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远
雪花是冬季的精灵,纷纷扬扬,漫天飞舞,天地之间,一望无垠,觉得世界何等壮观!
卧龙岗的雪,虽没有南阳唐代著名边塞诗人岑参“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浪漫诗意,也没有毛泽东笔下的“万里雪飘”大气豪迈,但它以自己厚重的人文之美,宜人的风光之美,独特的建筑之美,精致的景观之美,与旖旎雪景的自然之美,完美重叠与相互结合,如天地间神来之笔,别有韵味,更独具特色。
眼前漫天飞舞的雪花,仿佛把时光倒流至公元207年。曾记得也是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季节,刘备和关羽、张飞冒着鹅毛大雪,穿过卧龙岗下三顾桥,步伐艰难踩着厚厚的积雪,第二次来到卧龙岗,求见在此躬耕的青年才俊诸葛亮。虽时隔千余年,仍能感受到刘备当年求贤如渴的目光,依旧是那么的急切和渴望。而豹头环眼的张飞瓮声瓮气的不屑话语,似乎惊落了树上的飞鸟积雪。美髯飘舞的关羽依旧是那么淡定和从容,只有身边赤兔马的扬天长嘶,划破寒冷寂静的龙岗天空……
尽管这一次刘备仍无功而返,但在这个冰天冻地的隆冬时节,刘备屈驾恭请诸葛亮的宽广胸襟,而让后世永远感动。诸葛亮曾在《前出师表》中自言:“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后人根据这段历史,加上诸葛亮的亲口所言,史称“三顾茅庐。”对于这段中国历史上影响朝代更替的重大事件,西晋史学家陈寿却在《三国志》中只用五个字来表述:“凡三往,乃见。”也许史学简明扼要语言简练所需,也許陈寿智慧地采用了只求结果,而不求过程的高明做法,让后世对这段历史充满好奇。
有时候,历史像个孩子,也很淘气,总是或多或少留下谜团和疑惑,也许只有这样,才会激发起历朝历代无数历史学家的浓厚兴趣,让后世对此乐此不疲勇往直前探索不止。尽管如此,罗贯中却以一个天才小说家所具有的想象力,在其《三国演义》中不惜笔墨用近两个篇章,试图来描述并还原这段历史过程,使陈寿笔下一笔带过的“三顾茅庐”,变得好看耐读,人物形象栩栩如生,并成为《三国演义》流传至今的精彩华章。罗贯中描写的刘备雪访诸葛亮,尽管只是文学作品的想象和展现,却在后世影响很大。以至后来国家邮电部发行《三国演义》第二组之“三顾茅庐”邮票时,就采用的是这个画面。于是,罗贯中匠心别具的构想和遐思,让人们对这段历史深信不疑。
在罗贯中的笔下,对刘备三请诸葛亮都做了较为详细的文学加工,其中第二次就是刘关张冒着鹅毛大雪去求见诸葛亮。罗贯中为何要加上这一场雪,作为背景渲染气氛,来突出人物心态和个性?又为何是第二次?罗贯中作为中国历史上一位非常优秀的小说家,所著《三国演义》之所以被后世称为古典长篇小说四大名著之一,除了思想性、艺术性和文学性的高度统一之外,他的小说技巧和语言功底也是可圈可点。他之所以这样处理,一是用严寒天气衬托刘备求贤若渴的决心,二是冰雪融化必是阳光灿烂之日,借此映衬刘备的事业马上要走出低谷,也反映出诸葛亮即将出山,用自己平生所学报效国家。后人有诗单道刘备风雪访孔明:“一天风雪访贤良,不遇空回意感伤。冻合溪桥山石滑,寒侵鞍马路途长。当头片片梨花落,扑面纷纷柳絮狂。回首停鞭遥望处,烂银堆满卧龙冈。”如今读来,也是感慨不已。
斗转星移,时光变迁。当年诸葛亮躬耕之地卧龙岗,从黄权私祭诸葛庵开始,其间虽经历代南阳官府和有志之士的重建和复建,甚至得到元明两代皇权的重视和青睐,到如今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南阳武侯祠,曾经有过辉煌,也有过凄凉,而如今也只能从史书典籍的零星记载中,找寻到有关卧龙岗历史文化的遗存记忆。
而如今这眼前漫天飞舞的雪花,恍惚来自汉朝,年年岁岁雪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带着楚风汉韵的大气磅礴,带着帝都南阳的无尽风流,让人们对这汉朝飘来的雪花,还有名垂千古的三顾茅庐,肃然起敬!
