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狂式的反文学:从《马尔多罗之歌》看洛特雷阿蒙的哥特式创作

2017-03-23 13:22
关键词:多罗阿蒙马尔

向 征

(西安外国语大学 西方语言文化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8)

迷狂式的反文学:从《马尔多罗之歌》看洛特雷阿蒙的哥特式创作

向 征

(西安外国语大学 西方语言文化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8)

法国诗人洛特雷阿蒙24岁离世,其短暂的一生充满了神秘,留给后世的仅有散文诗《马尔多罗之歌》《论诗》和几封书信。《马尔多罗之歌》如洪水猛兽一般充满了反叛和摧残。诗人以哥特小说的手法,将一切都夸张到惊世骇俗的地步,其狂热的描述中充满吸血鬼、死亡、坟墓、残杀、同性恋、变异、畸形、人格分裂等等,表现了一种病态的、怪诞的、反常的审美理念,堪称法国20世纪“反文学”之先锋。

哥特小说;暴力;怪诞;反文学

一、引言

出现于18世纪末19世纪初的英国哥特小说之所以又被称作“黑色小说”,是因为,在这类小说中,一切都被夸大到惊世骇俗的地步,且容不得任何中间的、寻常的、平凡的、一般的东西。英国作家霍勒斯·瓦尔普(Horace Walpole)在其哥特城堡里创作了以中世纪为背景的充满了罪恶、暴力和残忍凶杀的《奥特朗托城堡》(The Castle of Otranto),因该小说的副标题为“一个哥特故事”,由此开创了英国和西方哥特小说的先河。神秘、怪诞、恐怖、暴力、凶杀、邪恶是这类小说的基本特征,总之,一切沉浸在令人不寒而栗的“黑色”之中。在法国,“黑色小说”是与1789年法国大革命同时代的产物。大革命使公众对血腥的场面和令人痛心的现实生活习以为常。平淡无奇的情感小说已经不能激起公众的兴趣,因此哥特小说应运而生。虽然没有产生像拉德克利夫、刘易斯、马图林这样的黑色小说,但是黑色小说所体现的特殊的审美形态却极大地影响了雨果、巴尔扎克、波德莱尔、洛特雷阿蒙等人。超现实主义领导人布列东认为,洛特雷阿蒙的作品是一部“黑色的抒情诗”,诗人“赋予主人公马尔多罗与梅尔莫斯(Melmoth)同样的灵魂”(Aragon 1992:22)。

二、洛特雷阿蒙:黑色面纱下的诗人

洛特雷阿蒙伯爵(Comte de Lautréamont),原名伊齐多尔·杜卡斯(Isidore Ducasse),1846年出生于乌拉圭首都蒙得维地亚。1839年,他的父亲弗朗索瓦·杜卡斯于离开法国前往乌拉圭。几年后,其父成为法国驻乌拉圭领事馆领事,并于此期间积聚了一笔不小的财富。当时的南美洲接收了大量法国移民,如于勒·拉弗格(Jules Laforgue)就出生在乌拉圭首都蒙得维地亚,其父母都是法国塔布人。1846年2月21日,已有身孕的达芙萨克与弗朗索瓦·杜卡斯结婚,并于1846年4月4日生下了伊其多尔·杜卡斯。在1847年12月9日,也就是小杜卡斯出生17个月的时候,达芙萨克离开了人世。小杜卡斯就是在这样一个缺失母爱的家庭中成长的。我们必须重视这种遭遇对于塑造一个心智完整的儿童所起到的消极作用。

伊其多尔·杜卡斯出生在一座被围困的城市。1839年,法国政府支持的乌拉圭红党总统里韦拉流放了白党领袖奥里韦。同年,阿根廷独裁者罗萨斯支持的白党向红党发起进攻,战争打响了。乌拉圭被这场红党与白党之间的内战搞得四分五裂。伊其多尔·杜卡斯的童年时代就在这样一个动荡的国家中相对安逸的家庭中度过。在这个被称为“小巴黎”的蒙得维地亚,乌拉圭传统和法国文化都在伊其多尔·杜卡斯身上留下了烙印。1859年,杜卡斯的父亲将他送到法国塔布的一所皇家中学寄宿就读。在那里,他结识了达泽(Dazet)。这个名字在第一次出版的《马尔多罗之歌》(Les Chants de Maldoror)的第一支歌中的反复出现,而后又莫名被替换掉。达泽也是《论诗》(Poésies I et II)的首位受题词者。当时达泽8岁,杜卡斯13岁。这次相识对诗人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所有有关伊其多尔·杜卡斯的生平传记都试图挖掘他和这个小男孩之间友谊的秘密,也许在达泽身上可以找出受马尔多罗暴力虐待的所有少年人物的原型。

