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论张居正改革

2017-03-10 11:46刘黎
怀化学院学报 2017年4期
关键词:张居正帝国皇帝

刘黎

(曲靖师范学院人文学院,云南曲靖655011)

也论张居正改革

刘黎

(曲靖师范学院人文学院,云南曲靖655011)

朱明王朝开创的明清第三帝国以落后的财政思想着眼于经济发展,僵化的体制和思想意识形态管理全国民众,对经济社会发展的动态性变化考虑不足,导致制度发生负作用。张居正改革以财政赋税为中心,并重政治改革,企图重建新的财政管理体系,提高官僚系统的运作效率,与世界市场白银化接轨。张居正改革身死名败,是传统中国在长达千年中形成的制度和文化思想的碰撞与博弈。

制度;改革;张居正;国家转型

一、明代的体制设计

朱元璋以布衣之身创建明帝国,开启了长达500余年的明清第三帝国。他御宇期间所主持设计的一系列关于政治、经济和文化思想意识形态的制度框架,对后世中国传统社会产生了深远影响。

(一)政治层面

朱元璋创建帝国制度之初,严厉禁止宦官干预政事,因为唐代宦官权势之大,随意废立皇帝的教训犹在朱元璋的意识中。但随着内阁制度的确立,文官集团势力日益壮大,皇帝逐渐在这场权力博弈中感到文官集团的掣肘,于是,宦官走上了明代的政治舞台。宣德年间,皇帝在宫廷内开设内书堂教授宦官读书,这扫清了宦官走上政治舞台的最后障碍。此后,宦官便握有“批红”的权力,这是对内阁“票拟”权力的制衡。内阁、皇帝和宦官从此开始在明代政治权力舞台上角逐,形成三权分立之势态,但宦官是依靠皇帝为权力来源。

(二)经济层面

经济上,朱元璋的财政思想趋于保守,放弃了唐宋以来发展商业的思想走势,而端在于保持小农经济为发展的最终目的,洪武四大政治案件,实际上把全国的豪门大姓基本打倒,构建了一个庞大的小自耕农阶层,成为了帝国财政赋税的主要承担者。但明代中后期南方商业经济的发展与前代相比,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帝国早期发展时期被打压的商人阶层,得到大为发展,但在帝国高度集权、保守的财政思想下,这股商业发展之势被压制,商人的资本利润不能得到再度的投资循环发展,只能回归古老的土地事业,购买土地,在土地所有权和使用权的流转中被无形消解。所以,在帝国末季,帝国西北天灾不断、民不聊生、民变四起的境况下,帝国政府的救灾行动不能付诸实践,富庶的江南的财赋不能有效调集到西北平衡,资源的差异导致反叛,帝国政府国库中没有钱,更确切地是没有白银用于各项救灾和平叛,在内忧外患下,帝国只得走向崩溃。

(三)文化思想意识形态层面

文化思想意识形态上,朱元璋确立了以宋代朱熹为代表的理学为官方主流思想。明代政府大规模设立官方学校,普及培养发展朱熹所开创的理学思想,并建立科举制度,为思想的培养提供输送地。明代科举取士以八股文为写作标准,内容和形式僵硬。通过思想意识形态科举取士的确立,明代“学而优则仕”的儒家治国平天下的官家之门在很大程度上做到了向社会所有阶层开放的程度,平民之家只要寒窗苦读,在科举考试中一举中的,即可跻身官僚阶层,如徐阶、张居正之辈。经过数代年岁的发展,这些科举考试成功之人逐渐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文官集团,成为了帝国治理的核心力量,从帝国中枢到基层都由他们组成,施政、治理帝国的千万臣民。

明初建国者的这一体制创制设计随着时间及人事变化发生了偏离设计者的初衷理念,或者说是制度设计者缺乏长远目光,以落后的财政思想着眼于经济发展,僵化的体制和思想意识形态管理全国民众,对经济社会发展的动态性变化考虑不足,导致制度发生负作用,钳制了社会、国家人与事的适时变动,整个帝国陷入死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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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张居正改革的背景和主要措施

