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最北”小学

2017-04-07 17:27任红禧
党的生活(黑龙江) 2017年3期
关键词:学校老师孩子

任红禧

三个年级,14个孩子,一对“80后”夫妻档教师。

这就是位于中国地理位置最北的小学——黑龙江省大兴安岭地区漠河县漠河镇北红小学。准确地说,它只是漠河镇北极村中心小学的一个教学点。

当王忠雷第一次前往北红小学报到时,客车在积雪覆盖的砂石和泥土道上一路颠簸,有时车陷在雪里,他还得下车和司机、乘客一起铲雪、推车,从县城到学校,130公里的路走了近五个钟头。

这个老家在大兴安岭新林区的年轻人,從小就立志“走出大山”,结果却进了更偏更远更深的大山。而这一切皆源于一个“误会”。

2009年6月,王忠雷从齐齐哈尔高等师范专科学校体育教育专业毕业,并完成了哈尔滨体育学院的本科函授教育。听说招特岗教师,他跃跃欲试,可在长长的岗位名单上,唯独“北红小学”不带“村”字。为了女友将来过来方便找工作,他毫不犹豫地选报了这所他误以为唯一在镇里的小学。

到了北红,他有种“上当”的感觉。

此前,女友于晶已经等了他一年。她是大他一届的师姐,学的是音乐教育。据于晶回忆,二人的接触始于各年级班干部开会,而他常以跟不上记录为由,通过借笔记跟漂亮的师姐“搭讪”。日子久了,二人在慢慢的交往中确定了恋爱关系。

2008年,于晶毕业,老师帮她介绍了不少工作,最让她动心的是一个去海南某地当中学教师的机会,月薪能有三四千元。可是,王忠雷要晚一年才毕业,为了能和他在一起,于晶放弃了那些机会,留在齐齐哈尔,找了一家影楼打工。

一年后,于晶终于等到了王忠雷毕业,可他却被“流放”到了千里之外。

如果去北红小学,于晶就无法找到工作;如果让她独自去漠河县城工作,王忠雷又不放心。为了“离得近一些”,也为了有人照应,已经当了影楼店长的于晶辞职前往王忠雷的老家,在那个距漠河400多公里的新林区小镇,找了一份临时工作,和准公婆生活在一起。可是她的心却分分秒秒都在牵挂着他,因为,北红小学太苦了。

王忠雷一到校,就成了全校的唯一教师,面对着十多名即将参加期末考试的孩子。尽管他此前已经做好了吃苦、吃大苦的准备,但现实还是让他有些猝不及防——学校是一幢七间又破又旧的老平房,把头的一间是他的宿舍;宿舍屋顶有个直径约一米的窟窿,上面压了几层塑料布,风一吹,呼拉呼拉山响;每晚只供电两三个小时,吃水得步行十多分钟到村里去拎。

他不懂咋用煤炉子做饭,一锅大米饭往往被他煮得下半锅焦糊上半锅夹生。更大的敌人是孤独。晚间,占地5000多平方米的偌大校园,只有他一人。当天,他用手机和于晶刚通了几句话,天气稍变,信号就没了。

村里人和他说,此前来这儿支教的大学生,最长的一个坚持了20多天,甚至有的看了一眼宿舍后,连教室都没进就悄悄走了。

几天后,手机信号恢复,和于晶通话时,这个大小伙子忍不住哭了:“以前再苦,好歹家里有电……”电话那头,于晶劝他:“要不咱走吧。”

可情绪释放完,他冷静下来:不能怂啊,怎么着也得挺完这个学期。

很快,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由于老师更换频繁,不出所料,学生们大多考了六七十分。王忠雷的自尊心很受伤,他问自己:你想这样下去?

