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治疗”视域下《追风筝的人》解读

2017-03-29 15:03王晶瑾
长春师范大学学报 2017年9期
关键词:普什图追风筝的人哈桑

王晶瑾

(延边大学 校报编辑部,吉林 延吉 133002)

“文学治疗”视域下《追风筝的人》解读

王晶瑾

(延边大学 校报编辑部,吉林 延吉 133002)

文学在诊断、治疗个体心理障碍与文化痼疾方面,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追风筝的人》一书以阿富汗为背景,讲述了一个关于爱与成长、背叛与救赎的故事。主人公在自我救赎的过程中,追寻到了人格完善的“风筝”,实现了自我治疗;在移民文化背景下,审视并反思阿富汗社会的宗教、种族、父权等文化痼疾,实现了对阿富汗人的群体治疗。

追风筝的人;风筝;救赎;文学治疗

“文学治疗”的作用是客观存在的。在古今中外的文学史上,都有文学(艺术)治疗的实践。无论从创作主体还是从欣赏主体角度看,艺术创作既治疗作家的自我心灵,也可治疗有同感的接受者,是积极的“双向治疗”[1]148。美籍阿富汗作家卡勒德·胡赛尼的《追风筝的人》一经问世便风靡全球,一方面因为作品讲述了“一个关于童年选择如何影响我们成年生活的极度人性的故事”,传达了爱、悲悯与宽恕这些人类共有的情感体验,极大地抚慰了个体心灵;另一方面,作家将自己的阿富汗裔背景移植到主人公身上,在创作中深刻反思阿富汗社会的宗教、种族、国家秩序、男权社会等诸多痼疾,实现民族创伤的治疗过程。

一、宗教、种族及社会秩序之原罪

“原罪”一词来自基督教的传说。《圣经》中并没有“原罪”明确的定义。一般认为,“原罪”是人思想与行为上犯罪的根源,是各种罪恶滋生的根。阿米尔的父亲与仆人兼童年伙伴阿里的妻子通奸生下了哈桑,以“阿富汗人最不耻的方式”玷污了阿里作为男人的尊严与荣誉。多年后,同样身兼仆人与玩伴的哈桑遭受侮辱时,阿米尔因懦弱而不敢挺身而出,像父亲背叛阿里一样,背叛了哈桑。父子二人的背叛都带有深刻的宗教、种族的原罪。

(一)宗教分歧与种族歧视

公元7—8世纪,阿拉伯人入侵阿富汗后,伊斯兰教成为主要的宗教,在阿富汗的政治生活和社会生活中起决定性作用。[2]23小说中主人公阿米尔及其父亲是普什图人,而哈桑及其父亲阿里是哈扎拉人。普什图人与哈扎拉人分属于两个不同的伊斯兰教派别,即“逊尼派”和“什叶派”。在阿富汗的伊斯兰教徒中,逊尼派占90%,什叶派占10%。普什图人多为逊尼派穆斯林。绝大部分哈扎拉人和极少数普什图部落(如图里部落)为什叶派信徒。1747年,阿富汗杜兰尼王朝时期开始,以逊尼派为代表的阿富汗第一大民族普什图人逐渐在社会、政治、经济、文化中占据主要地位。普什图人自称“正统派”,与哈扎拉人信仰的什叶派对立。因宗教分歧,哈扎拉人长期遭受歧视、迫害甚至屠杀。主人公阿米尔在一本非校方的历史书上读到“普什图人曾经迫害和剥削哈扎拉人,19世纪,哈扎拉人曾试图反抗普什图人,但普什图人‘以罄竹难书的暴行镇压了他们’。”[3]9其历史背景为1880—1901年阿卜杜·拉赫曼政府严酷镇压哈扎拉人,逼迫他们更改民族,变卖其族人为奴隶,或迫使他们为普什图人充当奴仆。[4]104小说中,孩子们辱骂哈桑的话如“吃老鼠的人”“塌鼻子”“载货蠢驴”等,都是对阿富汗社会普遍存在的对哈扎拉人的蔑称。作品在这些细节上勾勒了阿富汗民族冲突的历史渊源,为阿里、哈桑、索拉博(哈桑之子)三代哈扎拉人的悲剧命运埋下了伏笔。

