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赖”，中小企业的最怕

傅岩

2016年12月，在东莞经营着一家鞋材公司已有10年的冯涛，愁着自己的货款无法收回。2015年1月，他的公司向惠州某公司提供过30多万元的货，如今快两年了，他仍未收到这笔货款。

惠州某公司欠下的债务远不只冯涛公司的这些，仅冯涛知道的还有另外两个供应商的货款，一个是自己朋友老王的40多万元，另一家供应商30多万元。其中另一家供应商已向惠州法院起诉了雅士达公司，并于12月开庭。

既然已有供应商起诉这家公司，那么摆在冯涛和老王面前的，又将以何种路径来解决眼前的债务呢。除了法律之外，还有更好的路子可以走么？

“跑掉”的债务

事实上，近些年来冯涛被拖欠的债务远不只上面那一笔，好在冯涛是个达观之人。一些拖欠他债务而“走佬”的公司，这种债他已指望不上了，相当判了“死刑”；而另一些拖欠他债务但公司跨了，这种债在他看来能要回来也是希望渺茫，就等于是“无期”了。他现在希冀着这些还在经营的公司所欠他的债务能有个着落。

2015年，冯涛被跑掉的债务就有四五笔，都是找不到人，这给公司带来的不良债务达200多万元，相当于这一年公司营收的1/3。

他告诉记者，从2010年开始，就出现一些工厂突然跑掉的现象，但那时还不算多。到了2014年、2015年，制造企业倒掉越来越多，供应商被拖欠的债务也就开始集中爆发。

2014年，位于东莞东城区富耀鞋业企业倒闭，老板跑路，不见踪影，而这家公司还差冯涛80多万元的货款没有付清。当时，这个公司在外面欠下的债务共达六七千万元之巨。好在一个台商老板愿意帮这家企业的忙，按债务的3折给每个债权人做一些补偿，这使得冯涛还拿回20万元。

“在我们整个鞋业供应行业里，收不到货款的现象很多，这是大环境所致的。”冯涛如是说，“一个订单不断萎缩，转移到其他的国家去了。另一个是单价不好，现在的单价还是七八年前的单价，所以一旦企业管理不好就会亏本。”在亏损情况下，一些企业选择了关门走人。

既然大环境不好，又很难赢利，为什么还是有很多人愿意继续苦苦支撑呢？因为制造业的产业链还在，订单总是会有的。也就是说，哪怕利润再低，你不愿意做，也会有别人出来做，你今天关门，另外一些人合伙又开出一个厂来。

即便是在这样的年景里，恶意抢单的仍然存在，这样就把一些想正儿八经做事的工厂给拖死。而这些恶意抢单的企业都是维持着某种见不得人的勾当让企业得以“活”下去。

冯涛观察到，当前制造业里倒下的企业主要有两种，一种是随着各种成本的上升造成亏损，确实干不下去。还有一种是恶意的，以前挣到钱了，现在挣不到还更辛苦，就想干个一、两年故意欠着供应商的钱不给，择机关门一走了之。

2015、2016年这两年来，企业间不良债务引发的案要比以前增加不少，在东莞多年从事追债业务律师陈志开这样认为。仅2016他接手这一类的案件就比去年翻了一番。

而同样从事追债业务的律师张振永也有同感。他表示，在传统制造业里，像鞋业、玩具、电子这几类企业间的赖账率会高些，以他的观察，从2012、2013年开始，不良债务方面的案子慢慢多了起来。

“只要是做了几年的供应商，都或多或少地存在一些被跑掉的不良债务，除非他是圣人。”对此，冯涛深信不疑。

2016年3月，冯涛突然接到温州法院的一个电话，告知他去温州法院开会并签署一个法律文件。此事情的原委是，他公司之前供过货的温州益奇鞋业有限公司已宣布破产，而这个公司仍欠着他20多万元的货款，故此温州法院通知他前去签署债权确认登记。

“老赖”很专业

全球经济的下滑，对冯涛这些制造业供应商们来说，就像多米诺骨牌一般。由于经济下行，生意越少，而生意越少，不良债务却反而越多。

冯涛说，早先他的公司客户有四五百家，而现在只有二三十家了。尽管更早之前也会有些不良债务，但那还是处于公司的合理损耗范围之内。而现在一旦出现一两笔不良债务，公司一年可能就白忙乎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那么如何把这些债务给追回来，就成了冯涛们最头疼的事了。从他心里来说，他最不愿意采取法律途径来解决他的债务问题，因为很多时候都是徒劳而返。

2015年，陈志开受理了位于东莞大朗镇一家毛纺织企业追债的案子。这个纺织厂是一对夫妇开的，2013年底，这家企业给深圳一家公司做毛衣。

当给深圳这家公司供应了10多万元的毛衣之后，公司却一直拖着不给货款。无奈之下，这对夫妇把深圳这家公司告上法庭。一审判决后，深圳的公司提出申诉，接着二审。如此一番折腾之后，在法院的调解下，深圳的公司答应付这笔货款给那对夫妇。

然而，老赖要想把债务赖掉总会有其对策的。陈志开介绍，当时在法院的调解下，深圳那家公司将货款分期付给那对夫妇，每个月支付3000元。然而，这个深圳公司支付了一个月后，就没有再给了。