阅读千年古树
古树名木是历史发展的见证。一株古树是一本书,记录了岁月的沧桑,见证一段历史,传载一个故事,展示一种精神,表现出很高的人文品位。自古以来,人们就酷爱树木,尤其对古树名木,更是钟爱有加,并赋予其深邃的文化内涵。《诗经》有云:“维桑与梓,必恭敬止。”意为桑梓代表家乡,要对它表示敬意。
有树的地方不一定有人文景观,但有人文景观的地方一定会有树。南阳卧龙岗古树名木丰富众多,超过数百年、乃至千年的古树名木,约有二百余棵,在全国众多纪念诸葛亮的祠堂中,也是一大特色和景观。无论是不畏严寒的古柏,婀娜多姿的银杏,挺拔参天的松树,枝繁叶茂的古楸,霜红胜花的五角枫,还是硕果累累的寿星梨树、山丁树、核桃秋,香气飘逸的紫丁香,果实沁人心脾的桑树;无论是长在庭院之中,还是建筑之外;也无论是平民百姓所种,还是名人善士所植,它们都历尽沧桑,老而不衰,冠大荫浓,蔚为壮观,可谓老树常发新芽,嫩绿总挂枝头,生生不息,福及人们,滋润万物。
千百年来,卧龙岗之上的古树名木,就如一位千年伫立的智者,伴随着历史的滚滚风云,淡然观看时光流逝和风云变迁。如今人们喜欢站在高高的龙岗之上,抛开世俗的喧嚣,极力平静着心情,像瞻仰智圣诸葛亮一样,去阅读这每一棵饱经沧桑的古树。
南阳卧龙岗“汉昭烈皇帝三顾处”石牌坊北,约有一棵1800余年的古楸树,可谓卧龙岗古树树龄之最。楸树姿态俊秀,高大挺拔,花多盖冠,花形若钟,红斑点缀白色花冠,如雪似火,令人赏心悦目。众多古籍对其形态之美赞颂不已,《埤雅》载:“楸,美木也,茎干乔耸凌云,高华可爱。”唐代韩愈《楸树》诗中赞道:“几岁生成为大树?一朝缠绕困长藤。谁人与脱青罗帔,看吐高花万万层。”又诗云:“庭楸止五株,芳生十步间”。如今,这棵古楸树虬曲盘附卧龙潭岸,虽树老中空,每年花期之时,依然繁花似锦,淡淡花香,弥漫龙岗,沁人心脾。望着参天如云历经沧桑的古楸树,仿佛又见当年刘关张冒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来到卧龙岗求贤若渴的执着和诚心。
大拜殿前有千年古楸和古柏,似两位恪尽职守的忠诚护卫,默默陪伴并守护着武侯祖孙三代的英灵。孔子曾云:“岁不寒,无以知松柏;事不难,无以知君子。”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柏树斗寒傲雪、坚毅挺拔,乃百木之长,素为正气、高尚、长寿、不朽的象征,而广植于陵园、宫殿、庙宇和名胜之地,是后人对前人敬仰和怀念的情感载体。如今这两棵古树相濡以沫,同甘共苦,心心相印,寓意着诸葛亮精神千秋(楸)百(柏)代流传,它们手挽着手根连着根,用一圈圈增多的年代轮,凝固了失落的时间。它们虽身经数朝,历尽沧桑,但如今仍是枝繁叶茂,生机盎然,成为奇观。
翠柏丛中的诸葛草庐前,也有一棵千年古柏,由于年代久远,树体已经向下倾斜,后用仿古木头结实牢固支柱,与古朴简陋的诸葛草庐,形成一种错落有致的美丽和诗意,让中外游客驻足停留,久久不肯离去。古柏虽已老态龙钟,面对历经千年的风霜雨雪,曾把多少蹉跎岁月和悲欢离合,代代虔诚的祈祷及绵延的香火,刻在密密的年轮之中。古柏因厚重的历史和广褒的阅历,而修炼的淡定和从容,始终不会感到孤独,在历经岁月磨难之后,亦从来没有低下高贵的头颅,每年春天依旧会顽强地发出嫩绿的枝叶,还执着地站在龙岗之上守望着岁月的无尽沧桑,仍然会继续向人们讲述那段刘备与诸葛亮一见如故促膝长谈的动人故事。
在诸葛草庐左侧,即为闻名遐迩的古柏亭,此处曾有千年古柏,高接云天,粗围长余,虬枝茂叶,苍老挺秀,历千年而不朽,遭风雨而不惧,经沧桑依挺拔,南阳卧龙岗在兴衰更替,它却在冥冥之中彰显着枝繁叶茂,守护着生命的无限渴望。春天的嫩绿鹅黄,夏天的翠绿葱郁,秋天的五彩斑斓,冬天的银装素裹,为朴素简单的古柏亭变换着四季的蒙太奇,一起演绎着恒久弥新的无尽风韵。