(一)张居正改革的背景

自正德朝以来,帝国发展每况愈下,正德皇帝以叛逆的性格著称,不愿意像其父弘治皇帝一样遵循文官集团各种繁琐的道德说教和礼仪规制,御宇的十六年间与文官集团公开对立,去世后无子嗣,由其血缘关系最近的安陆王之子嗣位,明帝国历史上统治时间仅次于万历的嘉靖皇帝,即万历皇帝的祖父。嘉靖皇帝即位之初,在内阁首辅杨廷和的辅佐下,颇能锐意进取,又加之他以藩王身份入继大统,与当时的宗藩和官僚集团关系较少,政治风气焕然一新。但伴随着皇帝与臣僚之间对继统与继嗣的对抗,即“大仪礼”事件。其后两年,杨廷和被迫离职归乡,终结其政治生涯。张璁、桂鄂等中小官员为皇帝在“大仪礼”事件中争取了胜利,张璁成为内阁首辅,帝国文官集团在这场争斗中表现了儒家信徒无畏的勇气,罢官、梃杖等不能威胁他们的儒家信仰,但这场政治争斗最终以皇帝的成功而结束。这次政治斗争实质上引发了帝国文官集团公开分裂的开端,嘉靖二十一年,宫女杨金英、张金莲等谋刺皇帝未遂,嘉靖皇帝从此不上朝面见群臣,只是通过内阁控制帝国政局,导致政治愈加腐败。张璁、夏言、严嵩、徐阶、高拱等之间的权力争斗一直延续到隆庆、万历年间,帝国文官集团公开形成派系,相互攻讦,陷入无休止的党争中,直至帝国灭亡。

明帝国进入万历统治时期,帝国各项制度已经运行了二百余年,各项人事早已形成盘根错节之势,换言之,各个既得利益集团已经形成相对的格局,对于改革帝国这一官僚系统已非易事。隆庆皇帝去世后,由9岁的太子,即万历皇帝即位。张居正与太监冯保通过政治密谋,终结了时任内阁首辅高拱的权力,张居正成为帝国的内阁首辅,通过与皇帝母亲和冯保的密切合作与联系,张居正开始了长达十年的改革运动,对“中枢重要人事调整的过程,是张居正政治地位急速上升的过程,是他高踞朝政权力高峰的标志,也是他已能够牢固地控驳政策走向的重要表现”[2],张居正是一个有抱负、有理想的政治家,宦海沉浮三十余年,他亲眼目睹帝国官僚体制的诸多弊端,出身平民之家的他能切身感受生民的艰难。政治腐败,财政运转困难,“近岁以来,士习浇漓,官方刓缺,钻窥隙窦,巧为邋取之媒,鼓煽朋俦,公事排挤之术,诋老成恬退为无用,谓谄佞便捷为有才,爱恶横生,恩仇交错,遂使朝廷威福之柄,徒为人臣酬报之资”[3],“今宗室凡五万余,文武官益冗,兵益窜名役占,徒烦抽补召募,名数目增而实用日减。加以冗费无经,财安得不尽,司农告匮,有以也。”[4]在当握有最高权力后,他决心进行一场改革运动挽救这个没落的帝国,使底层千千万万的生民能安居乐业。

(二)张居正改革的主要措施

张居正改革的主要措施有推行考成法,以改变官僚集团行政效率的低下和贪墨行为;实行“一条鞭法”,推行“有田即有赋”的古老原则,整顿和增加财税收入;整顿军备,巩固边防,如任用谭纶、戚继光、李成梁等镇守北方边界,与蒙古开展互市贸易。

1.考成法

考成法,即“月有考,岁有稽,使声必中实,事可责成”[5],从中央六部层层督查,年初各司机关上报任务,年底按期兑现,进行奖惩考核。对明代政治行政体制而言,这是正常的提高行政之举,但考成法还有另一内容,中央六部由六科言官督查,而六科言官又由内阁督查,这在明代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从全局来看,张居正这个政治改革既从整体上对整个文官集团改革,又重重地砸向了文官集团最为活跃的言官集团,这为他后来身死名败的悲剧埋下了伏笔。他本是制度中人,但对整个制度进行改组,冲击了整个制度中人的既得利益。

2.“一条鞭法”

