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不写印度的印度作家

2017-03-13 18:58张经纬
南都周刊 2017年4期
关键词:鸦片战争南亚印度洋

张经纬

终于,我发现,印度真的不只在南亚,印度在印度洋上,在所有迎来送往的人们心中。

吉卜林是我最喜欢的英国作家,他写了很多关于南亚、东南亚的故事。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基姆》是一部关于印度的小说。一个名叫基姆的印度流浪儿,父亲是驻印英军的爱尔兰士兵。基姆被一位扮作人类学家的英国情报官看上,让他混在牲口贩子当中传递情报。

许多年后,我对印度小说都充满好奇,希望能重新回到那个浪漫冒险组成的印度。直到我读到了印度作家阿米塔夫·高希的“鸦片战争”三部曲。

高希是当代印度颇有影响的作家,迄今共有三本作品被翻译成了中文。除了“鸦片战争”的前两部《罂粟海》和《烟河》(三部曲的终章《烈火洪流》正在翻译待出),还有一本单独的《在古老的土地上》。

三部曲分别铺陈了一艘名叫“朱鹭号”的印度大帆船,及其船员在19世纪初的故事(第一部)。与朱鹭号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们,前往中国广州从事鸦片贸易的旅途(第二部)。以及在中英“鸦片战争”爆发过程中,不为人知的印度士兵的经历(第三部)。

阖卷之后,让我有些怅然,这位印度作家写的却不全是印度。他的笔下人物众多,线索繁杂,让我摸不着头脑。和早年阅读吉卜林的轻松相比,让我有些疑虑。我从一个印度的作品中,读到了鸦片战争,读到了和印度商人产生感情的疍家女,读到了中国和英国。然而印度呢?我在最近的一次会议上当面向高希提出了这个问题。

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告诉我他收集写作材料时的经历。英国军队中有一半由印度联队组成,却被中、英双方的记录所忽略。他们不仅参与了中国战事,还随着英军辗转世界各个战场。于是,他多次来到广州、厦门,甚至马来西亚,在那里发现了殖民主义话语之下的印度的身影,重拾了19世纪散落世界的印度碎片。最后,借助一位印度士兵留下的“义和团”战争时的回忆录,帮助他“想象”了一个鸦片战争时的印度和中国。

这并没有解开我的困惑,这个碎片化的印度意义何在?我又翻开了《在古老的土地上》,一个印度人在埃及的故事。1970年代的埃及农村,村里的男人们热情高涨地前往伊拉克打工。两伊战争束缚了伊拉克的男性,让前来打工的埃及农民有机会获得现金和现代家电的体验。战争结束,退伍的士兵要求工作,驱逐了打工者,让他们带着失望和沮丧回到家乡。宗教、政治、经济交织在一起,埃及农村的家庭悲喜,给那位高希化身的印度观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这对分裂为印度、巴基斯坦和孟加拉国的南亚来说感同身受。

我还是没有看到吉卜林式的印度,但從这里开始,我终于看到了另一个印度。就像奈保尔笔下在非洲的印度,高希的世界由印度洋的两岸组成。西岸是埃及、伊拉克,东岸是中国和东南亚。和中国作家通常关注本土的视角不同,印度作家的世界中不仅有印度人,还有远方的人。随着殖民体系,散落在世界的印度,才是那个真实的印度。

我重新打开了三部曲的第一部《罂粟海》。故事里众多的人物,不仅有因鸦片烟瘾去世的寡妇,她被一个贱民从火葬殉葬中搭救,登上了前往毛里求斯谋生的海船。船上的大副,是一个自称白人的美国黑白混血儿,还有法国植物学家的女儿、穆斯林船员、亚美尼亚商人、广州“十三行”的帕西商人。这艘船上,有当过海盗的印度水手,有失去领地和名誉的落魄王公,还有一半中国血统的水手。

他们在中国尚未打开国门的19世纪,已经从印度启程,前往印度洋的两岸,仿佛吉卜林笔下的爱尔兰孤儿和喇嘛。人们在印度汇聚,又从这里启程。或许这就是印度的魅力,从来没有依依不舍,故土难离,也从来没有合拢欢迎的双臂,对所有人。

终于,我发现,印度真的不只在南亚,印度在印度洋上,在所有迎来送往的人们心中。可以说,从高希这里,我比当年更能读懂吉卜林,也更理解印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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