1862年8月,伊其多尔·杜卡斯离开塔布中学。1863年10月他来到波城,跟随安斯坦(Hinstin)学习修辞。据伊其多尔·杜卡斯同班同学日后回忆,安斯坦是一位非常传统的修辞教师,对诗人当时已经表现出的离经叛道大为光火。这位老师也是《论诗》的受题词者之一。1865年,杜卡斯完成了哲学班课程后,顺利地通过了文学业士考试。之后他又在波城停留了一年准备参加理学学士考试,但是否顺利通过,我们无从知晓。1867年5月,他返回蒙得维地亚,一年后又回到了法国,定居巴黎。

1868年8月,诗人匿名自费出版了《马尔多罗之歌》的第一支歌。他向几位作家、批评家投去了样稿,其中包括身处流放之地的雨果。在给这位文豪的信里,诗人写道:“我颤抖着给您写这封信,我,这个世纪的无名小卒,而您,这个世纪的泰斗。”1869年初,一本名为《灵魂的芬芳》的诗集再次刊出了第一支歌,但并未引发任何反响。1869年夏秋,诗人创作完成了六支歌,署名洛特雷阿蒙,交给当时鼎鼎有名的拉克鲁瓦(Lacroix)出版社。由于害怕第二帝国的文化审查,拉克鲁瓦出版社拒绝发行这本“阴森的、浸透毒汁的”作品。1870年春夏之际,诗人以真名伊其多尔·杜卡斯出版了《论诗》,以期征服漠然的批评界和大众读者。这部作品貌似对人生、对文学的思考,却如狂流一般将法国文学引以为豪的创作家们抛向地狱,因为他们创作的杰作“全是中学颁奖演说,是经院话语”;拜“这些柔软的大头”所赐,法国诗歌从拉辛之后,“没有前进一毫米”。诗人也提出了自己理想中的诗歌:“诗歌应该由所有人一起创作,不是一个人”。1870年10月24日,诗人在寓所里神秘死去,简短的死亡证明书仅写道:伊其多尔·吕西安·杜卡斯,作家,卒年24岁。生于蒙得维地亚(南美洲),今天早上8时死于富布尔—蒙马特七号寓所中。未婚(没有其他信息)(Pleynet 1967:58)。洛特雷阿蒙与法兰西第二帝国一同走入了坟墓。20年后,《马尔多罗之歌》的再版令洛特雷阿蒙重获新生。这位年仅24岁就离开人世的诗人终于引发了文学批评界的热议,尤其是超现实主义者将之奉为先驱。布列东认为洛特雷阿蒙的作品超越了一切人类之所能,代表了现代诗歌的强大动力;阿拉贡则坦言,一旦开始阅读洛特雷阿蒙,所有诗歌语言都会显得乏味(Aragon,1992:36)。此后法国文学家、批评家将洛特雷阿蒙研究推向高潮,一批举足轻重的论著问世。于连·格拉克(Julien Gracq)认为:洛特雷阿蒙是现代文学的“巨大脱轨器”(grand dérailleur)。《马尔多罗之歌》并非划破平静天空的一道闪电,而是颠覆近3个世纪错误文学概念的洪流。洛特雷阿蒙带给我们最大的却被忽视的是原材料的泥石流—— 建造“完整的人”的原材料(Gracq,1987:22)。加斯东·巴什拉尔(Gaston Bachelard)在《洛特雷阿蒙》中指出:洛特雷阿蒙写了一部非人的寓言,《马尔多罗之歌》让人类意识到自身存在着动物性,并重新经历了在人们心中依然如此强烈的狂躁的冲动(Bachelard,1939:9)。莫里斯·布朗肖(Maurice Blanchot)撰文《洛特雷阿蒙或者一种理智的希望》为1949年出版的《马尔多罗之歌》做序,作者认为:阅读《马尔多罗之歌》,是赞成一种疯狂的神志清晰。在古尔蒙(Remy de Gourmont)眼中,洛特雷阿蒙神志不清,但在今天的很多作家看来,洛特雷阿蒙最令人欣赏的地方却是他的“敏锐的洞察力”。“理性”在洛特雷阿蒙的作品中是异常坚定的。如果我们在洛特雷阿蒙作品中看到一个失去理智的作家,或仅仅看到他内心的阴暗力量,那么我们应该认为这种力量如同最成熟的艺术一样,有创作的才能(Blanchot,1987:47)。朱莉娅·克里斯蒂娃(Julia Kristeva)的著作《诗歌语言的革命——19世纪末的先锋:洛特雷阿蒙和马拉美》认为,19世纪末,洛特雷阿蒙与马拉美一起,在语音、词汇、句法、逻辑关系,甚至“超验自我”(ego transcendantal)等方面,引发了一场真正的革命,令维系了两千多年的主体及其话语在父权、宗教、资本主义政权危机中轰然倒塌 (Kristeva,1974:319)。勒·克莱齐奥(J.-M.G. Le Clézio)在《马尔多罗之梦》(1980)一文中指出:在洛特雷阿蒙的作品中,无疑,梦与文学第一次融合为一体。美和华丽时而与笨拙碰撞,如何解释这种诗歌手法?但是,这恰恰是《马尔多罗之歌》的秘密所在,这部作品是人类最真挚,最灼热的话语 (Le Clézio,1987:67)。此外还有勒弗雷尔(Jean-Jacques Lefrère)的《洛特雷阿蒙的面孔》(1977),堪称关于洛特雷阿蒙的首部也是最重要的一部传记。上述著作能否为我们揭开笼罩着这位诗人的黑色面纱?让我们走进“马尔多罗”的世界?