“一条鞭法”,所牵涉的利益范围不只是农民和地主两端,实际上也牵涉到了整个文官集团的既得利益。洪武皇帝立国之初的财政手段是以实物税为主要措施,而不是以货币为税收支付手段。“一条鞭法”推行的首要是丈量土地,帝国政府要掌握土地田亩数量。“凡庄田、屯田、职田、养廉田、荡地、牧地,皆忧疆理。无有隐奸。盖既不减额,亦不益赋。贫民不至独困。豪民不能兼并。又民间新所垦治。皆赋其贡税。以新赋均旧额中。则国初故额得以减科。民赋幸益以轻。而天下吏民皆冀幸有田。以为世业。足利赖万世矣。”[6]兹后把一切土地赋役实行均摊,一律征银。“总括一州县之赋役,量地计丁,丁粮毕输于官。一岁之役,官为签募。力差,则计其工食之费,量为增减;银差,则计其交纳之费,加以增耗。凡额办、派办、京库岁需与存留供亿诸费,以及土贡方物,悉并为一条,皆计亩征银,折办于官,故谓之一条鞭。”[7]大土地所有者的利益受到撼动,同时文官集团也在其中,原先的耗损摊派在一定范围内被遏制住,农民被剥削的程度被以一种有限的方式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国家财政收入得到保障和增加,万历十年,“帑藏充盈,国最完富”[8]。“太仓粟可支十年,冏寺积金,至四百余万。”[9]

3.整顿边防

整顿边防上,张居正任用谭纶、戚继光与李成梁三人最为出色。任蓟辽总督的谭纶后内调兵部尚书。戚继光与李成梁二人镇守北部边界所走之路或所遵循之思想风格迥异。李成梁擅长传统骑兵作战,组建辽东铁骑,二十余年间,他用这支骑兵部队使辽东边界干戈宴然,北方游牧民族忌惮。戚继光走的是一条颇类现代化军队改组道路,这实际上已是涉及到整个帝国体制的根本问题,它需要高效的后勤做后盾,最具重要的是将领在指挥军队作战上需要独立的权力做支撑,同时也需要地方作协调配合,这对于明帝国而言是不可能实现的。帝国建立之初,开国六公爵有五个是武将,武将地位尊荣,随着永乐皇帝五次北征漠北的结束,进入仁宣盛世,国家承平,文官集团成为帝国的主导力量,武将地位日益低下。每遇大军团出征,统领军队的最高指挥官都是由文官出任,高级武官只能听命于文官,在某种程度上,明中后期的高级武官只是具体的战术执行者,而不具备战略谋划才能,这也是帝国统治的需要。明帝国在军事体制上把统兵与调兵之权相分离,再就是对军队的物资供应也是属于一种零星汇总的方式,这既影响武将反叛成功的可能,也遏制了帝国军队作战的最大能动性。与戚继光同时代的俞大猷也有改组帝国军队的理想,但终究未能成事。戚继光镇守蓟门十年,与张居正关系密切,张居正作为他权力的后盾,支持他在蓟门练兵,改组军队,增强战斗力。在帝国传统的体制下,张居正死后,这成为文官集团攻击张居正的口实,蓄意指责戚继光是张居正的私人武装,意图阴谋反叛。后戚继光被从蓟门调离,到广东任总兵,戚继光称病不出,后回登州老家,于万历十五年去世。万历皇帝清算张居正后,仍然重用李成梁,这是帝国体制上人事制度安排的巨大症结所在。值得注意的是,戚继光镇守蓟门蒙古铁骑无法突破,就攻伐它处,明帝国的华北九边重镇不能形成一个有机协调的防御体系,它处遭到攻击,这样的失败又被算在戚继光的头上,文官集团攻击张居正有偏袒戚继光之嫌。

