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局长贪腐“震源”:当年“一饭之恩”如何安放?

2017-04-26 21:24石言
知音(月末版) 2017年4期
关键词:干爹南阳市震源

石言

59岁的郭鹏是河南省南阳市政府原副秘书长兼地震局局长,他出身农家寒门,当年高考前夕,不慎摔断左腿。绝望之际,郭鹏遇贵人相助,对方不仅帮他付清了全部医药费,还将他接到家中悉心调养,促成他圆了上大学的美梦。毕业后,郭鹏从普通科员一路打拼,官至正处。

郭鹏念念不忘报答当年的恩情,却又因报恩而打开了贪欲的大门,从而滑入了贪腐的深渊。2017年初,南阳市中级人民法院针对郭鹏贪腐一案,进行了终审宣判……

寒门学子得遇贵人,平步青云不忘“一饭之恩”

2008年的一天,河南省南阳市一家医院的病房里,一个中年男子正帮病床上的老人轻轻地按摩双腿,并细声柔语地和老人唠嗑。前来换药的护士见状,不禁由衷地赞叹:“大爷,您真有福啊,儿子这么孝顺。”病床上的老人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中年男人轻轻举手制止,两人继续聊天。这温馨的一幕,让病友们感慨不已。

老人名叫王大松,中年男子是他的干儿子郭鹏,时任南阳市政府副秘书长兼地震局局长。郭鹏之所以精心服侍在老人的病榻之侧,如父子般亲密,是因为老人及其家人当年的如山恩情……

1958年,郭鹏出生在南阳市一个贫寒的农民家庭,父母将改善家境的全部希望,寄托在了儿子郭鹏身上。而郭鹏也很争气,从小到大,学习很好。恢复高考的第4年,即1980年,已经22岁的郭鹏报名参加了当年的高考。

为更好地复习备考,郭鹏从县城来到了南阳三中。白天,他努力学习;晚上,睡在破旧宿舍的大通铺上。吃8分钱一份的菜,啃最便宜的窝窝头。3月的一天,郭鹏不慎摔倒,左腿骨折,需住院治疗。

郭父郭母接到学校通知后,凑了路费和微薄的医药费赶到医院。见到破衣烂衫的父母,郭鹏哽咽流泪。因为医院要收家属的陪护费,郭鹏坚持让父母回了乡下,而他则一边养伤一边复习。

那天,郭鹏正在看书,邻床一位中年病友和他打招呼:“小伙子,你真用功!听你口音,我们应该是老乡啊!”中年病友正是王大松。当时,王大松在南阳做钢材批发生意,有个儿子叫王喜波,和郭鹏同年,年长郭鹏几个月,也正在复习备考。身为父亲,王大松不禁对郭鹏心生几分怜惜。此后几天,两人时常会聊上几句。王大松要上厕所,需要有人将他的吊瓶举起来。他的妻子不方便,每次都是郭鹏跛着脚,帮王大松解了燃眉之急。王大松对郭鹏好感更甚。

王大松是轻伤,很快就要康复出院了。那天,办好出院手续的王大松和妻子向郭鹏道别时,发现他愁眉不展,便关切地询问是怎么回事。“我也想今天出院……”郭鹏嗫嚅着,摆弄着手中的一张单据。王大松拿过来一看,原来是医院的催费单,上面显示郭鹏已欠医药费86元。郭鹏说,这相当于自己差不多半年的生活费。

王大松沉默片刻,将纸条还给郭鹏,而后将妻子叫到门外,两人小声地说着话。一会儿,王大松的妻子便走了。不久,王大松和妻子又走进了病房,他用十分诚恳的语气说:“孩子,我和你婶已经帮你把医药费交了。”郭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行?”“你甭客气。我们觉得你这孩子懂事,有上进心。你出院后打算怎么办呀?如果不嫌弃,就到我们家来住。正好喜波也在复习,你们可以相互切磋。”在王大松的邀请下,郭鹏被接到了王家调养。当时,郭鹏腿部的钢板尚未拆卸,生活不便。王大松夫妇和儿子王喜波轮换着照顾他。一次,郭鹏因高烧而喉咙充血,王大松夫妇就把食物碾碎,一口一口地喂给他吃。