三、《马尔多罗之歌》:暴力与怪诞的黑色赞歌

《马尔多罗之歌》展现极端事件与场景,探索神秘体验,强调人身上多种非理性因素,以恐怖和丑恶为审美特征。诗人笔下充满怪诞、恐怖、离经叛道的、旨在颠覆传统修辞的文字,令读者深刻地领悟到“脱轨器”的含义。洛特雷阿蒙运用辛辣嘲讽文字,在其夸张而狂热的描述中充满幽灵、死亡、坟墓。他运用超自然和怪诞的题材强调暴力、死亡、厄运、情欲,表现了一种病态的、反常的审美情趣,流露出了阴郁、暗淡的情绪和绝望、无可奈何、愤世嫉俗思想倾向。诗歌的主人公马尔多罗本人就是恶的象征(“Maldoror”正是“mal d’aurore”,即“黎明之恶”),既是受虐狂又是施虐狂。面对人类的痛苦,他幸灾乐祸,并以疯狂的语言和行动来发泄心中的仇恨,犯下骇人听闻的累累罪行。

首先,在《马尔多罗之歌》中,极端事件与暴力场景比比皆是。“为了在家庭中散播混乱,我和淫荡订立了契约”(第一支歌,第7节),这种“浮士德式的交易”至今仍是哥特小说最突出的主题之一。 “我真想像别人一样大笑;但是,这种奇怪的模仿却不可能。我抓起一把刃口锋利的折刀,划开双唇相交处的皮肉。我一时以为达到了目的。我在镜中凝视我自己的嘴……” (第一支歌,第5节)马尔多罗不仅是自虐狂,更是一个施虐狂。如果说黑色小说中突出了古罗马塞内加式的残暴、罪恶、凶杀,洛特雷阿蒙走得更远,伴随着自我悔恨和对罪行的忏悔,主人公在对他人的迫害中享乐。他强调了体验痛苦的过程,使受迫害者处于无法摆脱的痛苦和磨难之中(户思社 2008:93)。“应该让指甲长上两个星期。啊!多美妙,从床上粗暴地拉起一个嘴上无毛的孩子,睁大双眼,假装温柔,抚摩他的前额,把他的秀发拢向脑后。然而,趁他毫无准备,把长长的指甲突然插入他柔嫩的胸脯,但不能让他死掉;因为,如果他死了,我们将看不到他悲惨的模样。接着,我们就舔伤口,饮鲜血;……”(第一支歌,第6节)

