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体系的周期性演变与“一带一路”建设

2017-03-18 19:01董正华
世界知识 2017年5期
关键词:全球化一带一路特朗普

董正华

这些年,我们看到了多次具有世界性影响的事件:国际金融危机和债务危机、美国的占领华尔街事件、难民潮引发的欧盟危机、爱尔兰独立公投和英国脱欧公投,还有层出不穷的恐怖袭击和遍及西亚非洲的战乱与饥饿……政治经济学常识告诉我们,这一切都反映了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内在的、结构性的矛盾。很多这类矛盾,如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间的贫富悬殊、劳动力受国家边界限制而不能与其他市场要素一样自由流动、“占领华尔街”所揭示的“1%与99%”的对立等等,在该体系内都是无解的。

近代世界经历了三个长周期

苏联经济学家康德拉季耶夫在20世纪上半期提出的世界经济周期性波动理论(简称“康波”),已为人熟知。本文所涉“长波”(long waves),是一种比“康(德拉季耶夫)波”更长的宏观历史模型,由一些研究现代世界体系的西方学者所建立。

运用这一基于计量分析与综合而形成的理论模型,可以发现:15-16世纪之交以来的世界迄今已经经历了三个长周期,每一个周期又可以划分为上升和下降阶段。在上升阶段,实力最强的国家逐步建立霸权、资本对外扩张、实体经济及贸易扩大;在下降阶段,则经济发展停滞、贸易保护主义抬头、霸主地位受到继起强国的挑战、国际秩序动荡、资本重新整合。

这三个周期的更替速率,也在不断加快。第一周期历时300余年,到19世纪20年代进入第二个周期;经约130年后,于20世纪50?60年代进入我们今天所处的第三个周期。几百年来世界体系呈波浪式运动,时而相对稳定,时而战乱不断,霸权或者“核心”不断转移,与之相伴的是自由贸易与保护主义、全球化与逆全球化的交替出现。

在第一个周期,人们看到的是欧洲各国竞相崛起。因为没有现代工业,最先称霸世界的西班牙、葡萄牙与荷兰的优势很快丧失,同时这一期间欧洲战争不断。此后,率先完成工业革命的英国靠实力也靠长期奉行的均势原则取得世界霸权,资本主义世界体系进入第二个周期。1870年前后英国霸权达到极盛,“英国支配下的世界秩序”和自由贸易也达到黄金时代,但很快相继受到德国、日本、美国的挑战,各国重新结盟,形成两大军事集团,从对抗走向全面战争。两次世界大战期间还发生过世界经济的大萧条大危机。

二战结束后,世界体系进入第三个周期,美国取代英国,建立了“美国支配下的世界秩序”,出现了又一轮自由贸易。20世纪60?70年代是“美国世纪”的黄金时段。高新科技和新产业革命推动西方经济蓬勃发展,带动以亚洲“四小龙”为代表的亚太国家和地区相继出现经济奇迹。日本在美国的扶持下在战后之初的废墟上重新迅速崛起,韩国和我国台湾地区几乎同时实现经济转型。上世纪70年代末开始的中国内地改革开放,利用工业化国家和地区经济结构调整的有利时机,获得迅速发展。

第三个周期已进入下行阶段

上世纪70年代中,以美国从越南撤军、美元支配下的国际货币体系崩溃和第一次石油危机为标志,美国霸权也开始从极盛步入衰落,苏联以及日本、西歐实力上升,形成美苏争霸高潮,双方竞相以各种非经济和超经济机制争夺控制第三世界。新的贸易保护主义以各种互惠集团甚至要求对方自动限制出口的间接形式出现,军事或非军事“援助”也成为争夺的手段。随后苏联东欧剧变,美国成为惟一霸权和“世界警察”,美元成为真正的世界货币。但美国霸权盛极而衰的大趋势和世界经济增长整体放缓的趋势都没有改变,华尔街的金融大鳄却乘机兴风作浪。1985年五大国“广场协议”推动日元升值、出口下降,日本经济从此陷入长达20年的停滞。此后,大规模的金融投机、游资流入,导致1997年东南亚金融危机,各国经济遭受严重打击。从2009年初到2014年初,美国以连续三轮量化宽松政策,转嫁自身金融危机,巨额美钞导致世界各国的美元储备大幅贬值,引发全球性通货膨胀。现在美国每年有高达5000亿美元的贸易赤字,普通家庭收入下降、大学学费激增;以4.6万亿的花费、几百万人口包括5000多名美国士兵的死亡维持在多个亚非国家已经连续15年的战争,这些却不耽误极少数金融寡头继续积聚财富。这是美国的危机,也反映了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危机。