伤情好转后,郭鹏惦记着回校。王大松便为郭鹏买了三轮车和拐杖。因夫妻俩生意繁忙,加上当时换学校并不困难,为方便接送郭鹏,王大松和儿子商量了一下,将喜波从南阳五中转到了三中。此后,王喜波每天都用三轮车推着郭鹏一起上学。

有一天,兄弟俩在放学路上,突然下起暴雨,路很滑,三轮车推不上回家必经的魏公桥大坡,王喜波干脆丢下三轮车,背着郭鹏就往家跑。回到家时,王大松夫妇还没下班,郭鹏又冷又饿,当时,家里什么吃的也没有,但为了弟弟,还没来得及换下湿衣服的王喜波,又一头扎进雨中,到附近的商店买了米粉、瘦肉和鸡蛋。那碗哥哥做的鸡蛋瘦肉粉,郭鹏一直觉得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在王家的精心照料下,郭鹏的腿伤迅速康复,并一举考上了郑州大学。王喜波也考上了河南农业大学。4年后,大学毕业的郭鹏被分配到南召县政府部门工作,他与王大松夫妇的联系更加密切了,并正式认王大松及其老伴为干爹干妈。王喜波毕业后则投身商界,创办了一家建筑公司。

几年后,在王喜波的生意合作伙伴占远明的撮合下,郭鹏与在南阳市政府部门任职的徐淑莲结婚,婚后生下儿子郭斌。郭、王两家关系更是锦上添花。

逢年过节,郭鹏会到乡下老家看望父母。父母知道儿子能有今天,是遇到了王大松这一家贵人。所以,每次儿子回家,老两口都会再三叮嘱:“儿啊,你一定要记住干爹一家人的大恩大德。不管多忙,也一定要常去看你干爹!”郭鹏连连点头。

事实也是如此。但凡节假日,郭鹏都会携妻带子,看望干爹干妈和哥哥喜波。每次到了王家,郭鹏将礼物放下后,便撸起袖子,打扫卫生,擦洗桌椅;徐淑莲协助干妈买菜择菜,洗衣做饭;郭鹏的儿子郭斌则与王喜波的女儿王娟一起玩耍。

郭鹏从普通科员,一步步升至南召县副县长。2008年,郭鹏任南阳市纪委委员、政府副秘書长兼地震局局长。随着职务的升迁,郭鹏变得越来越忙碌。

2008年下半年,王大松生病入院,郭鹏不仅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前往医院探望,还利用双休时间,精心伺候在病榻之侧,为老人家端茶倒水,忙前忙后。同房病友起初以为郭鹏是王大松的儿子,获悉内情后,人们莫不对郭鹏竖起大拇指:“太难得了!”

地震局长贪腐“震源”,惊闻恩人商海失利

2009年春节,郭鹏像往年一样,带着妻儿到干爹家里拜年。觥筹交错间,王喜波的妻子姚娜无意间提到,公司在一家政府部门的项目招标中失利,亏了不少钱。王大松想制止儿媳,但郭鹏已经听到了。得知哥哥的公司参与竞标并失败的消息后,他既震惊又难过:“你们该早点告诉我,我可以给他们打个招呼。”王喜波拍了拍郭鹏的肩膀,哈哈一笑:“胜败是经商常有的事,你不必挂心……”

不久,美国金融危机席卷全球,王喜波的公司也遭遇了困难。很快,郭鹏便获悉了消息。他去看望干爹时,干爹虽然不提喜波公司的事,但郭鹏仍能看出干爹心事重重,脸上愁云密布。

哥哥和干爹的困境,郭鹏看在眼里,急在心头。那段时间,郭鹏经常夜不能寐。干爹当年帮自己付清医疗费、碾碎食物一口一口喂自己的情景,哥哥王喜波当年在雨中背着自己奋力奔跑的画面,在郭鹏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父亲说得对,没有干爹和哥哥一家人当年的仗义相助,哪有自己的今天?但干爹与哥哥却从未向自己提过半点非分要求。他们越是这样,郭鹏的心里越愧疚。

