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情结,一身清风

2017-03-20 08:52王雪瑛
上海文学 2017年3期
关键词:梅贻琦清华大学清华

王雪瑛

万物生长的四月,我走在水木清华的校园里,阳光洒向屹立了近百年的建筑,洒向一路芬芳的花朵,洒向郁郁葱葱的新绿。我走过端庄古朴的科学馆,走向气度不凡的大礼堂,温润的春风一阵阵地吹拂着我的衣襟,一遍遍地提醒我,听,春天的交响来了……而我分明听到了他的声音,在我的心里分外清晰,“真正的清华大学,仍在北平清华园”。字字铿锵,表明心迹,他一生坚持,只有一个清华,清华是他一生的情结,他是清华终身的校长。

在无数人的心里,他就是清华,清华就是他。他执掌清华十七年,一手将清华大学带入世界一流学府行列,他刚毅坚卓、清俊英锐,他磊落大气、谦逊仁厚,他以身垂范、行胜于言,打造出清华百年不朽的风骨与校格,他就是梅贻琦,谨言慎行的端方君子,坚守学术的教育大家。

所谓大学者,有大师之谓也

清华四大建筑之一的大礼堂,赫然在我的眼前。这是一座罗马式和希腊式混合的古典柱廊式建筑,古城堡风格的大圆顶突显着古罗马拜占庭风格,门前四根汉白玉爱奥尼柱透出典雅的气息。厚重的大门紧闭着,我停下脚步,想像着梅贻琦校长八十五年前的就职演说。

1931年10月14日,故都的秋天,湛蓝的天空下,清华大学的学生们走进了大礼堂,端坐在悬挂着“人文日新”匾额的大厅里,等待着新任校长梅贻琦的就职演说。“我希望清华在学术方面应向高深专精的方面去做。办学校,特别是办大学,应有两种目的:一是研究学术,二是造就人材。我们要向高深研究的方向去做,必须有两个必备的条件,其一是设备,其二是教授。”“相对而言设备不难,教授可就难了。”“一个大学之所以为大学,全在于有没有好教授。孟子說:‘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我现在可以仿照说:‘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这就是他有关大学与大师的名言的由来。“我们现在,只要紧记住国家这种危急的情势,刻刻不忘了救国的重责,我们做教师做学生的,最好最切实的救国方法,就是致力学术,造成有用人材,将来为国家服务。”

梅贻琦一千八百字的演讲内容,原载于1931年12月4日《国立清华大学校刊》第341号,从清华的宗旨、办学的方法,到学校的风气、师生的职责、校长的义务,可谓提纲挈领、求真务实、字字精要、句句在理,历经八十多年的风雨冲刷,依然让我感觉到恒常的温度和力度,那是一腔热血的温度,那是思想清明的力度。

梅贻琦是著名教育家张伯苓先生的高足。1909年,他考上庚子赔款第一期赴美留学生,在参加考试的六百三十多名考生中,梅贻琦名列第六。他选取了当时在中国并不知名的伍斯特理工学院学习电机工程专业。他在伍斯特学习勤奋刻苦,他还曾做过很多社团部门的秘书长,代表伍斯特理工学院在众多场合发言,在校报Tech News上发表很多文章,是一个全面发展的高材生。

他在获得学士学位后,因为家庭经济条件所限,放弃了继续攻读研究生的机会,于1915年回到中国后,二十六岁的他进入清华学校担任物理系主任,教授物理和数学。

上个世纪20至30年代的中国,山河破碎,时局动荡,政治驯化和学术自由的博弈,不同政治势力的较量影响着高校的稳定与发展。从1910年至1931年,清华大学在二十年间更换了十三位校长。1928年清华学校成为国立大学,罗家伦被国民政府任命为清华校长。但罗家伦依然无力驾驭好清华这艘教育的大船,他提出辞呈离开清华时,竟然没有学生挽留。清华出现了连续十一个月都没有校长的空窗期。一个大学不能没有校长,而清华的校长难求!清华的师生们在疑虑与期待中等待新校长的到来。梅贻琦临危受命。

清华大学的前身是一所留美预备学校,颇有名气但无学术地位。那时的清华,报名人数不算太多。梅贻琦的就职演说,是他向清华师生直抒胸臆、坦诚告白,也成为他日后管理学校的基本准则和举措。

仁厚儒雅与斯文之气

梅贻琦执掌清华后,开始一生专心致志地做一件事,成功构建清华发展的坚实路径,形成清华延续的刚健校格。这集中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师资人才的严格遴选和延聘,这是“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的具体表现;二是推行一种集体领导的民主制度,成功地建立了由教授会、评议会和校务会议组成的行政体制。由此他在清华建立起“教授治校”的民主制度。他既讲民主,又法度严明,清华校务开始井然有序。

