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与死人交谈你会名扬四海(短篇小说)

2017-03-23 16:24赵卡
滇池 2017年3期
关键词:莜面小舅子包钢

赵卡

梦见鼻子脱皮

郝满东不是本地人,搬到本地已有十几年了,平时看起来好像对什么事都兴趣不大。有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见鼻子脱皮。起床后,郝满东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感觉没脱皮。不过他还是不放心,光着屁股,踢了拖鞋,下床到衣柜前照了一下,鼻子好好的,的确没脱皮,就是有点红,他这才放下心来。

他老婆还是那样病病恹恹,听人说,那是懒病,郝满东摇了摇头。

中午的时候,郝满东给茹耀东讲,“我昨个夜里梦见鼻子脱皮了。”

茹耀东是个饭馆小老板,他的莜面骨头馆开了半年多了,一直不景气,不景气的原因不是茹耀东的莜面骨头馆里的莜面和骨头做的不好,按吃过的人说,这里的莜面和骨头做的很地道,量也足。那为什么不景气呢,一个原因,110国道萨县段重新翻修导致的。茹耀东每天望望缓慢的工程进度,开始叹气,他觉得老天爷总是和他开玩笑,他当初盘下别人的这个饭馆之前,人家是生意兴隆,天天爆满,国道也不说翻新,可一旦转手成了自己的时,国道就他妈要翻新了,各种大型机器齐上阵,轰轰隆隆的,没几天就把原来的柏油路面捣烂了。捣烂的路下面泥浆滚翻,上面黄尘连天,别说人了,就是车都极其难走,人车分流,顾客们就没了。茹耀东是在无可奈何叹气的时候,郝满东悄无声息飘进来的,问咋没人,茹耀东说没人挺长时间了,然后郝满东坐下了,点了一颗烟,说到了他做的那个梦。

“怎么脫皮了,”茹耀东斜眼瞧了一下郝满东的鼻子说,“没脱啊。”

郝满东又掏了一颗烟,甩给茹耀东,给点了,喷了一口说,“我昨个夜里梦见鼻子脱皮了,我就扯,你说怎么扯到哪了,他妈的从鼻子一直扯到脖颈,把血肉都给扯出来了。”

“没扯死你,”茹耀东狠狠吸了两口烟,把烟屁扔脚下搓着问。

“好东好西,抽了两口为啥给扔了?”郝满东很不满的问。

“戒了,”茹耀东说,“前个天准备戒的。”

“哎你说梦见鼻子脱皮有啥说道没?”郝满东问。

“不知道有啥说道,你最好问个算卦的。”茹耀东说。

快一点了,饭馆里还是一个人也没有,这种状况已经一个星期了,茹耀东瞅了瞅鬼影子都看不见的路,重重的叹了口气。“钱这东西,是越来越难赚了。”茹耀东无奈地说。

“嗤,”郝满东不屑地说,“那要看谁了,信用社的罗勇光每天打闹好几千,钱就像刮风逮的。”

“你说的是萝卜干哇,”茹耀东自顾自点了一颗自己的烟,估计刚才嫌郝满东的烟不好,“那就是个害人虎,赌场放高利贷,谁和他打交道,谁就离死不远了。”

郝满东看了茹耀东一眼,“嗯,就是就是。”

“还是没人,”茹耀东长长叹了一口气,“他妈的饭馆开不下去了。”

话音未落,门哗啦一声,闪进一个人来,比狗扑食还敏捷。茹耀东吓了一跳,从头到下打量了一番闪进来的这个人,细瘦邋遢的个子,顶着一颗番葫芦大的脑袋,两只烧布窟窿样儿的眼睛滴溜乱转,手里拎着一个白塑料袋,塑料袋上印着四个血红的字:蒙古狼酒。茹耀东以为他推销酒的,就蔫了吧唧地说,“推什么酒了,推也没用,你看吧,连个人也没。”

那人站着,又仔细瞅了瞅店里的几张桌子,说他不是推销酒的。

“吃饭的,”茹耀东的脸上绽开了半朵花,问那人,“吃点什么?”

那人还是站着,冷冷的说,“什么也不吃。”

茹耀东脸上的半朵笑容就像火一样灭了,他有点被戏耍后的恼怒,冷言冷语问那人干啥的。那人回头瞅了瞅窗外,窗外依然机器轰鸣,尘土飞扬,看不见一丝人影儿。“你干啥的?”茹耀东不耐烦了,话语里也溅起了尘土。

“要安呐伽不?”那人低声问。

“安呐伽?”茹耀东和郝满东对视了一眼,问那人,“咋卖呢?”

