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虎+东羊
他,是湖北神农架林区的护林员;它,是一只险遭蛇吞的折翅金雕。他们的命运,在他救下它的那一刻,神奇地产生了交集。两个月的疗伤,人雕之间,产生了惊艳世人的特殊情缘。但,金雕终非笼中物,蓝天才是它的归宿。从他与它相遇的那天起,就已经注定了要分离。他明白这个道理,却没想到,远去的金雕,从此频频折返,用自己独有的方式,报答他的大恩。
2017年2月,一部取材于神农架人与野人、动物一系列传奇故事的电影《大脚印》在全球公映,而这段“人雕情缘”也展现在世人面前……
神农架中,护林员巨蟒嘴下救金雕
几年前的一天,湖北省神农架林区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分外美丽。傍晚时分,小龙潭林区保护总站,护林员袁玉豪和几位队友正在屋里烤火闲聊,突然,外面空中响起凄厉的鸣叫由远而近,连续不断地从天而降。身手矫健的老袁从椅子上“霍”地一下弹了起来,与队友们夺门而出,循着声音仰视天空,空中激烈搏斗的场面,瞬时深深地震撼了他们——
只见一只展翅约一米的金雕与一条蟒蛇在空中殊死搏斗,蛇缠住了金雕的双脚和半个身子,不断地躲避金雕的利喙并极力反抗。空中金雕的羽毛一片片散落,漫天飞舞。力不能支的金雕发出愤怒的哀鸣,与蛇一起盘旋着渐次落在了保护站门前的空地上。
落地后,雕、蛇不分伯仲的缠斗局面,迅速发生转变,蟒蛇渐渐地占据绝对优势。手腕粗细的大蛇,张开血盆大口,眼看就要将疲惫的金雕变成腹中之物。千钧一发之际,袁玉豪大吼一声,顺手从屋旁操起一根鐵棒,奋力向巨蟒砸去,队友们也各自拿着武器,齐声呼叫着向大蛇奔去。本就伤痕累累的蟒蛇见势不妙,放开金雕,迅速钻入草丛,转眼间就逃得不见踪影。
蛇口脱身的金雕,扑扇着一对受伤的翅膀,在地上扬起阵阵灰尘。但无论它怎么努力,也无法腾空飞起。
袁玉豪和队友们走到金雕面前。金雕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奋力地想将翅膀张开,做搏命状。因为它不知道,这些人想对它怎么样。
老袁将右手食指举在嘴边,轻声“嘘”着,示意金雕,他不是来伤害它的,让它别害怕。而后,他用自己一双结满老茧的大手,将金雕抱了起来。拨开羽毛,轻轻地捏了捏,凭着多年积累的经验,老袁断定:金雕的左翅折断了。
伤筋动骨100天,动物的自愈能力相较于人而言,稍强,但最少也需要一两个月。保护站设在林区深处,交通不便。从保护站走到离站最近的医院,来回最少需要两个小时。且医院并没有专为动物设置的科室,他们只能到医院买来跌打损伤药物,自己给金雕医治。
就在众人考虑是否次日再去医院时,袁玉豪大手一挥:“接上断骨宜早不宜迟,我现在就去买药。”说完,老袁大步一迈,很快便消失在密林中。