梅贻琦提倡勤俭使用经费,希望学生保持俭朴学风。他以身作则,掌管着丰厚的庚子赔款,但分文不取。他辞去司机,自己开车,辞去厨师,让夫人下厨,甚至连学校供应的煤也不要。梅先生妥善管理清华基金,力求基金保值和增值,以充足的资金为学校添置设备和聘请教授。当然邀请到好教授需要的不仅仅是经费,还需真正地有眼光和识见,能理解和尊重。

梅贻琦主张“师资为大学第一要素”,在他管理清华的十七年里,清华延聘了国内外著名学者来校执教,全校设有文、理、工、法、农等五个学院二十六个系。他一方面广揽博学名师,一方面以不唯学历,不唯资历,只凭真才实学来用人。他破格提拔聘请资历浅、学历不高的钱锺书、华罗庚、吴晗等为教授。

华罗庚原先只有初中学历,他先做小学教员,后为店员。他因为出类拔萃的数学才华,被清华大学破格录取,加以培养;他又破格从一位系资料员转升为助教;他在清华修习大学课程,又被送到英国剑桥大学去“访问研究”,最后又破格提拔,未经讲师、副教授而直接被聘为教授。华罗庚这些不同寻常的发展之路是在梅贻琦的亲自引领下走通的。而梅校长却谦虚地说,他的工作只是帮教授搬搬凳子、端端茶水而已。

梅贻琦认为“学子自身之修养为中国教育思想中最基本之部分”,而修养抵达的境界外在表现便是一个人的文雅与斯文之气。在他的“厚德载物”、“止于至善”、“刚毅坚卓”的理念中,就蕴含着斯文的内在精神,彰显着一种中国文化的仁厚和儒雅。

清华众多优秀教师的言传身教和人格魅力,让学生们终身受益。梅校长开阔的胸襟、高洁的品格、博雅的学识、务实的作风也给学生留下了深刻印象:“梅校长手上有技巧,写字秀气,画图干净;衣着床衾和书报用具,都整齐有序,生活在简朴中有艺术。饮食茶酒,既节省又懂得考究。听音乐,看评剧,鉴别书画,欣赏诗词,都有极高的修养。”

由于梅贻琦的办学理念和治校有方,校园内汇聚着各家各派的学术思想。20世纪30年代有近百位知名教授学者就聘于清华,而外籍学者的到来,更是促进了中外学术和文化的交流和沟通。出身清华的林从敏表示:“梅师一生尊重学术自由,不干涉教授与同学个人的政治思想。”冯友兰称赞,此时“清华的进步真是一日千里,对于融合中西新旧方面,也特别成功。这就成了清华的学术传统”。

梅贻琦倡导“学术自由、教授治校、中西融汇、古今贯通、文理渗透、名师荟萃、鸿儒辉映”等理念,奠定了清华大学发展的基本路径,使得清华摆脱了涣散困局而迅速崛起。

以刚毅坚卓对惊涛骇浪

正当清华犹如青青乔木郁郁葱葱生长的时候,中国陷入了“平津告急!华北告急!中华民族告急!”的险峻时刻,日本侵华的战火蔓延在华夏大地上。

1937年7月9日起,蒋介石分别邀请各界知名人士在庐山举行关于国是问题的谈话会。清华大学梅贻琦校长与北京大学校长蒋梦麟、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等应邀参加。就在会议召开前夕,爆发了“七七卢沟桥事变”。

8月14日,教育部决定清华、北大、南开三校迁至长沙组建临时大学。会后梅贻琦立即下庐山,迅速北返。但他行至南京后,由于平津交通中断,无法北上。他积极向南京各方探听消息,依靠函电与学校保持联系。8月底,梅贻琦奔赴长沙,参加筹备临时大学工作。1937年10月25日国立长沙临时大学开学。

1937年底,南京沦陷,武汉危急,战火逼近长沙,长沙临时大学被迫再度迁校至昆明。1938年2月,长沙临时大学第一学期结束后,师生准备启程奔赴云南昆明。二月的黑夜戰火不息,二月的北风凛冽刺骨,二月的天空阴云密布,师生们的心头沉重压抑,“万里长征,辞却了五朝宫阙。暂驻足衡山湘水,又成离别”。这些歌词和旋律犹如湘江的浪潮在师生们的心中起伏奔流。

