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御书臣”:李挺祖书刻事迹考略

2017-03-11 10:14陈安民
兰台世界 2017年5期
关键词:蔡邕金石书院

陈安民

(湖南科技学院 永州 425199)

“掌御书臣”:李挺祖书刻事迹考略

陈安民

(湖南科技学院 永州 425199)

李挺祖为南宋著名的书刻家,文章以月岩诗刻为切入,勾稽相关方志史料,探讨李挺祖书刻与“掌御书臣”之间的文化背景,并从文本撰作角度分析《九疑山碑》是否为蔡邕所撰,及各种著录之间的差异和历史原因,进而探讨李挺祖与南宋文士之间的交游,在方志文献的基础上作搜集整理,以补史传之阙略。

掌御书臣 李挺祖 月岩 《九疑山碑》 寒亭暖谷

李挺祖,号瓠轩,道州属邑江华人,其生平不见于正史,而历来研究《九疑山碑》的学者,都几乎没有涉及其生平,或许是因为其仅为书写之故,李挺祖的行迹,只能从金石著录中得以考证。瞿中溶《金石文录》谓其“书取法汉隶,结构有体,在宋人中已不可多得”,他以书法专长,又以金石之学见称,因常为文士题写牌榜碑石,善于临摹,在湖湘享有盛名。

一、月岩石刻与道州濂溪书院“掌御书臣”

月岩,位于濂溪故里,据《(道光)永州府志》记载:“濂溪以西十五里,营山之南,有山奇耸,中为月岩,旧名穿岩。其距州约四十里焉,岩形如圆廪,中可容数万斛。东西两门相通,望之若城阙。中虚共顶,侧行旁睨,如月上下弦。就中仰视,月形始满,以此得名。岩前奇石如走猊伏犀,形状不一。相传周子幼时,尝游息岩中,悟太极,故又称太极岩。有书堂在岩内,石壁环之。”[1]卷2下自宋时起,历代文人墨客推尊周敦颐,先后在月岩题咏刻石,月岩独特的自然景观,加上厚重的人文景观,成了探究濂溪理学的佳境。

近于月岩发现南宋刘锡作、李挺祖书摩崖石刻一则,弥足珍贵,时《八琼室金石补正》载:“右刻在洞内,宗氏亦未搜得。辛未冬,翟斗南大令,始为予搜拓之。”[2]卷115当时宗绩辰编《永州府志》时,却未搜罗到,至同治辛未(1871),陆增祥始搜拓之。现根据石刻,兹录如下:

“不比弋阳名浪传,叠空三日透山巅。岩分前后两弦缺,天到中央一月圆。屋拟蟾宫新学士,台存石磴旧游仙。玲珑望处人间近,影照奇峰千朵连。景定三年(1262)九月永嘉刘锡作,明年江华李挺祖书。”

这则题跋主要描述月岩“一岩三洞”的奇丽景观:“岩分前后两弦缺,天到中央一月圆”,而“玲珑望处人间近,影照奇峰千朵连”,则显示出大自然的奇特之处。刘锡,字自昭,永嘉人,淳祐七年(1247)进士,景定元年,“命国子监主簿刘锡催促到朝廷”(《宋史》卷四五《理宗本纪》)。因文献不可征,其在永州的行迹难以考订,而月岩题名也不为世人所知。目前仅见《(道光)永州府志》的二则记载:(1)《澹山岩题名》:“景定五年冬十有一月乙酉,永嘉刘锡自道之瑞来游,子思侍,濂溪友刘元禧因赴南宫,偕行。”(2)《浯溪诗》:“景定五年冬十有一月壬辰,永嘉刘锡自濂溪来,偶题,子愚思侍,时大雨雪,偕行吴宗玉、刘元禧。兴废由来只靠天,三郎往事亦堪怜。湘江直下浯溪上,翕霍于今五百年。”[1]卷18下这两则题名均作于“景定五年十一月”,从“自濂溪来”可以看出,刘锡是自濂溪故里去往某地,然则,刘锡为何来濂溪故里?月岩题刻景定三年已作为什么至景定四年才刻石呢?碑文似乎没有明确说明。但据《濂溪志》《永州府志》等记载,道州发生了一件理学史上的大事:“壬戌(1262)冬,御缉熙殿,亲观洒‘道州濂溪书院’六大字,以旌道学之源,奎画涣颁,溪山改观,盖百年所望而不可得者。”[1]卷18下从“奎画涣颁”、“溪山改观”等词可见,濂溪书院在当时是社会的聚焦点,而月岩诗文中“屋拟蟾宫新学士,台存石磴旧游仙”亦即是指重修了濂溪书院,为此,刘锡极有可能是因重修书院、御刻书院额而来。

