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四始”说辩正

2017-03-28 14:51
关键词:周南毛诗鹿鸣

祝 秀 权

(淮阴师范学院 文学院,江苏 淮安 223001)

《诗经》“四始”说辩正

祝 秀 权

(淮阴师范学院 文学院,江苏 淮安 223001)

《诗经》“四始”说源自于《毛诗大序》,《史记·孔子世家》“四始”说与《诗大序》“四始”说具有相同的含义。《诗经》“四始”的概念,既不是指“风”、“小雅”、“大雅”、“颂”四部分,也不是指《关雎》《鹿鸣》《文王》《清庙》四首诗,而是指《诗经》中作为最早的《诗》文本的“正风”、“正小雅”、“正大雅”、“周颂”四部分内容。“四始”说和“正变”说有紧密的联系,“正诗”就是指“四始”。“四始”概念的提出,在编《诗》者那里有重要的意义和作用。

四始;诗大序;正诗;乱;正变

《诗经》“四始”说最重要的出处有二。一是《毛诗序》:

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至于王道衰,礼义废,政教失,国异政,家殊俗,而变风变雅作矣。……是以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所由废兴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是谓四始,《诗》之至也。

后人据此认为,《毛诗序》所言之“四始”,是指《风》《小雅》《大雅》《颂》四部分。可是事实果真如此吗?

《毛诗序》说:“是谓四始,《诗》之至也。”毫无疑问,《毛诗序》认为,“四始”是最好的诗。因此我们有这样的疑问:既然“四始”是最好的诗,那么,如果“四始”是指《风》《小雅》《大雅》《颂》四部分,难道《诗经》之外还有诗?那些非“始”的诗又是指哪些诗?

就《毛诗序》这段话本身而言,我们有如下证据证明《毛诗序》所言之“四始”不是指《风》《小雅》《大雅》《颂》四部分。

首先,《毛诗序》先言:“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而后言:“至于王道衰,礼义废,政教失,国异政,家殊俗,而变风变雅作矣。”显然,按照《毛诗序》的文意,那些能做到、符合“主文而谲谏”之礼仪规范的“风”,是不包括变风的。所以,“故曰风”之“风”,只能指“正风”,即《诗经》中的《周南》《召南》。

“故曰风”之“风”含义如此,下文的“谓之风”、“谓之雅”含义也应如之。《诗大序》曰:“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毛诗正义》:“《小雅》所陈,有饮食宾客,赏劳群臣,燕赐以怀诸侯,征伐以强中国,乐得贤者,养育人材,于天子之政,皆小事也。《大雅》所陈,受命作周,代殷继伐,荷先王之福禄,尊祖考以配天,醉酒饱德,能官用士,泽被昆虫,仁及草木,于天子之政,皆大事也。”很明显,孔颖达亦完全是以正《小雅》、正《大雅》阐释《毛诗序》所言之“小雅”“大雅”的。这说明,孔颖达知道《毛诗序》所言之“小雅”“大雅”所指的内含。

又,《毛诗正义》曰:“正经述大政为《大雅》,述小政为《小雅》,有小雅、大雅之声。王政既衰,变雅兼作,取大雅之音,歌其政事之变者,谓之‘变大雅’;取其小雅之音,歌其政事之变者,谓之‘变小雅’。故变雅之美刺,皆由音体有小大,不复由政事之大小也。”“变雅”之中的小、大之别是由音乐区分的,“正雅”之中的小、大之别是由政事的大小区分的。既然如此,那么《诗大序》所言“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无疑是指“正小雅”和“正大雅”了。

又,《诗大序》曰:“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毛诗正义》:“干戈既戢,夷狄来宾,嘉瑞悉臻,远迩咸服,群生尽遂其性,万物各得其所,即是成功之验也。……此解颂者,唯《周颂》耳。”

