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山喜好的《管子》内容

2017-04-24 01:56山西尹协理
名作欣赏 2017年10期
关键词:傅山全书管子

山西 尹协理

傅山喜好的《管子》内容

山西 尹协理

傅山是民末清初的重要学者,史称“于学无所不通”,经史之外,兼通先秦诸子,又长于书画医学,与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李颙、颜元一起被梁启超称为“清初六大师”。精研老庄,对道家传统思想做了发展。但他一段时间沉迷于《管子》研究,且多有新的发现。本文深入傅山《管子》研究的细部,梳理其研究《管子》的心理状态、学术路径及其成就贡献。

傅山 《管子》 学术路径 贡献

傅山喜好《管子》中的观点与论述,实际上是反映了傅山当时自己的思想,因此,深入了解傅山喜好《管子》的具体内容,可以更加清楚地看到傅山当时的想法。但是傅山究竟喜好《管子》中的哪些内容呢?由于其著作散佚太多,我们已不能观其全貌,现存傅山的《管子批注》《管子评注》和《杂记》也只保存下来一小部分,因而我们只能从仅存的著作中窥其一斑。

从《管子》中吸收“养气藏勇”的策略

傅山曾说:“凡事无论大小,以无言为主,养气藏勇,决机迹见。管、韩之书,君子好以迂阔无用之语驳之。其中精挚独造者,自不可废,善读者排沙见宝。”(《傅山全书》卷三十九《杂记》六)傅山关于“养气藏勇”的策略,正是来源于《管子》。

《管子·宙合第十一》载:“毒而无怒,此言止忿速济没法也。怨而无言,言不可不慎也。言不周密,反伤其身。故曰(傅山曰:此二字衍)欲而无谋,言谋不可以泄,谋泄灾极。夫行忿速遂,没法贼发,言轻谋洩,灾必及于身。故曰:毒而无怨,怨而无言,欲而无谋。”傅山对此段文字十分重视,全文抄录,并接着说:“止忿,藏杀机也。没法,泅法也,潜行水底之术也。若不止其忿,而显以行之,欲速成其功,则彼既知觉,则所谓没法者,我不及发而贼反先发矣。此解必不可废。”(《傅山全书》卷四十五《经子解》二《百泉帖上》)为了实现反清复明的大业,必须隐藏杀机,学会潜行水底之术。否则,就容易被敌人发觉,我们还没有行动,就被敌人消灭了。所以傅山特别强调:“此解必不可废。”意思是这个策略非常重要,要时时牢记。

傅山的这段话,因为是记在《百泉帖》中,而《百泉帖》的记录时间是康熙二年癸卯(1663)四月,即在傅山出狱以后,所以应该是有感而发。因为傅山被捕下狱,是因南明反清起义领袖宋谦所牵连,而宋谦起义十分不谨慎,联络起义队伍保密性太差,以致还没有起义就被清政府官员发现了,于是在他们开会时被一网打尽。宋谦被捕后,还供出了傅山,致使傅山父子均被捕入狱。后经魏一鳌等众多好友与同情傅山的政府官员合力解救,才被无罪释放。可见不能“隐藏杀机”“潜行水底”,结果是事情不成,损失惨重。所以傅山特别强调“此解必不可废”。由此,傅山更加觉得阅读研究《管子》是多么重要。

对《管子》记载各地的地形与物产十分重视

傅山对《管子·地员第五十八》十分感兴趣。《说文》:“员,物数也。”物数即种类。《地员》详细论述了全国各地土地的种类、水源和相应的物产,特别是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五谷、果木、药材等。前半篇按地势的高低与水源的深浅,把土地分为平原之地五种,丘陵之地十九种,山地五种,以水位的深浅为序一一叙述。后半篇按土壤的性质与等级,把土地分为上土三十种,物产十二种;中土三十种,物产十二种;下土三十种,物产十二种。如此详细地分析土壤的状况及其相宜的物产,这在中国古籍,就是农家著作中,也是十分罕见的。所以傅山对此篇大为赞赏。他说:“文章之妙勿论矣。此等学问从何来?从何来?可惜遂不传。”(《傅山全书》卷四十七《管子批注》上)

