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第一个女留学生——金雅妹

2017-04-13 20:06裘伟廷
世界文化 2017年4期

裘伟廷

她拥有多项中国“第一”的头衔: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留学生,第一位女大学毕业生,第一位女西医,第一位医院女院长,第一所公立护士学校的创办人,中国护理教育事业的开拓者。她就是——金雅妹。

多舛年代

金雅妹(1864—1934)是浙江鄞县韩岭乡(今浙江宁波鄞州区东钱湖镇韩岭村)人。如今在韩岭村后街小沙井东边,仍然有一处百年老屋“金氏绍房”,据称就是金雅妹出生的地方。

1864年5月9日,因为拥有了一个女儿,宁波基督教长老会牧师金定元夫妇满心欢喜,为女儿取了一个具有地方特色的名字——金阿妹(宁波方言取名加“阿”字,是一种亲切与喜爱的昵称)。随着一天天长大,金雅妹越发乖巧可爱、聪明伶俐。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平静安逸的生活在1866年那年突变,当时村子里流行斑疹伤寒,金定元夫妇不幸染病身亡。转瞬之间,年仅两岁半的金雅妹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金定元与美国基督教长老会来宁波的传教医师麦嘉缔交情甚笃,因此麦嘉缔和夫人毫不犹豫地把金雅妹视为已出,留在身边一起生活。

鸦片战争后宁波正式开埠,由于有与海外通商的传统,又有地近上海的优势,被外国人看好,故宁波的教会势力发展较快。传教士麦嘉缔1820年生于美国费城,曾先后就读于哥伦比亚和宾夕法尼亚大学,1843年奉派来华,翌年6月抵宁波,一面传教一面行医。据称他精通中文,甚至会讲地道的宁波方言,曾协助在宁波创办男童寄宿学校“崇信义塾”和另一所女塾。之后,他出任美国驻宁波首任领事、驻上海副领事、邮政局主政,以及应清廷之聘,任中国驻日使馆参赞等职。到1864年金雅妹出生时,麦嘉缔已在华传教20余年。

当别的中国女孩儿正缠着小脚,疼得无法下地时,金雅妹用天足跟随麦嘉缔夫妇辗转于美国、宁波、上海、日本等地,以完成她的学业。1869年,5岁的金雅妹随麦嘉缔夫妇到美国并接受幼儿启蒙教育,不久后返回宁波。1872—1880年,处于学龄期的金雅妹跟随赴日工作的麦嘉缔,辗转于日本的教会学校读书,接受了初等和中等教育,并熟练掌握了日文和英文。这样,尽管年纪尚小,事实上金雅妹已成为中国第一位留日女学生,她赴日留学的时间比1904年东渡日本的秋瑾要早30余年。

赴美求学

1881年,金雅妹顺利读完了中学。麦嘉谛见她天资聪颖、学习勤勉,便决定送她去美国的大学深造。抵达美国后,金雅妹考入了纽约大医院附属女子医科大学,成为近代中国第一位留美女学生,也是当时该校唯一的中国学生。应该说,学医是麦嘉谛夫妇对金雅妹的期望,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多年之后,当被问及为何选择学医时,她总是陷入深情的回忆:在她懂事不久,麦嘉谛夫妇就把其身世编成故事讲给她听,特别是她亲生父母染病去世的经过,每次都让她听得泪流满面。因此当金雅妹报考纽约女子医科大学,毕业后要去中国传播医学福音时,麦嘉谛夫妇在精神和物质两方面都给予了她最大的支持。

入學后,金雅妹不仅认真学习书本知识,而且十分注重实验和各种医疗器械的使用,大学期间尤其对当时刚兴起的显微摄影医学技术颇有研究,曾在《纽约医学杂志》上发表《显微镜照相机能的研究》等学术论文,提出自己在医学方面的独到见解和医疗化验技术上的新探索等,引起同行专家的关注。

1885年5月,金雅妹以班上第一名的优异成绩从这所著名医科大学毕业,成为该校第17届毕业生(同届11人除金雅妹外均为美国学生),也是最早毕业于美国大学的中国女留学生。《纽约时报》曾报道了纽约女子医科大学举行毕业典礼的情况,称驻纽约的中国领事和日本领事也出席了毕业典礼。然而,学业优异的光环无法遮挡中国女孩儿远在异国他乡读书的艰辛,金雅妹回忆求学经历时说:“那时,美国兴起了反对‘黄祸的热潮。我永远记得,走在街头时,工人们会骂我;一起就学的女学生们,对我没有起码的尊重……”