出发前一天,梅贻琦面对临行的师生们说出了自己的肺腑之言:“在这风雨飘摇之秋,清华正好像一条船,漂流在惊涛骇浪之中,有人正赶上负驾驶它的责任。此人必不应退却,必不应畏缩,只有鼓起勇气,坚忍前进。虽然此时使人有长夜漫漫之感,但我们相信,不久就要天明风定。到那时我们把这条船好好开回清华园,到那时他才敢向清华的同仁校友说一句‘幸告无罪。”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信心,信心,越是战火纷飞危急艰难的时刻,信心越是重要,越是迁移工作千头万绪的重要时刻,沉着热切地鼓励大家的信心,凝聚大家的力量,尤为重要。梅贻琦以身作则,他向师生们展示了他作为清华的校长、中国知识分子在危急关头不辱使命的责任担当。他的讲话不是在风和日丽的和平岁月的演说,而是在血染中华的战争年代中的誓言,让战火中的师生们,看见他无所畏惧的勇气,刚毅坚卓的精神,坚忍不拔的信心,恪尽职守的使命意识。

1938年4月2日,国立长沙临时大学更名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建校初期,三人共同主持校务,但蒋梦麟和张伯苓多在重庆参与政府要事,另有公务,管理西南联大的重担就落到了梅贻琦的肩上。梅贻琦兼任西南联大常委,在艰苦卓绝的环境中主持校务,为抗战时期的中国高等教育史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清华严谨,北大自由,南开活泼,三所学校风格各异。其中清华大学的人数比另外两所大学的总和还要多,且拥有庚子赔款来支援联大的日常支出,似乎有某种优越感。梅贻琦温文尔雅、公正无私的办事风格则获得了全联大的尊重和信服,因此三所高校虽有竞争,但做到了有机地融合。在西南联大主持工作的的梅贻琦没有辜负大家的信任,把学校管理得井然有序。

那是一段在警报和烽火中,在饥饿和寒冷中,探寻真理、研究学问、学习知识、关心时政、报效祖国的日子。校长夫人、梅贻琦的妻子韩咏华也要到大街上售卖自己做的“定胜糕”,渡过难关。梅贻琦在校办公,经常和师生们一起跑警报。但梅校长在警报声中还是那样绅士,那样从容不迫。在他的心里西南联大是抗战的第二战场,教授和学生都是战场上的战士,他们有使命感和责任感,他们在奋力保存、传播和发扬着中国文化和学术的命脉。他们坚信,只要这一命脉不断,中华民族就不会消亡。

1940年,西南联大三校之中的清华,特意为梅贻琦任教二十五周年举行庆祝。梅贻琦在美国的母校伍斯特理工学院也把名誉博士学位送给了这位杰出校友。各方名流政要、专家学者纷纷莅会,无数校友、学生的问候也纷纷飞到昆明。在庆祝会上,曾任教育部长的李书华高调地宣称:清华有今日的成绩和地位,与梅校长的努力分不开。当初推选梅先生做清华校长,“是我在任内最满意的一件事”。面对如此的殊荣,梅贻琦谦逊而幽默地把自己比作京戏中的“王帽”,他说:“他每出场总是王冠齐整,仪仗森严,文武将官,前呼后拥,‘像煞有介事。其实会看戏的绝不注意这正中端坐的‘王帽,他因为运气好,搭在一个好班子里,那么人家对这台戏叫好时,他亦觉得‘与有荣焉而已。”

这当然是梅校长的自谦之词,其实在日军的炮火下,艰苦的环境中,是他带领着西南联大的师生,共同铸就了中国高等教育雄浑瑰丽的篇章。他的“大师论”、“通才教育论”、“全人教育论”、“体育论”等,构成了延绵不断的清华财富。他不愧是西南联大的“船长”。

针对当时教育部所提倡的“只重专才,不重通才;重实科不重文理”的教育方针,梅贻琦明确表示了不同意见。1941年梅贻琦在《清华学报》上,发表了蕴含他教育理念的重要文章《大学一解》,文中指出,“大学期内,通专虽应兼顾,而重心所寄,应在通而不在专”;“大学虽重要,究不为教育之全部,造就通才虽为大学应有之任务,而造就专才则固别有机构在”。他阐述大学教育的精要,“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属明明德”,他明确提出大学教育要培养“一人整个之人格,而不是人格之片断。而整个之人格,则至少应有知、情、志三个方面”。他尤为强调学子的全面修养,还以足够的篇幅论述教师在高等教育中的作用。他认为,教师不单要能“以己之专长之特科知识为明晰讲授”,而且要为学生的“自谋修养、意志锻炼和情绪裁节树立楷模”。其中的一段话至今被广为引用,“学校犹水也,师生犹鱼也,其行动犹游泳也。大鱼前导,小鱼尾随,是从游也。从游既久,其濡染观摩之效,自不求而至,不为而成。”梅校长认为,大学教育归根结底是儒家经典著作《大学》里所说的“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

