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改革小说的西方隐喻
——以《哦,香雪》、《黑娃照相》、《乔厂长上任记》为例

2017-04-01 08:15安忆萱吴玉杰
关键词:黑娃香雪现代文明

安忆萱,吴玉杰

(辽宁大学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6)

论改革小说的西方隐喻
——以《哦,香雪》、《黑娃照相》、《乔厂长上任记》为例

安忆萱,吴玉杰

(辽宁大学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6)

在改革小说的西方想象中,以火车、照相、西方人等为代表的西方事物在《哦,香雪》、《黑娃照相》、《乔厂长上任记》等改革小说的典型文本中显示了中国改革时期的特殊样态。在火车、照相、西方人所对应的传统与现代、民族与世界、中国与西方的时间相对主义框架中,西方隐喻表征着中国对现代性这一永恒命题的独特思考。

改革小说;西方;火车;照相;西方人

特定的时代背景使改革小说常常与西方密切相连。在改革小说的西方想象中,对于改革现场的具象书写成为内隐于文本的西方影射。这些或直接或间接的西方事物作为中国场景中的独特存在,显示了中国对改革时期以西方为外壳的现代性的深刻思考。在现代性的语义星丛中,改革小说的“现代性”概念包含于“求新意志”表征的宏观的“现代”范畴之中,指向社会领域中的现代性类型。社会领域的现代性产生并持续于西方文明史的某一阶段,或被称为西方资产阶级的现代性。正是在新时期的中西交往中,社会领域现代性以其理性的核心概念契合了改革小说的现实需要:“进步的学说,相信科学技术造福人类的可能性,对时间的关切(可测度的时间,一种可以买卖从而像任何其他商品一样具有可计算价格的时间),对理性的崇拜,在抽象人文主义框架中得到界定的自由理想,还有实用主义和崇拜行动与成功的定向……”[1](P42)进步、科技、时间、理性、自由、实用主义、崇拜与成功等改革小说文本的生发点在对西方的想象中得到了表达。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认为,改革小说的西方隐喻即是现代性的隐喻,改革中的西方追求即是现代性的追求。在这里,“西方”与“现代性”被等同起来。

在改革小说的经典文本《哦,香雪》、《黑娃照相》、《乔厂长上任记》中,西方隐喻分别以“火车”、“照相”、“西方人”等有意味的具象得以呈现,表明了中国对以西方为标志的现代性的憧憬。

一、开往“台儿沟”的火车:现代憧憬与文明碰撞

在《青年文学》1982年第5期的“创作谈”中,铁凝将自己的短篇小说《哦,香雪》比作海滩上一枚不算好看的贝壳。在广阔如海的生活面前,《哦,香雪》汲取了改革时代的某个关键情节:“火车”驶入并停留在“台儿沟”,显示了对于传统与现代关系的透彻思考。《哦,香雪》的独特之处在于,它并未遵循改革小说的主流叙事方式,而是将改革的气息借“火车”表达出来,抓住了“火车”之于中国改革进程的特有意义。

相对于“台儿沟”,“火车”具有现代性时间意义上的后来者身份,成为现代文明的隐喻。在“台儿沟”深深的褶皱中,世代相袭的传统生活在四季的更迭中循环重复。“台儿沟”的循环时间规范了以香雪为代表的山民的日常节奏,“台儿沟”的保守、停滞在这样的意义上生成。当“火车”以纤细闪亮的铁轨环绕于“台儿沟”的脚下并向神秘的远方延伸时,“台儿沟”的循环时间被打破了。在表层上,火车以“前进的”、“未知的”方向表征了时间的线性特质,将封闭的大山打开了一个令人期待的缺口,并在火车的线性时间中吸引或改变着台儿沟长久以来的循环时间。从春到夏、由秋而冬的台儿沟时间因火车的出现而不再具有单纯的循环意义。在内核上,正是因为具有改革意味的火车的“入侵”,火车所承载的城市气息、工业文明注定会以充斥现代性的时间优势取代台儿沟的循环时间。火车的到来冲击了香雪们的固有认知:妇女头上的金圈圈、比指甲盖还小的手表、人造革的皮书包、带有吸铁石的铅笔盒……新奇的事物在火车的携带中奔涌而来,继而激发起台儿沟少女们对未来生活的无限憧憬。正是在时间的线性意义上,香雪们的憧憬才具有可能。

