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历时句法研究中后汉和魏晋南北朝前期佛经译本的不可靠性

2017-03-29 03:31贝罗贝
常熟理工学院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经文佛经译本

贝罗贝

(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 法国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 东亚语言研究所,巴黎 75006)

论历时句法研究中后汉
和魏晋南北朝前期佛经译本的不可靠性

贝罗贝

(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 法国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 东亚语言研究所,巴黎 75006)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许多汉语历史语法学者开始关注后汉和南北朝时期(二世纪中期到三世纪末)的佛经译本。他们认为这些汉语译本主要来自于梵文,并且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当时的汉语口语形式。基于对这个时期佛教译本的详尽考察,本文认为这些译本对汉语语法进化研究不具有重大价值,主要原因在于:第一,其源语言并不是普遍认为的梵语,而是目前仍然知之甚少的一种普拉克利特语;第二,译文所用的语言并不是彼时的汉语口语。

历时句法;语言接触;中古汉语;佛经译本;梵文;普拉克利特语;文言文;古代白话

自从梅耶(Meillet Antoine,1866-1936)提出语法演变包括类推(analogy)和语法化(grammaticalization)(Meillet 1912)两种演变机制以来[1],语言学家们一直在语言内部寻求语法演变的机制。近年来,一些学者认为,除了内部机制之外,语言接触导致的语法演变这一外部机制也十分重要,如Peyraube(2015)把语法演变的机制分为三类:类推、重新分析(包括语法化)和外借。[2]汉语历时句法的研究也是如此。长久以来,汉语历时句法研究主要关注两个内部演变机制,即类推(analogy)和重新分析(reanalysis)(或语法化)。近些年来,汉语语言学家也开始越来越多地关注外部因素对语法演变的影响。目前,语言接触和接触引发的语法演变(contact induced grammatical change),成了汉语历时语言学领域新的研究方向。

有关汉语史上的语言接触,一部分研究集中于前中古汉语时期(Pre-Medieval)和中古汉语时期(Medieval Chinese)(公元2世纪到7世纪)②有关汉语史的具体分期,请参考Peyraube(2004)的相关内容。。这一时期佛教的传播被认为是中国历史文化的重要事件之一。随着长达五六个世纪的广泛传播,在中国,佛教对哲学、宗教、文学、建筑和语言等诸多领域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也是在19、20世纪中国与西方碰撞之前,外国文化对中国文化造成的最重要的影响。

伴随着佛教的广泛传播,佛经的汉译也随之大量涌现。东汉晚期(约公元200年),佛教意识形态由中亚的译者引进中国。这些僧人为了向广大汉人传教,把佛经翻译成汉语。据统计,从汉末到唐代,大约有170多位译者从事佛经的翻译工作,共有2300余部约五六百万字的佛经被译成了汉语。[3-4]在这些译文中,语言学家发现了一些非典型的句法现象,进而对这些现象做出了一些推断。一些学者认为这些句法现象是受了佛典原文(一般认为是梵文)的影响而产生的。在梵文确定为佛经主要用语之后,它对句法现象的影响是可能的,但是在佛教传入的早期,即后汉和魏晋南北朝时期,这种影响存在一定的不可靠性。具体原因如下所述。

一、早期佛教译本的来源不明确

二世纪中期到三世纪末(公元280年),数十甚至数百种经文初次被译成汉语,这些译本为佛教文献研究提供了宝贵的资源。然而,对于汉语句法历时演变研究而言,其研究价值可能并不是那么宝贵。主要原因在于:佛经译本的来源并不明确。

一直以来都有一种普遍的认识,认为汉语佛经是从梵文翻译过来的。早在唐代,僧人玄应和慧琳就常常批评早期的经文音译,认为其并不能体现梵音的本来面貌。近年来大家慢慢意识到,当时的译文并非译自梵文。[5-6]

在印度,公元二世纪到三世纪期间,古典梵文并非主流的佛经传播载体。当时人们使用当地不同的土语来传播佛经,统称“普拉克利特语(Prâkrits)”。其中最为人熟知的是“犍陀罗[乾陀罗]语(Gāndhārī)”,然而它也并非当时唯一使用的当地语言。[7]

普拉克利特语(Prâkrit)是印欧语系印度-雅利安(Indo-Aryan)语支语言的土语,由古典梵语和印度-雅利安语支的其他语言演变而来,它与梵语的关系类似于通俗拉丁语和古典拉丁语的关系