(二)生而不平等的社会地位

阿米尔与哈桑共同的父亲阿里出生于查希尔国王(1933—1973年在位)统治的时代。这一时期,大量哈扎拉人涌向首都喀布尔,多从事苦力、匠人、家政服务或低级公务员等工作。阿里的父母被出身名门的两个醉酒、吸食大麻的年轻人撞死,肇事者虽被阿米尔的祖父判去充军,但“家里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使他们免于劳役。双亲亡故的阿里被阿米尔的祖父收养,成为了阿米尔父亲的仆人兼玩伴。但阿米尔的祖父、父亲从未超越历史与现实的局限,平等对待阿里,甚至阿里本人也认为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宗教派别的分歧、种族歧视与冲突、不平等的社会地位,在阿富汗社会中长期存在。1998年8月6日,塔利班占领阿富汗北部最大城市、反塔利班联盟总部(哈扎拉人抵抗组织)所在地马扎里沙里夫后,新任长官毛拉马努·尼亚齐(Manoon Niazi)对哈扎拉人进行宗教迫害。他在一座清真寺宣布,哈扎拉人只能三选一:改宗逊尼派、离开这座城市去伊朗或者去死。[5]116“历史不会轻易改变,宗教也是。最终,我是普什图人,他是哈扎拉人,我是逊尼派,他是什叶派。”[3]25阿米尔目睹阿塞夫等人强暴哈桑时,他选择逃跑,他给自己开脱的理由是“他只是个哈扎拉人,不是吗?”

二、男权文化背景之下的罪与赎

(一)父亲的背叛与救赎——从“窃”到施

阿米尔之于哈桑的背叛,与父亲之于阿里的背叛如出一辙。某种程度上来说,父亲的罪恶感更加深重,他以“阿富汗人最不齿的方式”侮辱了阿里。作为男人,父亲以自己妻子的家族出身、学识修养为荣耀,他称呼妻子为“我的公主”。但在妻子难产而死一年后,却与仆人的妻子、一个声名狼藉的哈扎拉女人通奸,生下了哈桑。要知道,父亲是一个传统的阿富汗人,虽然在“反社会人格者”、塔利班头目阿塞夫口中,父亲与阿米尔是同情哈扎拉人的“温和派”,但并不代表父亲没有种族观念。父亲在罪恶感之外,还应有一种羞耻感:出身高贵也不能抗拒本能的欲望——哈桑的母亲风情貌美。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出身高贵、人品学识皆为上等的妻子生下的儿子阿米尔虽然体格健全,却自私、怯懦;而出身卑贱、品行不端的女人生下的儿子哈桑虽身有残疾(兔唇),却忠诚、勇敢。身体健全的阿米尔生活在阳光里,他是为社会承认的那个;人格健全的哈桑生活在暗处,他是父亲无法见光的那一面。囿于阿富汗社会传统道德的压力,父亲可以是“飓风先生”、像太阳一样的人,唯独不可以是“睡了他仆人的老婆”那种人。因此,父亲既是阿富汗男权社会的代表,也承受着重压。他的秘密与罪恶无处释放与消解,通过广施善行来减轻自己的罪恶感是父亲唯一的选择。

(二)阿米尔的背叛与救赎——从“懦”到勇

“由于原罪所导致的致命后果,人在罪中受胎,在罪中降生。”[6]33阿米尔以母亲的难产而死为己“罪”,对自己充满厌恶,对父亲充满愧疚。在阿富汗度过的童年岁月以及此后成年时期,阿米尔强烈地思念着母亲。他想尽一切办法追寻母亲的痕迹,以满足心理上的这种诉求。成年后的阿米尔仍然在妻子身上寻求童年缺失的、母性的精神慰藉。

事实上,被阿米尔视为“真正的阿富汗男人”的父亲,同样也存在这种诉求——阿米尔言中了父亲投射在儿子身上的“俄狄浦斯”情结:“毕竟,难道每个父亲的内心深处,不是都想有把儿子杀掉的欲望吗?”[5]29为了成为父亲眼中“真正的男孩”,阿米尔目睹哈桑受辱而没有挺身而出,携带“原罪”犯下“本罪”(主体的罪,因软弱而犯的罪)。其后,他与童年时的“宿敌”阿塞夫对决,拯救被阿塞夫侮辱的哈桑之子索拉博,找寻自己性格中缺少的“挺身而出”的勇气,实现了灵魂的解脱与救赎。

(三)父权的瓦解与颠覆

1979年,苏军入侵,大批普什图人逃亡海外。据统计,1985年底海外难民已增至481万,占阿富汗总人口的1/3。[7]108小说中,父亲与阿米尔就是在这一背景下移民美国的。

