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神谕女士》中的女性空间叙事

2017-04-01 20:39
沈阳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7年6期
关键词:神谕特伍德建构

杜 洪 晴

(徐州工程学院 外国语学院, 江苏 徐州 221008)

解读《神谕女士》中的女性空间叙事

杜 洪 晴

(徐州工程学院 外国语学院, 江苏 徐州 221008)

分析了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小说《神谕女士》的空间叙事特点,认为小说从地理空间、心理空间、身体空间、文本空间、自我空间等方面展开女性空间叙事,展现了女性的空间探寻与女性主体身份建构的关系,探索了空间叙事对建构女性心理、身份、自我认知的作用。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 《神谕女士》; 女性空间叙事

加拿大文学女王玛格丽特·阿特伍德是当代加拿大具国际影响力的作家之一,曾多次入围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作家名单,获得过加拿大总督文学奖、加拿大吉勒文学奖、英国布克文学奖等多个国际文学奖项。阿特伍德总是能从平凡女性身上挖掘灵感,记录她们在现实生存空间屡受挫折、踯躅挣扎的心路历程。《神谕女士》(LadyOracle,1976)是阿特伍德的第三部小说,自其问世以来,国内外批评家大多从时间维度探讨小说的主题内涵和叙事技巧,却鲜有人从空间批评视角阐释其中的女性空间叙事。细读文本不难发现,小说通过地理、心理、身体、文本、自我等多维女性空间的建构,将空间元素融入女性叙事中,开拓了小说的空间叙事形式。女主人公琼通过一系列空间实践,探寻地理与心理双重空间:增肥扩展身体空间,减肥摆脱家庭空间,诉诸于文本空间,最终重新建构了自我空间。

一、 女性地理空间

地理空间作为文学空间的一种表征方式,是空间批评的重要组成部分。英国著名地理学家迈克·克朗(Mike Crang) 提出了“文学地理景观”这一重要概念。他指出文学作品是“文学与地理的融合,而不是一面单独折射或反映外部世界的镜头或镜子。”[1]《神谕女士》描绘了一幅女性在现实空间里探寻自我的地理景观图,并赋予其独特的社会文化内涵和身份象征意蕴。在小说中,地理景观与女性复杂的情感体验互为关联,揭示出现代化进程中加拿大女性空间探寻的普遍特征。

阿特伍德巧妙地运用了多伦多深谷、乡村、城镇,甚至异域大都市——伦敦、罗马——等各种地理空间,使之成为展现小说主题的空间素材和反映女性情感体验的文化载体,也折射出一个庞大、多元的加拿大地理文化空间。女性地理空间往往被视为“身份的附属物,是认同的缘起,是自我或集体意识的再现……可以起到固化身份和强化自我的作用”[2]。文中反复出现的舞台、学校、森林、夏令营、马戏团、电影院、教堂、餐馆、旅馆、安大略湖等地理空间,成为女性实现身份认同、获得自我归属感、建构主体安全的场所,而女性个体在情感方面的困惑、不安、孤独及焦虑的感觉也都与地理空间息息相关。此外,地理空间的敞开与封闭往往隐喻了人际关系的亲疏,也反映了女性个体对空间的自我认知。琼小时候试图保持空间的独立性,喜欢把自己锁在地下室练习舞蹈,喜欢躲在浴缸里或枕头下哭泣,而抽屉、柜子、卫生间、地下仓库、墓穴、迷宫等封闭的空间意象也反复出现在小说中,隐喻了她闭锁的内心世界,也揭示了她对自我身份定位的困惑和焦虑。而琼地理空间的每一次转移,对地理空间局限的每一次突破,都标志着她对男性权力空间限制的超越,是女性进行空间实践、不断拓展地理空间、实现自我认同、建构自我主体的探索过程。