1941年清华大学建校三十周年校庆时,有欧美著名大学的校长称赞清华“西土一千年,中邦三十载”,足见清华大学在国际上的声誉和地位。面对侵略炮火的威胁,面对民族救亡的危机,面对学校自治受到的干预,面对办学经费的不足,面对动荡时局的人心,就在这样复杂艰困的条件下,他依然严谨地经营清华基金、理性地处理学潮、真心地保护教授和学生等,这些都展现出求真务实的原则和灵活应变的治校策略,让西南联大,让清华大学在良性循环中壮大起来。在中国国势危难的风雨飘摇时刻,中国高等教育却昂然跻身世界先进水平,这堪称中外教育史上的奇迹,这是梅贻琦创造的奇迹。直到今天,梅校长的教育思想,依然是每一个谈清华大学、论高等教育的人都绕不开的话题。

梅贻琦对自己如何管理清华,曾经有如此的总结:“对于学校时局,则以为应追蔡孑民先生兼容并包之态度,以恪尽学术自由之使命。昔日之所谓新旧,今日之所谓左右,其在学校,应均予以自由探讨之机会,情况正同。此昔日北大之所以为北大;而将来清华之为清华,正应于此注意也。”

在梅贻琦主政清华的十几年里,清华为世界贡献了李政道、杨振宁、李远哲三名诺贝尔奖获得者,为新中国培养了十四位“两弹一星”功勋科学家(共二十三位),涌现出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赵元任、吴有训、叶企孙、顾毓琇、陈岱孙、陈省身、钱锺书、华罗庚、钱学森、钱三强、钱伟长……这些学贯中西、文理兼通的学术大师。

梅贻琦敏于行而慎于言。他“嘴里不说,骨子里自有分寸”。他的座右铭之一是:“为政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他主张:人活一世,若能留一句于世人有益的话,也就不虚此生了。他智慧通达,幽默诙谐,待人做事颇有情趣。他一生著述不多,但他阅读广博,涉及理科专业的书刊,他对物理学、工程学等研究发展的动态与成果了如指掌,他对人文科学的史学、文学、哲学等也有扎实的功底和学养的积累。

梅贻琦兴趣爱好广泛,爱听音乐,吟诵诗词,欣赏字画,收藏邮票。他的床头常年放着英文版的《读者文摘》与王国维的《观堂集林》,他讲起话来引经据典,见解独特;他对打球等活动也十分喜欢。由于他知识广博,兴趣多样,使他与不同学科、不同领域的学者、教授都能相谈甚欢,相交融洽。学界巨擘陈寅恪对梅贻琦颇有好感,他说:“假使一个政府的法令,可以和梅先生说话那样谨严,那样少,这个政府就是最理想的。”当然,那时的大环境非常不“理想”,然而,梅贻琦就是在这极其不理想的时代中,引领着清华大学师生上下悦服,学术上突飞猛进。

直到1948年梅贻琦赴美,他前后担任了十七年清华校长。他是清华任期最长的校长。此前,没有哪位校长能在清华长治久安,唯有梅贻琦稳坐校长的位置,当被问到有何秘诀时,梅贻琦幽默地回答:“大家倒这个,倒那个,就没有人愿意倒梅(霉)!”其实是他的领导和管理能力得到了全校师生的一致拥护。

勋昭作育与一身清风

1955年,他从美国前往台湾,在台湾筹办了清华原子研究所。这是台湾新竹清华大学的前身,诺贝尔奖获得者李远哲曾在这里就读。梅贻琦始终不同意把“研究所”升格成“大学”,他坚定不移地说,“真正的清华大学,仍应该在北平清华园”。梅贻琦生前坚守中国只有一所清华大学,坚持台湾只能有清华的研究所,不能再建一所清华大学。

1961年梅贻琦出任(台湾地区)“教育部”部长,兼原子能委员会主任,次年兼任(台湾地区)“国家长期发展委员会”主席。众多的事务和工作的劳累,让他积劳成疾。1961年2月,他奉准辞去“教育部”部长之职,仍兼原子能委员会主任委员。1962年2月当选“中研院”院士。1962年5月担任“中央大学”地球物理研究所筹备委员会主任委员。1962年5月19日,梅贻琦在台大医院辞世。“行政院”院长于右任为他的墓园书名“梅园”,蒋介石也亲书“勋昭作育”以缅怀他卓越的功绩。梅贻琦下葬后,蒋的手迹等比放大后被填金镌刻于碑墙上,供人缅怀。