在阿富汗的“父亲”家世显赫,为人敬重;在美国的“父亲”住廉价公寓,卖旧货以糊口。环境的改变,使父亲身上“神”一般的色彩消退。移民将父子二人从阿富汗传统社会文化中抽离,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二人的精神负重。战争一把斩断了他们对传统的因袭,炮火和炸弹轰碎了守旧的道德观,促成了父亲与阿米尔的对话。阿米尔能够坚持自己的职业理想,并摒弃阿富汗传统的贞操观选择爱人。这在阿富汗是不可能的。在美国这个割裂的文化时空里,阿米尔以“和平演变”的方式,实现了他对父权的特定消融与瓦解,并与父亲实现了和解。

“当人失去或不能拥有某一爱恋对象时,为了重新得到甚至长期拥有它,他或许会努力使自己与该对象相似。这便是损失认同。”[8]74可以说,在阿富汗度过的童年,阿米尔对父亲的种种讨好代表了他对“男权至上”的阿富汗男权社会的崇拜与认同。因此,当他得知了父亲的惊天秘密后,所有对父亲的崇拜都成了巨大的讽刺。在岳父质疑索拉博“哈扎拉男孩”的身份时,阿米尔平静地称是父亲“睡了他仆人的老婆”的结果。此时,父亲从神坛上被拉了下来。

小儿麻痹致残的阿里地位低下,卑微、丑陋,但作为父亲,他给予了哈桑母亲般的温柔呵护与抚慰,敢于维护哈桑的尊严。哈桑继承了父亲阿里宽厚的品质。少年时代的哈桑为阿米尔挺身而出,遭受背叛与伤害却始终隐忍,这本身已经超出了一个少年的精神与人格境界;成年后的哈桑在强烈的内心痛苦与剧烈的挣扎中,选择接纳并赡养曾经抛弃他、令他与父亲蒙受羞辱的母亲。小说中,多次出现“一个真正的阿富汗人”,无论这个“人”是谁,毫无疑问,女性显然是被排除在外的。然而,阿里之于父亲、哈桑之于阿米尔,近乎“纵容”的仁慈,近乎“宗教”的悲悯,都蕴藏着母性呼唤的文化内涵。

三、“风筝”之于个体与群体的治愈之路

(一)风筝之于个体成长

作品中,风筝是一个多重的、不断变化的意象。悲剧发生前,风筝是阿米尔苦苦追寻的父亲的认可,是他渴望以父亲为代表的阿富汗男权社会对他的接受与认同;悲剧发生后,风筝是阿米尔对人性良知与友谊的背叛,是他无法洗刷、难以解脱的罪恶;重返故国,风筝代表“再次成为好人的路”、“一条终结轮回的路”、洗刷父亲与阿米尔双重罪恶的路。最终,阿米尔解救了哈桑之子索拉博,并为治愈战争带给索拉博的凌辱与创伤,再次追到了“风筝”。此时,阿米尔才完全战胜怯懦与自私,最终完成对哈桑的忏悔。“风筝”是阿米尔自我人格中缺失的部分,只有追上了风筝,他才拥有了健全的心灵,“成为他自我期许的阿米尔”[3]362。

(二)风筝之于阿富汗民族与国家

弗洛伊德认为,“作家是这样的人:他由于在现实中得不到本能的满足,便从现实转向幻想;在幻想世界里,他尽情地满足情欲和野心的愿望。但是,他找到了一条从幻想回到现实的途径,他凭借特殊的才能把幻想改造为新型的现实……他之所以能达到这个目的,不仅因为其他人也像他一样获得了从现实中得不到的满足,而且因为这种满足是在现实原则取代了快乐原则之后获得的,它本身就是现实的一部分。”[9]89作为阿富汗的风俗,风筝被看作阿富汗民族与文化的象征。作品中,“追风筝”的传统游戏因政治局势而在美国被禁止,象征着阿富汗的民族文化被剥夺。风筝再次飞上天空,隐喻阿富汗的民族文化与国家境遇重新回到国际社会视野,对家园和平、民族文化的重生与构建寄托希望。

四、结语

《追风筝的人》通过主人公的“背叛”与“救赎”之路,完成了对人性、宗教、种族、文化的深度书写。“文学和医学一样,其产生和发展曾受制于本民族的传统,但内在的幻想能量却可以跨越语言和文化的界限,从而具有跨文化治疗的可能。”[10]37读者借助主人公阿米尔的成长历程,体验羞耻、负疚,爱情、友谊,宽宥和赎罪这些人类普遍的情感,实现了治愈自我、他者以及跨文化治疗的可能。

[1]武淑莲.文学治疗作用的理论探讨[J].宁夏社会科学,20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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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106.4

A

2095-7602(2017)09-0103-03

2017-08-02

王晶瑾(1982- ),女,编辑,硕士,从事亚非语言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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