阿特伍德还采用了独特的女性空间叙事视角,从琼的女性地理空间体验出发,通过地理空间的变迁,刻画了加拿大本土城市与国际大都市的城市空间差异和文化碰撞,揭示了城市空间对女性个体生命的影响,显示了阿特伍德冷峻的观察力与思考力,体现了她的人文批判精神和对女性命运的普遍观照。琼离家出走旅居伦敦,其居住空间的临时性和漂泊性影响了她的心理状态,加剧了她无根的空间归属感。随着琼在伦敦的漂泊,以及与波兰“公爵”保罗的邂逅纠缠,反映了女性个体边缘化的生存状态,揭示了女性对生存空间的寻求及与男性社会空间的争夺。金钱至上的大都市往往让女性个体失去归属感。琼作为流散族裔在伦敦的漂泊生存状态和边缘化身份,也揭示了后工业社会中女性个体的孤独和异化。

二、 女性心理空间

心理空间指具有典型个体特征的空间场所和心理场所,承载着人物思想、情感等特征,反映出人物的心理变化轨迹。女性心理空间书写和主体意识的建构形成了阿特伍德小说空间叙事的另一重要特色。《神谕女士》中不仅有对地理景观的描摹与呈现,也表现了一个承载着多重隐喻的女性心理空间,表现出女性在探索自我与他人、自我与外界的过程中,所表现的自我分裂、孤独、压抑﹑异化等心理状态,以及如何在复杂的现实空间最终认识自我、实现自我。因此,心理空间彰显出女性的心理成长、主体意识建构,以及身份认同之间的互动关系。小说中的女性心理空间通过梦境、镜像等空间意象建构起来,将现实空间同虚幻的心理空间联系起来,揭示出女性内心的情感变化,也起到了淡化时间维度、突出空间维度、拓展文本想象空间的作用。

梦境是一种典型的心理空间。琼肥胖的过往像挥之不去的梦魇时刻困扰着她。她多次梦见自己变成了马戏团里走钢丝的胖女人,受到人们的嘲弄与奚落。母亲的鬼魂也经常出现在琼的梦中:“我经常梦见她,梦见这个三个脑袋的母亲,险恶而冷酷的母亲。”[3]240在梦中,母亲总是穿戴得一尘不染,化着精致的妆容,而她却在无声地哭泣,母亲是一个被父权价值标准扭曲和异化的牺牲品。她为家庭奉献了一生,却无人欣赏。面对女儿的肥胖与反叛、丈夫的冷漠,她丧失了生活的信心,消极度日,郁郁而终,以致在琼的梦境中反复出现母亲备受煎熬、长期分裂的痛苦状态。

镜子不仅是对现实世界的真实反映,也是对人物心理空间的映射。在小说中,镜子被多次论及。作为客观物存在的镜子,真实存在于空间中,但镜子所映射的都是变形的人与物,是异化空间的产物。阿特伍德旨在通过镜像反映女性在虚假的镜像和真实的困境中寻觅自我的心路历程。母亲坐在梳妆台前化妆的情景在小说中反复出现。镜子里的母亲满脸油彩、光彩照人,而琼却透过镜子发现了母亲的“秘密”:“她是怪物。”[3]72母亲深受父权文化的浸染,把男性的价值观内化为自己的审美标准,还以此来塑造女儿,最终导致母女关系彻底破裂,琼离家出走。

肥胖的琼也多次凝视镜子:“撞入我眼帘的是我的大腿。它那么巨大,那么粗壮,就像一条患病的下肢。”[3]134为了摆脱母亲的控制,获得卢姑妈的遗产,琼努力减肥,她看到镜中逐渐消瘦的自己,然而琼却发现自己缺少了些什么:“肥胖是一种绝缘体,一个茧。那还是一层伪装。”[3]157没有了肥胖的掩护,琼感到“赤裸,空洞”[3]157,缺乏安全感。琼在瘦身成功后,透过镜子,仍然看到以往肥胖的自己:“过去身体的轮廓仍然环绕着我,像一层薄雾,一轮虚幻的月,像附在我身上的小飞象的形象。我想忘记过去,但过去不愿忘记我。”[3]240琼不得不编造各种身份掩饰丑陋的过去,最终导致自我的迷失和分裂。琼感到自己分裂成了一对孪生人“当我肥胖时,那里有一个瘦人;当我消瘦时,那里有一个胖人。”[3]279胖女人的影像仿似“黑暗中的孪生姐妹”,又似“哈哈镜里的映像”,映衬出一个时刻准备“杀死我,取代我”的另一个黑暗自我[3]284。