①印欧语有11个语族,分别为:罗曼语族(Romance)、凯尔特语族(Celtic)、印度-伊朗语族(Indo-Iranian)、希腊语族(Greek)、亚美尼亚语族(Armenian)、阿尔巴尼亚语族(Albanian)、日耳曼语族(Germanic)、波罗的语族(Baltic)、斯拉夫语族(Slavic)、安那托利亚语族(Anatolian)、吐火罗语族(Tocharian)。也有学者认为波罗的语族和斯拉夫语族应该合成波罗的-斯拉夫语族,那么就有10个语族。印度-伊朗语族有一些语支:伊朗语支(Iranian)、印度-雅利安语支(Indo-Aryan,也称Indic)等。伊朗语支(Iranian)包括:巴克特里亚语(Bactrian)、粟特语(Sodgian)、帕提亚语(Parthian)等。印度-雅利安语支(Indo-Aryan)包括:孟加拉语(Bengali)、乌尔都语(Urdou)、印地语(Hindi)、僧伽罗语(Singhalese)、尼泊尔语(Nepali)、犍陀罗语(Gandhari)等。。巴利语(pâli)是普拉克利特语中一种有名的语言,随后发展为标准语,至今一直是上座部佛教(theravāda buddhism)的常用语言。巴利语也可能是释迦牟尼(Buddha)本人的语言,然而,释迦牟尼也可能说另一种普拉克利特语,如半摩揭陀语(ardhamāgadhī)。犍陀罗语(Gāndhārī)是另一种由古典梵文演变而来的普拉克利特语,主要是犍陀罗国(Gandhara kingdom,今巴基斯坦西北部和阿富汗东部)使用的语言。公元前30年以前,犍陀罗国被印度-希腊统治者统治;后被贵霜帝国(Kushan)统治,直到至少公元3世纪。

与上面提到的汉文佛经和普拉克利特语佛经相比,梵文佛经的年代则晚得多。留存至今的大多数佛经梵文手稿保存在尼泊尔,通常可追溯到公元十世纪;巴利文手稿多数存于斯里兰卡,大多在年代上更晚,少部分最早可追溯到公元十世纪或九世纪。[5]在吉尔吉特(Gilgit,巴基斯坦北部)以及新疆的塔里木盆地(Tarim Basin)各处发现的手稿虽然相对要早,但也只能追溯到公元六世纪,这和最早汉语译文相比也晚了好几个世纪。

近些年,在阿富汗发现了几组用犍陀罗语(Gāndhārī)和佉卢文(kharosthi)书写的经文碎片,年代最早可追溯到公元一世纪。然而迄今为止,除由Brough出版社1962年出版的《犍陀罗语法句经》(Gāndhāri Dharmapada)外②Brough,John.Gāndhāri Dharmapada.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62,有关《法句经》的复杂情况,参见王邦维《语言、文本与文本的转换:关于古代佛经的翻译》。,几乎没有与公元二、三世纪汉语译文同时期的印度-雅利安语(Indo-aryan or Indic language)的材料。

总之,近些年通过对佛经汉语译文以及相应印度语(Indic)文本的比较研究,我们越来越清晰地看到最初的汉语佛经译文并非译自古典梵文,而是译自当时不同的语言——普拉克利特语,包括但不局限于犍陀罗语。我们可以利用汉语译文来识别佛经原文是出自哪一个特定的普拉克利特语。我们同样也可利用汉语译文来识别其原文出自哪种梵文。但是,要想准确判断出这些汉语译本是从哪种语言翻译而来还是一件很困难的工作。

二、早期译者及其译经

以下我想以东汉和三国时期的译本和译者为例,来说明为什么准确判断出这些译本是从哪种语言翻译而来是一件困难的工作。同时,我也想指出,某些译本反映了某些译者的汉语水平不是很高。

(一)东汉翻译诸家

安世高,帕提亚(Parthia)人。他在洛阳居住了二十余年(147-168年),进行佛经翻译的工作。据Antonino Forte所写的传记中记载,安世高并不是一名僧人,他是一个佛教的门外汉,只是作为外交人质被帕提亚政府遣派到中国。Zürcher(1991)认为安世高在翻译中使用的语言“古怪、粗糙、混乱到无法理解的地步”[8]283。以下是我看过的安世高翻译的13部译本,包括:T13《长阿含十报法经》(T=Taisho shinshu daizokyo大正新修大藏经)、T14《人本欲生经》、T31《一切流摄守印经》、T32《四谛经》、T36《本相猗致经》、T48《是法非法经》、T57《漏分布经》、T98《普法义经》、T112《八正道经》、T150《七处三观经》、T602《安般守意经》、T603《阴持如经》、T607《道地经》。值得注意的是,这些译本的大多数为“论”而非“经”。[9-10]