深圳这家公司是做品牌的公司，经营着多家门店。追债的夫妇向法院申请查封这家公司账户，而查封后发现，这个公司虽然经营得很好，但账户上是没有钱的。在法院的质询下，这家公司的法人代表道出其中秘密，这家公司的每个门店都是现金走账的，所以账户上不会有钱。

為此，陈志开只得建议那对夫妇向法院申请查封那家公司的门店和仓库。然而结果无非就是，即便查封仓库，但里面的成衣是不值钱的，而且还要经过至少半年至一年拍卖程序才能进行拍卖，且还不一定能拍卖得了。

为此，这对夫妇又向法院申请拘留深圳这家公司法人，而法院也做到了将深圳那家公司的法人拘留了一个月。即便是如此，这家公司的法人依然不还上述款项。

如今这家深圳公司还在经营，只不过已经把股份和法人都转让和变更其弟弟了。而那对夫妇10万元的债务依然没有追回来。

同样是陈志开代理的一个案子，再次证明了老赖要耍赖，方法总归是多的，也折射这个群体社会信任的缺失。

2016年4月，陈志开受三工人委托向厚街和合鞋业公司讨要工资，总共不到3万元。而就这么一点债，这家企业的老板还是要想尽办法赖掉的。

这个案子当月在法院劳动裁决，5月，当事人向法院申请执行。紧接着，公司就向法院申请撤销执行，至10月底，这个公司的申诉被法院驳回。而就在这个期间，该公司老板已经把公司给注销了。也就是说，这个公司已经不存在了。

由是观之，再一次证明了追债确实不易。

上文说到，温州益奇鞋业有限公司宣布破产，这是冯涛遭遇诸多不良债务以来碰到首个破产的公司。法院在清算这家公司时，发现这个鞋厂欠债达5亿元。如今已距冯涛履行法院手续近10个月了，对此冯涛确信这个公司执行下来，他还是得不到一点赔偿的。

制度的新转机？

在现在制造业的供应链里，就没有不被跑掉债务的。有此遭遇的，冯涛绝对不是一个孤例。

在制造业里，企业与企业之间做生意，都是有个账期的。在大环境好的时候，用冯涛的话说，企业需要货先拿去用再说，等过两三个月再去收钱。而现在碰到新的客户，冯涛都会要求对方先把货款打过来，他才会发货给对方。他更多地要考虑的是信用风险了。

对于惠州某公司欠他的那笔货款，他想尽最后一些努力。他说，他决定过些天要再去一趟，就是看能否跟公司老板签一个还款合同。

“至于还款日期，是一年、两年还是多少年，由他自己来写。但我提出一个条件，如果到了这个还款期还不了，最终由他个人来承担这笔债务。”这是冯涛对这笔债务要的一个结果，也就是说，只要其老板认这个账就行。

另外，对冯涛来说，这也是一个“试金石”：如果这个老板不愿签这个合同，那么意思也就非常明显了，这个老板想把这笔债款赖掉。

目前，惠州某公司仍在运营，相较于以前，现在只是小量运营。冯涛说，以前这个公司一年生产的鞋子量都是上百万。以他的判断，这个公司还他的债务不是没有钱，这就要把以前挣到的钱拿出来还这些债务。

而这正是很多公司在经营撑不下后选择跑路的真正想法。冯涛分析道，就像富耀鞋业公司倒闭后，老板跑路，不是这个老板没钱，但面对6000多万债务，他拿出还债自己就会变成穷光蛋，那么前半生就白忙活了。

再者，这些老板也非常清楚：现在制造業很难再现旧日辉煌，想通过赚钱再还债，没有多大希望，无奈之下，欠债的这些老板就会选择能赖就赖了。

也正因为他们认为，公司债务只是由公司资产来承担有限责任，与企业法人、股东等个人没有任何关系。尽管公司欠上一大笔债务，个人还依然可以过其原有的生活。而对供应商来讲，倒闭的公司没有资产执行，那么他们的债务就等于化为乌有。

当然，国家是不会让“无赖”行为愈演愈烈下去的。最高人民法院已向社会开通“全国法院失信被执行人名单信息公布与查询”平台，全社会都可以通过这个平台查询失信被执行人信息。

陈志开说，这个失信被执行人是包括公司和公司法人在内的，相当于将这些失信被执行人列入一个“黑名单”。而对于涉及到个人债务，一些老板还怕上“黑名单”，于是也就会注重个人诚信了。

既然上了“黑名单”，那就要有一个惩戒制度。为此，在2016年1月20日，国家发展改革委、最高人民法院联合44家单位签署《对失信被执行人实施联合惩戒的合作备忘录》。

而在这个备忘录里，对失信被执行人的惩戒措施还是非常细的，对一些失信的公司、法人、主要负责人及影响债务执行的主要控制人等都有具体的限制和惩戒，力度也很大。

国家的这些举措，让冯涛们已经看在眼里。冯涛觉得，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只要这些条条框框能落到实处，那么那些恶意欠债的“老赖”们还是要掂量掂量的：“有具体措施落到他们的头上，让他们感到难受，感受到赖的代价比不赖的代价大得多，那他们当然就不赖了。”

此外，在公司法新的司法解释里，对这块也做了一些新的主张。其中就有规定，如果公司倒闭后丢在那里不管，没有尽到完善财务义务，导致不能对公司进行清算的，债权人可以起诉该公司法人及股东。这样对债权人又起到了一个保护作用。

新举措新主张，只要坚决落到实处，贯彻执行下去，对当下社会“恶意欠债”现象频生出现必然会出现新的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