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西风

2017-04-28 01:28张新平
唐山文学 2017年3期
关键词:贝贝孩子

张新平

小说园地

昨夜西风

张新平

王大强是一个从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这一点发现让宋晓婉亦喜亦忧。喜的是,她喜欢这种意外的惊喜,喜欢这种不在意料范围内的惊诧,喜欢不走寻常路的顽皮,喜欢陷入“山重水复疑无路”的迷茫还没有醒过味来的时候,马上又来了一个“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敞亮。

作为一个严肃的妇产科医生,她的专业范围是狭窄的,虽然九十年代初就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省医科大(大专),后回到了家乡,但环境的逼仄决定了她生活中好玩的事并不多。

当好心的张娜娜把离婚一年的宋晓婉介绍给自称也是离婚人士的王大强的时候,宋晓婉的心有点凉。王大强长相其貌不扬,黝黑的皮肤,腆出来的大肚皮,个子不太高,穿着也很随意,T恤衫应该是个有牌子的,但是皱皱巴巴的,已经看不出它实际优良的本质了。黑色短裤,下面是两条粗壮黝黑的小腿肚给人一种粗野的感觉。一双阿迪达斯的旅游鞋随便趿拉着,随性得很。他的外貌从哪一个方面看都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更不能与前夫李怀的俊朗相提并论,但怎么可以是这么一个土气的家伙呢?可是不知从哪里透出来一股男人的霸道,有点类似于“霸道总裁”的范儿,这让宋晓婉心里一动。

宋晓婉清楚地知道,以自己36岁的年龄,一无房子、二无车子、只有孩子的条件,还想找个什么样的男人呢?至少从张娜娜口中知道,他王大强是个买卖人,有点儿钱,不至于跟李怀似的没本事,自己还吃不饱呢,还找个小三儿!所以当张娜娜打电话约宋晓婉出来说有这么个人想介绍给她的时候,她不再犹豫了,一年了,她宋晓婉也是该从离婚阴影中走出来了!刚离婚的时候,宋晓婉一点再找男人的心气儿都没有,她一时半会还真接受不了与一个陌生男人的交往,心里认定了,实在找不到就一个人带贝贝生活好了。所以,当初有个好心的同事给她介绍有钱到富可敌国的老头儿时,她都没有动一点心思,一想到跟自己年长一轮的老男人在一起,还有句诗歌叫什么“一树梨花压海棠”,就忍不住恶心到全身起一层鸡皮疙瘩的地步。

王大强是个做钢材买卖的,身上透着生意人的精明,一看素衣素裙的宋晓婉就觉得这个女人虽然并不是特别漂亮到令人炫目,却有一种她自己独特的味道。

忙于生意的王大强并没有闲空陪着正好休班的宋晓婉呆一会儿,他歉意地说,要不你们跟我去大城去一趟吧,我需要到那里拿一趟发票。大城县,是本市的另一个县级市。张娜娜也没有推辞,就拽住宋晓婉的手往大强的车里拉。宋晓婉想推辞一下,因为,今儿是周四,孩子中午还要回家吃午饭呢!王大强是干什么的啊,看出了宋晓婉的顾虑,便好言安慰道,这样吧,我给孩子买份肯德基,中午孩子不就有饭吃啦?这个男人的话温柔体贴,而且深谙小孩子都爱吃肯德基的心理,句句话都说到了宋晓婉的心里去了。