支娄迦谶(Lokaksema),月支人。多数学者认为月支即贵霜帝国(Kushan,今塔吉克斯坦、阿富汗)。支娄迦谶的翻译生涯主要在公元178-189年间,他使用了大量由安世高引入的术语,是将大乘佛教(Mahayana Buddhism)引入中国的先驱。[11]其主要译经有:T224《道行般若经》、T280《兜沙经》、T313《阿处佛国经》、T350《一日摩尼宝经》、T418《般舟三昧经》、T458《文殊师利问菩萨署经》、T626《阿者世王经》、T807《内藏百宝经》。

安玄,大约于公元168-190年从帕提亚到洛阳经商。来中国之前,他已经是一名佛教居士。关于严佛调的记载很少,只是在有关安玄的记载中提到严是中国安徽人。安玄以口述的方式翻译了印度-雅利安语(Indic)的佛经,而严佛调负责书写纪录。因此,我们理所当然地认为一个翻译团队通常由一位外国僧人及其助手组成。但是也会有其他情况发生:一名外国人同时精通汉语口语和经文原文(即某一种普拉克利特土语),那么他就可以直接把经文口头翻译成汉语,然后由另一名具备文学修养的中国僧侣助其书写成文。唯一一部由安玄和严佛调共同译著的经文为:T322《法镜经》(Dharma-Mirror sutra,a Mahayana sutra,the Ugrapariprccha sutra)。此经文并没有存世的印度语原文版本,在此之后,此经文还被翻译成藏文。

支曜的译著可追溯到公元168-190年,他的民族和出身不详,但是名字中的“支”字表明其月支贵霜血统,他的译经主要有:T630《成具光明定意经》(A Mahayana sutra)。没有发现其他语言如汉语、藏语或者梵文相应版本。Zürcher(1991)评价其翻译,“比较起其他的汉代经文,他的语言显得更古典”。[8]

康孟详,最后一位汉代时期的翻译家。粟特血统(Sodgian),出生于中国,活跃于公元190-220年间。Zürcher(1991:284)把他的作品视为汉代佛经翻译的高峰,形容他的译著为“汉代佛教最精湛的产物”,其主要译经有:T184《修行本起经》、T196《中本起经》,经文T184中最后一段原封不动地搬到了经文T196的开始。这两部经文完整的荷兰语版本已由Zürcher翻译。

(二)三国时期

支谦,出生于中国北方,曾在洛阳师从于支娄迦谶的弟子,后移居到南方的吴国。他最好地继承了支娄迦谶的翻译思想。支谦的语料中包含了大乘佛教(如支娄迦谶译经)的经文和非大乘佛教(如安世高译经)的经文。该时期经文的特点是词汇方面体现了极大的多样性。然而支谦主要从事校订他人翻译作品的工作。52部翻译经文中,其中23部后人普遍认为是他自己的翻译成果。比如如下几部:T198《义足经》、T225《大明度经》、T474《维摩诘经》(Vimalakirti)。

康僧会,出生于吴国的远南地区(今河内地区),粟特(Sodgian)商人之子。活跃于公元226-240年间。其翻译风格在形式上最具文言色彩。主要译经是:T152《六度集经》。法语版T152由Edouard Chavannes于1910年翻译。

三、译者翻译风格不统一,文言成分较多

以下简单地说一说当时译本汉语的性质。

这时期的翻译诸家并没有统一的翻译风格。一部分译者偏爱音译而不是意译(最初是以支娄迦谶为代表),几乎所有的专有名词、佛教术语都是如此,如:用“波罗蜜”译paramita(‘perfection’),用“须菩提”译Subhuti(‘one arhat’)。而另一些译者(与支娄迦谶同时期的安玄和严佛调)却刚好相反,无论是佛教术语还是专有名词都采用意译而不是音译的方法,结果就创造了一些奇怪的表达。例如:用“闻物”而不是“舍卫”(安世高和支娄迦谶都使用)来翻译普拉克利特语的城市的名字Sravasti;用“敬首”来翻译文殊菩萨bodhisattva Manjusri(Peaceful Glory)。诸多类似的表达后来被其他译者借用,尤其是支谦和竺法护(Dharma-raska)(233-308)(最早知名的《妙法莲华经》的译者)。然而现存的最早的译作则是由安世高采取的折中策略,即一般人名地名使用转写,而大部分佛教术语则使用意译。