当晚9时许,老袁带着云南白药、虎骨丹、夹板、绷带等一应物品,回到了保护站。他连水都顾不得喝上一口,便抓紧时间为金雕接骨。吃痛的金雕发出阵阵哀鸣,老袁便用双手在它身上轻轻抚摸。待断骨接上后,老袁又为它敷上药,装上夹板,而后缠上绷带。
忙完这一切,老袁才开始吃饭。他将碗里的瘦猪肉悉数拨到一个纸盒里,端到金雕的面前。此时的金雕,已经对老袁产生了基本的信任。它埋下头,“噗噗”数下,便将瘦猪肉吃了个精光,再喝了点老袁为它准备的水。吃饱喝足后,金雕倚靠在老袁用纸盒、茅草搭建的小窝里,沉沉地睡去。
为了让金雕翅膀断骨更快地愈合,老袁每三天便给金雕换一次药。有时药用完了来不及买,他便就近采一些新鲜的草药,用木棍捣碎之后,敷在它的翅膀上。金雕是典型的肉食动物,可老袁与队友们的肉食却是定量的。伤情好转的金雕胃口越来越大,吃得越来越多。老袁和队友们从自己的食物中匀给它的肉,显然已经满足不了它。其他队友纷纷叫苦,但老袁不声不响地自己掏钱,从镇上买来鸡、猪瘦肉;或者在林间田鼠、黄鼠狼经常出没的地方布下铁夹,捕猎这些啮齿类小动物,用来喂食金雕。每次老袁巡山归来,尚未与金雕见面,但它似乎已经嗅出他的气味,立即发出欢快的鸣叫,仿佛孩子迎接下班回家的父母。
在老袁和队友们的精心照料下,两个多月后,金雕的断翅基本愈合。它每天在铁笼中扑扇着翅膀,跃跃欲试,还经常侧目仰望天空的飞鸟。袁玉豪知道,金雕一定渴望着再次振翅高飞,飞向蓝天,飞向远方……
那几天,一向爽朗的袁玉豪也变得有些沉闷。队友们显然看出了老袁的心思。两个多月来,他们,尤其是老袁,已经和这只金雕建立起了无比信赖和异常亲密的关系。可是,金雕终非笼中之物,广袤无边的蓝天,才是它自由的家园。他们不能因为自己的不舍,而将它的活动天地局限在保护站,那样就太自私了。
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老袁和他的队友给金雕喂足了最后一顿美餐,隔笼话别与他们朝夕相处了60多个日日夜夜的金雕。笼门打开,金雕迟疑良久,缓慢地踱出,在空旷的草坪上左顾右盼,看着为它疗伤的人类,眼神里流露出感恩与不舍。此时,袁玉豪已经鼻子发酸,视线模糊。金雕最后看了老袁和他的队友们一眼,而后迈步加速,展翅冲向蓝天。
“举手长劳劳,相别何依依”,金雕在保护站上空盘旋良久,在空中划出一串串悦耳的鸣声,而后越飞越高,飞向了那属于它的自由世界……
人雕情缘,“神雕大侠”震动了一颗疏离的心
金雕重返蓝天的当晚,袁玉豪感觉心被人掏空了一般,郁郁寡欢。队友们见老袁失魂落魄的样子,哈哈大笑:“老袁,你这样子,像刚刚嫁掉了亲闺女似的。”老袁憨厚地笑了笑,未置可否……
出生于1949年的袁玉豪,原籍湖北省宜昌市兴山县昭君村。身高1.85米的他,臂力过人。袁玉豪十几岁便入伍当兵。1974年,他与同村姑娘罗中青结婚。从部队复员后,袁玉豪回到了湖北,在神农架保护区当了一名护林员。