至淳祐元年,北宋以来的理学诸子得到朝廷的肯定,理宗手诏周敦颐、程颢、程颐等从祀孔庙,濂溪理学作为一种思想学术形态,在南宋社会产生了一定影响。道州濂溪书院为胡安国于绍兴壬子(1132)“自给事中免归”道州时,对舂陵太守向子忞所提出,淳熙五年(1178),“以其地之狭也”,知州赵汝谊等“更度”重建,张栻等人为之作记,数百年一脉相延。景定四年二月,知州杨允恭“请于朝上御书‘道州濂溪书院’六大字,锡以玺书,驰锡之”。杨允恭上谢表,予之报答。其实,御书书院额,它早有渊源:“念书塾之兴,凡历几载;何御扁之赐,独一九江?顾惟父母之邦,未沐帝王之宠,阙然巨典,郁者舆情。”[1]卷18下淳祐十二年(1252),御赐九江“濂溪书院”四大字:“照得儒臣周颐,高远清旷,悠然自得……江州濂溪书堂,盖其晚年卜筑之地。若上之人表显而宠光之,所以风士习,美道化,岂不盛哉!”[3]162突出周敦颐对儒道之传的贡献,故报以隆重之礼。在杨允恭看来,道州作为濂溪“父母之邦”,理应得到同等褒崇。

根据陆增祥《八琼室金石补正》的记载:“景定御书‘道州濂溪书院’额碑,在道州濂溪书院前。碑亭中篆额‘皇帝御书’四字,作二行,下刻‘道州濂溪书院’六大字,字径尺余,正书,作二行,中书‘缉熙殿书’四字,亦正书,字径寸许,字上钤一印文曰‘御书之宝’,其上又有‘壬戌’二字,两图章方寸余,六大字之后小正书一行云‘濂溪书院掌御书臣李挺祖恭摹并篆额’。其下一截刻知州杨允恭《谢表》,十四行。”[2]卷120这一编排方式,显然寓有篆刻者的用心,将御书“道州濂溪书院”与《谢表》上下同刻,以“崇儒”和“重道”两方面特征贯穿其中:一方面彰显皇帝御书书院额的尊敬,通过《谢表》纪功颂德,公开表彰皇帝对濂溪理学的重视,宣扬声威,肯定了获得从祀的周敦颐是儒学道统的正宗真儒,更在于向天下昭示朝廷所认可、鼓励的学术方向。正因为这样,杨允恭除了不遗余力地疏请御赐书院额外,还延请专职从事文件书写类职务的李挺祖书迹刻石,以表示恭敬虔诚。有意思的是,杨允恭为什么命李挺祖为“掌御书臣”呢?对于李挺祖的“掌御书臣”职位,碑额上只题有这一个官职,却未涉及具体官职之事,亦不见于各种传世文献,这是什么原因?据岳麓书院邓洪波先生考证:“掌御书一职不见于其他书院,知名者仅李挺祖一人。《金石文编》作者认为,其任未必出自朝廷,怀疑为知州所辟。所言甚是,属于特例,命自知州杨允恭。”[4]124杨允恭呈请御书“道州濂溪书院”额,“旌道学之源”,较多着眼于彰显道学,利用皇权的影响力,通过礼仪性的刻石,彰显濂溪故里有官方权威的属性。