傅山对《管子·地员》评价如此之高,是和他富国强兵、拯救民生的强烈愿望联系在一起的。为了反清复明,为了富国强兵和改善民生,他不但努力钻研各种兵书,钻研与国家管理有关的书籍,如《管子》等,还钻研医药学,钻研《山海经》等各种地理著作。他还鼓励其子傅眉以推车卖药为名,去全国各地,记载各地地形地貌、山川要塞和风俗物产。傅山在自己的著作中几乎没有提及此事,但傅眉有一篇重要的乐府诗《估客乐》,向我们透露了不少消息。诗中说:“夏不维扬,冬不西凉。凉州如冰,扬州如汤。扬州多鱼,凉州多羊。西羊不羶,南鱼似香。”“君不出门,不知四方。桨秦饭韩,栉宋沫梁。齐星鲁月,燕雪代霜。鞍鞯梦寐,寒暑餱粮。北有大河,南有长江。江平色白,河急气黄。”“筐匪溟渤,措诸边墙。囊橐朔漠,贩弄海洋。千里万里,性命抵挡。”“楚言吴语,边衣塞裳。敢吃乱酪,会嚼槟榔。”(《傅山全书》附录一《傅眉集》卷九)从诗中可以看出傅眉几乎跑遍了全国各地,他跑那么多地方,仅仅是为了卖药吗?如果是卖药的话,只在山西甚至只在太原就完全可以了,需要去全国各地吗?显然不是为了卖药,而是为了去各地进行实地考察。傅山父子的好友戴廷栻对此说得比较明白。他在《高士傅寿毛行状》中告诉我们:“寿毛学类纵横,自拟措注作用,多出《管子》。叹世(尹按:应指南明王朝)无知兵者,复取孙(孙武)、吴(吴起)、穰苴(春秋时齐国的田穰苴)、尉缭(战国时秦国的国尉缭)、武侯(诸葛亮)、药师(唐初李靖字药师)诸书,檃括五六百言,曰《不多篇》。又能骑射,善长枪,有垂功名于竹帛之志……于是自负益大。遍历九边,览其形胜。以所如不合归,沉沦卑贱,卖药太原市,代父治家,养祖母以天年终。”(《傅山全书》附录四)雍正年间曾助舅父储大文修《山西通志》的瞿源洙说得更为明白:(傅眉曾)“习技勇于汾州之古寺。寺僧续宗为刘镇帅部将,镇帅殁,隐迹为僧。先生(傅眉)从之游,学手搏之技,握拳击钟,响立应。纵跃山坡,上下如飞。横槊舞剑,挽劲弩左右射。山右故多勇士,以骑射击刺名者,一时皆出先生下,咸以周盘龙拟之。”又说:“先生尝鬻药塞外,出雁门,过云中,历野狐岭,走滦阳、榆关,经乐浪、上谷以归。又尝鬻药南方,过豫适楚,流连江汉间。所至辄询其土风、人物及山川阨塞、堡障险隘、古英豪战守处,皆默识之。”(《傅山全书》附录四《传略》载瞿源洙《傅寿毛先生传》)戴廷栻在《高士傅寿毛行状》中说的“以所如不合归,沉沦卑贱,卖药太原市,代父治家,养祖母以天年终”,应该是傅山从南方回来以后的事。傅山从南方回来后,知反清无望,就只能研究学问,保存和宣传先进的汉文化;研究医药,为百姓解除病痛了。但在此之前,傅山父子一直是想为反清复明做一番事业的。戴廷栻说,傅眉为此做了充分的准备。瞿源洙说傅眉以卖药为名,去全国各地考察,“所至辄询其土风、人物及山川阨塞、堡障险隘、古英豪战守处,皆默识之”。这与卖药挣钱没有任何关系,只能是为反清复明做准备。所以傅山特别赞赏《管子·地员》,应该也是出于上述目的的。

喜欢《管子》的富国强兵说

傅山在《管子·权修第三》标题旁批曰:“通篇啴。老生爱之。” (《傅山全书》卷四十七《管子批注》上)“权修”,顾名思义就是修治权力,加强君主统治。不过全篇谈得最多的还是如何凝聚民众、富国强兵以争取称霸天下的问题。文章指出,国家要做到外可御敌,内可固守,必须开垦土地,禁止末业,爱惜民力,奖罚分明。而要做到这些,君主必须善守法度,重视道德教育。对此,傅山是十分赞成的,所以他说虽然通篇都很啰嗦,但其中所论述的内容“老生爱之”。傅山所“爱”的,显然是其中关于如何“富国强兵”的各种主张和措施。