第二,今人对《毛诗大序》“四始”的理解认识,只注意到“是谓四始”数语,却大多忽略了《诗大序》在此数语之后又曰:“《周南》《召南》,正始之道,王化之基。”二《南》在当时被作为“正始之道”,即《毛诗正义》阐释的“正其初始之大道,王业风化之基本”,亦即郑玄所言“王道兴衰之所由”。显然,这被称为“正始”的二《南》,即是《诗大序》所言“四始”之一。这就等于《诗大序》明言《周南》《召南》是《风》之正始,即《风》之始。“二南”被称为“正始”,那么“四始”中的其他三者也是“正始”。

《诗大序》在这里提出了“正始”的重要概念。既然称之为“正始”,那么就说明,在毛诗这里,“正”和“始”必然是有联系的。实际上,毛诗的“正”就是“始”,“始”就是“正”,故曰“正始”。那么,“四始”之“始”,无疑就是“正始”之“始”。说得更具体一点,《毛诗序》认为,“四始”就是《诗经》“风”“小雅”“大雅”“颂”四部分中的正诗。在《诗经》中,没有“正”,就没有“始”。“正”和“始”,概念、表述不同,所指内容则相同。它们分别从两个方面对《诗经》四部分“正诗”加以表述和概括。《诗大序》整篇文字,洋洋六百余字,从头至尾几乎都是论正诗的,极少言及变诗。

又,《周礼·大师》:“教六诗:曰风,曰赋,曰比,曰兴,曰雅,曰颂。”郑玄注:“风,言贤圣治道之遗化也。”“雅,正也,言今之正者以为后世法。”不难看出,郑玄是纯以正诗阐释“风”“雅”的。故唐贾公彦《疏》曰:“郑云言贤圣治道之遗化者,郑据《二南》正风而言,《周南》是圣人治道遗化,《召南》是贤人治道遗化,自《邶》《墉》已下是变风,非贤圣之治道者也。云‘雅,正也,言今之正者,以为后世法’者,谓若《鹿鸣》《文王》之类是也。”

《诗经》“四始”说的另一个出处是《史记·孔子世家》:

古者诗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厉之缺。始于衽席,故曰:《关雎》之乱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清庙》为颂始。

于是,后世有了《关雎》《鹿鸣》《文王》《清庙》为《诗经》四始的说法。且人们提及《诗经》四始,基本以此观点为主。可是事实果真如此吗?

我们不禁要问:司马迁为什么要说“《关雎》之乱以为风始”呢?后人认为,“《关雎》之乱”是指《关雎》的末章。那么,为什么只有《关雎》的末章才为风始呢?显然不通。实际上也不可能是这样的解释。

“《关雎》之乱”不仅见于《史记》,也见于《论语》:“子曰:‘师挚之始,《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黄式三《论语后案》引金吉甫《考证》云:“辞以卒章为乱,乐以终为乱。此统言《周南》之乐,自《关雎》终于《麟趾》也。”[1]黄氏之解几为确解。只是我们认为,“《关雎》之乱”不仅指《周南》,也包括《召南》,即指被视为“正风”的“二南”。清梁章钜《制义丛话》:“圣人举乐于殷周,皆其正者也。夫‘师挚之始’,殷之正乐也;‘《关睢》之乱’,周之正乐也。夫子殆从其朔而举之。”黄怀信《论语汇校集释》:“乱,合奏也。交响,故乱。”[2]此亦为确解。笔者推测,“师挚之始”和“《关雎》之乱”,是相同的表达,相同的含义。重复言之,欲以强调之意。古人自有这样的表达。按照孔子之意,这被称为《风》之始的“二南”应该与其时的乐师太师挚有关,或许为其编辑而成,甚或为其创作亦有可能,故称“师挚之始”。