此外,在《马尔多罗之歌》中,洛特雷阿蒙对施害行为的发生时间和环境的选择,使得原本阴森恐怖的场景更加令人毛骨悚然。大多数暴力、迫害事件都发生在夜里、发生在刑场、发生在墓地。在“和淫荡订立了契约”的前夜,“我看见面前有一座坟”。一些对话场景在晚上,在墓地,与掘墓人之间展开。“每天夜晚,我展开翅膀进入我那垂死的记忆,回想法尔梅(马尔多罗的残害对象之一)……每天夜晚”。残害行为发生在夜里,报复行为也发生在夜里。“每天夜晚,当睡意达到最深沉的程度时,一只巨大的老蜘蛛便从一个位于屋角地面的洞口中慢慢地探出头来。……它用爪子掐住我的喉咙,用肚子吮吸我的鲜血。”之所以选择夜晚,在于它与暴露具有“黑色”性质的邪恶与罪行密切相关。在这里,黑夜的自然颜色,与邪恶、罪行的“黑色”已融为一体。

其次,洛特雷阿蒙将怪诞作为审美范畴,其最突出的特征就是把人与非人的东西怪异地结合起来而呈现出来的状态,或者说,哥特式创作中,“怪诞的标志就是幻想与现实之间的有意识的融合”(李伟昉 2005:44)。

《马尔多罗之歌》中热情赞美了各种非人的,但是极具人性化的事物。人与动物的怪诞结合,人与植物的怪异嫁接是诗人的最爱,人物往往从外貌到内心都显出畸形和怪诞。其中占据主要位置的是那些形象丑陋、本性残忍的动物,如虱子、蜘蛛、螃蟹、奎蛇、章鱼、獒狗等。这不由使我们想到了卡夫卡的《变形记》所描写的那个异化的世界。这正体现了怪诞风格的主要特征:不同性质的因素,诸如植物、动物、人、建筑被杂揉在一起。 “我宁愿是母鲨鱼和公老虎的儿子”,“我从人类的头发上揪出一只母虱。人们看见我和它连睡了三个晚上,然后我把它扔进矿坑。人体受精在其他相同场合不会有任何结果,但这次却必然成功。几天以后,成千上万的怪物诞生在阳光下,聚集在质地坚密的纽结中”(第二支歌,第9节)。他不光和虱子交配,还和母鲨交配, 他们“仿佛两块磁石毫不费力就突然地拥抱在一起,满怀庄严和感激,像兄弟或姐妹一样温柔。肉欲紧跟着这种友谊的表示而来……他们在继续猖獗的暴风雨中,在闪电的光芒下,在冒泡的海浪做成的婚床上,被一道宛如摇篮的海底潜流卷走,翻滚着沉入不可知的海渊深处,在一次长久、贞洁、可怕的交配中结合在一起!”(第二支歌,第13节)

与植物的结合和变异虽然在《马尔多罗之歌》中不多见,但仍然给读者的期待视域以极大的冲击。比如在第四支歌的第4节中,“我的颈背好似一堆粪肥,上面长出一朵巨大的伞形蘑菇。我坐在一件丑陋的家具上,四个世纪以来没移动过肢体。我的双脚在地上生了根,直到腹部成为一种类似多年生植物的东西”。洛特雷阿蒙一方面创造了畸形和可怕;另一方面,创造了可笑与滑稽,将万般怪诞而奇美想象附丽于诗歌之上。

四、迷狂式的欲望宣泄

为何诗人对残暴且怪诞的描写情有独钟?我们认为,文学创作是一种心灵的创造活动,其能量来自内驱力与动机组成的人体动力系统,或称之为文学创作的心理能。由于某些事件的刺激,作家的内驱力收到触发,从而产生创作欲望。古希腊哲学家德谟克利特认为:“没有一种疯狂式的灵感,就不能成为大诗人”。在柏拉图那里,这种“灵感”是一种“神圣的迷狂”。他认为:“没有这种诗神的迷狂,无论谁去敲诗歌的门,他和他的作品都永远站在诗歌的门外,尽管他自己妄想单凭诗的艺术就可以成为一个诗人”(柏拉图 1979:7,8)。“灵感”或“迷狂”正是文学创作中的潜意识的酝酿以及情感和想象等心理现象逐渐激化过程中的表现。由此,弗洛伊德在《诗人与白日梦》中指出,作家、艺术家因为性的本能欲望未获得满足而进行创作,从中实现某些不能实现的愿望。他接受了西方文论中“文艺乃痛苦使然”的思想,认为一个乐天派从来不会幻想,文学幻想的原动力是不能满足的愿望,被压抑的愿望。那么,24岁便离世的洛特雷阿蒙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我们试图在他的童年和少年生活中找出答案。

