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解放,出词入意——论郭力家近十年(2006—2017)的诗歌创作

2017-03-29 15:03刘利凤李文杰
长春师范大学学报 2017年9期
关键词:诗意意象诗人

刘利凤,李文杰

(长春师范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32)

诗意解放,出词入意——论郭力家近十年(2006—2017)的诗歌创作

刘利凤,李文杰

(长春师范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32)

本文通过对东北第三代诗歌代表人物郭力家的近十年的诗歌创作的深入探究,展示了郭力家在其诗意解放的指引下对诗歌的语言和意蕴空间进行的延伸和扩大,使诗歌达到一种回归自我、回归平民化的常态,同时也揭示了诗人在诗歌被边缘化的今天依然保持创作热情的原因。

平民意识;意蕴空间;出离与出格

20世纪80年代中国诗歌一度勃发了积蓄已久的生机,各种诗歌流派纷纷崛起,有南京的“他们”文学社、上海的“海上”诗群、四川的“新传统主义”“整体主义”“非非主义”“莽汉主义”、撒娇派、大学生诗派等[1]这其中出现了一大批优秀的新诗人,像曲有源、邵春光、吕贵品、王小妮、徐敬亚、李亚伟等。但随着时代的发展、创作环境的改变,诗人们纷纷转场,北岛开始写随笔,舒婷开始写散文。但郭力一直活跃在诗坛,认为“诗意的核心魅力就是天上的天意、地上的禅意;一个人有了这种力量,什么样的时间不足以彻底解放呢。”他时刻都在寻找自己可心的事物,化之为诗。

郭力家十年前的诗作的最基本主题是在人身上寻找自我精神上的出路,这种语境下的写作难免会出现一些带有暗色调的语汇,他多用“冷雨”“孤独”“冰河”表达自身情感的宣泄,如:“兄弟/你别问了/我,为什么痛哭”(《阿峰!阿峰——送兄弟赴海南》);“我的眼睛亮了/你人却走了/冷雨落红传来最后一语/久违了,弟兄/这是世界上最冷的一句/多少世纪过去了/我还没感到什么是阳光”(《再度孤独》);“直至分手/直逼得冰天忍不住飘落/最后一阵冷雨”(《雪迹》),等。诗作感情真挚,反讽意味深远,但用词大多中规中矩,在残酷的现实语境中显得困顿拘谨,使郭力家在人身上找出路的探索陷入了某种困境。进入新世纪以后,诗人随性而为的性格在多元而宽容的社会背景中得以充分的释放,以与众不同的直觉寻求到了一种诗意解放,创作打开了新的格局。

一、倡导诗歌应当褪去高贵的外衣

诗歌在发展的过程中已经形成了一种集体无意识:诗歌始终都是高贵、精美的,只有诗人才能写诗。但是,郭力家是反对这一点的,认为诗歌并没有多高贵,只是人们用来说话的一种工具,谁都可以写,农民、学生、工人皆可借诗表情达意。诗意不仅仅存在于诗歌中,生活中的一切皆可以有诗意。用一句话形容就是存在即诗意。如《诗记,清明》《夏碎片》《我习惯白山松水一样坚持写诗》《12月8号了我》等是他在日常生活中体悟出来的诗歌,以平民的姿态关注生活中的点滴小事,并赋予极为深刻、独到的见解,同时传递着“上帝之爱”。

(一)意象选择的生活化

意象是诗学中的一个重要范畴,最早是由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提到的。西方现代主义诗学认为,意象既不再是对客观世界的机械反映或描绘,也不再是诗的一种修饰或装饰,而是一个包含了自在自为的多元意义的载体,是实际体验事物的具体形式,是一种思维方式和存在方式,是想象力对真理的投射[2]。郭力家诗歌中的意象选择的生活化正是他对个人生命体验的独特表达,也凝聚了他对诗意解放的期待。

郭力家受到让·雅克·卢梭的崇尚自然的理论的影响,并结合自己的诗意,使自然中的常见意象入诗。树在郭力家的诗歌里出现的频率是较多的。郭力家说,树是他在自然界中寻找到的最像自己的事物。一棵树的生命力是极强的,它是孤独的,但不管经历了什么,它只是拼命地向上生长,努力靠近阳光。“这一冬/我种下的每一棵树苗/比我更怀才不遇/也挺过来了”。“种下很多婴儿柳/湖水上面还带一层冰呢/冻了我的手/活了天下树/这个清明/我一脸光荣”。一棵树给了郭力家很多超越哲学的道理,简单而深刻。一棵树的生长没有太多的欲望,它一生都无怨无悔,尽管人们剥夺了他们的自由甚至是生命,但它还给人以绿色,给人以向往。郭力家把树当作上帝,很具体地把上帝落实在人间。除了树以外,郭诗中常出现的意象还有微信、手机、银行、马路、春夏秋冬四季等。郭力家在诗中一反自古以来的悲秋情结,把秋天描写得颇有几分欢喜感,“这个秋天货真价实/水边草丛里抓到不少当年‘皇军’一样的蝗虫/俗称大蚂蚱仔/绿色的褐色的能飞能跳/我采用最新版的【9·3精神】/先用小鱼网罩住/放进瓶子里/义正辞严把他们押解到宅内三只如狼似虎的大青蛙面前/让他们接受正义的审判”。郭力家延伸了诗意解放的内涵,可以选择生活中的任何一件事物作为诗歌的意象,这也是其诗歌出神入化的一种体现。

