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文人阶层”的历史断层及错位

2017-04-15 07:44
福建质量管理 2017年24期
关键词:经验主义李贽理性主义

(华东政法大学 上海 200042)

浅析“文人阶层”的历史断层及错位

杨姜华

(华东政法大学上海200042)

中国历史上“文人阶层”历经多种变化,然而无论如何改革,理论滞后性导致的错位现象以及理论太过超前而产生的断层现象都是历朝历代都避之不及的严重问题。另一方面,“文人阶层”参与之于各个朝代又是不可或缺的,有时其参与程度甚至直接决定了王朝的命脉。若借用欧洲理性主义与经验主义的范式进行理解会发现,断层与理性主义、错位与经验主义之间都存在着模糊的对应关系。如果我们像对待理性主义与经验主义一样看待历史上“文人阶层”参与改造时产生的龃龉,会发现断层与错位有的时候如同“薛定谔的猫”一样虽然在所难免,但我们仍能从中汲取规律从而更好地进行改造。

“文人阶层”;参与;理性主义;经验主义

一、“文人阶层”的参与

“参与”这一范畴援引自孔飞力先生的著作《中国现代国家的起源》,其书中将清朝中后期的文人士大夫——无论是否科举高中、进士及第——都归纳为“文人阶层”,而当时以魏源为首的这类人针对清朝改造的动议就构成了其所谓的“参与”。这一概念在我国的历史中可以追溯到商周时期,“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就是文人参政一个典型的例子,只不过经历了海外汉学家的重新演绎使原本通俗的历史概念重新披上了高大上的貂绒,更加洋气罢了。

按照西周分封制的理念,士作为卿大夫的朝臣而参与到地方的管理上,这就是基层地方一级的治理班子;而卿大夫本身作为诸侯的朝臣将参与到更为广阔的地域的治理上,这就是诸侯国一级的治理班子;最后,各个诸侯作为周天子的朝臣将为最高统治者提供改革上的建议。因此,秦汉以前参与的基本框架是建立在分封和宗法制基础之上的,故血缘是参政的首要原则。其次,除了以宗法为核心、以血缘关系网为纽带的参与框架外,各级别的权力集团都有其独到的幕僚,他们就是后世“文人阶层”进行参与的先行者——门客。毫不夸张地说,门客作为天子、诸侯、卿大夫等统治阶级的智囊团对“控制”施加特定影响是对宗法制和血亲的一种隐形挑战。史书记载:

“公孙鞅闻秦孝公下令国中求贤者,将修缪公之业,东复侵地,乃遂西入秦,因孝公宠臣景监以求见孝公……后五日,复求见鞅……孝公既用卫鞅,鞅欲变法……”[1]。

可见,在先秦时期“文人阶层”就已经打破氏族垄断“控制”的局面并参与到“竞争”[2]当中了。

自汉武以降,确立了察举制的选官办法,文人入职自此有了统一的考核标准。而察举的选拔范围以郡县为单位,经过层层上报,最终得到最高统治者或其代理人的认可后方可进入仕途。可以说这是汉武帝用“选官制度”对先前残存的血亲进行地缘化偏移的最后一次“外科手术”式的改造。[3]至此,文人必须符合孝、廉的规范标准才能取得入仕的资格进行参与。至魏晋时期,九品官人法的出现,血亲的影子又一次搅进了地缘之中,至少在“文人阶层”进行参与这方面来看确实如此,不得不说这在某种程度上确是一种制度上的倒退。九品官人法的核心是当孝、廉的标准与门第之间产生交集之后,文人才能获得出人头地的机会,出身豪门(至少不应当是寒门)成了文人参与的硬性指标——这样的选官办法也是东晋门阀野蛮生长的始作俑者。至隋炀帝兴科举评实事以选拔官吏,确定了一整套新的“公务员入职资格办法”后,我国的参与才正式进入了稳定期。