千百年来,南阳卧龙岗上的古树名木,阅尽人生沧桑,为一茬又一茬的善男信女们提供阴凉,遮风挡雨,实践着先人栽树后人乘凉的古训,自然随性地弘扬着真善美。祠内人文景观和古树名木相互牵系和扶持,这种剪不断的情结,让一座掩映在古树名木之下的南阳武侯祠,显得苍翠凝重,蔚为壮观,凝固成人们永远的心灵家园。
站在龙岗之上,怀着一种极其神圣的膜拜,阅读每一棵古树名木,不由惊叹于生命的顽强,油然而生对生命的尊重,毕竟在历史长河的漫长岁月中,这些古树终日沐浴武侯智慧的光辉,竟能坚强地拥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力。但愿生长于蜿蜒起伏龙岗之上的古树名木,也像后世供奉诸葛武侯一样,能够感到欣逢盛世的快意和慰藉。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算就了汉家业鼎足三分。”京剧《空城计》中的经典唱词,经久不衰,传唱至今,让南阳卧龙岗红遍大江南北。
唱词虽为戏言,可窥诸葛亮当年内心世界。“散淡”意为逍遥自在,实为隐士思想。诸葛亮在《前出师表》中自言:“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与诸侯。”其隐士心态自然流露。这种说法也得到陈寿的认可,据其上奏给晋武帝司马炎《进〈诸葛亮集〉表》记载:“(诸葛亮)遭汉末扰乱,随叔父玄避难荆州,躬耕于野,不求闻达。”“躬耕于野”是隐士典型的生活方式。诸葛亮《诫子书》中亦说:“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而“澹泊”与“宁静”正是隐士心态的重要表征,可见诸葛亮当时却有归隐之心。
孔子云:“天下有道则现,无道则隐。”孔子也曾说过,如果他的思想得不到认可和施行,他将乘竹筏,隐居海上。儒家还认为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而独善其身的最好方式莫过于隐居避世,远离纷扰。诸葛亮少年时父母便相继去世,此时正是东汉末年,天下大乱,因其叔父诸葛玄与荆州刘表有旧,为避战乱随之来到荆州。荆州的统治者刘表,懦弱而寡断,却是个颇好虚名之人。以诸葛亮之智,并不想明珠暗投选择刘表,刘表也并未在意身边的这条“卧龙”。由于現实的受挫感,荆州政权上层的愚弱无能,加之整个社会混乱污浊,厌恶之情使诸葛亮产生与“势统”的疏离感,隐士心态逐渐凸现。陶渊明曾在《归去来兮辞》中说:“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诸葛亮正是因“世与我而相违”,故才会选择南阳卧龙岗近十年的隐居生活。
中国的隐士往往身在江湖,心存魏阙,就像一线风筝,精神和思想超然物外,飘摇于自由的空间,但根却扎在深刻的社会现实当中。诸葛亮心怀大志,“自比于管仲、乐毅”,虽有隐居之心,也有强烈的入世之愿,只不过残酷的现实,暂时扼杀了他的梦想而已。《诗经·国风·王风·黍离》有言:“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诸葛亮蛰伏南阳等待明主,一旦时机成熟,“卧龙”将会腾飞而起。然而高度自尊乃隐士阶层的群体心理,即使诸葛亮有出仕可能,也往往“只可来招,不愿屈致”。唐代诗人汪遵在《咏南阳》中写道:“陆困泥蟠未适从,岂妨耕稼隐高踪。若非先主垂三顾,谁识茅庐一卧龙。”一个“识”字用得十分传神,反映了诸葛亮当时的“待识”心态。如今卧龙岗大门前悬挂有中国书协名誉主席张海书写的楹联:“可托六尺之孤,可寄百里之命,君子人欤?君子人也;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吾闻其语,吾见其人。”映射出诸葛亮当年“隐居求志”的理想信念,直到刘备以恢复汉室、拯救苍生的大义相招,这才唤醒了他的济世之心,才有一场君臣之间的风云际会。