另一方面,杨允恭又以传道为己任,“扶持先儒之裔”,成为濂溪学术发展的重要背景与动力。“念旧塾规制狭陋非称,乃拓地鸠工,凡祠宇、讲堂、斋舍,咸新之。既成,则集郡士相与勉之,曰:‘国家之建书院,宸笔之表道州,岂徒为观美乎?岂使之专习文词为决科利禄计乎?盖欲成就人才,将以传斯道而济斯民也。士之由是路出入是门者,盖亦果确用工,希贤希圣,庶不负圣天子立道作人之意。”[5]卷4并于同年,建立濂溪小学,接续濂溪学统。更深层的原因在于,御书濂溪书院,构成了一个兴儒重教的形象,具有整合各种文化资源的作用。从御书时间看,当时九江也书有濂溪书院,这说明宋理宗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致力于弘扬濂溪理学的行为,其选择御书之地既有濂溪故里,也有归葬之地,故显然有其传播理学的政治目的。从内容上看,御书的深意,只有在崇儒重教的背景下才能充分体现,于是,杨允恭以扶持濂溪后裔为标的,重修书院,新建小学,亦成为启迪后学的引导。事实上,杨允恭的德行和对濂溪学传播的贡献,足以令人称颂,濂溪小学落成之时,后人即建有杨公祠像供后学拜祭:“高峰之惓惓周氏者,不忘元公也。为元公之后者,其能忘高峰乎!于是合周之族,议立祠肖像于小学,昕夕敬仰,以无忘高峰之德。”[6]卷14高峰即杨允恭的别号,从这个意义上说,濂溪后裔无疑寄寓了对杨允恭重建书院以及弘扬濂溪学术的敬重。

李挺祖作为“掌御书臣”,有皇帝的荣耀,借御书书院额,使后学服膺于濂溪学术,印证了周敦颐在南宋为官方所重的史实,为濂溪理学的发展树立了一种新的典范,也有助于重建故里,推动了濂溪遗迹的修复。咸淳二年(1266),李挺祖仍以“濂溪书院掌御书”身份为知州“濂溪故居大富桥记”篆额,后赵栉夫作《濂溪大富桥记》:“未致故居二百余步,有水萦纡,隐隐如青罗带者,濂溪也。溪之上有小石梁,横跨乎青罗带者,大富桥也。旧传元公年十三时钓游之所。”[7]卷14

另须指出,李挺祖追随元结踪迹,在道州还书有“五如石”题名:“瓠轩李挺祖,景定癸亥(1263)秋中,乘月游五如石,伐舟于此。”宗绩辰《留云庵金石审》考证:“有刻行楷书,二行。参五如石久矣,所得止此数字,良为抚然。”[1]卷18下按照杨允恭《谢表》的时间可知,至景定四年二月始,李挺祖即在道州“书迹刻石”,此次题刻为楷书,仅题“瓠轩李挺祖”,且并未提及何人与之同行,也许是出于对“掌御书臣”这一称谓的敬重,或出于某种心理顾忌,在“五如石”题名中,并未贸然使用“掌御书臣”的名号,从中可窥见其恬淡仕宦、行事谨慎的性格特点,而“月岩诗刻”的书写,亦可从中得到印证。

二、《九疑山碑》的书写

相比于“道州濂溪书院”御书书刻,以重刻蔡邕《九疑山碑》为代表的汉隶书写,更能体现李挺祖在书刻史上的地位。淳祐六年(1246),李挺祖奉知州李袭之命,书《九疑山碑》于玉琯岩,并将题跋一并刻于正文之后:

“岩岩九疑,峻极于天。触石肤合,兴播建云。时风嘉雨,浸润下民。芒芒南土,实赖厥勋。逮于虞舜,圣德光明。克谐顽傲,以孝蒸蒸。师锡帝世,尧而授征。受终文祖,璇玑是承。太阶以平,人以有终。遂葬九疑,解体而升。登此崔嵬,托灵神仙。

九疑名昉,离骚祠庙古矣,乃无汉以来碑刻。阅欧阳询《艺文类聚》有蔡邕碑铭,然仅载铭词,而碑文不著,惜也!它所遗逸多矣。袭之即考新宫,遂属郡人李挺祖书于玉琯岩,以补千载之阙云。淳祐六年秋八月,潼川郡守李袭之题。”