把一份嫩牛五方、一份老北京鸡肉卷、一份玉米饮放到餐桌上,顺便给闺女留了一张纸条,宋晓婉便款款下楼来,钻进王大强的车后座上,车一路绝尘而去。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张娜娜也是一个离婚女人,已经离婚很多年了,离婚时孩子刚刚1岁。后来跟比自己小七八岁的男人混了好几年。关键是那男人是个处男,没有自己的孩子,老是逼着张娜娜给自己生个孩子。这一点让张娜娜很不开心。离婚时,张娜娜就已经下岗在家了。她毅然而然跟出轨的前老公离了婚以后,就靠着吃老本活着。宋晓婉是在两年前的一次同学聚会时,看着张娜娜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之后,不经意地说了一句什么,当时张娜娜还特意强调了一句:那就是我前夫……宋晓婉虽然跟李怀感情不和很久了,但对于“前夫”这个词还是很刺耳,于是感到很惊诧,原来她是离过婚的啊!张娜娜愤愤不平地说,不是他不要我的,而是我不要他的!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一年后自己也离了婚,步了张娜娜的后尘,加入到了离婚大军的队伍中。张娜娜与宋晓婉是在自学考试时认识的。离婚后的宋晓婉,有时候又有很多事情想不开,需要心理学方面的知识,于是报了心理学本科的自学考试,也正巧与张娜娜成了同学。两个人在赴北京考试途中认识的。而王大强是张娜娜初中同学欧阳梦的亲同学,欧阳梦与王大强是省外贸学校的中专同学。这是个比较复杂的同学连环套的关系。

想起跟欧阳梦同学的这段经历时,王大强点燃了一根烟,他陷入了回忆。欧阳梦上学的时候,那叫一个纯洁干净,是班花,也是王大强心目中的女神。从入学那天起他见到身材修长、白衣白裙、长发飘飘的她,就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她。只可惜的是欧阳梦早就名花有主,高中就恋爱了,准老公在铁路上班,妥妥地端着个铁饭碗,当时铁路工挣得多,可是个让人羡慕的行业。王大强的性格跟他的名字一样很强势,他真的不想自己的梦中情人被旁人夺了去。于是他开始追求欧阳梦。有一次欧阳梦生日,王大强买了枝玫瑰,约欧阳梦到学校后门见面。可是见了面就傻了眼,因为欧阳梦不是自己一个人来赴约的,而是带来了相处多年的男友,细嫩修长的手臂挽着男友不说,怀里还抱着一大束玫瑰花,99朵?那深红的火红的粉红的各种玫瑰红色呦,刺痛了王大强的眼,更刺痛了他年少轻狂的心。爱一个人,就祝福她吧,祝她幸福吧!王大强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就把这段美好的初恋重重地锁到了抽屉深处。

没有想到,再见到欧阳梦,已经是十年后了,自己已经娶妻生女了,而欧阳梦不仅没有生孩子,还离了婚,且还下了岗。风霜轻易地侵蚀了曾经那么有弹性的脸蛋、皮肤,看得王大强心里悄悄生出一点疼来。欧阳梦却满不在乎,她此刻缺钱,她想做买卖却苦于没有资金。现在抓到了王大强这棵救命稻草,当然不肯放了。但是现在的王大强还是以前那个苦苦钟情于她的王大强吗?她心里没有什么把握。重逢,聊天,吃饭,似乎久别重逢的人都是按照这个程序开始的。他们也不例外。吃饭的时候,欧阳梦拉来了初中同学张娜娜,两个人一起来到了新城海鲜城。这家新城海鲜城在市内绝对是一流的,装潢是一流的,当然价格也是一流的。一走进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大厅,就有妆容精致的迎宾小姐排成一排,身着合体的旗袍笑容可掬地过来问好,用轻柔婉转的声音问几位客人,是否有预定?

当电话里听到欧阳梦要他请客并且约到了全市价格第一的新城海鲜城的时候,王大强心里“咯噔”一下子,觉得世道真的是变了。因为,他的记忆里,欧阳梦是那么纯情,如一只可爱的小鸟,善良又柔弱,每个男人看了都会心生保护欲。可是如今她却要求自己请客,到最低消费888元的新城海鲜城来请客,有点始料未及,这第一感觉就不怎么好。