琼对于现实空间的排斥,使其一度迷失于镜像空间。为了寻找写作灵感,琼在镜前点燃蜡烛,尝试自动书写。琼进入了镜中世界,看到长长走廊里的黑暗之女和戴着多重伪装的邪恶男子,这恰恰是琼潜入无意识中寻求真相、拓展自我空间的一种尝试。但是仅仅走入镜中世界是徒劳的,琼险些深陷其中。琼只有突破镜像空间,直面镜子背后真实的自我,才能摆脱长久困扰她的精神梦魇,建构真实的自我空间。

三、 女性身体空间

近年来, 随着福柯、德勒兹和伊格尔顿为代表的学者对身体批评话语系统的逐步建构与完善, 国内外学术界掀起了身体批评热。女性主义批评家普遍认为,“女性身体是父权制文化建构的产物, 是受权力规训与惩罚的对象与客体,同时也是女性用来抵抗权力、重建主体意识的媒介和工具。”[4]空间批评学家也普遍认为,身体与地理空间、心理空间和社会空间都存在密切的联系。一方面,社会空间中的政治、经济关系都跟人的身体有关;另一方面,各种权力关系,如囚禁、监控、性等也往往作用于人的身体。在父权制社会的象征秩序中,身体往往被视为社会的缩影,一种承载意识形态的象征符号。女性如何通过被贬损和被管制的身体进行空间实践和自我空间的探索是阿特伍德小说探索的一大主题,这在《可以吃的女人》《浮现》《肉体伤害》等多部小说中都有所体现。在《神谕女士》中,琼通过自己被贬损的身体,抵抗父权制权力对女性身体的规训与惩戒,重构了自己的身体空间。

在福柯看来,身体是被权力规训与惩罚的。“身体也直接卷入某种政治领域, 权力关系直接控制它,干预它,给它打上标记,训练它,折磨它。”[5]女性主义学者朱迪丝·巴特勒认为,“女性身体逐渐被父权制权力塑造成具有女性特质的身体,身体的大小和形态等都被权力规定、训练和矫正,不符合标准的身体将受到权力的惩罚。”[4]二战后,随着消费文化的盛行,美丽苗条的身体被打上“时髦”的标签,成为约束和规诫女性身体的审美标准,而肥胖则成为女性懒惰、放纵,甚至残疾的隐喻。琼的母亲深受这种父权身体理念的影响,对身体进行高度自控和监督。琼经常看见母亲坐在化妆镜前精心地化妆,然而“这些程序不但没有让她快乐,反而让她更忧伤。”[3]71而肥胖的琼也必然受到来自父权制社会的规诫与惩罚。母亲把琼当成人生的耻辱, 逼迫她节食减肥,给她吃泻药,带她看心理医生,还和舞蹈老师“密谋”,替换掉原本让她扮演的蝴蝶角色,让她扮演一只笨重的蛾蛹。琼因肥胖受到同学的排挤和欺压,肥胖还把琼隔绝在被异性追求的对象之外,成了丧失女性魅力的性绝缘体,处于沉默失语的边缘地位。这些都让琼受到无法弥合的身心创伤,以致在琼成功减肥、成为知名女作家后, 也始终没能完全摆脱肥胖的心理阴影和精神困扰。

面对父权制权力对女性身体的规诫和惩罚,琼故意暴饮暴食,“坚定不移, 顽固地, 死性不改地吃着”[3]75。她故意踏着重步,从母亲面前招摇走过,穿古怪的衣服凸显肥胖,用增肥还击母亲,更是向父权社会发出无声的反抗,然而这并不能帮她重建受贬损的自尊和主体意识。琼意识到只有走出家庭,获得真正的经济独立,才能掌握自己身体的宗主权,于是,她开始主动减肥,用超强的意志力支配自己的身体。这是琼身体政治意识苏醒,有意识地进行身体抵抗的一种尝试。琼通过成功瘦身,夺回并掌握了身体的控制权,完成了卢姑妈遗嘱中减肥100磅的要求,获得了遗产,离家出走,走上了寻找自我、重建自我的道路。