乱是周代典礼仪式上乐舞尾声时的合乐。《辞源》:“凡乐之大节,有歌,有笙,有间,有合,叫一成。以升歌始,终于合乐。故升歌谓之始,合乐谓之乱。”《汉语大词典》:“乱,辞赋篇末总括全篇要旨的话。”《离骚》:“乱曰:‘已矣哉!’”王逸注:“乱,理也,所以发理辞指,总撮其行要也。”《汉书·外戚传》“乱曰”,颜师古注:“乱,理也,总理赋中之意。” 周代礼乐繁杂,各种典礼都伴有音乐演奏。这些音乐演奏在结尾时合乐,以使演奏在高潮中结束。合乐时各种乐器齐鸣谐作,故有“洋洋乎盈耳”的感受。《论语》孔子所言“洋洋乎盈耳”的,绝不仅仅指《关雎》一篇,更不是指《关雎》的卒章,而是指包括《关雎》在内、被古人视为“正歌”的那一类诗,那一组诗。《礼记·乐记》:“始奏以文,复乱以武。”孙希旦《礼记集解》:“‘复乱以武’,乐终合舞,舞《大武》以象武功。《论语》曰‘《关唯》之乱’,彼谓合乐为乱,此谓合舞为乱,盖合乐、合舞皆在乐之终也。”

明李陈玉《楚词笺注》:“凡曲终曰乱。盖八音竞奏,以收众声之局,犹涉水者截流而渡,将到岸也,故亦曰乱。”清蒋骥《山带阁注楚辞》:“余意乱者,盖乐之将终,众音毕会,而诗歌之节,亦与相赴,繁音促节,交错纷乱,故有是名耳。孔子曰‘洋洋乎盈耳’,大旨可见。”后人只注意到“乱”的曲终、乐终之义,却忽略了“乱”的“八音竞奏”、“众音毕会”的含义。实际上,“乱”的含义更偏重于合奏、总奏。最早为“楚辞”作注解的两汉经学家们,如刘向、扬雄、班固、王逸等都不曾说过篇末之“乱”是指乐歌之卒章或尾声一类的话。这种针对全篇而总括题旨、总结文意的话只能处于篇末,但“乱”并不就是篇末或者终章的意思。唐陆龟蒙《野庙碑》:“既而为诗以乱其末。”如果乱是末的意思,这句话岂不成了“既而为诗以末其末”?

《尚书·泰誓》武王曰:“予有乱臣十人。”前儒将“乱”解释成“治”,方向是对的,但未必是确解。所谓“乱臣”,大概就是将十人比作一个乐队,众治世能臣通力合作,精诚团结,共同演出如同“《关雎》之乱”般洋洋尽美的治国乐章。刘勰《文心雕龙·诠赋篇》曰:“既履端于倡始,亦归余于总乱。”可知“乱”亦含有“总”之意。

郦道元《水经注》中有很多“乱流”一词,如“清、漳乱流而东注于海”,“祖水又东南乱于沂”,“又东历泽,乱流为一”,“与夷水乱流东出,谓之淇水”。《尚书·禹贡》:“入于渭,乱于河。”这些“乱”都是汇合、汇总的意思。

郑玄《诗谱序》:“文、武之德,光熙前绪,以集大命于厥身,遂为天下父母,使民有政有居。其时《诗》,风有《周南》《召南》,雅有《鹿鸣》《文王》之属。”毫无疑问,“《鹿鸣》《文王》之属”是指正《小雅》和正《大雅》。而“《关雎》之乱”,正是和“《鹿鸣》《文王》之属”相同、相近的表达方式。另外,《国语·鲁语下》闵马父曰:

昔正考父校商之名《颂》十二篇于周太师,以《那》为首,其辑之乱曰:“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温恭朝夕,执事有恪。”

今所见《诗经·商颂》五首诗以《那》为首,《国语》闵马父亦明言,正考父校《商颂》十二篇于周太师之时,也是以《那》为首,而闵马父所引“自古在昔”数语,正出自《那》。可知“其辑之乱”的“乱”绝不是卒章的意思。

所以,“《关雎》之乱”,意指以《关雎》为首的一组诗、一类诗,即指《周南》《召南》,而非仅仅指《关雎》一篇。这组诗的特殊性在于,它们经常在典礼演奏的结尾加以合奏,因而被其时之人视为不可分割的一体。“《关雎》之乱”,其含义就类似于《周礼》贾公彦《疏》所言“《鹿鸣》《文王》之类”,它是古人对一组诗、一类诗的一种简略的表述。