“文人阶层”的参与在历朝历代的程度有所不同,以时间线索为坐标轴会发现随着专制主义的强化,君主权力不断膨胀,以文人为代表的士人集团的参与度呈逐渐削弱的态势,明清为最。洪武帝废相而文人无首、雍正帝设军机处而文人无实权就是最好的例证。另一方面,虽然“文人阶层”在中央机关的参与度被削弱了,地方层面的参与度反倒有所增强。在历届科举考试中未能进士及第的考生们一般会作为胥吏而在地方基层得到留用[4],虽说官微言轻,但胥吏却在地方治理中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历朝历代的农民暴乱大多也都是由于基层治理不完善、上不通下不达而造成的。抛开时间轴,我们也会发现一些特殊的历史时期的“文人阶层”却在舞台上有着浓墨重彩的一笔。

以胥吏为代表处江湖之远的文人与以朝臣为代表居庙堂之高的文人同样进行着不同程度的参与,这原本是预期所应当实现的和谐画面。然而,历史若尽如此,何来一次又一次的王朝更替呢?这是因为在参与的过程中断层与错位的现象时有发生,或者说无时不在发生,因此导致了“文人阶层”的治国理论与变革总会存在着时间上的误差。

二、断层与错位的产生

“断层”本是地理学上的名词,指地壳受力后发生断裂导致破裂面的两侧岩块发生显著相对位移的地理构造。在这里笔者借用这一地理学名词想要表达的是一种理论提出过早的先于动乱发生的历史问题,此时的“文人阶层”所主张的或趋于改革或趋于保守的观点都因为脱离于同时代而与统治阶层发生了“断层”,而这个断层面的裂缝处就是“文人阶层”的参与。在西方历史上,布鲁诺宣传了伽利略的日心说思想而遭到了教会的火刑、傅里叶等人在无产阶级刚起步的时候提出乌托邦的理念、马克思主张资产阶级将在最薄弱的一环断裂都是理论太过超前的典型案例,这些理论有的并没有为日后的变动指明方向,有的更是起到了反作用,这就是笔者希冀通过对“断层”这一概念的提出想要表达的历史现象。与此相对应的,我国历史上也存在着参与的断层问题。最典型的人物莫过于明朝中后期的思想家李贽了。

李贽的思想归纳起来有如下几点:首先在思想上,主张“童心论”,提倡个性解放并敢于批判权威,反对以宋明理学为代表的儒家思想并著《藏书》、《续藏书》以明志;其次在阶级上,其主张“致一之理,庶人非下侯王非高,在庶人可言贵,在侯王可言贱”,即开始反对社会因阶级而产生的不平等;接着在哲学思想上,其主张“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的朴素的实用主义,批判道家学派与玄学“名为山人,而心同商贾,口谈道德,而志在穿箭”,认为肇始于董仲舒的“儒学独霸”现象也是一种功利主义的体现;最后,涉及到方法论的问题,李贽认为统治者不应当对社会施加过多的干涉——“至道无为、至治无声、至教无言”。显然,思想上近乎言论自由的主张、阶级上近乎人人平等的观念、哲学上近乎功利主义的逻辑和经济上近乎自由放任的手段无一不在说明着李贽在参与过程中,在世界观和方法论上与整个社会背景和统治阶级发生了显而易见的断层。而断层的直接后果就是理论与实践的脱节——毫不夸张的说,李贽的思想之所以在当时被称为“异类”,是因为其根本不具备付诸实践的可能性。故,以前的一些学者将李贽在历史上的个人作用理解为中国的马丁·路德或是马基雅维利[5],笔者愚以为这并不是一种经过深思熟虑的考量。

相比李贽,黄宗羲的立场就要务实的多。在其著作《明夷待访录》的首篇《原君》之中有过这样的表述:

“……古者以天下为主,君为客,凡君之毕世而经营者,为天下也……以为天下利害之权益出于我,我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视天下为莫大之产业,传之子孙,受享无穷……”

不难发现,其主要观点是以提倡“民本”理念为核心的限制君权的思想。然而,通过上文对历代以时间为线索的论述,表明专制主义在中国历史呈逐渐强化的趋向,而逆势而行——可以概括为“天下为主,君为客”——并不能达到统治阶级所制定的“短期目标”,放眼整个世界历史这样的思想在中国也因为过于“前卫”而与当时的环境产生了断层。此外,黄宗羲主张以教育为切入点,认为:

“必使治天下之具皆出于学校,而后设学校之意始备……使朝廷之上,闾阎之细,渐摩濡染,莫不有诗书宽之气……盗贼奸邪,慑心于正气霜雪之下,君安而国可保也……祭酒南面讲学,天子亦就弟子之列。政有缺失,祭酒直言无讳……”

设立“高等学府”并普及教育以达到启迪民智的目的,每月在基层地方定期开展讲学以约束士绅与胥吏,使其在活动上不至于恣意妄为。凡此种种都充斥着超脱于当时社会氛围的理想主义色彩,这样的设想直到三百年后才成为社会意识的主流,不得不说是黄宗羲本人的遗憾,也是中国发展历程的遗憾。

虽然“文人阶层”的参与会发生“断层”的问题,但这并不影响在竞争与控制过程中的逻辑,文人之所以存在就应当是在成为历史之前提出有效的对策并基于此协助统治者进行变革——也正是基于这样的逻辑,我们晚近的学者对李贽、黄宗羲等人的观点并没有全面的否定。因此,“断层”现象发生的时间逻辑并没有错,正如笔者所言——物极必反——有时就是因为太过超前、过于理想化而给统治阶层一种“文不对题”的错觉。而真正在逻辑上存在谬误的则是参与过程中的“错位”问题。

“错位”一词按字面理解——本应在正确位置的事物由于外部的或内部的种种原因而不在其位。按照上文归纳出的逻辑,“文人阶层”的参与应当在事件发生前为其提供理论支撑,这是最好的假设状态。反其道而推之,此处的“错位”即是指参与过程中的动议的提出时间晚于统治者在控制时发生的变革,即“理论”的提出晚于“实践”的发生,这是时间层面上理解的错位。另外,若参与的动议本身在逻辑先后上也存在颠倒的情况,这就是理论层面上发生的错位了。

回到本文的主旨上来,王绾的观点在这里就是落后于发展的,李贽曾经评价郡县制为“千古第一创制”,可想而知其在奠定其后体制方面的历史地位,而汉初分封加郡县的地方建制就是一种采纳了落后于时代与理论的动议,最终导致了“晁错之死”和“八王之乱”的悲剧,这就是参与错位引发的悲剧。

三、经验主义与理性主义层面的解释

西方哲学史中经验主义与理性主义这两个基本范畴是绕不过的,以柏拉图为代表的理性主义提倡者认为任何事物都存在一种凌驾于其表象之上的绝对真理,而以亚里士多德为代表的经验主义支持者却认为所有事物都可以见诸于其之前发生的类似的事物,这一张力本身涉及世界观与方法论两个层面,因此可以被称为哲学史上最基本的问题。引入这两个概念来理解本文的主体——“文人阶层”参与的断层及错位——可以得出哪些启发性的洞见呢?

首先是在参与过程中发生的断层问题。之所以“文人阶层”所提出的动议会产生与当时的环境格格不入的超前现象,是因为文人们建立于内心的世界观超脱于社会现实并衍生出自成体系的方法论,与之相对应的哲学范畴便是理性主义。当魏源在《海国图志》中首次提出“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动议时,并没有现成的经验供其参照与学习——鉴于林则徐与其是同时代的文人,启发他提出这样建议的动机是深植于其内心的爱国之情与反列强、反压迫的本能,这一点上正印证了其与理性主义的关联。与此同时,这样的动议鉴于清政府的控制确乎也存在着断层——尽管在十几年后最终被采纳。我们再用同样的标准考量前文所举的代表性人物,李贽和黄宗羲。李氏之所以被称为“离经叛道”是因为其世界观与方法论完全不被同时代的其他文人所接受。反观从董仲舒开始到李贽生活的17世纪的中国,“文人阶层”在思想上却是一脉相承的——虽然经历过黄老之学与魏晋玄学的冲击,然儒学仍处于蔚然大宗的地位——儒生的终生奋斗目标即是捍卫统治阶级所确立的一系列等级秩序并用华丽的辞藻为其修饰、掩饰。基于此,我们可以说李贽的思想在延续近两千年的儒生史中是没有出现过先例的,经验主义便无从谈起。我们能够隐隐约约在其“天下为主,君为客”的思想中看到荀子“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影子,但也仅仅是影子而已,先秦时期的儒学虽讲求民众的历史作用,却是站在了君主、统治者的立场上思考——强调“载舟覆舟”的道理是为了警醒当权者不至于为民所败。站在这样的剖面进行理解会发现,这些先于“时代潮流”而存在的参与并不是“拿来主义”的经验之谈,而是“文人阶层”对于这些现象早已有了一个心中的预判,即“以心为媒介,以人为尺度”的绝对主义理性,这一点在李贽身上更为明显——他是以王阳明为代表的“陆王心学”的忠实信徒,有着主观唯心的倾向,而唯心主义本身也是理性主义所不能绕开的症结,在这一层面上看理性主义本身与“陆王心学”“致良知,内心反省”的方法论之间就存在交集。故,将本文所提的断层现象与理性主义建立联系确乎是可行的。