(二)情感的表达平民化

郭力家在《即兴中年》中写道:“当代诗歌的失足只是当代写诗的人先天缺钙和后天本能失真造成的广泛笔误——一个人一生只写一首好诗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只写好诗而不写臭诗。”[3]他的很多看似随意的诗歌作品揭示着人生百态中蕴含的深刻哲理,表达了深刻的世间众生的情感体验,像《悲欣的光》以直白的口语揭示人们的一种不正常的心理,具有一定的反讽色彩。“人,为什么没了,我们才兔死狐悲地热爱,亲人为什么死了,我们才发出泪的呼喊,这一次汉语来到人间,除了帮人失真失性失神失我,没干什么与天同心的好事”。这是生活中经常见到的现象,一针见血地指出当下的人们对生死的病态认知。郭力家以平民式口语化的语言表达了自己真实的情感体验,“你跟我还没握过手哪/你却用了一生在和我分手/我还没见过你流眼泪的样子呢/天边已挂满了黑压压的树”。这对于读者来说很容易产生情感上的共鸣,人总是在自找忧郁,还未曾“握手”,就耗费一生的时间在“分手”,这纯属是对个体生命的不负责任的体现。有时,郭力家又有发自内心的呐喊,“真想撇下这世界,我什么也不管”。有时,他也会有每一个人都存在的英雄情结,“宁愿失去天下纷纷泥土,受不了地上没有铁骨英雄”。郭力家作为一个直觉性很灵活的一个诗人,总是可以解放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情感,“春天最后的眼色/冰雪动用另一种歌声/红是没有的/雪轻轻说/你冷”。郭力家也在以平民式的人生体验感知人生,“你的幸福还是你的任性千年/你的任性一路色彩斑斓/你的斑斓早就逼死了你的末路/你的末路反复救活了你的今天”。一个人的任性是要付出代价的,但每个人都清楚地知道绝处逢生的道理。郭力家用诗的方式形象地表达着自己对生死的认知,说生命特别有趣的地方就是存在一种轮回感,这种感觉很奇妙,“末路”和“今天”也在轮回着,轮回后总会有一片生机在等待着你。郭力家平民化的情感表达,一方面是在反高贵,一方面是在证实诗歌可以表达人们的一切情感,甚至可以将情感在诗中进行升华处理,从而使自身向着积极的方向发展,这与真正的平民意识是极其吻合的。

(三)生活与诗歌的和谐统一

徐敬亚在《鸭绿江·圭臬之死》中说:“他们不以为生活欠了他们什么,他们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使命感,他们是一群小人物,是一群凡人,喝酒,抽烟,跳迪斯科,性爱,甚至有时候还酗酒,打架——他们顶顶重要的是要生活。”[4]这是对第三代诗人的评价,同时也说明第三代诗人开始正视世俗生活中的一切。郭力家与诗相伴到今天,可以说已经把生活过成了诗,他的生活里无处不诗,他随口说的一句话可能就有浓浓的诗味。他说:“生活天天都有大片,我们已经目不暇接,还是抱紧自己,抓紧找节目,让自己欢喜不断,才能让自己生活得更好”。这是郭力家在网上看到种种不幸的新闻后发出的诗意感叹。我们能看到他的诗意格局很大。其实,郭力家的诗与生活和谐统一的表现就是他让诗和生活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他创造了“诗记”一词,就如同记日记一般,用诗意的语言把自己认为有意思的事记录下来,如《诗记:初春了一只鸟》《诗记:天光如许》《诗记:秋来我收》等。这里有记录生活随感的,有记录放鸟的过程的,有记录看足球赛以后的感受的,凡有所感,基本都可以以诗的方式记录下来。他写给孙女的诗歌:“早起/孙女知道今天要离开长春/离开爷爷奶奶了/吃完饭就要画画/——你画的什么啊/——爷爷奶奶和我呗/——你的脸不是胖乎乎的吗/——纸太瘦了/画完了/她把画贴到了她睡觉的房门上/——明年我回来看你们哈/小小身影一转/没了/屋子也跟着/瘦了”。孙女每年过年才会回来一次,在离开时,爷孙两人对话非常简单,但诗人抓住了生活中一个十分小的细节,表现出诗人对孙女的依依离别之意。他也有写给朋友的诗歌:“野夫以身试梦/以刀取路/以魂驻文的江湖身手/孤独而嘹亮修正了社会专制语文之辞”(《郭力家戏说土家野夫》)。郭力家说野夫对待文字就像兢兢业业的孔繁森,他对野夫的评价很高。他在生活中有时也会怀念母亲,在诗中以对比的方式衬托母爱的伟大:“为了我少在外边忘了回家/你一字一字退出春夏秋冬/为了我一草一木抚摸无主恩情/你的笑容无家可归”(《姆妈的光》)。郭力家把生活中的点滴小事写进诗歌,说出了别人说不出的话。这也有力地证明了诗歌与生活是同质同构的。