三个人到了一个包间里,分宾主落了座。王大强很绅士地把菜单递到了欧阳梦的手里,让她俩点菜。今天的欧阳梦穿了一件红色紧身连衣裙,把自己曾经玲珑的腰身勾勒出来,还真的有那么点徐娘半老的韵味。张娜娜身材比较丰满,个子又不高,穿着肥大休闲的灰色外搭,看上去两个女人落差明显,一个瘦高、一个矮胖。两个女人每个人手里点燃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眯着眼睛看着菜单。点完了菜,两个女人又嚷嚷着喝红酒。王大强给她们俩要了一瓶法国原装红酒,给自己要了瓶啤酒,跟两个女人喝酒干杯。看着满满一桌子菜,王大强突然觉得很心痛,因为作为一个外贸局下岗的人,后来通过卖袜子赚得人生第一桶金的人来说,一桌子吃不了、被浪费的饭菜,是他卖多少双袜子可以赚回来的?结账时,手上的发票赫然写着的数目是四位数,而且第一位数字是2!随着这张发票从收银柜台的打印机里慢慢一点点移动出来,他发现自己心里对欧阳梦一点兴趣都没有了。这么下去,自己非败家不可啊!这两个女人显然是把他当成了冤大头,吃大户呢!

所以回程时,欧阳梦家离得近些,就先送欧阳梦回了家,而后送张娜娜,两个人有的没的瞎聊。当张娜娜问起他现在的个人生活时,他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单身!并干笑了两声,半当真半开玩笑地回过头说,但是对欧阳梦没有感觉了!这时候,张娜娜立刻想到了自己已经离婚的同学宋晓婉。这年头,单身的王老五不好找,钻石王老五更不好遇啊!于是,就有了开头相亲的那一幕。

宋晓婉和张娜娜两个女人钻进了王大强黑色的雪佛兰轿车,车子走在拉货的大货车后面,不一会就上了高速公路。张娜娜坐在副驾驶,宋晓婉坐在驾驶座后面。从后面看过去,前面两个人的右臂和左臂都杵在两个座位中间的储物箱上,随着车子的颠簸,时而分开,时而碰到一起,这一幕让有精神洁癖的宋晓婉捕捉到了,觉得很不舒服。暧昧?怎么这么暧昧呢?心中不快,脸上就立刻表现了出来。气氛有些凝滞。王大强混迹生意场多长时间啊,他发现了冷场,发现了宋晓婉的不快,就转移话题,谈起了买卖经。说起现在的市场不景气,一车货物就要赔三位数呢,可是做买卖讲究的就是一个诚信,价钱谈好了,也不好更改。宋晓婉不懂这些,但这个行业的兴衰,她也有所耳闻。本来自己所居住的县城以及所属城市就是一个以钢铁、矿山为中心的重工业城市。听说中医院有个外科医生,一夜暴富,就是因为倒卖钢材起家的,买车买房,让大家倾慕不已。而今这个行业又突然有了不同的结局,于是生出了兴趣想继续听下去。王大强立刻又调转话题说,也无所谓啊,做买卖赔钱、赚钱都是正常的,赔钱了你抱怨,赚钱的时候也没见过跟谁说啊!这样乐观的心态、幽默的口气,让宋晓婉心里一振,嗯,这样的性格还是很可爱的。心里的阴霾被扫去了一大半。

三个人聊着天,一个小时的高速行程一会就到了,王大强照样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下了车,跟大货车司机说了几句话,又到会计那里拿了发票,事情就办完了。谈话间中午到了,找地儿吃饭!王大强带着她们二人来到了一家小饭店吃饭。

这家饭店人不多,很清静,王大强把菜单递给了宋晓婉,宋晓婉略作推辞,见大家都谦让,就当仁不让了,菜式点得清淡,很符合夏天解暑生津的需要。因为学医,宋晓婉是很讲究营养搭配的,人每天需要的六大营养物质,不,是七大营养物质,包括蛋白质、碳水化合物、脂肪、维生素、矿物质、水,现在好像还多了一个膳食纤维?反正,一样都不能少。王大强这次很深地看了看眼前这个话语不多的女子,心里悄悄一动。三个人很快吃过饭,又从原路返回。