“我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在网上,这话是调侃,又是解嘲,可对北红小学的孩子来说,这既是现实的苦涩,更是骄傲的自白。

王忠雷曾是大兴安岭地区田径队的中长跑队员,一上大学就把学校的800米跑纪录破了,速滑成绩也是全校第一。他的体育教师理想曾经非常丰满,可到北红小学一看,理想碎了一地——学校压根儿没有体育课。

因为生源少,学校隔年招生,只有三个年级,只开了语文、数学、英语三门课。英语,由附近边防连的大学生士兵义务教;语文,由中心校后来派来的一位老家在北红村的男老师教;体育科班出身的王忠雷不得不拿起数学课本。

学校条件差,缺少教具。在讲“容积与体积”时,没有烧杯,王忠雷便把饮料瓶拦腰截断,画上刻度。为了方便学生观察,王忠雷往自制“烧杯”里倒上水后,又滴入几滴钢笔水。

课堂纪律松散,王忠雷的嗓子喊哑了,学生却依旧打闹。装满蓝色液体的“烧杯”更刺激了他们的玩兴,经常把水洒得到处都是。

一次,王忠雷气极了,从学生手中夺过“烧杯”,大声而克制地说:“我不打你们,但咱们赌一下:我要是能把这杯水喝了,以后你们就都得老实儿的!”说完,他“咕咚”一声,将“蓝水”一饮而尽。学生们愣了,不敢出声。从此,课堂纪律开始好转。

孩子们慢慢喜欢上了这个严肃的老师——他会制作各种简易而有趣的教具,还会带他们在校园里踢足球。

王忠雷不太会点火烧柈子,孩子们就从家里拎来桦树皮,你一块,他两块,堆起了一座小山。孩子们帮他拎水,十斤装的塑料桶,岁数小的孩子拎一桶,两个大孩子抬起50斤装的……他们既是为感恩老师,更是希望自己多做点儿什么,好让王老师别走……

那段时间,于晶常常联系不上王忠雷,要么是他手机没电,要么是没有信号。她就把自己的思念、担忧与憧憬写在日记里,日子不长就写了好几本儿。

“什么时候才能在一起?”“什么时候才能不分开?”类似的文字一遍一遍出现在日记中,纸上散落着泪渍。

离开的理由有一千个一万个,可是离不开的理由只有一个。

假期来临,他在学校里忙东忙西,一群半大孩子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悠,胆子大点儿的孩子装着大人的口气说:“老师,你不会不回来了吧?要真走了,那可太不够哥们儿了。”

他笑了笑,有的孩子却哭了。

于晶的家在肇州,春节临近,家里一遍遍催她回家过年,由于王忠雷放假晚,于晶就先走了。于晶走的前两天告诉王忠雷,她姐在大庆给她联系了几个工作。

那几天,王忠雷人在学校,心里却乱极了,尽管于晶在电话里对他说“只是回家时顺便看看”。

王忠雷很爱于晶,最怕她的家人反对他俩的事儿。春节刚过,他便匆匆踏上南下肇州的客车,前往拜见“女方家长”。

一顿酒喝完,坐在炕头的于晶奶奶的一句话让王忠雷的心亮了:“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于晶的父母也很通情达理:“亲戚们确实都反对,但那不代表我们的态度,只要你们好就行。”

老人的一番话,让王忠雷顿觉自己太幸运、太幸福。

2010年2月末,于晶陪着准婆婆前往北红小学去看王忠雷。路上,天上飘起大雪,跋涉近七个小时后,于晶终于到了这个让她“既爱又恨”的地方。

王忠雷领着她参观学校。走进把头一间“比仓房还破”的屋子,看到屋顶罩着的塑料布直呼嗒,她好奇地问:“这屋是装啥的?”

王忠雷拉过她的手,说:“这屋是装我的。”

他淡定地向于晶讲起“趣事”:一回,他正睡觉,土炕突然塌出一个坑。他披衣下炕,抠下仓房糊墙的泥巴,捣碎,倒水和泥,把炕垒好接着睡。

于晶听了,一点儿也不觉得好笑。她在村里逢人就打听还有多少学龄儿童,天真地想:如果把孩子全送进初中,王忠雷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更严重的事发生在2011年冬天。王忠雷始终用不好煤炉。一天晚上,煤火没燃净,他迷迷糊糊闻到了煤烟味,因为四肢无力,心知不妙,靠着仅剩的一丝意志爬下炕,爬到门口……推开门的那一刻,他啥都不知道了。他当时只穿着一条绒裤,不知道在雪里趴了多久,才慢慢清醒过来。

得知此事,于晶哭得有些歇斯底里:“你还在那儿靠啥啊?一个大小伙子,干啥不能混口饭吃?!”