走入父权社会的琼,再次以身体和性为武器, 抵抗父权意识形态对女性身体的规诫。在两性关系中,性是父权制压迫和规约女性身体的一种手段。父权制意识形态认为,男性是欲望的主体, 掌握着性主动权,而女性则是被动的欲望客体。 琼初到伦敦,主动与刚认识不久的波兰“公爵”保罗发生性关系, 证明自己不再是“不可触摸的禁忌”[3]168。婚后,面对丈夫阿瑟的自私冷漠,琼摆脱了贤妻良母的角色定位,与皇家豪猪发展婚外情,屡屡在阿瑟眼皮底下偷情。通过掌握性主动权,琼从欲望的他者转变为欲望的主体, 挑战了父权制权力性道德等级,颠覆了两性关系中性别权力配置。当面临自己多重身份被拆穿、受到恐吓勒索时,琼导演了自己溺水身亡的假象,通过象征性的身体死亡重建全新的主体身份:“我就可以开始成为另一个人了,一个彻底不同的人。”[3]18通过运用一系列的身体政治策略, 琼成功地掌握了身体宗主权, 扩展了身体空间,重建起被贬损的主体身份。

四、 女性文本空间

阿特伍德在《神谕女士》中别具匠心地设计了六个女性文本,并通过情节并置、倒叙、插叙等手法和反复出现的空间意象,使几个文本交替出现,既打破了传统叙事的时间顺序和线性逻辑结构,又增强了文本的空间感和层次感,让女性话语自由跳跃于各个文本空间之间,从而构成了纵横捭阖的女性文本空间,呈现出迷宫般的文本空间结构。小说表面由三个显文本穿插而成:最外围的是琼讲述的对过去的回忆,中间是琼假死后在意大利的现实生活,最里面是琼正在创作的哥特小说《被爱追踪》。同时,小说还穿插了三个隐文本:丁尼生的叙事诗《夏洛特姑娘》,童话故事《拉普索》和《蓝胡子的蛋》。阿特伍德通过互文、戏仿、隐喻等手法,在这些经典的男性文本内部巧妙地加入了女性话语,打破了传统男性叙事中对女性被动等待救赎或毫无反抗的“受害者形象”的刻板定位,从女性主体性出发,展现了更真实的女性情感体验,让被压抑的女性喊出了自己的声音,从而在男性文本内部建构起女性自己的对抗性话语。

阿特伍德用《夏洛特姑娘》间接地架构起有关琼的母亲的女性文本空间。母亲正是一个被家庭牢笼囚禁、被命运诅咒的夏洛特,“她困在这座房子里,这座没有出路、层层围困的坟墓中。”[3]201死后的母亲向女儿发来神谕,表达了对父权制社会的控诉,“她就是那个在死亡之舟上的女人,那个被困在塔中、披着光滑秀发、眼神哀伤的女人。她不能在窗外逗留太久,生命会对她诅咒的。”[3]378而具有多重身份的琼在《拉普索》的文本中又变身为一个被囚禁于“塔楼”的长发姑娘,等待着“王子”的营救:“我被囚于阳台,期待着改变。我一直期待着发生某些事,等待着下一次命运的转折。”[3]354拉普索的隐喻揭示了琼曾寄希望于男性、被动等待的心理状态。她曾满心欢喜地以为阿瑟是拯救自己的白马王子,然而阿瑟只是一个戴着伪装面具、暗中监视她的“蓝胡子”。其实,无论是母亲还是琼,一旦步入婚姻,就如同踏入了蓝胡子的城堡,进入了蓝胡子的权力控制范围,成了男性的囚徒:“我就是那对笨姐妹中的一个,打开了禁闭的门,看到被杀害的妻子而惊慌失措。”[3]200