从上世纪70年代末开始,从中东到欧洲,从日本到四小龙,从债务危机、增长停滞到政治社会动荡,所有这些事件都应当被放在世界体系周期性危机的大趋势下来看待。

第三个周期到今天还只有半个多世纪,但是人们已经看到世界经济政治下行的种种危机。全球化遭遇逆全球化、反全球化、本土化,区域整合、地区经济一体化遭遇公投独立、公投脱欧、主权国家的分裂甚至“碎片化”和“巴尔干化”,世俗化遭遇宗教狂热,现代主义遭遇复古主义,和平发展遭遇战争和恐怖袭击威胁。一方面是国家和地区相互之间经济依赖性不断增加;另一方面是发达国家实体经济急剧减少,虚拟经济和投机性金融衍生品增多,超前消费空前膨胀。一味强调金融和贸易自由化、利率市场化和企业私有化的“华盛顿共识”遭遇“结构调整”的失败和强调国际贸易公平公正新秩序的“后华盛顿共识”,全球性工业化造成环境急剧恶化,发展遭遇“反发展主义”,WTO框架内的多轮贸易谈判陷于僵局,八国集团峰会多次引来全世界的抗议者。欧洲右翼政党甚至新法西斯势力崛起,美国大选中右翼保守势力暴涨。将这一系列事件的起因、性质和影响,包括它们对中国国内经济发展和实施“一带一路”国际战略的影响,放到这一世界体系的长周期波动中来观察,或许能够让我们看得更清楚。

全球化退潮增加“一带一路”风险

此次美国政府换届引人关注,因为美国仍是世界上影响最大的国家。现在看,特朗普并非真正承载美国多数民意。如果不改变1%的富人统治美国这样一种极不公正的政治经济体制,如同占领华尔街运动所揭示的,无论谁执掌白宫,都不可能是有人所说的“庶民的胜利”。我们更应关注的,不在两党或某人一时的胜负,而是这背后体现出的现代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结构性变化。即使不是特朗普胜选,美国白人种族主义和贸易保护主义的抬头、对迫在眉睫的全球环境问题应尽责任的漠视等等,也应当引起高度的警觉。

有人觉得既然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针对中国,特朗普使TPP胎死腹中对中国是利好,其实未必。特朗普早已声言要拿中国对美出口和人民币的国际地位开刀,一旦付诸施行,其危害比之TPP恐有过之而无不及。特朗普要“使美国再次伟大”,至少会跟前任一样维护美国在全世界包括在亚太的利益,继续以亚太为其全球安全、全球战略的重心。美国即使减少海外军事开支,也不会放弃其政治军事盟友。如果继续给日本松绑,那只会放纵后者沿着修宪—重新走向军事大国的道路前行,给东亚和整个亚太地区带来更多不安定因素,甚至破坏战后东亚和平秩序。美国众议院通过的2017年预算案,首度正式将美台资深军事将领与官员交流章节写入。这些都会对我周边环境、实施新的对内对外发展战略,包括“一带一路”的建设,产生不利影响。

多年以来我国对外开放主要面对的是发达国家和地区,对基本由西方国家支配的世界贸易体系依存度很高。但这些年来,我们一直积极融入的世界贸易体系和整个世界政治经济体系发生了深刻的结构性变化。

我国的“一带一路”倡议在国际上已经产生巨大影响。“一带一路”应当是用和平、互惠、协作的方式推动建立国际经济新秩序。它的实施不会一帆风顺,特别是在全球化退潮,民族主义甚至部族主义、种族主义、地方分离主义上升,保护主义压迫自由贸易的国际环境下,一定会面临更多的风险。在这个大背景下,中国更需自身在各方面过硬,才能在波诡云谲的全球大变局中拥有和保持推进“一带一路”建设的强大动力。

(作者为香港珠海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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