《史记·孔子世家》“《关雎》之乱以为风始”下文的“《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清庙》为颂始”,显然是一种省略的说法,即“《鹿鸣》之乱为小雅始,《文王》之乱为大雅始,《清庙》之乱为颂始”。它们分别指《诗经》的《正小雅》《正大雅》和《周颂》。

由此可见,《史记·孔子世家》所言之“四始”,与《诗大序》所言之“四始”,其含义是相同的,并无二致。以《关雎》等四首诗为《诗经》之“四始”的情况并不存在。《史记·孔子世家》“《关雎》之乱以为风始”之前有“始于衽席”一语,笔者以为,“始于衽席”的意思,即如同说始于《周南》,或者说始于二《南》,它与“《关雎》之乱以为风始”句所表达的意思非常接近,故二语相承。

郑玄《诗谱·周南召南谱》:“风之始,所以风化天下而正夫妇焉。故周公作乐,用之乡人焉,用之邦国焉。”孔颖达《疏》:“二《南》之风言后妃乐得淑女,无嫉妒之心,夫人德如鸣鸠,可以承奉祭祀,能使夫妇有义,妻妾有序。”可见,孔颖达以“二《南》”解郑玄“风之始”之意,“风之始”指二《南》,不单指《关雎》,其意甚明。又,孔颖达《毛诗正义》曰:“《周》《召》,风之正经,固当为首。”

《诗经》古有正变之说。《诗大序》曰:

至于王道衰,礼义废,政教失,国异政,家殊俗,而变风变雅作矣。

郑玄《诗谱序》:

风有《周南》《召南》,雅有《鹿鸣》《文王》之属。及成王、周公致大平,制礼作乐,而有颂声兴焉,盛之至也。本之由此《风》《雅》而来,故皆录之,谓之《诗》之正经。

关于《诗经》正变说,我们有两点需要加以澄清。其一,正变说并不仅指《风》《雅》,也包括《颂》。其二,“四始”说和“正变”说虽然是两个概念,但是,这两个概念有很紧密的联系,“正变”中的“正诗”就是指“四始”。试论如下。

《诗大序》“变风变雅”之言完全是一种承前启后的、前后照应的、互文见义的表述。其表述语言之巧妙,非细查其语义、文理不能知晓,非圣人不能有此精彩表述。也就是说,《诗大序》虽未出现“变颂”之言,但由于其语意的前后互文,“变颂”是隐含在内的。

《颂》有正变,毫无疑问,《周颂》是“正颂”,《鲁颂》是“变颂”。《商颂》比较特殊,本文阙而不论。郑玄《诗谱序》的意思很明白:“谓之《诗》之正经”的诗篇,就是指:风之《周南》《召南》,雅有《鹿鸣》《文王》之属,以及《周颂》。而“《诗》之正经”,就是《毛诗序》所言之“正始”,也就是《诗》之“四始”。

《毛诗正义》于郑玄《周颂谱》曰:“颂为四始之主,歌其盛德者也。”

《诗经》为什么会有“四始”的概念?“四始”概念的提出有什么重要含义和重要作用?

其一,“四始”概念的提出,体现了《毛诗序》作者和《诗经》的编辑整理者对这四部分诗的强调和重视。而对这四部分的强调和重视,是《诗经》的编辑整理者欲以此为后世诗歌创作提供一个典范,树立一面旗帜。《诗大序》认为,“四始”是“诗之至”,它们是《诗经》中最早的诗,是最好的诗,最重要的诗,是《诗》之纲领,《诗》之精华,是理解、阐释《诗经》文本及其编排之意的门户。这些诗都创作于西周盛世,完全符合儒家提倡的“主文谲谏”的作诗标准。