“三块钱一截,”那人从塑料袋里摸出拇指粗的一截灰不溜秋的疙瘩来,给茹耀东和郝满东看,“我这货纯,都是从兽用安呐伽里提的。”

茹耀东没说什么,郝满东捏着疙瘩,凑到鼻子嗅了嗅,挺内行的说,“不怎么样。”

“咦,你的鼻子脱皮了,”那人盯着郝满东的脸说。

“嗯,”郝满东捂着鼻子把疙瘩还给了那人,说,“你的货不行,一看就是掺了东西,不纯。”

那人从上衣兜里摸出一包烟,给郝满东和茹耀东递了,他俩看那烟不好就都没接,那人抽了手,说:“我也是扑大早梦见鼻子脱皮了,睡觉给睡咸了,心里发慌。”

郝满东吃吃地笑了,“我操,还有一块儿梦见鼻子脱皮的,奇了怪了。”

三个人一起闲扯到下午,太阳的光线弱了,飘了点黄,卖安呐伽的人说,“我该走了,太阳要凉了。”

梦见阳痿

胡思乱想得厉害,容易把人弄得心力交瘁,然后,那东西就软了。

梦见阳痿的确把茹耀东吓了一跳,醒来才知道是个梦,他狠狠朝空气里啐了几口,算是把这个骇人的梦破了,这是老辈人的传统经验。茹耀东裹起上衣,把两只没穿袜子的光脚塞进了假耐克鞋,出门背对路边,在墙根儿撒了泡尿。

“真他妈大变样了。”茹耀东把一截肉家伙塞回了裤头,顿时感到实在无聊得很,正不知接下来该干点什么,他小舅子包钢来了。

包钢长得笑眯眯的,人们说是一脸佛相,其实,笑面虎都这样。包钢刚从监狱出来没多久,入狱的原因是制贩安呐伽,一种用兽药熬制的可以提神的吸食品,数量大到以吨位计,好在钱厚实,倾家荡产后,没坐几年出来了,出来那天还是茹耀东给接的风,仿佛他小舅子做官回来光宗耀祖似的。

“姐夫,”包钢的佛脸绽放如花,“最近忙啥呢?

“做梦。”茹耀东哈哈笑了一下,“想你们监狱不了?”

“怎么不想啊,有饭吃,有衣穿,还能洗澡,降三高。”包钢歪着嘴大笑起来,“你还真别不信,我们那里有个二尾子假释出来,没多久又回来了,人问他好好的不在外面呆着为什么回来啊,你猜这孙子怎么说,他说我家老头儿那儿球也没有,反倒说监狱里应有尽有,哈哈,他就偷汽车轮胎,专职专业专心,又给逮进来了。”

“说吧,什么事?”茹耀东不想和他这个小舅子绕圈子了,焦急地想听。

包钢略迟疑了一下,神神秘秘地压着嗓子说,“信用社的罗勇光起了个壶你知道不?”

“我呸!”茹耀东的唾沫星子溅了包钢一脸,“你妈的,我还以为什么东西呢,就这,郝满东说了不止一回了,老子早就知道了,差不多全城的人都知道,你就跑过来给我说这,自个儿歇一歇儿去,真他妈的搓火。”

包钢嘴里说的信用社的罗勇光起壶,也就是聚赌,茹耀东呸他没错,的确,差不多全城的人都知道了。罗勇光是县信用联社的副主任,年纪却不大,也就三十来岁,他老子是县政协副主席,有点背景,所以不怎么去上班也没人说什么,起壶也是近一二年的事。茹耀东虽说手头紧巴了一些,但对罗勇光之流还是不齿的,毕竟,那事儿伤天害理,很多人就是因为迷上了赌博后倾家荡产的。

“妈的,”包钢没理茹耀东那茬,继续说道,“罗勇光这个疙泡壶上放款挣海了,从信用社几厘钱贷出款来,转手一毛的利,差不多一年挣几百万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不是你贷了人家的高利贷吧?”茹耀东突然警觉起来。

包钢不说话了。他不说话,等于默认了茹耀东的猜测。

“我捶你个混账东西!你他妈还能长点记性不?”茹耀东扬了扬拳头,仿佛不认识包钢似的仔细打量了一番他的脸,屏声敛气地问:“欠罗勇光的钱,你不害怕吗?”

“怕!”包鋼都快哭了,他喊道,“怕管个球用?”

姐夫小舅子都沉默了。屋子一下闷起来,闷得令人昏昏欲睡,过了一支烟的工夫,茹耀东的耳朵里嘎嘎直响,原来是包钢在说话,“我有个想法,不知道该讲不,咳,咳,算了,不说了!”