同时,火车的“现代性”也带来了“人”的现代性。在“火车”与“台儿沟”的触碰中,香雪们经历了“看火车”、“被火车看”、与火车“平等对视”三个阶段,表现了个体现代意识在现代文明深入中的生成过程。火车初入台儿沟时,香雪们出于好奇“挤在村口”看火车:“不停不停”的绿色长龙在贫弱的台儿沟呼啸而过,并未显示出停留的意愿。在“看火车”的过程中,带来山外陌生气息的“火车”对于香雪们来说仅仅是一个匆忙的“过客”,而非现代文明的承载物。火车在急忙与飞逝中留给香雪们的是关于山外的疑问,火车的现代意义在疾驰中被隐藏起来。然而,在香雪们“看火车”的有限想象中,“火车”进入台儿沟必然预设着香雪们生发现代意识的可能性。在接下来的“火车”轨迹中,偶然的是火车“不合理”的停留了:“每晚七点钟,由首都方向开往山西的这列火车在这里停留一分钟。”[2](P37)香雪们的现代意识在火车停留的短暂的“一分钟”中具备了出现的契机。火车以现代的吸引力重新安排了台儿沟的时间,并突出了七点钟这“一分钟”的关键意义。在历史视野的“城乡二元结构”中,“一分钟”的停留意味着乡村与城市隔膜的打破,以及乡村走向城市的可能。在有效的期待中,为了享受火车停留的一分钟,香雪们以洗尽乡土灰尘,斟酌服饰与容貌的率真表征了迎接现代文明的仪式感。精心装饰之外,隐含的是香雪们由“看”火车的主体到“被火车看”的客体的潜在转变。显然,香雪们意识到了火车停留必然带来的身份的转换,在被看的同时以主动被看的姿态表现了自身对火车表征的现代文明的热切追求。在时间的线性进程中,北京开来的火车以其先在地缘优势被置于台儿沟之上,“被火车看”便具有一种接受发展的、前进的未来生活洗礼的指向。在主动被看的过程中,香雪们的现代意识逐渐萌生。然而,“一分钟”的现代意义并不止于此,在“看”与“被看”的转换中,“她们又在这一分钟里增添了新的内容”[2](P39),香雪们终于借助“火车交易”寻求到了“平等对视”的契机,在与现代文明的对接中,香雪们的现代意识得以生成。“交换”给予了香雪们与火车“平等对视”的正当名义。在时间的流转中,姑娘们依靠自身的力量拥有了来自城市的“淡粉色的有机玻璃发卡”、“夹丝橡皮筋”,仿照城市姑娘的样子对自己进行了外在的武装,以获取的城市资源接近集现代文明于一身的城市。同时,在身体的武装之外,香雪借助“铅笔盒”得到了精神上的平等对视。这种平等不仅指向火车带来的“交易”,也关涉着香雪对源于城乡差距的个体不平等地位的反抗。对于香雪来说,与火车的平等对视中隐含了与火车所代表的现代城市的对视。“铅笔盒”之于“小木盒”的强势地位在于:“这是一个宝盒子,谁用上它,就能一切顺心如意,就能上大学、坐上火车到处跑,就能要什么有什么,就再也不会叫人瞧不起……”[2](P42)个体精神的平等在现代物质的裹挟中随之而来。在“看火车”、“被火车看”、与火车“平等对视”的现代憧憬中,香雪们的现代意识由可能走向现实。