其二,笔者推测,最早的《诗》文本只有“正诗”,即只有二《南》、正《大雅》、正《小雅》和《周颂》。所以,“四始”概念的重要意义,不仅在于这些诗篇是今人所见《诗经》的四部分之始,更重要者还在于,这些诗篇是最早的《诗》文本,是《诗》之“始”,故称“四始”。宋代程大昌《诗论》曰:“《诗》有《南》《雅》《颂》,无《国风》。其曰《国风》者非古也。”从最早的《诗》文本的角度而言,这话是正确的。

其三,“四始”概念的提出,体现了编《诗》者对这些诗篇的一种强调和重视之意。而这种强调和重视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它们在当时典礼仪式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王小盾先生认为:

其实《毛序》的说法与《史记》同出一源,不必视为二说。它们的共同渊薮即周代礼乐制度。“始”在西周礼制中又表述为“重”:因升歌是仪式上的始奏之歌。由此可知,“始”的涵义是始奏,作为第一奏,它在典礼中具有特殊意义。[3]

其四,“四始”概念之重要意义的另一个重要方面在于,风、雅、颂之名亦与“四始”有重要关联。《毛诗大序》曰:“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前文已指出,“故曰风”之“风”,只能指“正风”,因为只有“正风”才完全符合儒家“主文谲谏”“温柔敦厚”“发乎情止乎礼义”的作诗标准。像《鄘风·相鼠》这样的诗作,显然与儒家“主文谲谏”的作诗标准相去甚远。风化、风(讽)刺、风教,最初都是正人的。而“雅者,正也”,顾名思义,雅最初就是指正雅。雅即正的意思,那么雅的得名一定与正诗有关,一定应该取其是正诗的含义而得名。而《诗大序》释“颂”之言,孔颖达《毛诗正义》已明言:“此解颂者,唯《周颂》耳。”可见风、雅、颂之得名,一定与正诗、“四始”有关。即:风、雅、颂之名,最初是指“四始”(即正诗)而言的。

《诗大序》又曰:“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诗大序》是意欲把《诗》之正、变与世之治、乱对应起来,以为后世统治者提供一种鉴戒,也以此使“正诗”(即“四始”)成为后世诗人创作的典范。

前人亦有明《诗经》“四始”之义者,只是未引起后人重视和接受。唐人成伯玙《毛诗指说》:“《诗》有四始,始者,正诗也,谓之正始。周、召二《南》为《国风》之正始,《鹿鸣》至《菁菁者莪》为《小雅》之正始,‘文王在上’至《卷阿》为《大雅》之正始,《清庙》至《般》为《颂》之正始。此诗陈圣人之德,为功用之极,修之则兴,废之则衰,正由此始也。”魏源《诗古微》:“夫《毛序》‘四始’之说,即其‘正始’之说。‘正始’之说,即其‘正变’之说。何以明之?毛以正风、正雅、周颂,皆周公手定乐章,故举平王、成康溢法,皆以别义释之。而二雅则自《六月》《民劳》以下,皆谓之变。观‘《周南》《召南》,正始之道’云云,然则毛以四部正诗为四始明矣。”[4]清戴震《戴东原集》:“诗之部分四:《风》,乡乐;《小雅》,诸侯之乐;《大雅》《颂》,天子之乐。而燕飨群臣嘉宾,或上取,或下就,著在礼经。其后因旧部而颇有附益。于是目其定于周初制作礼乐时者,谓之四始。”戴震《经考》又曰:“四始自《毛诗序》《史记》已言之,盖经师相传之遗语。后儒因之又有风雅正变之说。今考《周南·关雎》《葛覃》《卷耳》,《召南·鹊巢》《采蘩》《采苹》《驺虞》,《小雅·鹿鸣》《四牡》《皇皇者华》《南陔》《白华》《华黍》《鱼丽》《由庚》《南有嘉鱼》《崇丘》《南山有台》《由仪》,《颂》之《雝》《酌》,逸篇之《九夏》《狸首》《采荠》《新宫》之属,见于《礼经》者,皆周公所定之乐章。而太师教六诗,瞽蒙掌六诗之歌,并定于周公制作礼乐时矣。余窃谓:风也,小雅也,大雅也,颂也,其定于周公者部分有四。周公已后之诗,后人所采入,因旧部而各隶其后。则周公初定之篇章是为《诗》之四始可知也。先王《诗》《书》《礼》《乐》以造士,而冬夏所教,其初《诗》之正经,惟有所谓四始者而已。今之三百十一篇者,不知周太师采而增益之与?村鲁太师所得者与?《鲁颂》之名必非列于周太师者。”

