神女不过灌坛赋》,塑造了一个哀怨仁义的神女形象。开篇即云,“有女维神,徘徊恨新”,一个动态的形象跃然纸上,且制造了一个悬念:神女为何徘徊?原来神女要到西海,灌坛为必经之地,而姜太公为灌坛令。神女“出则驾疾风,鞭暴雨”,惟恐伤及仁者,因此进退两难,“泪脸红失,愁蛾翠稍”。其后借文王之力得以通过。以此,王棨感慨道,“苟在神而犹惧,岂于人而不敬”,更让人感到不平和无奈的是,“若夫蝗越境而虎渡河”,像这种情况,则“未可与斯而论政”。此赋借神女之敬以控诉人之不敬,表达了赋家对当前形势的不满。谢观的《中堂远千里赋》,一句“君子勿嗟行路难,古来如此”,道出了内心的无奈之感。诸如此类,例不胜举。

综上,晚唐治道赋一方面在创作者方面有明显的地域色彩,这是文化迁移的具体表现,另一方面在情感表达层面有别于前面三个时期,蕴含感伤情调和不平之气,同时冲破了科举制度的限制,带有个性化创作的特点。

五、结语

综上所论,唐代治道赋可以分为四个发展阶段,每一个阶段都有其特殊性。需要说明的是,分期讨论并非认定唐代治道赋的发展是断裂式的,而是有一个缓慢递变的过程。抽绎出其中的阶段性特征,只是表明这一时期有别于其它时期的特质,至于对上一时期继承延续的部分则不作论述。初唐是奠基期,作品数量虽然少,却在内容和形式方面为接下来的治道赋树立了典范。盛唐是发展期,治道赋与科举制度相关联,在内容上表现出士子们高涨的参政议政的政治热情。中唐是高峰期,治道赋的题材丰富,形式多样,而且颂美、讽刺两种功用兼备。晚唐是衰退期,就创作者而言,闽地作家表现出众;在情感表达方面,这一时期的治道赋蕴含浓郁的感伤情调和不平之气。总而论之,唐代治道赋经历了应命而作的偶然性到为科举而作的固定性,具体表现在篇幅和用韵的限制上;同时经历了由前三个阶段的集中体现国家意志到晚唐的充满个人情感的自由化创作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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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search on Periodical Characteristics of the Tang Governance Fu

ZHENG Zhen-xian,TAO Ru-chong
(College of Literature,South China Normal University,Guangzhou,Guangdong 510006)

In the Tang dynasty,there were four stages of the governance Fu(a kind of poem singing high praise of governance).The early Tang dynasty was in the founding period,and the number of works was small,but themodel was set.The flourishing Tang dynasty was in the developing period,and it began to associate with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system,showing the high political enthusiasm of the intellectuals.In themiddle Tang dynasty,it is the peak,and their subjectmatter and form are very rich with the function of both praise and satire.The late Tang dynasty began to fall into recession.In terms of the creators they showed obvious regional features,and on the aspectof emotional expression they contains rich sentimentalmood and uneven air.

Tang dynasty;governance Fu;periodical characteristics

I207

A

1671-9743(2017)08-0109-05

2017-06-01

郑真先,1991年生,男,湖南道县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陶汝崇,1977年生,男,云南宣威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