宋晓婉是一个最喜欢坐车的人。她外表严谨,是因为职业使然,医生天生就要求严肃谨慎,心小胆大,行方智圆。做手术时的每一个血管要结扎好,每一块纱布要清点好,病人的每一项症状、体征都要掌握手中,每一个细节都要注意到。因为所接触的每个病人的情况都不同,尤其是产科涉及到母子两条命,大意不得,上班常常如上紧了发条的钟表,一板一眼尚不能全身而退,哪儿还敢心猿意马?可是,她沉静的表皮下,却住着一个活泼可爱开朗的孩子。她喜欢旅游,喜欢文艺,喜欢运动,是个标准的文艺女青年。坐车,她自己形容就是欣赏流动的风景,离婚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压力,相反,离婚那天,她竟然想起了一句抗战歌曲的歌词:“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李怀的身影再潇洒,面孔再好看,那也是他自己的事,从此后劳燕分飞,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跟任何人的纠葛也好、暧昧也好,那都跟我无关了。

当初认识李怀的时候,两个人可谓情投意合,李怀倾慕宋晓婉的才华、特立独行的外表,宋晓婉喜欢李怀的内心纯良、文质彬彬和帅气倜傥。当初没有功利的结合,反倒创造了日后分手的条件。宋晓婉毕竟是在国营医院上班,而李怀所在的是镇办工厂,尽管他的工种是给领导做助理,坐办公室的,但是厂子一朝倒闭,任谁都要下岗。二人相识于那家工厂,宋晓婉当时是送本家一个妹妹到那里上班。两个人一见钟情。当初就有很多人不看好他们的婚姻,凭着宋晓婉出众的气质,做医生的工作,找个公务员应该还是绰绰有余吧?很多人都费解,为什么宋晓婉竟然跟工人身份的李怀结了婚?有个同事毫不隐讳地惊叫:难道宋晓婉疯了吗?她看上李怀什么了?一没学历、二没有显赫的家世?

确切地说,下岗并非两个人离婚的直接原因,原因还是这个社会比较流行的称之为“小三儿”,或者文雅的称呼叫“外遇”。

早在二人结婚后第三年的时候,李怀就有了第一次的出轨。那个女人是他们厂长的秘书,年岁渐长,红颜易逝,眼看着自己都三十大几了,名声也不好了,上哪去找对象呢?于是柳宝媛就把一双狐狸眼盯上了单纯好骗的李怀。李怀喜欢打乒乓球,柳宝媛就天天揣着乒乓球拍子在办公室门口转悠,等着他来,陪他打球。偏偏那时候,宋晓婉刚生下女儿不久,在家里休产假,她见丈夫的身体很“糠”,也希望他能锻炼一下身体。单纯的宋晓婉每日一手抱着娃,一手煲着汤;一边哄着宝贝,一边照顾年迈的公婆,努力做好贤妻良母的时候,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李怀和柳宝媛火热地打在一起。

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宋晓婉特别清楚地记着那个夏日的夜晚的种种细节。还没有出伏天,天气很闷热。自从孩子出生后,两个人就分床睡了。一来双人床窄,二来由于常年夜班导致的神经衰弱,宋晓婉半夜醒了很难入睡。要不说医生护士的行业太辛苦,严重破坏了人类的生物钟呢?两个人的夫妻生活一般都是在孩子睡了之后。宋晓婉若不是丈夫的纠缠,早就把这种事看成是可有可无的了,而且宋晓婉入睡特别快,李怀出手晚一点,宋晓婉就到了另一个国度了。气得李怀经常说宋晓婉就是“性冷淡”!可是那天,孩子睡了,两个人把该办的事办完了之后,疲倦的宋晓婉刚要睡下时,突然听到李怀一句似乎是喃喃自语,又似乎是讲给她听的:咱们离婚吧。宋晓婉当时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刚刚还耳鬓厮磨、温存百倍呢,怎么听到如此不和谐音呢?宋晓婉有点惴惴,有点发懵,难道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便惶惑地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行吗?李怀这时候如同一个浪荡公子,满不在乎地大声重复了一遍,说:“我是说我们离婚吧,我想离婚!”

如晴空霹雳一般,把宋晓婉脑子里的瞌睡虫全都炸跑了。在暗夜里,宋晓婉的眼睛有一股冷泪直冲眼眶,她颤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李怀看起来已经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说:“你没有什么错,我就是过够了,不想过了!”