童年是一个人的心理发展的不可逾越的过程。但是并非所有童年时的经历都长久地延续着。长久延续的常常是对个体生活道路和个性心理影响深重,对个体的人生构成有深远意义的那些经历物。这种经历物并非是一个静态的,已经定型的内容,而是一个延续的,历时的动态过程。这种动态性又包含了两层含义。一方面,童年时的某种经验被纳入整个人生经验的整体长河中,其自身的意义和价值被不断地变换生成。另一方面,这种经验溶入生命活动和心理构成的整体后,参与了心理结构对新的人生经验和行为方式的规范和建构。洛特雷阿蒙的童年是怎样的?从现有资料来看,我们只知道在他17个月的时候失去了母亲,也就是说,他的童年是在一种缺失状态下度过的,他缺失母爱。这种缺失性体验伴随着认知活动的活跃。而个体认知的活跃正是为了消解“缺失”,但并非总能达到目的。于是,个体往往会出现某些奇异的认知现象,如产生错觉,幻想,癫狂等等。人格心理学派马斯洛认为,婴儿出生后的头18个月里,如果不能生活在一个充满爱的环境中,那么长大后他们可能会有心理病态,无法爱别人,也不需要别人的爱。这一点似乎在洛特雷阿蒙身上得到了印证。几十年过后,当时波城修辞班的同学回忆说,伊其多尔·杜卡斯对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非常感兴趣。俄狄浦斯得知真相后发出痛苦的嘶叫,挖去自己的双眼,诅咒命运的那一幕对伊其多尔·杜卡斯来说简直太妙不可言了。诗人甚至感到遗憾,认为俄狄浦斯的母亲死去的场景并没有使悲剧的悲痛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如果我们暂不考虑这位同班同学几十年后的回忆的真实性有几分,也许我们就可以认为在《马尔多罗之歌》中残忍、暴虐的描写也是情理当中的,甚至可以认为是诗人自然感情的流露。

洛特雷阿蒙作品中表现出的丑陋,畸形等人所厌恶的非理性方面正是其艺术创造的动力。诗人创造出一个幻想的世界来倾注自己的感情。幻想只发生在愿望得不到满足的人身上,幻想是与现实相对并替代现实而得到心理补偿。艺术幻想需要尽力掩饰和隐瞒欲望,诗人被强烈的本能欲望驱使着,在幻想中实现自己无意识的本能欲望,缓解自己的情感压力,得到情感上的宣泄。弗洛伊德还认为,创作是对过去,特别是童年受抑制的经验的回忆。人的本能愿望的实现要受到现实原则即社会历史条件和理性文明的限制,这种不幸成为艺术家日后创作的动力源泉。艺术幻想唤醒了洛特雷阿蒙过去被压抑的愿望,从而去创造一个满足这个愿望的未来世界,愿望利用一个现实的场合,按照过去的式样,设计一个未来的画面。艺术幻想就是满足过去被压抑的愿望的手段。只身巴黎的洛特雷阿蒙将自己内心生活的冲突形象化,把自我分裂成各种成分,甚至扮演旁观者的角色来满足自己的愿望。但是,需要指出,一部作品之所以产生艺术效果,其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克服人们对白日梦和幻想的反感所使用的技巧。向别人直接讲述自己的白日梦和幻想会使人产生厌恶,因此艺术家通过变化和伪装使白日梦的自我中心特点不那么明显,并提供纯形式即审美的乐趣才能使自己的作品为人接受,使幻想得到艺术的升华。我们不难在洛特雷阿蒙作品中或生平资料中找出论据对上述观点加以印证。在第一支歌的第12节中,诗人写道:“当一个中学的寄宿生,从早到晚,日日夜夜地被一个文明的贱民管制着,他不停地盯着他,使他的几年像几个世纪一样漫长。他感到心中的仇恨的波涛喧嚣激荡,像一股浓烟弥漫了他整个脑海,几乎要爆发出来”。我们知道,1859年13岁的伊其多尔·杜卡斯就被父亲送到塔布的一所中学寄宿就读。也许在那里的生活与在蒙得维地亚的童年生活相差甚远,诗人独自离开了家并受到严格的管制,他渴望自由但时时刻刻被压抑,这种孤独体验在内心产生了不可言状的仇恨。虽然诗人用第三人称使作品的自我中心特点不很明显,但我们看得出,这是对过去生活的痛苦回忆。体验即回忆,回忆即诗。诗人颠覆传统修辞,文字大胆,百无禁忌的创作从上修辞班的时候就已经表现出来了。据修辞班的同班同学回忆,在1864年的学期末,一向批评伊其多尔·杜卡斯文章中过分言辞和风格的修辞教师安斯坦在班上读了一篇伊其多尔·杜卡斯的文章。开头的几句还比较庄重,但接下来的内容却让老师勃然大怒,文章不但没有改变以往的题材,反而变本加厉。杜卡斯从未如此放纵过他疯狂的想象。思绪任意堆积,难以理解的比喻,自创的晦涩的词语,没有一句话遵从语法规则。老师认为这是对传统教学的挑战,是一个恶意的玩笑。和平时宽容的态度截然相反,老师罚伊其多尔·杜卡斯课后留校。这个处罚重重地伤害了诗人,在诗人心中无疑是埋下了一颗随时都会爆发的炸弹,一旦条件成熟,便会以更加强烈的憎恨,辛辣讽刺,无情咒骂的言辞来宣泄过去受到的压抑,实现颠覆传统修辞的愿望。