反感专权者

《管子·权修第三》说:“万乘之国,兵不可以无主。”原注曰:“无所主则无所统一也。”傅山在注释旁朱笔批:“不劳。”《管子》说:“百姓殷众,官不可以无长。”原注曰:“无长则无所禀令也。”傅山又朱笔旁批:“不劳。”《管子》说:“民众而兵弱者,民无取也。”原注曰:“兵无主,则无所取则。”本来原文说的是“兵弱”,不能保证百姓的安全,百姓当然就不能安心耕田种地而无所适从了。而原注却又说到“无主”上,所以傅山在原注旁批:“左了。”从傅山批注的寥寥数语中,可知他对于那些专权者是十分反感的。

《管子·度地第五十七》说:关于都城,“臣服之以尽忠于君,君体有之以临天下,故能为天下之民先也”。这几句话的意思是,大臣管好都城效忠于国君,国君凭借都城以统治天下,所以能成为天下百姓的根本。傅山对“尽忠于君”之类的话总是很反感,所以他旁批说:“此数句可不有。”(《傅山全书》卷四十七《管子批注》下)

赞成《管子》用正直官员的主张

《管子·宙合第十一》有这样一段话:“毋访于佞,言毋用佞人也,用佞人则私多行。毋蓄于谄,言毋听谄,听谄则欺上。毋育于凶,言毋使暴,使暴则伤民。毋监于谗,言毋听谗,听谗则失士。夫行私、欺上、伤民、失士,此四者用,所以害君义失正也。夫为君上者,既失其义正,而倚以为名誉;为臣者,不忠而邪,以趋爵禄,乱俗败世,以偷安怀乐,虽广其威,可须也。故曰:不正,广其荒。”傅山对这段话颇有感慨,他可能是联想到了明朝灭亡的原因,心情十分沉重,在此段文上眉批了三个字:“此段闷。”然后又说:“不正广其荒。荒,废也。犹言不用正人,虽有广大之地,皆蒿荒也。”(《傅山全书》卷四十七《管子批注》上)明朝末年,正是由于用人不正,最终把大好的河山丢失了,想到这里,傅山的心情怎么能不沉重呢!

赞成《管子》“易政利民”的政治思想

《管子·宙合第十一》载:“讂充,言心也,心欲忠。末衡,言耳目也,耳目欲端。中正者,治之本也。耳司听,听必顺闻,闻审谓之聪。目司视,视必顺见,见察谓之明。心司虑,虑必顺言,言得谓之知。聪明以知则博,博而不惛,所以易政也。政易民利,利乃劝,劝则告。听不慎不审不聪,不审不聪则缪。视不察不明,不察不明则过。虑不得不知,不得不知则昏。缪过以昏则忧,忧则所以伎苛,伎苛所以险政。政险民害,害乃怨,怨则凶。故曰:讂充末衡,言易政利民也。”对于这一段文字,傅山也非常重视,他说:“‘讂充末衡’四字,最奇奥。而下以‘易政利民’释之,此中精义,唯老夫能畅其说。”(《傅山全书》卷四十七《管子批注》上)这里的“易政”之“易”,并非“变易”之“易”,而是“易简”之“易”。所以傅山又强调:“‘易’字义亦圆,那得专谓‘变易’?且下文明白有一‘险’字作对。”(《傅山全书》卷四十七《管子批注》上)“险”,《说文解字》云:“险,阻难也。”那么与“阻难”相对的反义词自然就是“简易”了。傅山关于对“讂充末衡”“畅其说”的详细论述,笔者在现有的资料中尚未发现,但傅山对《管子》的这一段文字特别感兴趣,并且做了详细发挥,则是确定无疑的,可见他对“易政利民”的重视程度。他对《管子》非常感兴趣,正是《管子》中有许多值得傅山借鉴的内容。