刘勰《文心雕龙》在评论《诗经》时有三处使用了“四始”一词,一是《宗经》篇:“于是《易》张十翼,《书》标七观,《诗》列四始,《礼》正五经,《春秋》五例。”二是《明诗》篇:“自商暨周,雅颂圆备,四始彪炳,六义环深。”三是《颂赞》篇:“四始之至,颂居其极。”在《颂赞》篇中,刘勰认为,《颂》是“四始”之极。根据刘勰的话,我们可以得出两个结论:其一,“四始”中必有《颂》。其二,这居“四始”之极的《颂》不可能仅指某一首诗,也不可能《诗经》三《颂》全包括在内。显然,此应指《周颂》。

对“正诗”“四始”的理解、认识,对于理解、阐释《诗经》至关重要。《小雅·鼓钟》云:“以雅以南,以钥不僭。”这里以“南”“雅”并称,无疑“雅”指的是“正雅”。《仪礼·燕礼》及《乡饮酒礼》中“二南”与《雅》诗合奏,奏毕称“正歌备”。《礼记·乐记》师乙答子赣之问曰:“广大而静,疏达而信者,宜歌《大雅》。恭俭而好礼者,宜歌《小雅》。”此亦指大、小“正雅”而言。所以魏源《诗古微》认为:“‘四始’固全《诗》之裘领,礼乐之纲纪焉。”[5]此语非了解、熟悉《诗经》者不能道出,绝非虚言。

乱曰:《诗经》“四始”说源自于《毛诗大序》,《史记·孔子世家》“四始”说与《诗大序》“四始”说具有相同的含义。《诗经》“四始”的概念,既不是指《诗经》“风”“小雅”“大雅”“颂”四部分,也不是指《关雎》《鹿鸣》《文王》《清庙》四首诗,而是指《诗经》中作为最早的《诗》文本的“正风”“正小雅”“正大雅”“周颂”四部分内容。“四始”说和“正变”说有很紧密的联系,“正诗”就是指“四始”。“四始”概念的提出,在编《诗》者那里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和作用。

[1] 黄式三.论语后案 [M].南京:凤凰出版传媒集团,2008.

[2] 黄怀信.论语汇校集释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3] 王小盾. 诗六义原始[G]//中国早期艺术与宗教. 上海:东方出版中心,1998.

[4] 魏源.诗古微 [M].长沙:岳麓书社,1989.

[5] 魏源.四始义例篇一[G]// 诗古微.长沙:岳麓书社,1989.

[责任编辑:左福生]

On the “Sishi” intheBookofSongs

Zhu Xiuquan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Huaiyin Normal College, Jiangsu Huai’an 223001, China)

theBookofSongs“sishi” is derived fromthePrefacetoMAOPoetry, “theHistoricalRecordsConfuciusFamily”, which has the same meaning. The concept of the “sishi” intheBookofSongs, neither means “wind”, “lesser”, “elegance” and “praise” four part, nor does it implyGuanju,Luming,Wenwang,Qingmiao.“Sishi” and “positive change” are closely linked. The concept of “sishi” has important meaning and function.

sishi; shidaxu; positive poem; chaos; positive changes

2017-1-18

祝秀权,文学博士,江苏省淮阴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先秦文学研究。

本文系2013年江苏省社科基金一般项目“《诗经》‘雅’‘颂’与周文化考论”(编号:13ZWB008)的阶段性成果。

I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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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0429(2017)02—00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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