其次是在参与过程中发生的错位问题。如前文所述,错位的发生是由于“文人阶层”的参与的思维模式仍停留在晚近现象发生之前,其记忆点仍停留在前一次或是更早的事件上,因此会与统治者的控制发生脱节。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吊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于把持着参与宝贵资源的“文人阶层”的思想过于保守,导致了建设的僵化与亦步亦趋,不敢打破现有成规的条条框框。为何在参与过程中的文人们会在洞见上落后于历史发展的脚步呢?那是因为根深蒂固的经验主义思维模式在潜移默化地对他们起着作用。以太平天国农民起义为例,原本有机会创造历史并带领中国转型成为现代型国家,却因为领导者的本能及利己主义的缘故而没能绕出专制主义的圈子,其实并不是洪秀全、杨秀清等人的理性与直觉告诉他们要继续帝制、继续进行世界观上的欺骗,而是经历了两千多年、反复上演的悲喜剧之后,他们做出了这样的总结——只有帝制才符合其利己主义的动机和享乐主义的目的。我国的主流学者将这样的现象归纳为“农民阶级的局限性”,但笔者认为这样的说法不仅太有歧视色彩更加包含了一种强权主义的历史视角,故有失偏颇。纵观整个中国历史的王朝更迭,大多数情况均是农民起义或直接或间接所导致的,若太平天国领导层的决断哪里犯了错误的话,毋庸置疑便是走了经验主义的老路。基于经验主义的视角进行分析,“文人阶层”的参与在世代更替的过程中会产生记忆——无论在学术上还是在制度上——的残留,这些残留某种程度上就是经验主义的滥觞。正是文人们在改造是仍然片面理解或套用前代文人们的方法论才使得参与时提出的改造洞见落后于时代的发展。

四、结语

在中国历史上的改造过程中,“文人阶层”曾前赴后继地提出过作为其参与底牌的改革动议,诚如中阐述的那样——这些动议在经验主义或理性主义的驱使之下总是呈现出或先于或滞后于同时代控制主题的趋势。受经验主义影响的“错位”问题是改造进程中的原则性失误。因此,我们应当汲取教训,在今后的参与中避免陷于唯经验主义的泥淖之中;而受理性主义左右的“断层”问题虽不至于造成历史的停滞甚至倒退,但由于脱节于当下参与的主题而于改造无益,故亦值得警惕。

因此,在参与过程中秉持理性主义应当被视为原则和基础,经验主义虽不应当被抛弃,但却应慎而用之,即结合历史的发展和环境的变化辅之以恰当的经验并基于理性主义的指导从而提出参与的洞见。理论上讲,“断层”及“错位”的现象在历史上的出现是常态的,且今后也必将反复出现,只不过引入理性主义和经验主义的视角是为了说明这一历史现象的负面影响是可以降至最低的——“断层”在时间上造成的真空点是可以被缩短的——理性主义与经验主义是可以交织在一起相互作用的。而“错位”也可以通过摆正理性主义在改造中的比重而相应规避。至于如何缩小“断层”和纠正“错位”,只能在实践中得到答案了。

[1]参见[汉]司马迁:《史记·商君列传第八》,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419页。

[2]黄宗羲:《明夷待访录·原君》。

[3]李峰:“中国古代国家形态的变迁和成文法律形成的社会基础”,载《华东政法大学学报》2016年第4期。

杨姜华,华东政法大学2015级法学理论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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