小说在琼创作的哥特小说《被爱追踪》的结尾“迷宫中心”达到了高潮,将现在、过去和“书中书”三个显文本和浸润父权制文化的三个隐文本统一到了一起,旨在揭露父权制囚禁、迫害女性的预谋,展示女性通过空间实践对父权制权力空间的颠覆与突破。琼与自己小说中的女主角和之前的胖女人形象合为一体,来到了迷宫的中心,打开了蓝胡子的禁闭之门,看清了隐身于门后的男性迫害者本质。琼怀疑父亲是杀害母亲的幕后凶手,而阿瑟可能就是背后策划恐吓勒索她的始作俑者。琼最终意识到“我身边的每一个男人都是双面人:我的父亲是救人者,也是杀人者;……皇家豪猪和他的另一个身份,查克·布鲁尔;甚至保罗,我一直信任的人,却过着另一种我无法参透的罪恶生活。那么,阿瑟为何会是例外呢?”[3]335无论是琼的父亲、丈夫、情人,其本质上都是蓝胡子,都从空间和情感上对女性施以多重的囚禁、监控与迫害。为了逃避男性空间的拘囿,琼导演了自己在安大略湖假死的戏码:“我登上了自己曾经向往的死亡之船?…… 你可以在城堡里待上好几年,织布,照镜子,只能向窗外瞥一眼现实的生活,这是诅咒,是我的劫数。”[3]358然而,空间上的逃离并没有换来真正的身心自由,“另一个世界里没有天堂,只有地狱。”[3]353琼最终发出了女性的领悟:“尝试逃离是毫无意义的。”[3]354女性要真正摆脱被囚禁的处境,不能寄希望于男性的拯救。女性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突破父权制权力空间的限制,拒绝成为受害者,主动构建自己的主体空间。

五、 女性自我空间

空间批评视角下,家园往往突破了传统的空间文化内涵,“被赋予了精神自由的含义,并成为连接女性心灵体验和物理空间的载体”[6],对女性自我空间建构产生深远的影响。家园空间也是阿特伍德小说创作的焦点,在其笔下,家庭通常并不都是安全的避风港,而是存在歧视、压迫甚至暴力的囚禁空间。正如女性主义地理学家道林·玛西所说,“限制妇女在身份和空间中的移动性是维持她们隶属地位的关键。”[7]男性往往通过家庭空间的禁锢把女性异化成了“他者”。在小说中,家园是束缚琼母亲的牢笼和坟墓。母亲表面上是家里的女主人,实际上却是被房子监禁的囚犯,始终无法逃离家庭的禁锢,最后从家里地下室的楼梯上摔断了脖子,死在了房子里,用死亡逃离了父权社会对她的监控与囚禁。

但在家园这个私人空间中,女性也可以利用空间的力量打破二元性别等级空间,通过积极的空间建构,重构生存空间,获得自我身份和自我认同。最初,琼在家园空间里没有归属感,无法确立自我身份,身体的膨胀不但没有帮她摆脱母亲的压制,反而使她丧失了属于女性的正常社会空间,变成一个没有性别、身份的隐形人。“不论是个人或群体,当我们无法有效地控制属于我们自己的空间时,我们的幸福感、认同感、归属感、自尊以及行为能力都会降低。”[8]于是,琼努力减肥,在饭店和游乐场打工赚钱,通过经济上的独立为自己摆脱家庭空间束缚、拓展社会空间创造机会,而这些兼职机会暗示了琼社会空间的流动性和自由性。琼在家园空间的自我缺失,最终导致其离家出走,试图在广阔的社会空间中追寻自由的自我空间。遗憾的是,琼虽然暂时逃离了家庭,来到伦敦,但与保罗的同居生活,使她再次丧失了自由。生活在男性安排的空间里,琼没有自我可言,她甚至还要交房租,平摊生活费。琼无意中发现了保罗作为哥特作家的另一重身份。为了生存,她开始尝试写哥特小说,并展现出非凡的写作才能,甚至比保罗的小说更受青睐。保罗的嫉妒心和疑心病爆发,每天跟踪琼,使她再次陷入被禁锢的窘境。阿瑟的出现,让她看到了希望,以为他是拯救自己的“拜伦式”英雄,于是她谋划了再一次的空间逃离。琼与阿瑟结婚,组建了自己的家庭,然而阿瑟是一个偏执的政治狂热份子,事业多舛,屡受挫折。他们过着四处游荡、一贫如洗的生活,而空间的频繁更迭也折射出琼内心饱受煎熬、彷徨不安的心理状态和空间隐喻。琼意识到她逃离去往的家庭空间是一个她无法融入、没有意义、没有自我的现实空间。她无法找到自我归属感,也不可能拥有真正的自我。