毕业后,金雅妹先后在费城、纽约、华盛顿、佛罗里达等地的一些医院实习, 1888年获医生头衔。由于她理论知识扎实,实验技术精良,临床医术精湛,所以先后担任过纽约大医院及纽约蒙非弄华人普济院的住院医师。尽管金雅妹在美国已有了稳定的工作和优越的生活,但幼时父母因医疗技术落后而亡故的惨痛经历一直让她难以忘怀,她希望有一天可以用自己的医学知识解除同胞们的病痛。

漂泊行医

1888年底,24岁的金雅妹毅然回国,在荷兰基督教复兴会妇女会的资助下,进入福建厦门一家教会医院工作,成为近代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海归”。在教会医院,金雅妹努力发挥自己的医学知识优势,为病人治疗。但工作的繁重和水土不服还是让她感到不适,次年因突患疟疾离开福建,选择到日本神户治疗休养——神户是金雅妹早年生活过的地方。

病愈后,金雅妹在神户从事为基督教会行医传教方面的工作,诸如帮助教会行医;用近代医疗手段对当地助产婆进行培训;开设妇女儿童诊疗所,身兼医生、护士、助手和勤杂工等多种工作角色。当时神户不断发现流行性传染病,为诊治这些病人,金雅妹付出了许多心血,对遏制该地流行性传染病的传播做出了重要贡献。她在神户5年的行医工作非常出色,深受当地人们的欢迎。

1894年,年届30岁的金雅妹在日本与达·席尔瓦邂逅。来自澳门的达·席尔瓦是西班牙籍的葡萄牙人,当时是为美国服务的海关人员,同时也是一位语言学家和音乐家。两人相识相知后结了婚。不久夫妻俩离开神户去了美国,两年后生下一个男孩儿。然而,因价值观和性格等方面的迥异,他们的婚姻并没有带给金雅妹些许慰藉,反而增添了不幸。在金雅妹40岁时,两人终告离异。此时,金雅妹的事业正值曙光出现的关键时期,她没有时间照顾8岁的儿子,只好忍痛让他跟随麦嘉谛夫妇生活。

除了日本神户,金雅妹还先后在中国华南以及夏威夷等地行医。由于健康原因,一度返回美国居住在南加利福尼亚。约在1905年,经过了短暂的欧洲旅行后,已届不惑的金雅妹又回到中国,在成都、广州、上海等地开设私人诊所,由于她医德高尚、医术精湛,前去求诊者络绎不绝,经她悉心诊治,不少病人康复如初或转危为安。

任职校长

1907年,时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的袁世凯聘金雅妹为中国近代第一所公立妇婴医院——北洋女医局(天津“水阁医院”前身,于1902年开诊)的院长。任职之后,金雅妹给自己取雅号为金韵梅。

在医局工作中,金雅妹深感医院护理人员的数量不足和相关护理知识的缺乏。1908年8月,金雅妹说服袁世凯,创建北洋公立女医局附设北洋女医学堂,她出任堂长(校长)兼总教习,面向社会招生,培养医疗护理人员。这是中国第一所公立女子护士学校。从这一点来讲,金雅妹堪称中国护理教育的开拓者。据《纽约时报》报道,金雅妹在筹办北洋女医学堂期间,时任美国总统的罗斯福曾写信给袁世凯,为金雅妹提供过帮助。

金雅妹主持北洋女医学堂期间,引进西方先进护理技术和理念指导教学,提倡妇女解放,参与社会服务。由于学堂原有教习水平有限,不能给学生更为有效的指导,金雅妹特聘了通晓中文的英国女医生和中国第一位护理专业女留学生分别作为实习教习和看护教习,她还亲自授课,将宝贵的医学知识和行医20多年所掌握的丰富临床经验和诊断技术,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学员们。

与当时女学堂招收士绅家庭的女孩儿不同,北洋女医学堂的学生以贫寒人家的女孩儿为主,初招30名,分产科、看护两科,以两年为修业年限。教学方式上仿行西法,学生除学习课堂讲授的知识外,还要在女医局实习,比如规定每个学生毕业前至少有50次的院内自管接生以及25次的院外自管接生。这样的做法在女医局和女医学堂都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仅1911年前10个月,女医局就施治病人达1.6万余名。女医学堂开办两年后,首批学员11人毕业,次年又有5人毕业,这是近代中国自行培养出的第一批护理人才,使先进的妇婴护理技术率先得到广泛应用,其影响深远。在任校长的8年中,金雅妹的弟子众多,称得上是桃李满天下。

1916年袁世凯去世后,多年来对北洋女医学堂予以经费支持的天津海关停止拨款,金雅妹遇到了办学经费无着的尴尬境况。此时,热心公益的天津近代教育家严范孙、李琴湘等人接办学堂,该校由公办转为官商合办,更名为天津女医局附设护士助产学校。在这样情况下,金雅妹辞去职务,移居北京。

