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昂山素季共度平安夜的一小时

姚颖

朋友婚礼上偶遇昂山素季

这是2016年12月24日，平安夜，没想到我第一次参加朋友的婚礼竟然会见到缅甸国务资政昂山素季。看着她从红毯上缓缓走来，与她的距离近到可以看清她脸上的皱纹。她看上去气色很好，容光焕发，姿态优雅。难以相信一个年过七旬的老太太能有这样轻盈的步伐和挺直的腰板。她比照片看上去更瘦，却精神矍铄。之前外界传闻缅币连续贬值是因为昂山素季身体状况欠佳，传言者要能跟她这么见上一面，缅币该往回升了吧！

婚礼在仰光的一家高级酒店举行，仪式是缅式，但融合了一些西方元素，比如婚礼开始前是西方管弦乐乐队的现场演奏。几个大屏幕上反复播放着新郎新娘各自的儿时照片以及二人在各种场合的合照，其中有几张是昂山素季与新娘在不同时期的合照，看得出新娘家与昂山素季不寻常的关系。出席婚礼人士的着装都极尽奢华，很少的几位外籍人士也都是晚礼服，长裙及地。除了24日的婚礼外，28日还有一场正式的晚宴招待会，因此当日晚只是邀请嘉宾用了简餐。

新郎是澳大利亚华人E，新娘是缅甸姑娘C。我在2014年就已经认识了E，他是一个一句中文都不会说的澳大利亚华人，在仰光做一家留学机构的CEO。他一直很小心地开玩笑撇开自己与中国的关系，他说甚至因为自己的中国面孔都可能带来不利。2015年4月，我通过E在仰光认识了C。她在墨尔本大学念硕士，专业是性别与发展。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很好，缅甸人里面少有她这样英文不带口音、且为人处世又落落大方的。我们一见如故，聊得很愉快，之后也偶尔保持联系。

新娘不一样的家世

我也算挺无知，直到2016年再次来缅甸才知道C是民盟二把手（一把手当然是主席昂山素季）吴温腾的女儿。吴温腾是缅甸执政党民盟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也是党的总书记。2016年4月民盟开始成为缅甸执政党，吴温腾也由民盟发言人成了执政党高层。

吴温腾出生于1941年，在掸邦西部的密铁拉长大，因为家里无法供养他读大学，他不得不选择了免费教育——军校，于是有了13年的军旅生涯，他比前总统吴登盛和前议长吴瑞曼高四届，跟他们十分熟悉。1976年他离开军队，在缅甸经济封闭的年代，他通过自己在军队积攒的人脉做起了欧洲公司与缅甸的中间人，积攒了一笔财富。他自己承认这种生意在当时属“非法”。1988年开始，他选择了追随昂山素季的民主事业，也由于他对军方十分熟悉，一直被昂山素季当成左膀右臂。可想而知，军队把他看作叛徒，8888事变（是指1988年8月8日在缅甸发生的一场争取民主的大规模民众运动）之后，1989年他被关入监狱，2010年才被释放。他与昂山素季一起参加了2012年的议会中期补选并成功当选议会议员。