知夫莫若妻。徐淑莲看出了郭鹏的焦虑,及时提醒他:“如果再有项目,你尽全力帮他就是。有了项目,还愁效益?”郭鹏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2010年,南阳市成为第七届全国农运会的主办城市。郭鹏是农运会南阳市筹委会委员之一,筹备期间,他每天忙得连口水都难得喝上。

那天,郭鹏参加筹委会的会议时,了解到一条非常重要的信息:南阳一家宾馆被指定为农运会服务接待单位。为更好地提供服务,该宾馆打算新建一座价值1亿多元的四星级大厦,大厦10层楼以上用于住宅,10层楼以下用于商务接待。宾馆总经理史方明和郭鹏打过几次交道,两人十分熟悉。

这是帮助哥哥解决困难的大好时机。郭鹏迅速行动起来。一个周末,他特地将史方明与王喜波约在一起喝茶。郭鹏向史方明极力推荐王喜波及其公司:“史总,你们的项目,需要资质高实力强的公司来做,这样才能保证质量和效率。王总的公司是一级资质的建筑公司,信誉好且有实力,在工商界的口碑没话说。”见政府副秘书长极力推荐,加上该公司在业界也的确有一定的地位,史方明便乐得做个顺水人情,答应在招标过程中给予重点关照。

在史方明的张罗下,王喜波的公司最终成功中标。见哥哥的公司重新焕发了生机,干爹脸上的愁云也消失了,郭鹏内心觉得很欣慰。

2011年6月,大厦顺利完工。郭鹏也在大厦买了一套房子,付了30万,并约定几个月后支付尾款16万。到了支付日,郭鹏正准备让妻子拿着借来的16万去支付尾款时,王喜波找到了他们,见面就训斥郭鹏:“你还当我是你哥吗?买房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一声。尾款我已经结了,你不用管了。”说完,王喜波交给了郭鹏一张结款凭证。

郭鹏正色道:“哥,亲兄弟,明算账,这16万,我不能收。我帮你的忙,不是为了钱。想当年,如果不是你和咱爹,我恐怕早就饿死在南阳街头,哪里还有今天?”郭鹏的眼圈红了。王喜波动情地扶着郭鹏的肩膀:“你的一片心意我和咱爹怎会不知道?但是,靠你和弟妹那点死工资,恐怕攒到退休,房款也凑不齐。”见郭鹏还想坚持,王喜波火了:“你要是不听我的,以后就别叫我哥!”就这样,郭鹏妥协了。

欲壑难填毁人毁己,回望来路悔泪长流

这种既报了恩又得了好处的做法,让郭鹏既开心又隐隐有点不安。忐忑中,郭鹏不断地为自己辩护:“我和王喜波情同手足,哪分彼此?我俩相互帮忙,根本就是正常的人情往来。”抱着这样的想法,郭鹏在歧路上越走越远。

一天,郭鹏接到嫂子的电话,她说王娟大学毕业后,工作一直不稳定,一家愁死了。郭鹏闻言对嫂子说:“你别着急,我来想想办法。”利用手中的资源,郭鹏多方疏通关系,最终将王娟安排进了南阳市直机关工作。看着兄长王喜波和干爹王大松为此事高兴得合不拢嘴的样子,听王娟一口一个“小爸”,叫得比任何时候都亲热,郭鹏的内心像喝了蜜一样甜。

为了让哥哥王喜波的公司更有竞争力,郭鹏想办法为他降低成本。身为地震局局长的他知道,写字楼、商厦等建筑工程,均需按工程原价的千分之五,缴纳防震减灾安全检测评估税费。郭鹏将王喜波公司的此项税费比率降为了千分之二点五。仅此一项,每年就能為王喜波的公司节省不少钱。在“报恩”中走向歧路的郭鹏,逐渐地迷失了自我。此后,他不仅利用手中的权力为亲友谋私利,还开始主动索贿。他通过有偿提拔下属、巧立名目向他人“借款”、委托他人放高利贷等多种方式,疯狂敛财,中饱私囊。

