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圆洮河水

2017-04-22 08:24苏延清
甘肃农业 2017年3期
关键词:洮河甘甜乡亲们

■苏延清

梦圆洮河水

■苏延清

冬日的清晨,酣睡中的我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摸起电话,睁开惺忪的睡眼一看,是乡下的大哥打来的。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大哥向来很少给我打电话,一旦来电话,肯定有重要的事情,而且是在这样的清晨。我赶忙接通了电话:

“哥,怎么了?”

“水……”

“啥水?谁怎么了??”

“洮河水……来了……”

我悬着的心瞬间轻松了许多,方才意识到大哥在电话那头难掩的喜悦。

大哥电话中和我商量了腊月初二父亲两年祭的琐碎事情。说他已经用父亲常年用来提喝茶水的铝壶在第一时间盛了一壶甘甜的洮河水,到时候洒在父母的坟前……大哥的话很长,一说就是多半个小时。

“好,真好,他老人家的心愿终于圆满了!”我才轻松地挂断了电话。

多少年来,家乡几代人魂牵梦萦的洮河水终于上山了,我的内心也产生了几丝莫名的激动。

陇中之苦史书早有记载。其中有“连年荒旱,禾稼全无收获;饿殍载道,哀鸿遍野”的记录。自1865年至1947年的82年间,陇中发生大旱灾11次,仅1929年,就饿死约200万人,而造成这一悲惨境地的根源,就是缺水。

我的老家在陇中沟壑深处的一个小山坳里。“陇中苦瘠甲天下”。在我的记忆中,水是导致家乡人苦难生活的“元凶巨恶”,乡亲们日常谈论最多的话题便是水。每天天蒙蒙亮就有人挑着担儿赶早出门到河沟中有泉眼处汲水,夜幕中还有人挑着水桶回家;每年夏季来临,大人们最盼望的就是能有几场暴雨,好给挖好的水窖里储水;冬春时节,乡亲们彼此相见的第一声,便是不约而同地一句“你窖里的水还有没有了?”要是遇上大旱年,乡亲们要到5里、10里外有泉水的地方去排队等水、挑水。那些年,为了争夺数量十分有限的水,憨厚的邻居们彼此争争吵吵,甚至大打出手的现象也不少见。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那场轰轰烈烈的“引洮工程”在陇原儿女狂热的激情中启动了。父亲成了这项浩大工程千千万万大军中的一员。

在我还是世事懵懂的小孩时,父亲从引洮工程工地带回的一把镐头立在我家的土窑前,太阳出来的时候依然闪烁着金属的亮光。那些年,我曾缠着父亲讲他永远讲不完的“引洮故事”。据父亲回忆,当时公社派他和同村20多人去改洮河,翻山越岭步行几天几夜终于到了人山人海的工地,他们被分到不同的班组。当时条件相当艰苦,但民工的信心都很高,都盼望着水早日能够流到自家门前,早日过上好日子。在工地上都喊着“水不上山不回家”和“苦战三年,改变甘肃面貌”的口号。有人还编了首歌谣:“清清的洮河上高山,旱地变成了水田;每亩产量上一千,人民永不愁吃和穿。”父亲班组有个叫丁祥的通渭小伙子才18岁,家里母亲卧病在床,媳妇刚生了个儿子,干劲很大。经常催大家,“赶紧干撒,干完了回家,迟早都是咱们的活……”,这段话在家乡人的口中流传了几十年。由于当时的工期紧张,许多人三年不曾回过一次家,但是当时再苦再累,只要想到能喝到洮河水,能过上好日子,就信心倍增,干劲十足。

父亲从开头干到结尾,亲眼见证了这项被称为“甘肃人民伟大创举”的工程以及群众家徒四壁,饥寒交迫,食不果腹的情景。

1962年4月,因自然环境、工程设计、施工条件等种种因素,当年的引洮工程不得不按下暂停键,乡亲们的水之梦也便戛然而止。同村和父亲一起去的20多个战友,有4人永远长眠于洮河边上,他们的灵魂和尸骨永远与洮水相伴……

重新回到故土的父亲时常念叨着,思念着远方的洮河,怀念着那段充满着抗争意志、奋斗激情和英雄主义的引洮岁月。在父亲的描述里,洮河是那般美丽妩媚,洮河水是那般甘甜醇美,而引洮又是那样激动人心,却又不堪回首。

父辈们欣然而往,忧伤而归,在一场全民行动中承当了悲剧的角色。然而,这次耗时费力的行动并非全然没有意义,它至少使人明白,人类改造自然的行为必须建立在科学的基础上。

追水之梦,始终萦绕在乡亲和陇中几百万人民的心头,虽然1958年开始的“引洮工程”以失败而止,但追梦的步伐始终未停。

2006年,九甸峡水利枢纽及引洮供水一期工程开工。从此,经历了半个世纪的水之梦,再次杨帆起航。

那年,父亲已入古稀之年,一期工程开工奠基的那天晚上,视力很差、一向很少看电视的父亲凑到电视屏幕跟前,坚持看完了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和甘肃电视台的《甘肃新闻》。看到多年前引洮大军住过的窑洞时,父亲激动地说,“看,那些好像是我们当年住过的窑洞……”瞬间,父亲的脸上浮现了久违的微笑。

2014年夏日,洮河引水渠道终于进了村子,乡亲们欢呼雀跃、奔走相告,许多人喜极而泣。半年前,父亲厚实的脚底再也无法支撑他瘦弱的身躯,躺在老家的土炕上蜷缩着风雨中煎熬了多年的伤腿,已经无法站立。我把这一消息告诉了父亲,他长久地注视着我,一向木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父亲最大的愿望就是有生之年看到洮河水流到自家门前,流进自家地里。但他老人家在一年前的一个冬日永远地离开了心爱的土地,非常遗憾的是没能亲口喝上一口甘甜的洮河水。

今天,洮河水千转百回,终于流进了父老乡亲们的心田。他们不再因水而长夜难眠,不再因水而东奔西走。

一个追了半个多世纪的梦,一双双渴盼了两万多个日日夜夜的眼睛,终于与水为邻,和水相伴。那条挑水挑了几个世纪的扁担、那根在水井和窖里上下求索的水绳,终于可以安放在记忆的深处,成为历史的典藏。

干渴的黄土旱塬上,终于出现了一条“人间银河”,水声潺潺,清流汩汩,那是陇中人心中最美的画卷。

“洮河引到家门日,家祭毋忘告乃翁”。今天,我终于可以告慰在天的父亲,他和父辈们魂牵梦萦的洮河水终于到了家门口了。

半个多世纪,是时间与时间的组合,是汗水与汗水的叠加,是期盼与期盼的延伸,一水一世界,这水,是沸腾的内心之火焰;这水,是用心谱成的音乐之宇宙。尽管改过洮河的父亲和同村的几位父辈们已经相继离世,但相信他们的灵魂在高处看到那涓涓清流时,亦会激动雀跃,为他们半个世纪前的艰辛付出而感到自豪。

再过几天,就到了父亲两年的祭日,我要用甘甜的洮河水,沏一杯浓浓的——不,淡淡的清茶,让他能够品尝到洮河水的甘甜……

(编辑:魏 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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