郭力家之所以会将生活琐事入诗歌,是因为他对诗意进行了解放,使他敢于正视生活中的一切,包括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和天之间的关系、人性的弱点,当然也包括他自己的好事、坏事。他把诗意融入了生活,在诗歌与现实之间来来回回、自然惬意,诗由生活而生,生活随诗意而动,两者之间并不矛盾,而是和谐一体的。

二、语言形式的出格与出离

雅各布逊在《语言学与诗学》中把诗学纳入语言学的研究范畴。格是名词的语法范畴之一,是一种固定模式。这里的“出格”放在诗歌这个特定场域来理解就是“反语法”,即语言是可变的,语句可以无限延伸,语序可以随意调整。汉语的这一规律使语言内部的规则充满了活性。郭力家根据诗歌内容和情感表达的需要,对词语本身进行诗意解放,如“文以载我/不稀的说”,“文以载我”本是“文以载道”。诗人根据自己的行文方式对其改造,使其富有新意。“别具匠心了/你命不够运”,他把“命运”二字进行了拆分,刷新了读者的规定行逻辑和词语搭配模式,拓宽了读者的期待视野。郭力家的诗中总是能出人意料地对现有词语进行解构,焕发一些词的生命力。他也擅长于对词语的词性进行变异,如“我核心了我/好放下你/历史的下颚”“前世今生了你的脸/每一次醒来都是离岸”。这里将“核心”“前世今生”名词动词化,在汉语语境下名词、动词、形容词皆有生命,它们在不同的语境中会有不同的行为方式。此外,规范的句子以主语、谓语、宾语顺序排列,而郭力家却一改常规:“一棵树在慢慢种下我/一棵树明火执仗种下我/一棵树/面朝芦花/借魂上坟/以后/她腾出手/一天一遍种下我”;“上学时养成了一种好习惯/把不愿意看的书打开/冲着自个/闭上眼/让书读我”。这里的主语应该是“我”,对语序进行颠覆以后给人以不一样的情感冲击。

出离是佛教用语,指涅槃,就是不再执著过去执著的事物。在郭力家的诗歌中“出离”现象频频皆是。郭力家诗中的“出离”现象体现在出离词语本身的含义,不再受词语原意的摆布,这使得他在面对每一个词语时有较大的自由。他认为当下汉语语境已经形成了一种惰性,很多词语落后于时代的发展,失去了原意所具有的作用。他的反语法其实也是对汉语普遍意义的一种出离。

郭力家语言形式的出格与出离不是无限度的,而是在语言发展的规律下依靠自己敏锐的个性直觉对语言实施的改造,目的是焕发汉语的生命力,增强汉语的张力,催发汉语的创新意识。一个社会如果缺乏创新意识,就很难进步。郭力家对语言形式的解放成全了他的出格与出离,也验证了汉语的魅力就在于创新性。“创新”了的汉语诗歌在意蕴空间上突破了知识分子诗歌写作的晦涩难懂,使诗歌的维度产生了多元化与多层化的可能。

纵观郭力家近十年的诗歌创作,不得不说已经形成了极具特色的新诗风:诗人通过诗意解放了诗歌的意象、语言、情感,甚至解放了生活,也解放了所有读者。他以极其敏锐的平民直觉将一些独特、新颖的因子融入诗中,提升了诗的精神高度,拓展了诗歌的意蕴空间。他的直觉时刻在告诫他自己生活不能没有新意,促使他能够自觉地在诗歌中不断创作新鲜的词语、句子。郭力家的确是一个语言天才,总是可以化腐朽为神奇,能把天意、诗意、禅意融汇在诗歌与生活中,将自己活成一部大的诗集。这部诗集替上帝在人间写下一首首带有阳光、带有审美快感的诗篇,这就是第三代诗人郭力家在当下平民生活中不可替代的价值。

[1]王泽龙.中国现代诗歌意象论[D].武汉:华中师范大学,2004.

[2]董迎春.论“第三代诗”的消费特征[J].北方论丛,2012(1).

[3]郭力家.即兴中年[EB/OL].(2007-09-11)[2016-05-12].http://blog.sina.cn/dpool/blog/guolijian66.

[4]刘忠.“第三代诗人”的文化认同与诗歌观念[J].社会科学研究,2008(4).

I207

A

2095-7602(2017)09-0084-03

2017-04-16

吉林省教育厅“十三五”社会科学研究项目“新世纪第三代诗人之东北诗群创作风格研究”(吉教科文合字2016第410号);2015年吉林省“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计划”项目“当代诗歌对大学生创作能力提升的实践探究——以东北第三代诗人创作为切入点”(201610205102)。

刘利凤(1976-),女,副教授,硕士,从事现代汉语写作研究;李文杰(1993-),男,从事中国当代诗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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