民盟执政之后，几个核心领导人自然也成了缅甸社交媒体热衷关注的对象。比如社交媒体上曾传有人在民盟组建政府之初仿制政府公章公布议会议长名单等，其中就有吴温腾。政敌之间的斗争可见一斑。另外，吴温腾2016年9月“被辞职”事件在脸书上也曾闹得沸沸扬扬，盖有民盟公章的声明称，吴温腾由于健康状况欠佳，向民盟党总部提出辞职。在辞职信里吴温腾承认自己在解决党内纠纷时做了不少错误决策。他曾“虚传圣旨”——借昂山素季之名将掸邦的民盟领导人吴廷貌多开除党籍。因为这件事他受到掸邦民盟党员的批评，之后又在民盟党内仲裁庭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辩护。他被民盟党员指责为“脾气差”，在党内独裁，做重要决定不听旁人劝谏，一意孤行。2016年9月我再次来到缅甸，在脸书上看到C在为老爸的新书发布会做宣传，我才惊觉C的“公主”身份。为了重新认识一下C，我去了吴温腾新书发布会。这是吴温腾第一次出版其自传，可惜他本人因为在内比都公务繁忙而未能出席，民盟名誉主席吴丁乌出席并发言。吴丁乌称他与吴温腾亲如父子，并表示吴温腾写此书不是为了取悦谁，而是希望天下太平，国家安宁。吴丁乌说，在糟糕的国家制度下，不得不依靠枪杆子夺政权，而自己手握大权之后又不得不担心别人会不会也用这种方式来夺权。政治就陷入这样的恶性循环中，即使是掌权者心中也有挥之不去的恐惧和担忧。昂山素季的名作《免于恐惧的自由》（Freedom From Fear）表达了自己的政治理想，希望所有缅甸人都能生活在一个没有恐惧的国家里，包括当时掌权的军人。

发布会上与C再次相见之后，她告诉我她年初与E已经订婚，并且将于12月举行婚礼，邀请我参加。在婚礼之前又有一次跟E吃饭闲聊，E说起自己的中国血统带来的尴尬。他俩年初订婚时，缅甸各大八卦报纸和社交媒体上都疯传他俩的订婚照，并严苛批评吴温腾，以“民盟背后有中国富商支持”为题胡编乱造说“中国与民盟联姻意图控制缅甸”。缅甸国内对中国的敌意和故意歪曲也可见一斑。

非政府组织成为很多优秀年轻人的工作首选

昂山素季在婚礼上以缅甸国务资政的身份做了五分钟的讲话，她说这是自己第一次以国务资政身份在公开场合参加婚礼。这一点就可见吴温腾与她的交情以及他在党内的地位。仰光省省长吴漂敏登也携妻出席，缅甸前议会议长、现议会法律特别事务委员会主席吴瑞曼与昂山素季同坐一桌。在婚礼上看到了不少平時只在电视新闻上见到的面孔，但有一个明显的感觉，来宾中缺了穿军装的。昂山素季在讲话中回忆了与吴温腾的革命友谊，回忆起C小时候因为害怕老爸参与民盟活动会被捕入狱，而反对吴温腾跟着昂山素季开展竞选活动。昂山素季笑称，如果当时吴温腾家里有“家内民主”，可能就没有现在的民盟了。而如今C已经年过三十，成家立业，全身心地投入发展缅甸女性主义事业，曾在国际组织如联合国、Action Aid Myanmar等非政府组织从事妇女权益保护工作，目前在一个总部在越南的NGO担任缅甸办公室女性事务咨询专家。

我认识的缅甸年轻人里，有不少像C这样的政治精英子女，他们的梦想职业大都在非政府、非营利机构。我在仰光大学的一个小范围内做过一些民调，也惊讶地发现国际关系学系的学生对在非政府机构工作的热情高涨。我猜想，大约是年轻人认为NGO的工作门槛不高、崇高且体面、工资还比在政府部门高的缘故吧。在今天的缅甸，能给年轻人提供充分就业的外资企业尚不多，可能也影响他们的就业选择。但这么多人对一个本身不创造价值的产业抱有如此高的热情对国家发展并不一定是好事。

与C这样热情洋溢的缅甸青年打交道，偶尔也会受她感染对这个国家充满希望。尽管缅甸问题复杂且充满种种痼疾，尽管缅甸还很贫穷，但如C那样坚信“我们有素妈”、自己国家能在20年内赶超新加坡的民众仍然不少。

我无意泼凉水，只是觉得把期望值抬得太高对于民盟未必是好事。民盟主政以来，缅甸的经济发展并未出现民众所期望的景象，经济增长明显低于预期，更不能与上年同期相比。现在民盟执政未满一年，还能以自信的口吻劝质疑者要有耐心。一旦再过两三年，气泡破了，光环消失，民众耐心耗尽，被许诺的甘霖久久不至，民盟的立党之基恐怕就不会那么稳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