经历生死后,王忠雷也动摇了:谁都不是铁人,两年了,也对得起良心了。

可就在自己内心动摇的一瞬间,又一个声音问他:你走了,学生咋整?

他想起教师节孩子们送给自己的礼物:山里连张彩纸都买不到,孩子们便把大人的烟盒攒起来,剪成几何形状,然后用小米粒儿粘出一行字:教师节快乐。

王忠雷的鼻子酸了,他舍不得走了。

2012年年初,那個每周给孩子上两堂英语课的大学生士兵要提干了。学校举行欢送式时,正赶上于晶去看王忠雷。她站在人群里,看到一个小女孩朗读写给士兵老师的信,从念第一个字起,就边念边哭,一直哭到最后一个字。一些在场家长不停地抹眼泪儿。纯朴、真挚的孩子与家长,一下子打动了于晶的心。

此前,于晶一直幻想王忠雷能早点儿离开。此刻,她不得不让自己相信:王忠雷是走不了了。因为,孩子们同他的感情比跟那个战士的还要深。

他舍不得孩子,她也舍不得他,她只得决定到北红村和他厮守在一起。这时,恰好教语文的男老师被学校调回,北红小学亟需一名语文老师。于晶和王忠雷商量后,主动提出她来干。

校领导让学音乐的于晶试讲了一堂语文课,口才出众的她一下就被相中了。

2012年3月,经过县里考试后,于晶正式上岗。这一年,北红村通了长电,修了路,还有了互联网。

王忠雷笑着说:“看,你来了,光明就来了。”

这光明也带给了孩子。

以前,孩子们过儿童节,王忠雷摆上一排桌子,老师和家长坐后边,孩子站前边拿张小纸片念,说相声就像念课文。

于晶听说后,又好笑又生气:“这能叫庆祝节日吗?”

为了过好2013年的儿童节,于晶从4月起就着手准备。她给孩子买来统一服装,天天中午、晚上带他们练舞蹈。

六一这天,孩子们的舞蹈荣获全县小学生艺术节第二名的好成绩,这是北红村的孩子们有史以来第一次走出校门。头回看孩子上台,很多家长都激动得落了泪。那一刻,于晶和王忠雷感受到了坚守的意义。

历经坎坷,王忠雷和于晶在2013年10月喜结连理。

2014年年初,于晶怀孕了。因为交通不便,很多孕期检查都错过了。到了假期,王忠雷陪她去检查,由于车子颠簸严重,她站了一路不敢坐下,下车时脸色白得像张纸,检查结果是缺铁性贫血。

于晶强笑着说:“没事,调理调理就好了。”

王忠雷低头不语,北红村常年供应不上新鲜蔬菜和肉,拿什么调理?

王忠雷劝她回家养养,她不同意。她的脚开始浮肿,嘴巴出现溃疡,梳头时大把掉头发,她安慰丈夫:“孕期都这样。”

上课站久了,于晶自己走不下讲台,全靠孩子们扶。每每看到这样的情形,王忠雷心里都深感自责,欠她太多了。

孩子出生了,王忠雷给儿子取名“小北”。随着小北的长大,作为母亲,于晶不得不思考:儿子将来怎么办?这个问题成了夫妻二人最纠结的事。

2015年,北红小学四年级学生在全县统考中数学平均成绩92.7分,名列全县小学前茅。

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在作文里写道:“他们不是我的父母,但在我心里,他们就是父母。虽然王老师有时凶了点儿,但他是对我最好的人。”

后来,媒体的关注多了,爱心捐赠也多了,教室翻修了,学校在他们的手心里一点点好了起来。

2014年,王忠雷荣获全国优秀教师称号;2016年,又荣获全国五四青年奖章。从北京领奖回来,他对于晶说:“人家获奖那才是真本事,我就是沾了这个地方的光,换谁来都一样。”

可是,谁曾在这儿守上八年呢?在有些地方,坚守本身就很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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