在现代性的统摄之中,小说内在隐含了“传统/现代”的文明碰撞。铁凝在《我愿意发现她们》中谈及《哦,香雪》的创作追求:“希望读者从这个平凡的故事里,不仅看到古老山村的姑娘们质朴、纯真的美好心灵,还能看到她们对新生活强烈、真挚的向往和追求,以及为了这种追求,不顾一切所付出的代价。还有别的什么?能感觉到生活本身那叫人心酸的严峻吗?能唤起我们年轻一代改变生活、改造社会的强烈责任感吗?也许这是我的奢望。”[3]在铁凝的文学世界里,香雪的台儿沟尽管偏远闭塞,却也温柔包容,台儿沟人则是“质朴”、“纯真”。在现代文明的火车闯入安静的台儿沟时,作者并没有表现出对台儿沟所代表的传统文明的批判,而始终以冷静的视角挖掘传统文明的内在韵味:活泼的少女,情感的朦胧,山间的明月清风都满载着作者对传统的赞美。当火车与台儿沟相遇时,传统文明与现代文明发生碰撞。然而,这场碰撞并非改革时代的惊天动地、轰轰烈烈,传统与现代的落差只是:“两顿饭”与“三顿饭”,“小木盒”与“铅笔盒”,两种单纯明朗的表现的差异。传统文明与现代文明的碰撞是温和的。香雪踏上火车换取铅笔盒,即是传统文明初次进入现代文明的隐喻。不仅女学生执意要把铅笔盒送给香雪,旅客们、“北京话”也对香雪的遭遇表现了真挚的关切:“他们劝她在西山口住一夜再回去,那个热情的‘北京话’甚至告诉她,他爱人有个亲戚住在站上”[2](P41),现代文明非但没有表现出对传统文明的蔑视与排拒,反而以温暖关怀接纳了它。尽管正如作者所言,在现代文明的对比之下,香雪们的生活愈见心酸,作者却试图将其掩盖,并指出了传统向现代转化的可能。接受现代文明洗礼之后的香雪,重新认识了养育自己的山谷:大山、月亮、核桃树原来是这样的庄严、明净与欢愉。当香雪被火车运载着从三十里外的西山口再次回到台儿沟时,香雪便不再是传统文明沐浴之下的山村少女了,表征现代文明的“铅笔盒”用现代的魔力使香雪具备了“从未有过的骄傲”,香雪已经获得了由传统走进现代的通行证。在更广泛的层面上,“火车”与“台儿沟”的碰撞也是相对主义视域下中西文明碰撞的隐喻。西方的“火车”在改革开放打开的入口中驶向相对较落后的中国,在中西的“交易”之中逐步实现中国自身的现代化进程。身处现代文明开化之中的香雪们,不正是改革初期中国人的真实写照么?香雪的希冀正是宏观意义上的中国希冀。

二、“黑娃”照相:自我人格的确立与现代身份认知

在湍急的改革浪潮中,河南作家张一弓敏锐地摄取了农村生活的一个有意义的片段——“黑娃照相”,以十八岁的青年农民张黑娃逛庙会照相的新奇经历忠实记录了改革时代农村的深刻变革。在《黑娃照相》轻喜剧式的幽默与冷峻背后,作家朦胧地隐藏了关乎西方的深刻隐喻。在对西方理性精神以及外在技术的现代认知中,黑娃的人格与身份得到了新的关注。