袁玉豪和妻子先后生养了两男一女三个孩子。因为长年在外奔波,陪伴妻儿的时间有限,袁玉豪一直觉得愧对妻儿。尤其是当年生下长子袁天安时,袁玉豪还是一名志愿兵,三年只有两次探亲假。天安满月时,袁玉豪见过一次;待下次见到儿子时,他已经会走路会说话,“妈妈”叫得非常清楚,可“爸爸”却喊得十分勉强。袁玉豪好不容易哄着儿子把“爸爸”两个字叫顺溜了,却又因假期结束,不得不返回部队。
从部队复员并当上护林员后,袁玉豪每天巡山、护林,保护山中的植物和大大小小的奇禽异兽,还要与盗林人、偷猎者斗智斗勇。长期的丛林生活,练就了袁玉豪一身过硬的野外生存技能。他可以在漆黑的夜晚,从狼嚎声中辨别出公狼母狼;从足迹粪便中,判断出是何种动物留下的痕迹;他还可以分辨出偶蹄科动物鹿、獐、野猪、苏门羚等动物的性别。
尽管“武艺高强”,受人尊敬,但袁玉豪内心却有着难以名状的隐痛。因为全心工作,对妻儿缺少陪伴,儿女们尤其是已念小学的长子天安,觉得父亲很无趣,和父亲之间的互动不多。
后来,儿女们相继长大,参加工作并有了各自的家庭。天安也在林区工作,却很少到小龙潭保护站看望父亲。即使回到父母家中,也是和母亲唠嗑得多,而父子二人聊的却较少。想着自己和各种各样语言不通的动物打交道尚且游刃有余,和孩子们却缺少交流,袁玉豪既愧疚又沮丧。
队友们的玩笑,又勾起了袁玉豪的心事,让他的心隐隐作痛……
次日上午,袁玉豪和队友们刚刚洗漱完毕,突然,一阵鸣叫打破了林区的静谧,老袁等人鱼贯而出。他们抬头仰望,只见那只被他们救过的金雕,抓着一个什么东西,来回盘旋于保护站上空。见到人们出来,金雕一个俯冲,贴着地皮掷下一物。老袁走近一看,竟然是一只尚有体温、流着鲜血的野兔。见老袁拾起它的猎物,金雕得意地长啸几声,而后飞向了远方。
袁玉豪和队友们烧了一锅红烧兔肉,美滋滋地享受了一顿野味。
从那天起,隔三岔五,金雕就会光顾一次小龙潭保护站。它要么带来一只捕获的野兔,要么抛下一只抓来的山鸡,或者是小鹿。有时,将猎物丢在保护站后,金雕还会在天空盘旋半晌,扑扇着翅膀,以它自己的方式和老袁及队友们打招呼。老袁与队友们,则吹着口哨、举着双手,向金雕频频表示谢意。
金雕报恩的消息,在神农架林区不胫而走,引得很多游客慕名前来。但凡金雕前来,保护站便像过节一样热闹非凡。很多人纷纷涌向小龙潭保护站,大家都想一睹金雕风采,更想一饱人雕互动的眼福。他们举起相机,拍下金雕展翅飞翔的照片。听说老袁和金雕的感情最深,很多游客要求和他合影,请他签名,并送了他一个“神雕大侠”的美名。
小龙潭保护区演绎的人雕奇缘,深深地震撼了一个人的心,他就是袁天安。幼小的时候,父亲在天安心目中,就是一个来去匆匆的过客,模糊不清;长大后,父亲给天安的印象是:整天忙忙碌碌,在家少在外多。家,似乎是他的旅馆;而家外的世界,才是他钟爱与驰骋的天地。
所以,当人们盛传袁玉豪如何因照顾金雕而被报恩的故事时,袁天安感觉非常意外。人们嘴里那个对小动物尚且有情有义的父亲,难道真的是自己眼中那个无趣的男人吗?