2012年,党的十八大后,党中央发起了声势浩大的反腐浪潮。雷霆万钧的“打虎拍蝇”,迅速在全国展开。看着一只只老虎和苍蝇,锒铛入狱,身败名裂,郭鹏这才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变得惶惶不可终日。

有一次,郭鹏和干爹干妈、哥哥嫂子一起吃饭。吃着吃着,郭鹏突然流下了眼泪,吓了王大松和王喜波一大跳,他们赶紧追问他怎么了。郭鹏说:“爸,妈,哥,想当年,我们一家人围成一桌,在一起吃饭,就算是青菜萝卜,我们也吃得香喷喷的。我还记得那天下雨,哥哥给我煮的鸡蛋瘦肉粉,那真是人间美味啊。我们现在的条件,比那时好多了,可是,我却再也吃不出那种感觉了……”王大松与王喜波听出了郭鹏内心的隐忧。他们并不清楚郭鹏做的其他事情,还以为是因为那栋四星级大厦、帮王娟就业以及帮喜波的公司降低税费的事,因此,他们安抚郭鹏:“你不要多虑,不会有事的。不是有句话,叫法律不外乎人情吗?咱们之间那点事,说穿了就是家事。”

但干爹和哥哥显然低估了问题的严重性。郭鹏的贪腐行为,早就引起了纪委的注意。一场针对郭鹏的调查悄然拉开帷幕。郭鹏更是急得茶饭不香。此时的他,发现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干爹和哥哥。他将自己的贪腐行为一一向这两个最信赖的人倾诉,希望得到他们的指点。可是,干爹年至耄耋,垂垂老矣;哥哥只是一介商人,显然也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再说,听弟弟道出其他贪腐事实之后,王喜波意识到:自己恐怕也难逃一劫。这爷仨常常聚在一起,长吁短叹,一筹莫展。

2014年3、4月份,南阳市纪委正式立案调查郭鹏的有关问题,发现他收受他人款物数额特别巨大,涉及的犯罪事实特别严重,遂移交南阳市人民检察院处理。南阳市人民检察院将郭鹏案指定南阳市西峡县人民检察院办理。经过周密部署,西峡县检察院于2014年10月23日完成初查,并于11月4日以涉嫌受贿罪对郭鹏立案侦查。经过详细询问、调查,确定郭鹏受贿总额达87万余元。

就在郭鹏先后接受纪委、检察院调查期间,王喜波(另案处理)也接受了相关部门的调查。因为董事长身陷囹圄,他的公司再度面临困境。被关押在看守所的郭鹏,获悉兄长及其公司的遭遇后,不禁悔泪长流:“哥,是我害了你。我现在好想念兄弟俩在一起上学的时光,一起秉烛夜读的日子……”

2015年11月25日,西峡县人民检察院依法对郭鹏受贿案提起公诉。2016年6月21日,西峡县人民法院一审判处郭鹏有期徒刑8年。被告人郭鹏觉得量刑过重,遂提起上诉。

鉴于郭鹏有自首情节,结合刑法修正情况,2017年初,南阳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终审判决,判处被告人郭鹏有期徒刑3年。

(除郭鹏外,其他人物均为化名,相关信息也进行了技术处理)

[小编发言]

郭鹏,这个农家寒门走出的学子,靠自己的努力,成长为一名正处干部,原本是励志典范,却沦为阶下之囚,令人叹惜。

知恩图报,本是一种值得提倡的美德。郭鹏和恩人情同一家人,无论是逢年过节看望恩人,还是服侍恩人于病榻之侧,在人们看来,都是有情有义。但是,郭鹏却在所谓的“恩情”中丧失了党性原则,利用手中的权力去报答私人恩情。如此一来,报恩就变了味,成了权钱交易。

官员是普通人,但又不同于普通人,更需要树立正确的亲情观。无论如何,都不能逾越党纪国法,否则,害人害己,也给国家造成重大损失。

(如果想对郭鹏由励志典范沦落为贪腐官员一事发表您的高见,请扫文章末尾的二维码)

编辑/戴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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