此铭既歌颂舜帝之德,亦赞扬九疑之功,文辞典雅,为历代文人所推崇,也是中国书法史上的重要碑刻之一,历来为书法者所珍视。就书法来看,李挺祖以汉隶书写,每个字体结构饱满,点画俯仰,体法多变,例如“芒”、“土”、“而”等字体偏横扁,“碑”、“于”等字体偏纵长,“人”字捺笔向右伸展,但整体上纵横整齐,体现出汉碑结构严谨的风格。从内容来说,《九疑山碑》出自汉代著名作家及书法家蔡邕之手,然而究竟是否如此?有待考证。众所周知,蔡邕以精通经史、音律、天文等为人所称颂,擅长写作铭文,存世碑文作品丰硕,是汉代著名的碑文作家,《文心雕龙·诔碑》称:“自后汉以来,碑诔云起。才锋所断,莫高蔡邕。”并评其碑文“清词转而不穷,巧义出而卓立”。蔡邕在当时名气非常大,碑铭文数量众多,很多后汉碑刻尽管毫无根据,但都被附会到蔡邕身上。此碑是否为蔡邕所撰?李挺祖是否沿用汉文所重刻?这使我们不能不对此碑的来源心生疑窦。

此碑在明清时期也颇受人质疑,《(道光)永州府志》作了一段辩述:

“右《九疑山铭》,汉蔡邕撰,宋李挺祖八分书,李袭之刻在九疑山玉琯岩之左。中郎此铭,欧、赵、洪诸家书俱未著录,当时不知曾石勒石。今惟见于欧阳率更《艺文类聚》中……而《县志》亦无传,其事迹不可考。区中□古象山□,《金石文□》案:欧、赵在北宋宜无此石,洪迈非理宗时人,亦不能见。瞿详不当致疑,但蔡铭从前有无古刻,则不可考耳。”[1]卷18上

汉碑传统中极少有作者落款,以今例古的推论,并不能够找到实物或文献的论据证明该铭为蔡邕所撰。在欧阳修《集古录跋尾》、赵明诚《金石录》、洪适《隶释》《隶续》及洪迈《容斋随笔》等宋代著作中,并未著录,而当时是否刻石,也无从考证,这个现象让人感到有些意外。就目前所知,唯有唐代欧阳询《艺文类聚》著录“汉蔡邕九疑山碑曰”[8]140,至于何以推论此碑铭为蔡邕所撰,并无任何考释。正如李袭之题跋所云:“然仅载铭词,而碑文不著,惜也!它所遗逸多矣。”因此,《九疑山碑铭》是否为蔡邕所撰,是否为后人伪托,由于文献有限,对这一问题的探讨无法深入。基于此,《永州府志》等文献罗列诸说而暂不裁定,疑以存疑,并没有急于下结论。

问题在于,《九疑山碑》在石刻、方志等收录中,各执一词,著录颇有出入:

(1)“岩岩九疑”在石刻、清吴绳祖修《九疑山志》(简称“吴志”)作“岩岩”,而明蒋鐄纂《九疑山志》(简称“蒋志”)、清詹惟圣纂《九疑山志》(简称“詹志”)作“岧岧”;

(2)石刻中“兴播建云”,蒋志、吴志、詹志均“建”作“连”;

(3)石刻、吴志中“实赖厥勋”蒋志、詹志“勋”作“功”;

(4)石刻、吴志中“逮于虞舜”,蒋志、詹志“逮”作“建”;

(5)石刻中“尧而授征”,蒋志、詹志“而”作“舜”;吴志“而”作“曰”;

(6)石刻中“太阶以平”,蒋志、吴志、詹志均是“太”作“泰”。

又据《八琼室金石补正》考:“《通志·永州志》均列此刻于汉代,跋内脱欧阳询之‘询’,兹以刻石年月入宋,并据石补一‘询’字。又案:《永州志·名胜门》亦载:此铭‘兴播建云’,‘建’作‘连’,‘尧而授征’,‘而’作‘曰’,与石刻不同。”[2]卷102

然而,如果此碑真为蔡邕所撰,而后代录入此碑之异,又该如何解释呢?难道是欧阳修、赵明诚、洪适等人没有提及此碑,所以历代编录《九疑山志》者对其真伪有所怀疑?