支谦和康僧会倾向于使用中国固有的宗教术语来表达佛教思想。例如他们使用“魂”和“魄”这类中国固有的术语,用“太山”(有时写作泰山)表示逝者的终结,把一些美德译为“仁”,正确的礼节行为译为“仪”。而其他译者,如安世高和支娄迦谶,则尽量避开这些术语。

一部分译者(尤其是支谦)在翻译诗歌时偏爱对其中一些平铺直叙的部分使用四字结构;而另一些译者(安世高和支娄迦谶)则避免全部使用韵文,翻译诗歌的风格也如同散文。

很明显,在汉语译经活动的早期,几种不同的翻译风格并存。我们不可能对翻译风格一概而论,这就造成了同一地区、同一时期词汇和风格上的显著差异,所以很难判断这些译经反映了当时哪个地区的口语。例如,上面提到的支谦,他大部分的译作是在吴国完成的(中国的东南文化圈),但其所使用的词汇以及翻译风格就被在遥远的西北城市长安、敦煌从事译经工作的竺法护全盘采用(公元265到309年间),这一点可以通过对白话文体和文言体的研究来证明。

尽管后汉和三国时期一些佛经翻译的文言文和白话文各自具有典型的特征,即文言与白话成分的混杂[12-13],然而,我们很难对这一时期经文翻译的文言和白话文的差异得出确切的结论①胡敕瑞(2013)总结了十五条文白差异,基本勾勒了文白差异的概貌,可参看。。[14-15]

众所周知,一些译者(最显著的是支娄迦谶)在译文中掺杂了诸多口语表达。即便支娄迦谶译文中包含了非正式的谈话内容,也不能单纯地推断其内容完全反映了二世纪洛阳的口语状况。在支娄迦谶以白话文为主导的经文翻译中,大量的多音节词汇对该时期一般中国读者(或听众)来说也不是简单易懂的。此时的读者尚未接触到佛教,大众也很少接受过教育,他们是以汉语为母语的单一语言者。

事实上,大部分译者采取了文言的形式。安玄和严佛调就是很好的例子,与汉代其他佛教文献相比,他们的译经大多采用文言形式。支曜也是如此,“他的语言比汉代其他任何佛教文献都更为文言化”。[8]还有康孟详,Zürcher(1991)称其译文为“汉代佛学最复杂的译作”。[8]284另外,支谦和康僧会的译作也被认为表达方式极为文言化。

所以,该时期翻译风格不统一,文言成分较多,从中挑选出适合汉语史使用的、能反映当时汉语口语的材料并非易事。

四、一些语法上的具体例证

(一)人称代词

一些人称代词的例子能够说明,我们很难从这些译文的分析中得出合乎逻辑的结论。

第三人称代词“厥”没有在东汉的译文中出现,但是却频繁出现在吴国时期支谦和康僧会的译作中。那么,有没有时间上或地理位置上的差异呢?不确定。因为第二人称代词“如”在安玄和严佛调的译作中常常出现,而从未在安世高的译作中出现过(安世高也曾长期在洛阳从事译经工作)。

更为显著的是第一人称代词“吾”的分布情况。“吾”在安玄和严佛调的译作中分别多次出现,而未曾在其同时期、同在洛阳的支娄迦谶的译作中出现。

(二)一些由接触引起演变的例子

汉语语言演变中有一些由语言接触引发的演变,以下是一些学者在研究中提到过的例子(具体参见曹广顺&遇笑容 2007、2015,蒋绍愚 2008)。

1.表完成态的“已”

动词“已”,意思是“完成,完结”,常见于先秦的文章,但是只限于简单句中。从西汉(公元前206年-公元24年)起,出现在连动结构V2的位置上,构成“V1 (+O)+V2已”结构,V1一般是持续动词(continuous verb),V2是表示动作完成的动词,从东汉(公元25-220年)到隋朝(公元581-618年)和唐朝(公元618-907年)“V(O)+已”结构(V=持续动词),在汉语的文章中还不是很常用,而且没有“瞬间动词”(instantaneous verb)用在这个结构中的例子。可是,在佛经的汉语译文中却有大量的“V(O)+已”的例子。Karashima(1997,2000)阐述了这里的“已”一般相当于梵语中的通格(absolutive case)或动名词(gerund)。[16-17]蒋绍愚(2008)赞同Karashima的观点,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提出了两种不同的“已”:“已1”和“已2”。[18]“已1”表示完成的动作,只能搭配持续义的动词;“已2”作为语法化程度很高的成分,和瞬间动词搭配。那“已2”可不可能是来自梵文译文中的通格或者动名词的新特征?持续义动词的例子:

魔王受已,便还天上。(《贤愚经》13)

瞬间动词的例子:

於是死已堕大地狱,受苦长久。(《贤愚经》4)

以上所列举的有关“已”的例句均出自《贤愚经》,而《贤愚经》的年代至少是公元445年,所以这些例子不能用来证明动词后的体助词“已”是来源于佛经的译文。

2.处置式和OV语序

处置式又叫作“把”字结构,可以说是汉语历时句法中研究最多的结构。一般认为它是由汉语已有的连动式(V1O1V2O2)结构发展来的。连动式是汉代以后文献中常见的结构。V1有“持、捉、将、把”一类动词,都有“拿”的意思。处置式一般认为是魏晋南北朝末或唐朝初才出现的。汉唐之间,处置式结构经历了一系列的发展变化:当O1和O2一致时,重复的宾语可以省略。[19]Cao Guangshun&Yu Hsiao-jun(2015)也同意这个分析。他们主张:“这个时期正是佛经从梵语翻译到汉语的时期。在受到梵语SOV语序的影响下,译者往往省略掉O2,就产生了新的语法形式:V1O1V2。在V1被语义漂白(bleached)或者语法化的情况下,这个新的形式就发展成了处置式”。[4]事实上早在2000年,Cao Guangshun&Yu Hsiao-jun(2000)和曹广顺、遇笑容(2000)先阐述了最早的前置宾语标记的形式是“取OV”结构中的“取”,为了考察处置式结构来源的具体时间,他们建议在两个内部演变机制之上,即动词到直接宾语标记,以及在“已”字结构用于双宾语结构的类推的基础上,还有第三个由外部影响下的演变机制。[20-21]

取+O+(Adv)+V(+Complement)

仙士报曰吾今行忍辱不舍斯须,正使王今取我身体碎如芥子,终不退转。(《出曜经》Avadana Sutra 23)

取+OV

是时目连即前捉手将至门外,还取门闭前,白佛言:不净比丘,已将在外。(《增壹阿含经》The Ekottari Agama,4世纪左右)

与上举表完成态的“已”的例子一样,《出曜经》和《增壹阿含经》的年代也是4世纪左右,同样无法找到与之对应的梵文佛经进行对勘。

五、结论

我们在使用从东汉到魏晋南北朝早期的佛经译文时,需要特别小心谨慎。这些译文材料的语言和当时的语言没有任何关系。译文没有反映当时的语言现实,所用皆为文学语言和宗教语言。

此外,对从印度-雅利安语言中借到汉语中的结构做出一些推断是非常不严谨的。事实上,几乎在任何情况下,我们对源语言都知之甚少。在历史语法的研究中,我们总会提出一些有价值的问题,可是往往是用不合适的材料来解决这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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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y are the Buddhist Translations of Pre-Medieval and Early Medieval Chinese not Reliable Data for Diachronic Syntax

Alain Peyraube
(Centre de Recherches Linguistiques sur I’Asie Orientale,EHESS&CNRS,Paris 75006,France)

Since the beginning of the 1980’s,many scholars wording on Chinese historical grammar have paid attention to the Buddhist translations made during the Late Han and the first centuries of the six Dynasties.They consider that these texts were translated into Chinese from Sanskrit and that they largely represent the language spoken during these periods.After a detailed investigation of several of these Buddhist translations,this paper tries to show that these documents are not as valuable as they seem to be for the research on the evolution of Chinese grammar,because:(i)the original language was not Sanskrit but a kind of Prakrit,which is still unidentified;(ii) the language in which these translations were made is definitely not the Chinese language spoken duying this period.

diachronic syntax;language contact;medieval Chinese;Buddhist translations;Sanskrit;Prakrit;classical Chinese;old vernacular

H030

A

1008-2794(2017)01-78-06

2016-11-25

贝罗贝(1944—),男,法国波尔多人,欧洲科学院院士、特级荣誉研究员,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汉语历史句法。

①本文曾在第六届汉语史及语言接触国际研讨会(美国加州大学圣塔芭芭拉校区,2015年3月17日)上宣读;并作为北京大学“大学堂”顶尖学者讲学计划的系列演讲之一(2015年12月16日)进行报告,其间得到王邦维、段晴、曹广顺、遇笑容、陈丹丹等专家的宝贵意见,一并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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