梅贻琦远行后,秘书把他的提包封存。不久,各方人士齐聚一堂追思梅贻琦。秘书将提包放在桌子上,要在众人面前打开。梅贻琦从北平到昆明,从昆明回北平,到南京,到广州,再到欧洲,到美国,最后到台湾……关山万里尘与土,卅年家国云和月,他始终不忘随身携带这皮包。这必定是他此生最珍视、最看重的物品。校长夫人与他风雨相守几十年,也不知道包里究竟装着什么。打开后一看,众人无不动容。

这皮包里,全是清华基金的账目,一笔笔,规规矩矩,分毫不差。

梅贻琦在晚年谈到1948年天地玄黄时,他为什么选择离开北平,离开北平的清华园,梅贻琦解释道,“我一定走,我的走是为了保护清华的基金。”当最后一班飞机抵达南苑机场时,他才从容不迫地提着一架打字机,拿着两本书登机。梅贻琦之后辗转来到了美国,掌控了清华在美的全部庚款基金。

浊浪翻腾几曾歇,但他一身清风,纤尘未染,清清白白的账目让所有的人心灵震撼:梅贻琦数十年来独自掌握着巨额的清华基金,而他自己过着清寒的生活。他为清华的发展大计日夜操劳东奔西走,却没有动用清华的任何钱,而是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清华,为了把清华建成世界一流的大学,为了替祖国培养杰出的英才,梅贻琦不遗余力!

梅贻琦去世两年后,1964年,台湾恢复了清华的大学部,正式招收本科生。清华的研究所成了后来位于台湾新竹的清华大学的前身。每年的岁末年初台湾“清华大学”的梅园内,两百多株梅花凌寒而开,迎春怒放。梅花坚韧的幽香和“清华大学”不绝的书香相伴着梅贻琦校长的长眠。

清华情结与精神故乡

我离开了清华的近春园,在晚霞的柔光里走向清华大学的图书馆。图书馆由美国著名建筑师墨菲设计,1916年4月始建,1919年3月完工,老馆东部是清华建校初期“四大建筑”中最先动工和建成的。

红砖青瓦古朴典雅的图书馆,背依着青黛的天空,感觉到近百年的时光之河在它的身边默默地流过,而它有着温润的厚重、质朴的高深、静谧的魅力,散发着百年清华的高贵气质。早期的清华学生将泡图书馆称为“开矿”,杨绛先生在《我爱清华的图书馆》中告诉读者,“我在许多学校上过学,最爱的是清华大学;清华大学里,最爱图书馆”。

嫩绿的青藤爬满了红色的砖墙,橙色的灯光点亮了图书馆的内心,而梅贻琦就职演说中的话,在暮色中点亮了我的内心,“本人能够回到清华,当然是极高兴、极快慰的事。可是想到责任之重大,诚恐不能胜任,所以一再请辞,无奈政府方面,不能邀准,而且本人与清华已有十余年的关系,又享受过清华留学的利益,则为清华服务,乃是应尽的义务,所以只得勉力去做,但求能够尽自己的心力,为清华谋相当的发展,将来可告无罪于清华足矣。”

他无愧于清华,他对清华功绩卓著。清华是他一生的情结,清华是他青春专列的始发,清华是他生命河流的归宿,清华是他的故国,是他的精神故乡。“生斯长斯,吾爱吾庐”,梅贻琦真情告白了他与清华的血缘之亲,他对清华一生的挚爱,他对清华一生的奉献。他在清华园中体悟到的人生境界,也恰如清华园工字殿内对联所书“槛外山光,历春夏秋冬、万千变幻,都非凡境;窗中云影,任东西南北、去來澹荡,洵是仙居”。

在历史上,清华大学培养的人才各具特色。清华既培养出博通今古、学贯中西的大师,也培养出处于行业一流水平的尖端人才。博通与专致两种精神都渗透在清华大学的理念与风骨中,清华的精神风骨历经百年大潮而愈发挺拔葳蕤,在时代的风云变幻中,在历史的荡涤演进中,清华始终屹立在时代的前沿,保持着自强不息与厚德载物的本色。

梅贻琦之于清华,犹如蔡元培之于北大,他为清华,他为北大,他们开拓创新、殚精竭虑,他的身上凝聚着水木清华的刚健和卓越,他的身上散发着北大的自由和宽容,他们心忧天下,他们继往开来,他们都为中华民族的高等教育孜孜不倦、锲而不舍,他因北大而流芳百世,他因清华而名垂青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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