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朝宗
大都会歌剧院是以什么标准决定一个歌剧制作是否需要淘汰或换新,外人有时很难一探究竟。就拿古诺的《罗密欧与朱丽叶》(Romeo et Juliette)来说好了,前一个制作是2005年才面世,大约十年间一共演出三轮将近30场次,就大都会的标准来看还算是新的,但是本季就换了一个新的制作。
如果说是因为上个制作有什么大问题,倒也可以理解——那个盖伊·朱斯特(Guy Joosten)的制作,虽然有些瑕疵[洞房睡的床是浮在半空中的,首档的女主角娜塔莉·德赛(Natalie Dessay)曾不小心跌下来过],但大致说来整体设计表达了故事的主旨,其以命运不济(star-crossd overs)为主题的布景设计,充满天文意象,也让观众有可以细细观赏的地方。
这版新的制作由大都会最倚重的巴尔勒特·谢尔(Bartlett Sher)操刀(这是他在大都会的第六个制作),之前已经在萨尔茨堡和斯卡拉歌剧院演出过,可见这位导演自有其爱好者。在笔者看来,他呈现的这版制作不比前一个制作差,但也没有特别好,看不出一定要换的理由(考虑大都会财务状况,这个钱似乎不一定要花)。两者之间的差别是,朱斯特的是金碧辉煌、五彩缤纷,谢尔的几乎是反其道而行,全是深沉阴暗的色调。
先从布景来说,整出戏五幕没有换景,是在一个户外广场上(室内景则是以从戏院顶上垂下一盏灯来表示)。迈克尔·伊尔根(Michael Yeargan)的设计是三幢直通舞台顶部的高大建筑正面,最大的一面墙约有舞台三分之二宽,竖在舞台左后方,另外两面分别在舞台左右。建筑的型制是18世纪新古典端庄稳重的风格,但是墙面是一色的铁灰,仿佛石头上积了几百年的灰尘已看不见原有的颜色和纹理,加上几乎完全没有的打光,給人极为阴暗沉重的感觉。凯瑟琳·祖博(Catherine Zuber)的服装也传达相同的情绪,大部分的颜色都是低彩度亮度,即使有人穿红色,也是暗红。只有饰演朱丽叶的戴安娜·达姆劳(Diana Damrau)一出场的金色服装(与她的金发相呼应),让人眼睛一亮。而饰演罗密欧的维托里奥·格里高洛(Vittorio Grigolo)的黑色长皮大衣和皮靴,让他看来有点像法国大革命分子。
尽管两个制作视觉上看来很不一样,但精神其实很接近,都是传统的诠释,没有太多导演外加的涵义。谢尔应该是要强调罗朱故事的悲惨下场(古诺引用的莎士比亚的开场白确实预示了悲剧结尾),但暗得透不过气来不见得能加深感染力,古诺的音乐也并没有那样沉重。偏暗的灯光让演员不能突出于布景之外,尤其是在大都会那样大的舞台上。不过最大的一个问题是谢尔没有善加利用这个布景所构建出来的空间,像是众多的骑楼和二三楼,除了在著名的“楼台会”场景外,几乎完全没有用到。布景的摆设明显切出一个舞台右后方到前方的过道,但演员的调动都没有突出这个空间,而是照样从台两侧进出。
去年,古乐专家威廉·克里斯蒂(William Christie)在纽约演出《威尼斯节日》(Les Fetes Venitiennes),正好与之形成对比。这出18世纪法国作曲家安德烈·坎普拉(Andre Campra)的“歌剧芭蕾”,其中一幕是威尼斯深夜的幽会,舞台布景与这个《罗朱》极为相似,都是左右后三面有高耸的建筑挡住,舞台前方的空间延伸向右后方。《威尼斯节日》的导演罗伯特·卡尔森(Robert Carsen)让所有人物都从这个过道出来(包括一艘威尼斯船和打扮成水手的舞者),以此暗示了距离和景深,让人感觉动作一直在舞台外发生。
大都会本世纪以来已经有过许多出色的朱丽叶,包括娜塔莉·德赛和安娜·涅特里布科(Anna Netrebko)。生过两个孩子的达姆劳,外形或许略嫌成熟,但她是出色的演员,知道怎么样发挥自己的长处。当她手拉起那一袭金色礼服的裙摆跳舞时,她就像是一个想要未来、想要梦、想要活(Jevuex vivre)的少女。她的“没有我唱不到的高音”的花腔还在,但现在更多了中低音的衬托,音色更为丰厚,这表示她能表现出朱丽叶在变故发生后的坚韧。
饰演罗密欧的维托里奥·格里高洛常被批评舞台动作太多、太爱出风头,像“得了多动症”,他在这个制作中也有一点闲不下来的样子,却正表达出罗密欧的血气方刚冲动热情。但更重要的是,他有充满男性魅力的声音,高音不吃力,而且不只是放声高唱,他会细致地处理乐句。有些音乐段落让人想起法系音乐的头胸音混合的唱法,格里高洛的意大利式的演唱方法不是很地道,但因为他的声音充满了感情而且平滑,所以并不让人觉得有所缺憾。
达姆劳和格里高洛上一季首次合作,演出马斯内的《玛侬》,激发出歌剧舞台少见的热情。他们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虽然也极为真实动人,但似乎不像之前那样让人觉得没法把两人分开,这或许是因为玛侬和德古耶的关系是“致命的吸引力”,他们知道不该在一起,但无法自拔。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是纯真的,他们的悲剧纯粹是外力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