三、张居正改革解读:制度、思想和利益的碰撞

实质上张居正的做法无助于帝国整个体制的改变,在人事关系上、在体制上他仅凭一己之力,没有改变帝国命运的可能和现实条件,随着他的去世,改革随之陷入崩溃,“使我们这个庞大的帝国失去重心,步伐不稳,最终失足而坠入深渊。它在慢慢地陷于一个‘宪法危机’之中,在开始的时候这种危机还令人难以理解,随着岁月的流逝,政事的每况愈下,才真相大白,但是恢复正常步伐的机会却已经一去而不复返了”[10]。申时行继任首辅后,迫于现实压力和环境,取消了张居正改革的事业。他希冀通过他折中的调和,以平衡文官集团分裂的裂痕,但他也最终被迫离职,抱憾离开,其后万历皇帝希望他再次出任帝国内阁首辅,他要么婉言谢绝,要么直接沉默。他把目光始终停留在皇帝个人身上,而忽视了文官集团。明帝国日渐滑向崩溃的边缘而不可挽救。“综万历初之政皆出于居正之手,最犯清议者乃夺情一事,不恤言路为仇,而高不知危,满不知溢,所谓明于治国而昧于治身,此之谓也。居正之卒在万历十年,明年追夺官阶,又明年籍其家,子孙惨死狼藉。其时代明之清室,清太祖已于万历十一年弄兵于塞外,蚕食坐大,遂移国祚。经过三十余年,中朝竟不知有此事,后渐闻其强而羁縻之。至万历四十余年稍稍传说,已立国僭号,亦不以谓意,直至入犯辽、沈,然后举国震惊。”“明亡之征兆,至万历而定。”[11]

(一)制度与思想

明帝国所有的立国原则、制度和政策的僵化,而改组又是如此的艰难,最根本的原因是帝国缺乏同周边地区政权进行进行竞争的意识所导致。随着永乐皇帝五次北征漠北的结束,帝国基本停止了带竞争性的军事行动,其后一系列的大规模军事行动都是处于被动进行的。庞大的帝国自建立之初就架构好的政治运行框架,即使是制度恶化也不会在短期内引起致命的危机,会形成一种惯性力量依然运转。万历皇帝30余年的殆政,各部门官员空缺甚大,弊政丛生,但帝国依然在运行,即是如此。为了维系帝国政治统治的持久,明帝国建立之初自洪武皇帝开始就确立了皇帝全面直接控制国家财政的权力格局,在这样的前提下,明帝国确立了以农村经济为根本的经济政策,因为鼓励商业发展的政策会加剧地区经济发展的不平衡,会威胁帝国的政治统治。在没有竞争思想的意识指导下,明代的财政政策极度落后,为了短期目标而牺牲长远的国家发展利益。一个高度集权具备现代化轮廓的帝国依然在坚定地执行古老的农业政策,这是极其不匹配的。因为帝国从来没有把周边的近邻当成竞争对手。仍然在以一种“我行我素”的态度看待一切事务,包括对外态度和对内的治理。明帝国幅员辽阔的疆域,内部各种因素充斥着复杂的多样性,这就使得任何来自高层单一的政治控制都是不可能实现的。而在很大程度上,明帝国的政治统治继承了秦汉以来的传统,政治早熟,技术因素发展相对滞后,道德和礼仪成为施政的主要手段,所以中央顶层制定的政策无法在下层实施,地方就进行变通,这成为了明帝国施政的惯用手段,各地情况五花八门,变通的手段也就多种多样,这种对中央政策的变通,造成了律法的腐败,弊端丛生,随着时间的推移,成为了一种顽疾,而不可更改。朱元璋在1380年废除丞相后,立下规矩不允许重新设立。后来发展起来的内阁大学士在世人的眼中充当着丞相的角色,但从其具体权力实施上看,仅仅是具有票拟权力,多数依仗皇帝而进行施政,张居正属于特例。在明帝国的政治体制下,皇帝总揽一切权力,事无巨细都要通过皇帝进行批复处理,没有一个中枢机构来管理全局。所以传统历史学家认为导致明帝国政治制度腐败的原因是皇帝的个人因素所致,诸如个人的道德品格、能力、态度等。王朝建立之初,开国奠定基业的皇帝品格、能力、态度等都是毋庸置疑的,中后期,皇帝德行败坏,制度就随之腐败。明帝国的中后期的几位皇帝,诸如正德皇帝、嘉靖皇帝、万历皇帝的行为都让当时及其后世的研究者感到厌恶,他们消极殆政,帝国崩溃的责任都归咎于他们。这是传统宋明儒家学者看待历史的道德性解释。微观视野下,这种解释不足以说明制度上的缺陷,张居正改革客观上代表了一种近代化转型的冲动。