亲情解冻,我的爸爸其实不太冷
一天,秋高气爽,碧空如洗,金雕像往常一样,抓着它的猎物飞到了小龙潭保护站的上空。袁玉豪和队友们也像往常一样,列队向它招手。那天,金雕的心情似乎格外興奋,它振动着双翅,在保护站上空飞来飞去,一会儿在低空翩翩起舞,一会儿仰头直冲云霄。袁玉豪的眼睛与金雕四目双对,双方都仿佛能看透彼此的依恋。
约五六分钟后,金雕一声长啸,飞向远方。袁玉豪的神色随即黯淡下来,他拨开前来围观的游客,正准备往屋里走,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天安!没错,是他。袁玉豪呆呆地立在那里,竟忘了和儿子打招呼,倒是老袁那些队友们,纷纷亲热地叫着:“天安来了,来来来,进屋坐!”这才反应过来的袁玉豪,和众人一起,将袁天安拉进屋中,大家围坐在一起,嗑瓜子,品浓茶,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
大家聊得正欢,一名在屋外值班的护林员突然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冲大伙说:“那头小熊刚刚跑了……”护林员所说的小熊,是护林员们用猎枪从一群狼的围攻中冒死救下来的小黑熊。救下来后,小黑熊便关在林区饲养,想再过一年,等它长大并有足够的体魄后,再放它归山。如今,小黑熊要逃,以它尚还弱小的身体,估计不久就会成为群狼盘中餐。所以,大家才会如此着急。
袁玉豪和队友们立即向小熊逃跑的方向奔去。在众人的呐喊声中,小熊张牙舞爪,负隅顽抗。当它企图爬上一棵大树时,众人围拢过来,看着正往上爬的小熊,却无人敢上前捕捉。眼看小熊越爬越高,此时,老袁一个箭步跃起,两手抓住熊臂部两侧的毛使劲一揪,熊咕咚一声从树干上跌落在地,老袁迅速扑上,用膝盖顶住熊背将其前臂反剪,其他几位护林员呼啸而上将熊摁在地上,牢牢地捆缚,再绑在一根碗口粗的树棍上,将其抬到了山下。
队友们指着小熊打趣:“碰到老袁这样的硬茬了吧?告诉你,抓你回来是为你好;否则,不出三天,你就会被群狼给吃了。”而此时的老袁,则默默地坐在一边,抬起自己被小熊抓伤的胳膊,用碘酒擦洗一番,再喷了一些云南白药。
整个过程,袁天安都看得清楚明白。见天安若有所思的样子,那些年长的队友笑着说:“你爸就是这样,做得多,说得少。就算内心对你一万个好,嘴里也不会说出来。”
辞别父亲和他的队友们,走在回家的路途上,袁天安思潮翻滚。一个对小动物尚且有侠义心肠的男人,怎么会不关心自己的儿女?若干件生活琐事,此刻一一回放在天安的脑海——
天安小时候,有一次发高烧,母亲平时做的菜,他一口也吃不下,只想吃一碗馄饨。当时天下大雨,而家离馄饨店有6公里左右。父亲当时正好在家,他二话没说,撑着一把破烂不堪的油布伞,一头便扎进了雨中。一个小时后,还冒着热气的馄饨,从母亲的手中端到了天安的病床边。母亲说,因为油伞漏雨,父亲为了不让馄饨被雨淋湿,他把外衣脱了罩在碗上,打着赤膊一路小跑回的家。
天安念中学的时候,有一天忘了将数学家庭作业带到学校。当时正是三九寒冬,天降大雪。上午第三节就是数学课,袁天安心急如焚,正盘算着该如何向数学老师解释时,一个穿着雨衣、眉毛与胡子均沾满了雪花的巨人,站在了教室门口,那是前来给儿子送数学作业的袁玉豪……
其实,父亲从来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关爱并呵护着他的妻儿们。身为长子,唯一的遗憾,就是刚出生的那几年,和父亲相处的时间不多。可是,父亲当时是个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又怎么能怨他呢?
那天,袁天安回到了父母家中。因为父亲在保护站值班,家中只有母亲罗中青一人。天安将自己的感悟,一一向母亲倾诉。见长子长大了,懂事了,罗中青欣慰地笑了。
人雕结缘,这样的故事感动了全世界。2017年2月10日,一部在神农架拍摄、以神农架人与动物一系列传奇情缘为基本素材,加以丰富想象与艺术夸张的中美合资电影《大脚印》,在全球公映。袁玉豪与金雕的传奇故事,因电影的公映,而被人们忆及,展现在了公众的视线中。
2017年元宵节,袁玉豪的儿孙们济济一堂,与老袁和他的老伴共度佳节。席上,儿女们向父亲举杯:“爸,你是我们心中永远的英雄!”一向不善言辞的袁玉豪,鼻翼翕动着,缓缓地站起身来,豪迈地叫了一声:“干!”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将林区装点得分外美丽……
(应主人公要求,除袁玉豪和罗中青,其余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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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戴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