阿特伍德在不断刻画“逃跑的艺术家”的同时,似乎在重述和强调着一个主题:逃避不是办法,女性必须勇敢地面对自己,而面对自己的方法就是自我讲述和自我书写。如《使女的故事》中已逝的奥芙弗雷德通过讲述自己的故事,超越了时空,获得某种存在;《别名格雷斯》中的女主人公通过讲述自己的故事,在男性话语内部建构出女性话语权威和女性主体空间。在《神谕女士》中,琼最终在写作中建构了真实的自我空间:“写作于我已不止是谋生的简单途径。……重要的是,我可以一人分饰两角,拥有两套身份证明,两个银行账户,有两个不同群体的人相信我的存在。”[3]239琼通过自动书写,与母亲在镜中相遇,在母亲的启示下,理解了母亲的神谕,消除了以往对母亲的误解,达成了母女间的和解,并用手中的笔代母亲言说,撰写了表达女性诉求与愿望的哥特诗集《神谕女士》。在写作中,母女俩融为了一体。在母亲的启示下,琼最终走出了不断逃避、却越陷越深的命运怪圈,成为一个“创造性的非受害者” ( to be a creative non-victim)[9],重构了自我空间,找到了真实的自我。

六、 结 语

阿特伍德通过设置别具匠心的女性空间叙事,聚焦于琼自我空间的探寻与重构,展现了不同空间下琼的命运轨迹和精神状态,揭示了女性在空间争夺隐喻下对自我定位的焦虑,以及大都市中普遍存在的个体异化。琼通过在男性社会中的空间争夺、心理空间的挣扎和觉醒、文本空间的自我发现与身份建构,最终重构了属于自我的真实空间。不难发现,阿特伍德对女性空间的关注最终还是对女性个体存在和生存状况的关注,最终回归到“我是谁”的思考,回归到女性个体生存意义的命题上。在叙事空间的不断切换中,阿特伍德小说中的女性大都具有一种共性:她们总是试图逃离现实生活的困境,但有时却又不得不回归原先的生活轨迹。小说仍然采用了阿特伍德惯常的开放式结尾。琼的好友因帮助其策划假死被指控谋杀,琼的身份也被房东认出。是返回故乡,为好友作证?还是再一次逃离?“回归还是逃离?女性到底应该如何生存?”这似乎是阿特伍德留给我们思考的又一哲学命题。

[1] 克朗. 文化地理学[M]. 杨淑华,宋慧敏,译. 南京: 南京大学出版社, 2005:58.

[2] 苏锑平. 风景叙事与民族性的塑造[J]. 沈阳大学学报(社科版), 2015,17(6):816-820.

[3] 阿特伍德. 神谕女士[M]. 甘铭,译. 南京: 南京大学出版社, 2009.

[4] 陈香玉. 论玛格丽特·阿特伍德《预言夫人》中的身体政治[J]. 长春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0(4):84-86.

[5] 福柯. 规训与惩罚[M]. 刘北成,杨远婴,译. 北京: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03:27.

[6] 陈斌峰.《黑暗前的夏天》的空间叙事艺术[J]. 沈阳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5,17(5):68-688.

[7] MASSEY D. Space, place and gender[M]. Cambridge: Polity Press, 1994:179.

[8] 韩贺南,张健. 新编女性学[M]. 北京: 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出版社, 2010:183.

[9] GIBSON G, ed. Eleven Canadian novelists interviewed by Graeme Gibson[M]. Toronto: House of Anansi Press Limited, 1973:27.

【责任编辑王立坤】

OnFemaleSpaceNarrativeinLadyOracle

DuHongqi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Xuzhou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Xuzhou 221008, China)

The characteristics of space narrative in Margaret Atwood’s novel,LadyOracle, are analyzed. It considers that, the novel presents its female space narrative from the aspects of geographical space, psychological space, body space, text space and self space, display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exploration of female space and construction of female identity, and explores the function of space in building female psychology, identity and self-cognition.

Margaret Atwood;LadyOracle; female space narrative

2017-07-29

江苏省教育厅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基金项目(2017SJB1016); 外教社全国高校外语教学科研项目(2016JS0040A); 徐州工程学院科研课题(XKY2016205)。

杜洪晴(1981-),女,江苏徐州人,徐州工程学院副教授。

2095-5464(2017)06-0758-05

I 106.4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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