(二)制度与利益

财政管理制度是一个国家运转的核心。明帝国的财政管理思想是中央集权,由中央控制全国的所有财政项目,“这种做法超出达到这种程度的技术水平”[12]。在当时的中央财政和行政治理制度未改组,交通、社会服务性事业等未展开的条件下,这种财政制度不可能完全实施,或者不能达到财政制度制定者的初衷和目的。在明帝国的财政制度下横向上皇室与国家没有分开,纵向上,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也含混不清。16世纪是全球化的开端,世界市场白银化,财政赋税白银化是一种近代化的表现。到万历皇帝统治时期,明帝国已经运行200余年,经济发展相对于明初来说已经存在很大的差异。中央集权的管理体制没有能催生出技术的发展。民间已经在大量使用白银,但国家财政结构体系没有重大改观,明初的实物税收制度依然在执行。财政管理部门依然是多重部门共同执行,户部其实质只是其中一个部门而已,而不具备中央财政管理中枢职能。明帝国的两京制度下,南京也具有一套与北京相同完整的配套机构,南京户部负责南直隶地区的赋税征收和管理,但南京户部不是北京户部的下属机构,而是直接向皇帝负责。除了户部还有诸如工部、兵部、光禄寺等都部分地具有财政管理职能,都是单独具备账册向皇帝负责,“多数时间,户部尚书扮演着皇帝的财政顾问的角色”[12]。政府的大宗财政收入——田赋的征收内容和结构到16世纪已经变得极其复杂,丁税和力役已经不仅仅是代表一个劳动力的财政单位。帝国政府已经无力对其进行全面改革。张居正改革提出一条鞭法,赋役征银,其背景正是民间自下而上的白银化,实物征收漏洞过大,在丈量全国土地数量的基础上确定赋役总量,折合成银两。这个措施在今天看来是一项行之有效的措施,但在当时的情况下,实际是难以完成的。就丈量土地一项,全国各地标准五花八门,度量都不能确定一个全国标准,万历八年张居正着手在全国进行土地丈量,企图编制新的黄册,但万历十年张居正就去世,其后是皇帝和文官集团的大规模反攻,改革陷入停顿。北宋王安石变法也曾丈量全国土地,但仅仅就开封府附近的土地用了近20年都未完成,王安石已经罢相离开政治舞台。除技术因素外,还有人事和利益的冲突和抵制,可想难度之大。一条鞭法的推行,张居正正式提出在全国推行前,部分地区已经实行,而有些地区实际上在张居正去世多年后,仍未完成。这造成了税收体系的更加复杂化,实物税和货币税同时进行,帝国又缺乏统管中枢的财政枢要部门,在市场白银化的趋势下,帝国政府逐渐失去了对地方政府的控制,这加剧了自然地理环境造成的地区差异。往张居正之后的时代看,帝国末年,西北地区天灾不断,帝国政府不能有效调节南方的物资去进行救灾。各地民变愈演越烈。在与女真人作战的辽东前线,由于物资匮乏,导致物价高涨,最后由于物资长期不能有效供应,直接导致了白银在辽东地区无法发挥货币的有效作用。曾任辽东经略的熊廷弼曾看到士兵买不到衣服而把铠甲直接穿在身上的惨状。这就是实物税收和货币税双重运行造成的严重后果。

(三)制度、思想和利益的碰撞

张居正改革企图重建新的财政管理体制,在世界市场白银化的背景下,大量白银在16世纪进入中国,这是为什么?因为国内确实需要大量白银。张居正看到了这种现象,但在明帝国的体制内,他无法看到这种现象背后的本质,背后的本质是需要一场帝国政府的彻底改组,国家宣布白银成为法定货币,所有的财政单位都要以白银作为结算,组建统管中枢的财政部门、中央银行,进而改组帝国的行政治理机构,鼓励民间发展服务性事业等等。但张居正身为体制中人,已然无法做到这一点。他改革的客观动机是开启了中国近代化的开端,但其实质目的仍然是古老的忠君原则,儒家士大夫所推崇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抱负,这是完全不能相融的两套事务。他不能重组一套新的管理机构来支持他的改革事业。他任内阁首辅的十年,其权力来源都是不正常的,是靠关系和人情维持。经过张居正改革,我们在《万里会计录》中看到,帝国建立在自然经济基础上实物和徭役的财政体系有向货币化的财政体系转变的冲动,是一种近代化的表现,但这只是国家转型的一部分,还有国家的政治统治体系和结构的转变。