黑娃自我人格的确立根源于其自身的西方理性精神。小说以“八元四角纸币”开头,并指出了“八元四角钱”对黑娃的独特意义——它能够使黑娃“两腿生风”、气势满满的去逛庙会,暗示了黑娃自我人格确立的基础——经济。然而,尽管“八元四角钱”的丰厚经济诱发了黑娃逛庙会的举动,却并不足以支撑黑娃人格的持续建构。上过初中、学过一点“经济学”的黑娃取得经济成就的根源在其对父亲的说服中可见一斑:“一两特级兔毛,明码实价两块七。一只长毛兔一次能剪一两毛,一年能剪五次,算算,四只长毛兔一年能剪出多少‘两块七’?‘特别的尤其是’……母兔长到三个月就要当娘了,一个月就能生一窝兔娃,找个电子计算器算算,一年能生养多少兔娃呢?兔娃满月半斤重,一只能卖一块钱,再算算,这笔收入是多少?”[4](P375)“一两兔毛”对应的“两块七”在黑娃的理性计算中变成了想象中的无限收入。以“数字计算”为表征的西方理性精神在中国农村新人黑娃饲养长毛兔的宣传中得到凸显。正是在理性精神的运作中,黑娃的自我人格建构获得了源源不断的动力。继而,在逛庙会的过程中,黑娃的自我人格又在自我意识的彰显中得到了不断的完善并最终确立。初到中岳庙的黑娃首先关注的是自己的仪表——选择一件小翻领的带有拉链的红绒衣,却又在对时间更替的思考中加以否决。接下来黑娃相继比较并抑制了对以羊肉拉面、羊肉汤、锅贴馍、水煎包子为代表的美食的渴求。当“咚咚哐哐”的锣鼓声响起时,黑娃的人格塑造经历了关键的转折点——由“衣”、“吃”所构成的物质的关注转移到精神的追求。正是在精神的转向中,“照相”成为黑娃选择的终点。在小说的文本表达中,黑娃选择照相看似源于回应摄影师的轻蔑,实质上却是黑娃心理斗争后的必然结果。不仅是黑娃看他人的照片时,黑娃的内心已经发出了“‘美’定了”的决心,同时对于具有经济来源的黑娃来说,“照相”本身便具有可能性。在蓝色西装上衣、翻领毛线衣、呢子裤的“西方易装术”中,黑娃焕然一新。值得注意的是,“照相”的黑娃回归了初来中岳庙时对衣饰的关注,但此时的衣服已经发生了从中到西的变化,选择衣服的出发点也出现了由表层的功能到内在的精神满足的转换。此外,黑娃又以其青年的幽默进行了“活广告”式的表演,充分享受了西方的技术与器物。在定格的一刹那,黑娃的自我人格以照片的形式得到确立。英俊、富有、容光焕发的黑娃在山民们的惊奇中完成了对于未来的五彩缤纷的想象。在小说的结尾,自我人格确立的黑娃在中岳山顶向山下的庙会大声宣布:“你们——统统的——给俺留着!”[4](P387)将黑娃确立人格后的自信与欢喜推向顶点。

在自我人格确立的同时,小说不忘强调黑娃身份的矛盾性。照相前的黑娃穿着“补丁小袄”和“沾满汗污的小布衫儿”,内在却拥有着健美的身躯、结实浑圆的肌肉。衣饰的破落并不能掩盖人们惊讶或羡慕之下的来自农村青年的健康与活力。真实的黑娃正因为拥有乡村赐予的财富才能够在对“身外之物”的不屑中体会到了“报复的惬意”。中国乡土世界中的黑娃是能够理性的以饲养长毛兔改善家庭贫困状态的农村新人。而照相时的黑娃却在西方技术与器物的作用下发生了内外的异化。照相中的黑娃在美国西服、电话、酒杯的装饰中“脱胎换骨”,得到了相对于乡村的现代身份,以暂时的“美一回”遮蔽了自身的乡土属性。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黑娃”变成了“县长家的二小子”。贫穷的农民黑娃在西方外在包装中暂时失掉了乡土的身份,成为了有富贵之相的城市人。然而也正是在“照相”的蒙蔽之中,黑娃竟慷慨地将照相找回的两角钱送给了摄影师,勤俭的农民品格、理性的西方精神在这份慷慨中被瓦解。也正是在这样的意义上,黑娃所具有的农民的传统心理结构被突出:易于满足、自我陶醉。作者无意中将笔触由赞颂化为悲凉的嘲讽,在黑娃身上捕捉到了阿Q的影子。在这里,“照相”成为黑娃身份认知的关键。西方技术的确带给了农民黑娃现代身份与精神满足,却也侵蚀了农民最初的朴实品格。在西方技术造成的精神愉悦与品性褪色之间,改革时代的中国应如何衡量利弊?对于黑娃的现代身份认知,作者借照片给出了自己的答案:照片中的黑娃西方意味浓厚,背景却是古色古香的中岳庙。西方的“易装术”并不能完全遮蔽真实的中国场景。在小说的尾声,手持照片的黑娃得到了“吃得穿得”的证明,“但不知道为什么,当他重新把右手插进袄兜的时候,他的心却在‘通通’地跳动,伴随着一种淡淡的莫名的惆怅。”[4](P387)“三块八角钱”一张的照片尽管使黑娃得到了西方赋予的现代身份,但“照相”的身份仅仅是暂时的。真实的黑娃依旧是需要精心计算、饲养长毛兔养家的贫困农民。“三块八角钱”对于黑娃来说仍然是生活中的巨大开支。作者借“照相”烛照或警示了黑娃的“未来”,这份“未来”也许如相片那样五颜六色,也许会在“慷慨赠予”中付之东流,隐含着作者关于“中国/西方”的朦胧思索。