卧龙岗悬挂有清代书法家伊秉绶书写的楹联:“梅花百树鼻功德,茅屋三间心太平。”意为诸葛亮隐居田园,享受清贫生活的人生志趣。当年的卧龙岗南频白河,直通汉江,北障紫峰,遥连嵩岳,东西两侧有梅溪河、十二里河萦回南流,岗上丛林茂密,绿荫蔽日,岗麓河畔是一片沃野平原。诸葛亮就在岗上绿树掩映之中,搭建草庐,晴耕雨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澹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过着自力更生、韬光养晦的隐居生活。现今的南阳卧龙岗祠园地势开阔,丛竹飒飒,松柏森森,潭水清碧,景色宜人,其总体布局既不失名士祠宇的严谨肃穆气氛,也保留了故居园林的活泼清新景象,诱人的人文景观与优美的自然风光交相辉映,令人留连往返。2015年10月31日,央视二套第一时间“秋天好去处”栏目播出《南阳武侯祠:探访三国故地》。让南阳卧龙岗厚重的历史文化及旖旎的园林风光,与全国人民分享。如今,当人们伫立在高岗上的艳阳秋风之中,剥去喧嚣的凡尘和现代化的包装,试图想象这里曾经的林木茂密荒岭野趣,以及诸葛亮在此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于是,顿发思古之幽情。
如今卧龙岗大门内南侧立有“汉武侯躬耕处”碑,为清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南阳知府傅凤飏所立。清代杨铸《躬耕田》赞曰:“吴魏纷纷如奕图,汉家阡陌久荒芜。聊将扶日擎天手,袯襫躬亲自把锄。”诸葛亮在卧龙岗春种秋收,荷锄晨耕,晴耕夜读,自食其力。劳作之余,或在野云庵中会客侍儒纵论天下,或在读书台排除干扰静心阅读,或在宁远楼登高远望抚琴长吟,或在诸葛花园莳花置卉采桑种茶,没有名利的困惑,没有官场的争夺,没有世事的纷扰,可谓逍遥自在!诸葛亮在南阳卧龙岗躬耕期间,其人生的快乐和洒脱,内心的充实和愉悦,岂非今人所能想象和体会。现在躬耕亭门柱悬挂有清同治四年(1865年),清代著名书画家、篆刻家赵之谦撰写的楹联:“猗此良耜耕彼南亩,四海俱有;日吃三湌夜瞑一觉,无量寿佛。”精心刻画了诸葛亮当年无忧无虑的洒脱生活。意为诸葛亮在南阳躬耕陇亩,靠这些精良的农具躬耕田地,足不出户便知天下大事且什么东西都不缺;只要能够做到宁静致远,即便平平淡淡的一日三餐,夜眠一觉,也能快乐长寿,过着“极乐世界”的生活。
老子《道德经》有言:“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诸葛亮作为一位深受道家思想熏陶的千年智圣,自然明白其中奥妙和玄机。隐居、入世、归隐,可谓诸葛亮为自己设计的完美人生轨迹。诸葛亮辅佐刘备建立蜀汉政权,从一介布衣做到丞相,但他为官清廉,不事田产,确实常常想到功成身退,很想回到当初的南阳诸葛草庐,过起那种躬耕隐居的生活,但他却因操劳过度,病逝于北伐途中。第一位读懂武侯之心的是唐代诗圣杜甫,他在《武侯庙》中云:“遗庙丹青落,空山草木长。犹闻辞后主,不复卧南阳。”罗贯中对诸葛亮的内心世界亦有较准确的把握和揣摩,在《三国演义》的描述中,诸葛亮出山之前,曾对弟弟诸葛均嘱咐:“吾受刘皇叔三顾之恩,不容不出。汝可躬耕于此,勿得荒芜田亩。待我功成之日,即当归隐。”卧龙岗大拜殿亦悬挂有清同治年间金国钧所书楹联:“巾扇任逍遥,试看抱膝长吟,高卧尚留名士隐;井庐空眷念,可惜鞠躬尽瘁,归畊(古同耕)未慰老臣心。”对诸葛亮当年没有回到他躬耕之地南阳卧龙岗,而发后世诸多感慨和遗憾。
武侯之梦,千年方圆。2016年,南阳卧龙岗参加陕西“丙申清明勉县公祭诸葛武侯典礼”,在卧龙岗上敬取十捧“诸葛躬耕熟土”,寓诸葛亮躬耕南阳十年之意,为勉县武侯墓冢英灵送去南阳的缅怀和思念。并恭取武侯墓冢灵土,迎回南阳卧龙岗,封添在诸葛草庐周围参天古柏之下,也算实现了武侯回归南阳的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