在明帝国的治理体系下,当时的中国缺乏社会,只有国家。明帝国的文官治理体系已经达到了一种“政教合一”的态势,皇帝的权力和臣下的权力在博弈的天平上日益转向臣下。当然,还有宦官的制衡,有学者认为这是一种类似于西方式的三权分立政治架构,君权、臣权和宦权相互制衡。再配之以财政赋税体系改革和经济发展,明代中国完全可以率先走出一条资本主义发展道路。但笔者认为正是这种体制导致了政府改组的失败,张居正改革在这种体制下,其失败也是必然的。在明代的体制下,君权和臣权是一种常态的存在,而宦权则是一种不正常因素,是皇帝为了制衡臣权而使然出现的,朱元璋是严厉禁止宦官干政的。明代的宦官如王振、刘谨、汪直、魏忠贤等都是以恶名出现,没有发生过像唐朝那样随意更立皇帝的事件,红极一时,但其结局都极其凄惨。从朱元璋开始,皇帝与大臣就是处于一种对立状态,朱元璋时代发起的反贪腐运动,大臣被顶层的皇帝和下层的百姓压于其中。其后的皇帝固然结束了这种高压的反贪腐运动,但是皇帝从没有信任过任何一位大臣,孝宗皇帝除外,其后的正德、嘉靖、万历等与大臣的对立达到了顶点,正德皇帝和嘉靖皇帝对大臣的大规模廷杖,是历史上绝无仅有的,这不仅仅是死亡的威胁,更是对儒家信徒的一种人格侮辱。双方互不信任,相互攻讦,宦官其实质只是皇帝对付大臣的一个工具,严格上不能算是一种完整的政治力量。万历皇帝与大臣在“争国本”事件上,即立储问题与群臣对抗十几年之久,最后以大臣的胜利而作罢,心灰意冷,以道家的“无为”为幌子消极殆政30余年。这种体制下,只有制衡,没有合作。双方互不信任,大臣以儒家的“天理”“人欲”为纲常指责皇帝。在极端的家国同构体制下,“君父”观念在明代尤为浓重,皇室和政府含混不清,大臣常常干预皇帝的私生活,而皇帝又没有正当理由拒绝和反驳大臣的指责,最后皇帝就消极怠政,不提拔、不任命官员,这也是皇帝唯一能做的。张居正改革最初是从政治改革入手,企图改革这种相互掣肘的体制,提高行政运作效率,由他操控中枢,代皇帝发布施政命令,这就违反了制度设计者的初衷,因为皇权旁落了。而改革又触及了整个文官集团的利益,最终皇帝和整个文官集团都视他为敌人,身死名败不可避免。

四、张居正改革与中国近代国家转型的意义解读

(一)转型的开端

张居正最终改革的中心是财政体系的改革,在全国丈量土地,大规模推行一条鞭法,实行赋役征银,客观上有与世界市场白银化接轨的冲动,是一种近代国家转型的表现。但在明代“政教合一”的体制下,改革注定失败。从制度层面看,改革缺乏制度创立的配合。以他(张居正)一人之力,顶端通过与皇帝生母,还包括掌握内廷大权的宦官冯保的合作与支持,代行皇帝职权,下层通过任用自己的亲信支持而推动改革。没有创立一套与改革相应的制度和机构。从文化层面上,16世纪是全球一体化的开端,世界市场白银化,虽然大量的白银流入国内,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国内市场经济的发达,阶层出现新的分化;文人形成品评政治的现象(东林党);城市经济发展,世俗文化兴盛;白银货币化趋势在扩展;社会分工日益细化,农村经济商业化趋势在加深等,单一的农业经济结构正在多元化、商业化,导致帝国中央政府对地方的控制有所减弱,导致了原有货币体系的崩溃,有一种资本主义发展的姿态。但明帝国缺乏竞争意识,如努尔哈赤在万历十一年已在辽东起事,但直到万历四十七年明帝国方才出兵征讨,为时已晚。