茹耀东最讨厌这种说话鬼鬼祟祟的人,这就像是两人结伴而行的途中其中一个突然拐进了一条小胡同,而且还吞吞吐吐不告诉你他为什么要拐进一条小胡同。茹耀东本不想理睬他这个小舅子,但人类自古以来养成的好奇心又打消了他不想理睬的念头,他狠狠盯了包钢一眼,意思是你说还是不说了。

包钢看出了他姐夫的意思,悄悄地对他说:“姐夫,我想从罗勇光那儿借点钱!”

“我的烟放哪儿去啦?”茹耀东慌慌忙忙在茶几上寻找。

“我都想好了,就是缺人手。”包钢看了看窗外,给茹耀东递过了一支。

茹耀东接了,他没点,他恍恍惚惚想起了昨夜那个吓了他一跳的梦,他梦见了阳痿,自己的那东西软了。

“我可有点儿害怕,”茹耀东神经质地用手指头几乎捏不住烟了,嘴唇有点发抖,“真的,弄不好要完蛋!”

梦见与已经死了的人进餐

考虑了几天,茹耀东决定干这一票,包钢笑了。

莜面骨头馆是不能再开了,这路不知道牛年马月才能修好,茹耀东到了饭馆,门前还是机器声隆隆,又是挖掘机又是翻斗车来来往往,被弄得疲倦不堪的来往车辆都瞅了稍稍有利的地形穿行,仿佛一个团的败军在举行撤退大演习。这个饭馆,从接受到贴出转让广告,茹耀东算了一下,赔了七万多,其中五万是他二分钱借的高利贷。

“肯定转不出去,”郝满东又来他饭馆串门了,看着门上贴的转让广告说,“除非他是个傻子。”

“你瞎说吧?”茹耀东瞅了郝满东一眼,“也许真有傻子。”

“我他妈昨个一夜都没睡,你说我梦见啥了,我梦见与已经死了的人进餐,我呸,还不如宰了我,这能睡着吗?”郝满东汗淋淋的头在窗户射进来的光线中闪烁着。

“与已经死了的人进餐会长寿。”茹耀东哼唱着一支淫秽的歌儿,嬉笑着说。

进来一个问转让价的小伙子,脸上长满了粉刺,头发脏兮兮的,身上的牛仔夹克油污污的,茹耀东说你干嘛用,那个小伙子说,“开汽车修理部,多少钱转?”茹耀东仿佛被人锤击了一般,顿时醒悟过来,开什么饭馆啊,开汽车修理部多赚钱啊,这段时间这段路上不知道死了多少车了,什么车都有,柴油的汽油的大车小车农用三轮车,路不好走,车死在路上比比皆是,这不就是赚钱的机会嘛。“我不转了,”茹耀东对那小伙子说,“你到附近再问问吧。”

那个脏了吧唧的小伙子悻悻地走了。

“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郝满东不解的问,“你不是转吗,来了主儿你又不转了?”

“我准备开汽车修理部呀,老郝,给你个机会,”茹耀东活跃起来了,“入一股怎么样?”

郝满东呲了呲牙,什么也没说,意思他没钱。

从饭馆的窗子往远处看,疏密不一的树林掩映着一排排大大小小简陋的村舍,田地里的玉米长势正旺,在一道斜坡上,有个身形猥琐的人向四旁鬼鬼祟祟的张望着。

“估计那儿有个壶。”郝满东说。

“哪里?”茹耀东也朝窗子往远处看,玉米林里的棵棵玉米尖梢如把把匕首插向蓝悠悠的天空,“嗯,现在公安局抓赌厉害,只能到野地里

耍了,警察来了也好跑,跑到玉米林里谁也看不见。”

“哎你说做梦这个东西到底准不准?”郝满东从兜里摸出两根烟,一根递给了茹耀东,一根自己点了。

“老郝,我这几天抽烟超量了,一天三包都下不来,看来戒不了啦。”茹耀东也点了,喷了一口说,“哎你刚才说什么梦准不准?”

“咳,算球了,不说了。”郝满东低头猛吸烟,屋子又趋于沉寂。

“到底怎么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麻烦……你这个人……”茹耀东看见窗外一台破旧的长安面包车从狭窄的路边驰来,仿佛有迫在眉睫的危险。

“怎么……从哪……闹点钱……最近有点……急用……”郝满东结结巴巴说得浑身冒汗,“老婆子宫里……有个瘤子……,检查了,咱们这儿的医院看不了,得……去北京……看看。”

“你梦见和你老婆吃饭了?”茹耀东笑了,“我这店转不出去,要不,咱们兄弟们钱算什么啊?”

“嗯,嗯!”郝满东的头摇晃了一下,“都快把我拖垮啦,这病……他妈的,好几宿都没睡个好觉啦,尽做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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