认为《管子》可洗东汉至宋明理论上的黏污

傅山说:“《申》《商》《管》《韩》之书,细读之,诚洗东汉、唐、宋以后之黏一条好皂角也。《管》尤多道情,前人都不曾与见面。朱长春颇有手眼矣,以在明暗间,故能豹班时窥。老夫耽(爱好、沉溺)嗜此秘,自谓研几,尚与尔句栉字比。”(《傅山全书》卷三十九《杂记》六)

朱长春(生卒年不详),字太复,浙江乌程人。明万历十一年(1583年)进士,知尉城、常熟、阳信三县,入为刑部主事,后削籍,著有《朱太复文集》,还有《管子榷》。傅山未详细说明他特别赞赏朱长春的是那些论述,所以本文也就无法介绍了。傅山上述批语中的“研几”,是指在哲学上穷究精微之理,亦作“研机”。《易·系辞上》:“夫易,圣人之所以极深而研几也。”韩康伯注曰:“极未形之理则曰深,适动微之会则曰几。”“栉比”语出《诗·周颂·良耜》:“其崇如墉,其比如栉。”“栉”是梳子、篦子的总称。“栉比”是指像梳子、篦子的齿那样密密地排列。傅山是如何将自己的论述与朱长春的论述一一比对的,现在我们已无从知晓,但可以肯定的是,傅山认为,东汉以后直至明代的统治思想,无论是“天人感应论”还是“宋明理学”,都粘连着许多污垢,误人不浅,而《申》《商》《管》《韩》之书,细读之,正可以洗涤这些黏污,使人头脑清醒,振作做人。

赞赏《管子》不反对“人欲”

傅山曾说:“吾以《管子》《庄子》《列子》《楞严》《唯识》《毗婆》诸论约略参同,益知所谓儒者之不济事也。释氏说断灭处,敢说个不断灭。若儒家,似专专断灭处做功夫,却实实不能断灭。‘世路莫如人欲险,几人到此误平生!’如此指摘,何等严毅!学者概因一个‘怕’字要远他,所以士大夫不无手松脚脱时。若但能平常淡淡看去,鬼不向人不怕处作祟也。”(《傅山全书》卷三十九《杂记》六)

傅山上述那段话,主要是抨击宋明理学“存天理,灭人欲”的理论。宋明理学把“人欲”视为洪水猛兽,一定要把它“断灭”掉。所谓“世路莫如人欲险,几人到此误平生!” 理学要“灭人欲”,学者们“怕人欲”,所以都战战兢兢要“远离人欲”,但他们“似专专断灭处做功夫,却实实不能断灭”,士大夫们也“不无手松脚脱时”。其实“人欲”并不是洪水猛兽,也不需要刻意去远离它,“若但能平常淡淡看去,鬼不向人不怕处作祟也”。傅山在文中虽然主要讲的是佛学,但他同时提到了《管子》,可见他认为《管子》并不反对“人欲”。对此,傅山是赞赏的。

认为读懂《管子》可以立身御侮成德济物

傅山认为,读懂了《小问篇》,“可以立身,可以御侮,可以成德,可以济物”。傅山在此所以十分重视“立身、御侮”,应该与傅山作为不臣清的明朝遗民的处境有关。由于不原意与清政府合作,必然会遭到一些对清政府俯首帖耳之人的欺侮,这也是当时其他明遗民共同的遭遇。在这种情况下,作为明遗民,“立身、御侮”就显得十分重要。傅山认为,读懂了《管子》,就可以以忠信为甲胄,以礼义为干橹,“立身、御侮”,而且还可以像禾粟那样,“兹实而圆,脱壳而出”,“成德、济物”,去帮助受苦受难的百姓。在对反清复明彻底失望后,傅山正是这样做的。

傅山之所以喜好《管子》,除了上面列举的这些之外,一定还有很多,只是笔者目前所见到的资料有限。但仅从上述这些资料来看,《管子》中确实有许多傅山十分喜爱和赞赏的内容与论述,而这些观点与傅山的思想是相通的。

①②③④⑤⑥黎翔凤:《管子校注》(《新编诸子集成》本),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223页,第1071—1143页,第48页,第1051页,第226—227页,第230页。

作 者:

尹协理,山西省社会科学院文化研究所副所长。主要著作及编著有《王通论》《王通评传》《宋明理学》《白话列子》《傅山年谱》等。

编 辑:

张勇耀 mzxszyy@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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