从历史文献的角度考索,《九疑山碑》大量化用了汉碑中的语句典实,其中引据《诗经》之处尤为多见。诸如,“岩岩九疑,峻极于天”,其句式明显出自《小雅·节南山》“维石岩岩”、《大雅·崧高》“崧高维获,峻极于天”等句,“从文章创作学的角度来看,同一个时代的文本,往往有相近的用典措辞以及表达方式,汉碑亦不例外。以不同汉碑中的文本相互印证,不仅能够加深对碑文及其语境的理解,还可以进而追踪并窥探汉人文章写作表情达意的习惯”[9]484。《隶释》所录《西岳华山庙碑》“岩岩西岳,峻极苍穹”,《白石神君碑》“岩岩白石,峻极太清”,此类似的表达句式,与“岩岩九疑,峻极于天”如出一辙,亦可佐证汉代时期的文章风格,凸显了汉代经典阐释的文化背景。相反,“岧岧”在汉碑中固然未见书证,更多地为道家术语,如“岧岧金阙,下临太清”(《道藏·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其中隐含了对道家思想的偏重。在这几种文献中,除石刻外,辑录《九疑山碑》时间最早的应当是蒋鐄《九疑山志》,作于明万历四十八年(1620),时任宁远知县,应当亲眼见到了该石刻,但为何要改“岩岩”为“岧岧”呢?文本异同的背后蕴藏了怎样的深层意义?概括而言,约有两个方面:一方面,道教文化的渗入。蒋鐄《九疑山志》“玉琯岩”、“何侯”条的记载分别如下:“玉琯岩:在旧舜祠后,即何侯石室也。汉哀帝时,零陵郡文学奚璟得玉琯十二于此,献之朝,因以名岩。当时以为舜巡狩至九疑,十二州牧执之以觐者。按,《风俗通》:《尚书大传》,舜之时,至西王母来献白玉琯。”[10]16“何侯:真元,唐尧时人。隐居九疑,阴行善,三子十孙皆寿百岁……舜南巡,至其家,五老降庭授仙药一器,舜封为何侯。遂慕长生之术,凿九井,炼丹宅后。”[10]28结合“何侯”、“西王母”等道家仙释中的人物来看,当时玉琯岩是道教发展的一个据点,蒋志、詹志等“岧岧九疑”的书写,无疑与此背景有着重大关联,通过文本异文,彰显了道家话语权。另一方面,对蔡邕撰写碑文的质疑。在《续后汉书》中,蔡邕曾感叹:“吾为人作铭,未尝不有惭容,惟为《郭有道碑颂》无愧耳。”由于为他人作铭、颂众多,蔡邕自己也感觉到所撰碑文有太多虚谀不实之处,而这种风气亦影响着后人对他的作品的评判。

李挺祖跟随李袭之来到九疑山,以汉隶为其书刻,为书法、刻石之典范,对九疑山汇聚文人墨客无疑有着重大影响。据《宁远县志》考证:“李袭之,于寓贤,云潼川人。谒舜庙有碑记,今读其跋,云袭之既考新宫,遂属郡人李挺祖书于玉琯岩,则袭之似尝修建舜庙,有政绩者矣,《县志·名宦》当为列传。其谒舜庙,《碑文志》亦未录。”[1]卷18上时任道州刺史李袭之重修了舜庙,方志并未记载,因此其生平事迹难以考索,但重刻《九疑山碑》,体现了李袭之独特的眼光,也使李挺祖在众多书法家中脱颖而出。

三、李挺祖与南宋文人交游

据《湖南金石志》载,李挺祖除《九疑山碑》外,在九疑山的书写还有四条,按其时间先后,迻录如下:

(1)“无为洞”淳祐乙巳(1245)李挺祖书。《游疑载笔》:右正书三大字,横榜款,行书,在“洞”字之下刻于“无为”,洞外左壁字浑朴,与他处书不同。

(2)飞龙岩,淳祐丙午(1246)李挺祖书。《九疑山志》:石楼岩山有“仙楼岩”字刻,淳祐丙午,郡守李袭之、江华李挺祖题名于上。后县令何其贤改名飞龙岩,因其山势耸峻,有盘龙飞舞之象,遂刻铭于崖。

(3)仙楼岩。大正书,每字长三尺,广二尺。《九疑山志》:石楼岩上有“仙楼岩”,刻诸石。淳祐丙午,郡守李袭之、丞张从龙、江华李挺祖题名其上。

(4)玉琯岩。淳祐丙午李挺祖书。《金石审》:右直榜,在岩口,八分书[11]8066。

这几则题跋均为榜书,作于“淳祐丙午”前后,也即是《九疑山碑》的书写前后,以石证志,其中颇有阙误:一是“无为洞”三字“与他处书不同”,是否为元结“无为洞天”?陆增祥《八琼室金石补正》载:“右无为洞,元结题字,洞阻于水崖壁,古刻从无椎拓者。余始属谭仲维搜拓之……又何志伟《九疑山记》云:‘永福寺旁即无为洞洞门’,旁刻元次山诗,惜漫灭不能读,其亦即此刻欤?《志》称:‘无为洞天’四字,今拓本无‘天’字,字不足据。《文》云:此洞曰无为洞,格古要论,以为改称者,殊未有据。”[2]卷59陆增祥质疑旧说,甚有见的,既指出李挺祖书“无为洞”与元结之间的渊源,激发对元结的回忆,又进一步确定了此碑的题名,还原历来的误解,是很有价值的发现。二是,“飞龙岩”与“仙楼岩”两则记载并无不同,区别只在于“后县令何其贤改名飞龙岩”一句,二说是否为同一题刻?据《(万历)九疑山志》载:“石楼岩:一名飞龙岩。在永福寺西一里……高峰直突,由窦而登,如层楼之状。炬而后登,上有仙楼岩字刻‘淳祐丙午郡守李袭之’。《州志》作李揆。江华李挺祖题名于上。后县令何其贤改飞龙岩。”[10]17由此,疑“仙楼岩”即为“飞龙岩”,此处记载为二处,恐有误。

在宋代文人崇慕自然山水趋势日盛的情况下,李挺祖擅长题写碑志铭文,自然成了众多文士追随的对象。《湖南金石志》《八琼室金石补正》等文献记载,李挺祖书写还有“象岩”二字及宋乐雷发《象岩铭》。《湖南金石志》载:“象岩:篆书,长径六寸,雪矶乐雷发名,江华李挺祖篆,二行分书。《金石补正》:无年月,盖与铭刻同时。”[11]8065因石刻磨泐,《象岩铭》署名部分模糊不可辨识,据《金石补正》考证:“右《象岩铭》,分书十一行,前人无椎拓者。雷发上缺一字,据后刻及《九疑山志》,知为乐姓。下见江华□□祖字,盖亦李挺祖所书也。”[10]8065乐雷发,人称“雪矶先生”,其诗风骨遒劲,被誉为楚南第一人。李挺祖不仅应乐雷发之邀书写《象岩铭》,更题刻了“象岩”二字,这既能发挥其善于书写的特长,又适应了宋代文人喜欢游山玩水、题咏作跋的意趣,进一步强化了象岩的人文效应。伴随着后世文人等的题跋、作记,象岩成为了与玉琯岩、紫霞岩等齐名的人文景点,而刻石题跋亦作为一种风雅,亦随之而盛行于文坛,已经渗透于日常生活之中。此外,李挺祖在宁远逍遥岩书有“逍遥洞”三字,“顷□碑人□□,拓乾隆间人书岩榜三字,询旧榜,茫然不知,恐已剥蚀矣”[1]卷18下。“逍遥”作为道家的文体特征,亦为南宋文士所接受,反映李挺祖生活中玄儒兼阐,注重“自然之乐”的一面。

值得关注的是,近于永州江华瑶族自治县寒亭暖谷发现李挺祖摩崖石刻一则,虽为记事碑,字数不多,但此题跋从未被人提及,亦不见于传世文献,应当补辑:

“山□赵希鹄同邑人李挺祖,嘉熙戊戌(1238)中秋夕,抱琴来游。”

赵希鹄,袁州宜春人,喜书画,善鉴赏,著有《洞天清禄集》。从“抱琴来游”可以发现,赵希鹄与李挺祖似乎有着共同的兴趣爱好,喜欢游山玩水,沉迷自然之乐。而从碑文的书法风格来看,该书迹为李挺祖擅长的“汉隶”,这自然能得到善于鉴赏、笃好金石书画的赵希鹄的称赞。另一方面,江华作为李挺祖的家乡,在早年时,曾应江华县令虞从龙之请,徙刻蒋之奇《寒岩铭》,“治平丁未十月,陪沈绅公仪游,蒋之奇颖叔作。右铭元刊于寒亭之上,年深字浅,几不可读。既新泉亭,得没字碑于岩左,意昔为斯铭设也,乃徙刻之,且以彰二公爱赏之志云。后治平一百二十有四载,邑尉西隆虞从龙,俾邑人李挺祖(下泐)……”[11]8072治平一百二十四年即绍熙元年(1190),二处题刻均署“邑人李挺祖”,亦即早之于御书“道州濂溪书院”及《九疑山碑》,可见,李挺祖在书法界的名气在当地已见端倪,后来许多人请他刻石,即是肇始于此。

如前所述,李挺祖作为地方名人,在道州一带临摹题跋,留下众多石刻,不仅具有书法研究的意义,而且富有文献价值,对于考索宋代文士的活动轨迹,特别是对于考察南宋濂溪理学的发展盛况,展示宋人刻石题跋的风貌,均有着重要的价值。

[1]宗绩辰.(道光)永州府志[Z].道光八年刊本.

[2]陆增祥.八琼室金石补正[Z].吴兴刘氏希古楼刊本.

[3]湖南省濂溪学研究会整理.元公周先生濂溪集[Z].长沙:岳麓书社,2006.

[4]邓洪波.湖南书院史稿[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13.

[5]杨允恭.宸翰阁恭记[A].周诰.濂溪志[Z].道光己亥刊本.

[6]滕巺真.濂溪小学杨公祠记[A].吴大镕.道国元公濂溪周夫子志[Z].康熙二十四年刊本.

[7]赵栉夫.濂溪大富桥记[A].吴大镕.道国元公濂溪周夫子志[Z].康熙二十四年刊本.

[8]欧阳询.艺文类聚[Z].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9]程章灿.作为文本的汉代石刻——读《汉代石刻集成》[A].古典文献研究(第11辑)[C].南京:凤凰出版社,2008.

[10]蒋鐄.九疑山志[A].九疑山志二种[Z].长沙:岳麓书社,2008.

[11]瞿中溶.湖南金石志[A].郭嵩焘.石刻史料新编(第2辑)[C].台北:台湾新文丰出版公司,1969.

Research on Calligraphy Engravings of Li Tingzu,Chief Official of Academy

Chen Anmin

(Hunan College of Science and Engineering,Yongzhou 425199,China)

Li Tingzu is a well-known calligraphy engraver in the South Song Dynasty(1127-1279).Based on Yue Yan poem engravings and relevant local records,the article explores the cultural background between Li Tingzu's calligraphy engravings and the"Chief Official of Academy",analyzes if the stone inscription of Juyi Mountain was written by Cai Yong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literary writing,and also discusses the differences and historical reasons between the various records.Thus it explore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Li Tingzu and other litterateurs and scholars of the South Song Dynasty and makes a further supplementary to Shiji on the basis of some relevant local records.

Chief Official of Academy;Li Tingzu;Yue Yan(Moon Rocky Cave)of Dao county;Stone Inscription of Juyi Mountain;Han Ting Nuan Gu

K207

A

2016-10-27

10.16565/j.cnki.1006-7744.2017.05.30

湖南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5YBA175)。湖南科技学院重点学科“中国古典文献学”资助。

陈安民,湖南科技学院讲师,硕士,研究方向为湖湘学术与高教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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