五、结语

面对灵魂最隐秘的运动,面对反复无常的悲伤,面对神经官能症的幻想,洛特雷阿蒙亦幻亦真地表达过去缺失的,向往的东西,或者说是他的创伤性记忆得到了补偿,亦或是他本能的欲望的宣泄。勒克莱齐奥认为,在洛特雷阿蒙的作品中,梦与文学完美地融为一体,这种梦境是马拉美所追求的诗人应达到的最高境界,诗歌应表现梦幻,在梦幻中创作现实世界中不存在的纯粹的美,美是神秘的,梦也是神秘的。洛特雷阿蒙正是通过梦一般的胡言乱语创作了怪诞不羁的文学形象从而颠覆传统文学,开辟出一条“反文学”之路。《马尔多罗之歌》的哥特式创作风格以黑色小说的手法“摘除文学美的花瓣”,将文学从平板拘谨的传统中解放出来,正如莫里亚克所言,即使这种“反文学”被传统文学赋予了一种贬义,但却是永远无人可以达到的极端,是自人类有了写作活动以来所有诚实的人奔赴的一种方向。

[1] ARAGON L. Lautréamont et nous[M].Pin-Balma: Sables, 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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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LE CLEZIO, J.-M.G. Sur Lautréamont[M]. Bruxelles: Editons Complexe.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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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李伟昉. 黑色经典——英国哥特小说论[M].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

[12] 保罗·里克尔. 恶的象征[M].公车,译.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5.

(责任编校:杨 睿)

Frantic Anti-literature: Study on Lautréamont’s Gothic Creation from Songs of Maldoror

XIANG Zheng

(School of Western Language and Culture, Xian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 Shaanxi Xian 710128, China)

Lautréamont, author of Songs of Maldoror, died at age of 24. He is considered one of the most mysterious authors in the 19thcentury. Almost 50 years after his death, his literary style is recognized by surrealists, and for them, he is a pioneer of surrealism. The works of Lautréamont are: Songs of Maldoror, Poetry. The style of Songs of Maldoror resembles that of Gothic fiction. As a avant-garde of anti-literature, Songs of Maldoror centers on death, violence, fantasy, terrible scene, unconscious act.

Gothic fiction; violence; absurd; anti-literature

10.3969/j.issn.1672- 0598.2017.03.015

2016-10-22

陕西省教育厅高校哲学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项目(14JZ037)“法国现当代文学研究”;陕西省教育厅专项科研计划项目(15JK1607)“形而上的纨绔主义——从波德莱尔到兰波、洛特雷阿蒙的诗歌个体重建”

向 征(1978—),女,西安外国语大学西方语言文化学院讲师,法国里昂高等师范学院2012年文学博士,主要从事法国文学研究。

I656.072

A

1672- 0598(2017)03- 0102-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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