(二)转型的曲折

张居正改革的难处在于既要建设新的财政体系,并辅之以新的行政机构,又要保证皇权独尊和中央集权主义的畅行,可谓是一个多重矛盾综合体。经过二百余年的发展,晚明的社会经济相较于明初已经有了天壤之别,下层商业经济发展的涌动,尤其是江南地区,已经在撼动着明帝国立国之初一直在坚守和经历代不断变通的行政和经济赋役管理结构体制,白银货币化是张居正财税改革的中心和起点,也是他整个改革的最终走向,这牵扯到整个国家的施政理念和管理体制的变更,牵涉到诸多利益平衡,可想难度之大。中国传统大一统帝国以农立国政策表现在国家经济管理上就是以实物形式为主要赋税来源,这就导致二者之间相互“维护”,极难撼动。随着16世纪世界经济白银化趋势的到来和冲击,商品经济的发展规模和水平已经在强有力地冲击着小农经济,张居正改革正是在如此的背景下展开。传统大一统帝国中国家的力量正在被崛起的社会力量所分解,导致帝国中枢对基层控制逐渐乏力。张居正改革的重要意义就在于迈出了中国传统大一统郡县制帝国财政赋役制度向货币赋税转变的重要一步,这是近代国家转型的重要步骤,赋役向赋税的转变,意味着人身自由的松弛以及中央集权向下移动的逐渐松弛,差序格局走向解体。在中国传统社会下,还意味着社会从国家的笼罩下显现或者诞生。这具有重大的历史意义,晚明社会的市民阶层和以东林党为代表的影响帝国政治走向的清议阶层是其表现。白银货币化在中国的发展经历了漫长的历史进程,从晚明经历满清,一直持续到民国方才终结,但其遗留一直延续到改革开放的前夕。1979年,在中国东南沿海还存在用民国的银元进行交易的现象存在,可见历史进程的复杂。上述曲折漫长的历史进程表明,白银货币化推动着国家转型和社会显现,同时,也窥见了国家和社会的博弈。由于明代治理者长期固守自朱元璋时代开启制定的“祖制”,且又夹杂着对“祖制”运行不通的不断变更,但缺乏整体的改革主导,致使制度僵硬而又杂乱无序,顶层的皇帝因为与臣下权力和利益的博弈经常处于道德的被动面,皇帝和臣下的对立态势到万历时期已经达到不可调和的局面。张居正的改革正发于此时,白银不是国家的法定货币,而是来自于下层民间,所以,国家在一定程度上转化为被动的管理和需求,需要仰仗于下层,这是晚明财政体系和国家转型的特殊道路。但由于文化精神深处缺乏一种竞争意识,体制的固有缺陷又不会立竿见影地导致帝国崩溃,在缓慢的结构蜕变中,帝国改革已变成不可能的现实。张居正任内阁首辅的十年,通过强权手段,迫使帝国进行短暂的更新,为帝国财政赢得了高额的财政收入,对帝国的财政体系没有起到更大的体制变革。延长了明帝国存在的寿命,但终究逃脱不了灭亡的命运。但张居正的改革开启了货币化的经济走向,在古老的农业经济上打开了一个“缺口”,经历了断裂与重塑,开启了国家转型的步伐,就挽救明帝国而言,他的改革归于失败,但从整体中国传统国家转型而言,不失为一种成功。

张居正改革是传统中国近代化的一种表现,改革以财政体系为中心,企图重建新的财政管理体系,与世界市场白银化相接轨。张居正改革身死名败,是传统中国在长达千年中形成的制度和文化思想的碰撞,是中国近代化转型改革的开端和典型。帝国传统体制限制了文化观念的转变,中央集权的体制和内圣的文化观念导致体制高度程式化。体制改革和适应对一个社会、国家的发展至关重要,体制应当跟上文化和经济的发展。研究张居正的改革对于认识和理解体制和文化、经济发展的同步具有重要的现实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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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Zhang Juzheng’s Reform

LIU Li
(College of the Humanities,Qujing Normal University,Qujing,Yunnan 655011)

Zhu Ming dynasty initiated by the Third Reich to focus on the thinking behind the financial-economic development,institutional rigidities and ideological management of people across the country,the dynamic changes in economic and social development of the less considered,resulting in a negative role in the system occurs.By conducting fiscal tax reform and political reform,he attempted to reconstruct a new financial management system,improve the operational efficiency of the bureaucratic system,and the world of convergence of the silver market.Jang reform were defeated in his death,it is a traditional Chinese game in a collision with a thousand years in the formation of institutions and cultural ideas.

system;reform;Zhang Juzheng;state transition

K248

A

1671-9743(2017)04-0059-06

2017-03-03

刘黎,1981年生,女,彝族,云南曲靖人,副教授,研究方向:文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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