三、“台尔”与“杜兵”:集体想象的乌托邦与民族心理悖反

蒋子龙在改革小说的开山之作《乔厂长上任记》中塑造了两个年龄相仿的青年工人形象——中国人“杜兵”和西方人“台尔”。不同以往文学创作的是,《乔厂长上任记》以批判的眼光否定了前者,而通过比较,对属于西方背景的后者予以肯定,这种现象是极其特别且值得关注的。“台尔”作为改革小说的某一西方隐喻,是以改革者为代表的集体想象的乌托邦产物。在对“台尔”的啧啧赞叹中,也潜藏了中国民族心理的悖反现象。

“台尔”的出现以“杜兵”为前提。中国工人杜兵在乔厂长严格的审视中出场:干活不管不顾、产品乱扔、哼着外国歌曲、缺乏专业知识。作者显然有意设置了这样一个流里流气的“鬼怪式”青年人形象,并让他成为乔厂长改革中的第一个阻碍。有意味的是,随着乔厂长在电机厂的穿行,西方人“台尔”立即出现了。年轻的德国人台尔独当一面,既“专”又“精”,即便来厂时迟到了,也依旧以“卖力”的工作态度得到了乔厂长的认可。同时,台尔符合了中国审美标准中关于青年人的正面期待:“下班会玩,玩起来胆子大得很;上班会干,真能干;工作态度也很好。”[5](P404)正是在两个青年工人的对比中,可以发现,“杜兵”是孱弱的、浮躁的,“台尔”则是健康的、果断的。对“台尔”与“杜兵”的评价均来自改革者乔厂长的视角,实质上两个不同形象背后隐含的是形象建构主体——作者对中国改革进程的思考。在以西方人台尔为代表的“他者”身上,作者投射了的现代化期待的影子。台尔形象的独特之处在于,“台尔”超脱了异国形象建构的批判性的意识形态范畴,而在离心的、相异性看法的话语中走向赞扬性的乌托邦。身处改革期的中国,作者建构的异国形象往往着眼于西方国家的先进性与现代性,“并企图借此来颠覆自身所处社会的愚昧和落后时,难免会将异国这个‘他者’形象进行理想化的放大”[6]。中国与西方在事实上的现代化落差以及中国对西方现代化的渴望被同时包孕于台尔身上。在“台尔”与“杜兵”的相对性比较中,西方与中国显然被潜在的等同于前者与后者。西方的工业基础与现代化水平始终是强势的存在,而中国工业的普遍状况则是百废待兴。但是,面对以“台尔”为隐喻的现代化西方,中国并未妄自菲薄,乔厂长发出了向台尔学习、听台尔介绍经验的权威命令,表明了中国在劣势地位中勇敢、主动的出击态度。在这样的意义上,源于台尔的乌托邦不仅是作者建构的个人理想,更是中国集体的理想化产物。