热心公益

1904年10月,第13届世界和平大会在美国波士顿举行,大会主席介绍了来自中国的金雅妹。金雅妹在演说中说:“两千年来,中国人始终是和平的守护者,和平是中国人的天性。”第一次出现在纽约公众面前的金雅妹,就向人们展示了她的讲演魅力。《纽约时报》称:“金雅妹医生这位优雅娇小的中国女性,以其为自己人民辩护的演说,使美国听众倾倒。”自此以后,由于精通中、英、日、法等语言,又在美国受教育多年,对美国社会各阶层有很深的了解,再加上她语言机智、见解独特,故而似乎成了那个时期在美的“中国大使”。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1915年金雅妹旅美期间,曾在旧金山发表演讲揭露日本的侵华阴谋;同年11月27日,金雅妹在纽约发表了题为“中国与战争”的演说,指出日本的意图是占领中国,以便成为一个更强大的能够与西方列强相抗衡的国家,充分表明了她的爱国立场。

移居北京后,知识渊博、兴趣广泛,热心公益的金雅妹将主要精力都放在参与北京知识界的社会活动和学术活动上,致力于培养医护人才,传播医疗卫生知识,关注下层民众的生活疾苦,并积极开展慈善活动。她依托自己在教会及慈善机构的人脉,竭尽所能地为劳苦大众化解燃眉之急。据称,金雅妹对北平孤儿院十分关心,经常前往考察,更是带领医护人员去做义工。当知道该孤儿院经费所剩无几时,她就积极行动为孤儿院募集善款。善款的来源之一是燕京大学开办的一所纺织厂,金雅妹兼任该工厂的管理工作。她还从各乡村搜集来异常美丽的剪纸,亲自拿起绣花针,对照着这些剪纸做出精致的绣品,试图以此来募集经费。

20世纪20年代,金雅妹还积极参与燕京大学社会学系所办的“清河实验中心”组织的教育扶贫活动,帮助其开展保健防病等,更有意义的是,她还捐助北平国立第一助产学校建立清河实习基地。1933年9月21日,她应北平扶轮社(联合国的联系团体)之邀,作了题为“新旧中国妇女”的演讲,号召中国女同胞为自身的解放而奋斗。遗憾的是,这是她的最后一次公开讲演。

广结善缘

在事业发展光鲜的背后,伴随着她的始终是难以言喻的寂寞。到了北京后,没有亲人的金雅妹虽乐于结交朋友,但在社交活动之余,仍然感受到深深的寂寞。友人回忆道:“如果没有客人前来,她总坐在客廳的壁炉前,裹在自己的皮大衣里——北平的夜往往非常的冷——她在那里讲述自己的故事。”

1911年,事业处于巅峰期的金雅妹请假获准赴美探望正在美国读书的儿子,因为她深爱着自己的孩子。可惜,她的儿子1918年死于“一战”——法国的索姆战场,年仅22岁,这成为金雅妹后半生持久的怀念和内心无法愈合的伤痛。只是旁人看来,在经历了失败的婚姻和丧子之痛后,金雅妹并未从此消沉,而是将全部精力投入医学事业。而实际上,她承受了“一个女人能够遇到的几乎所有灾难”。

因乐于结交朋友,金雅妹将北平寓所的一部分出租,让谈得来的年轻人住下来,哪怕暂时没钱付房租。1933年,她曾“收留”了一名外国房客——来中国做学术考察的捷克斯洛伐克小伙子普实克,后来他成为著名的汉学家,并在回忆录《中国——我的姐妹》中记叙了在北平的日子。在他的笔下,晚年金雅妹是一位可爱的老太太,“她喜欢在身边聚集一些青年人,并且我可以邀请自己的朋友来品尝她那久负盛名的晚餐,尤其是她的菊花汤。”普实克深情地回忆道,“在她的宅子里,我找到了真正的家……”

常年繁忙的工作、个人生活的种种不幸,加之岁月的蹉跎,使金雅妹的身体逐渐显现出病态。根据协和医院病历记录,截至1934年,她曾先后7次入院治疗。这年2月,金雅妹在跟一个女界社团成员共进晚餐时受凉,后在坐一辆人力车去医院时再次受寒,从而转为肺炎,病情加剧,再一次住进了协和医院。

1934年3月4日,金雅妹与世长辞,享年70岁。在协和医院礼堂,人们为她举行了隆重的悼念活动。《中华医学杂志》刊载了一篇与金雅妹一起工作过的美国医生马克斯韦尔的悼念文章,赞誉她是“技术精通的显微镜照像专家,国际医学界的著名专家,一位伟大而独特的女性”,“更为重要的是,她为中国的孩子和工人的利益做了很多工作,直到她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