矛盾的是,当乔厂长发出学习“台尔”的指令时,社会现实发出了这样的质问:“你想拿外国人做你的尖刀?”[5](P405)显然,中国的民族心理在“外国人做尖刀”这件事上与中国追求现代化的方式发生了冲撞。立足异国形象分析的“知识场”,一个民族对异国的认知总会因袭并深入于民族深沉心理结构。对于“西方人”台尔的接受必然在历史“知识场”的认知中受到阻碍。然而,遗憾的是,小说并没有给出问题的答案。关于西方人的提问在乔厂长对工厂现状的“抱怨”中被忽略了。同时,小说又以乔厂长与童贞的婚姻问题将西方人是否可以做尖刀的疑问进一步压制。作者试图规避并转移了中国工业改革必然面临的民族心理悖反问题。关于中国的现代化与中国民族情感的选择难题,小说始终未再提及。但是,对“台尔”的赞扬与对“台尔”成为尖刀的怀疑却表征了中国评判西方的双重标准。对于前一个可以将七到十天的工作集中于三天完成的西德专家“台尔”,作者完全将他视为西方技术的化身,赞扬“台尔”的实质是渴望西方的技术。在这里,西方被局限的等同于“技术”。在评判西方“技术”的态度上,中国因其有益于自身的现代化进程必然加以肯定。而对于后一个可能融入中国改革进程的“台尔”,则是以与中国人相对的真正的“西方人”出现的。此时的“台尔”在技术之外,也具有历史上的“入侵者”、政治上的“他者”身份,遭遇中国社会现实的拒绝也在情理之中。对于处于改革特殊期的中国来说,审视西方的相悖的标准导致了面对西方“技术”与本国“民族情感”的犹疑。在“此西方”非“彼西方”的现代化困境中,改革小说试图从“民族/世界”的关系中进行突围。以《乔厂长上任记》为代表的初期改革小说悬而未决的问题,在改革小说的发展中渐渐出现了解决的可能。越来越多的改革小说证明,引进西方技术是题中之义,但是学习西方的目的在于提高中国自身的现代化水平,接受西方正是为了平视西方。从民族与世界的立场上来看,矛盾有时可以转化为动力。后期的蒋子龙借人物之口指出:“我决不是反对引进国外的先进技术,但是我坚决反对整个儿地从国外买一个中国的钢铁工业进来,买一个现代化进来。”民族心理情感的作用正在于使国人免于因西方技术的浸染而丧失中国的自主性。

“火车”、“照相”、“西方人”等改革小说的特定隐喻内在指向了以传统/现代、中国/西方、民族/世界为结构的“时间相对主义”或“历史相对主义”意识。在线性的时间进程中,改革小说以“改革”的名义呈现了替代、更新的时间前进意义。另外,“火车”、“照相”、“西方人”建构的改革话语下的新生活,内在彰显着改革时代追求现代性的主动姿态。

[1](美)马泰·卡林内斯库著,锐顾爱彬、李瑞华译.现代性的五副面孔[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5.

[2]铁 凝.哦,香雪[J].青年文学,1982(05):37.

[3]铁 凝.我愿意发现她们[J].青年文学,1982(05):43.

[4]张一弓.张一弓代表作[M].郑州:黄河文艺出版社,1989.

[5]唐达成.中国新文艺大系·短篇小说集(1976-1982)上卷[M].北京:中央文联出版公司,1986.

[6]马中红.图像西方与想象西方——《良友》西方形象的重构与呈现[J].文艺研究,2007(01):129.

On the Westerm Metaphor of Reform Novels—— —TakeOh,Sweet Now,Heiwa Takes Pictures,Factory Director Qiao Took Office as Examples

AN Yi-xuan,WU Yu-Jie
(School of Chinese Literature,Liaoning University,Shenyang Liaoning,110036)

In the western imagination of reform novels,western things like train,taking pictures,westerners showed China's special condition during the period of reform in the texts of reform novels likeOh,Sweet Now,Heiwa Takes Pictures,Factory Director Qiao Took Office.In the time relativist frame between tradition and modern,nation and world,China and west represented by train, taking pictures,and westerners,western metaphor showed China's thoughts on modernity,the eternal proposition.

reform novel;west;train;taking pictures;westerner

I206.7;I207.42

A

〔责任编辑 裴兴荣〕

2016-11-25

安忆萱(1992-),女,河北保定人,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吴玉杰(1969-),女,辽宁大连人,教授,博导,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1674-0882(2017)01-0066-05

猜你喜欢
黑娃香雪现代文明
摩擦力催生现代文明
香雪形象探析
台儿沟的姑娘们——评女性视角在《哦,香雪》中的运用
青春的觉醒和生机——《哦,香雪》自主读写
铁匠黑娃
铁匠黑娃
人和狗
黑娃盖房——脱贫攻坚乡村行走7
《犬之岛》:形式主义的美学突围与现代文明的存在之思
紧贴人物读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