什么?这是什么理由啊?为什么?李怀却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只是重复,就是想离婚!当时三十岁的宋晓婉还心高气傲得很,她得不到正面回答,气愤地胡乱穿起衣服,冲出了房门,冲下了楼梯。

恋爱的时候,两个人有了矛盾,宋晓婉跑出去,李怀就赶紧去追。而今,宋晓婉是多么盼望着后面有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来,有李怀那浑厚的声音响起来,可是,后面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夜深了,街上只有一排昏黄的路灯在鬼魅地强睁着惺忪的睡眼,嘲笑一般地看着下面这个失魂落魄的女子。

宋晓婉实在想不明白,自己里里外外一把手,几乎什么事情都不让丈夫操心,自己究竟错在了何处?单位,她要强,嫌自己的专科学历低,开始了本科的成人教育,婆婆整天嘀嘀咕咕不满意,她也硬生生忍住了。婆婆不明白,自己可得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医院上班,坐在专科学历上吃老本是不行的,科里有好几个本科基础学历的,还自修研究生呢,学历低,就不能晋升,就不能涨工资,生活水平就不能提高,还有贝贝需要养呢。更何况医生这个职业的继续教育是终身的,你不进步,就等于退步,就是那句“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就是给医护人员说的。不单理论上要学习人家的新理念、新观点,就连实践上也要学习人家新的手术方式,新的治疗指南。这是这一行非常无奈的地方。记得几年前有一次,全卫生系统去参加计算机考试,需要达标。那个年头的计算机是特别稀缺、而且特别神秘的物种。会点计算机知识的人,在外人眼中是那么的高大上。医护人员每人都要上缴一定数量的学费和考试费用,才能完成上机、直至最后考试的过程。有个某局上班的朋友在一次闲聊时闻此,不无揶揄地说,我们单位自打我毕业后就没有考过试,别说让自己花钱了,就是单位给大家花钱,都没有人愿意去!可是,卫生系统的广大的姐姐妹妹和少量的哥哥弟弟们(阴盛阳衰是卫生系统的特色),却本着“一不怕苦,二不怕累,更不怕花钱”的大无畏的革命精神,老老实实交了费,本本分分学了一周时间,踏踏实实考了试,拿了证。这就是行业的不同。

话说宋晓婉为了学习本科,可是没少挨婆婆的白眼。婆婆和妈妈就是不一样啊,这是宋晓婉结婚后才幡然醒悟的。你不可能把婆婆当成自己的亲妈,婆婆也不可能把你当成亲生女儿。试想,如果你真的把婆婆当成了母亲,有个高兴不高兴的,耍耍风,撂一撂脸子,妈妈是不会计较的,会更加心疼闺女,询问一下究竟,并想办法开导;而婆婆一定会想,这又是咋回事呢,我又哪一点招惹了她?可能婆婆会比这媳妇更生气。这就是养育不养育的问题,妈妈跟女儿有共同生活了二十几年的生活经历,感情是血浓于水的关系,而婆婆在媳妇眼里是个外人,媳妇在婆婆眼里同样是一个外人,也不是自己人。这大概就是社会学里经常说的,“婆媳是世间最难处的关系”,市井人们也经常文绉绉地说上一句“婆媳是天敌”等的缘由吧?产假休完了,上班。科里来了个下面分院来的进修医生,也是一个新妈妈,孩子跟宋晓婉家的贝贝一般大,帮她带孩子的是自己的妈妈,每逢休礼拜,进修医生都要去市里的百货大楼溜达一圈,放松一下,回来跟大家晒晒自己淘货的经历和淘来的货。宋晓婉用羡慕的眼神表达了自己的向往,心里说,自己已经有快两年没有去过百货大楼了,那里是女人烧钱的地方,也是女人的衣橱,更是女人休闲放松的好去处,花了钱减压啊。只听进修医生幸福地解释说,老妈说了,上了好几天班了,该去散散心了,轰着我出门,我也没有办法。宋晓婉除了羡慕,就是羡慕,她没有办法啊,母亲没有办法给自己带孩子,她至今还在乡下一所幼儿园当园长,还不到退休年龄,何况她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呢!不可能给自己看孩子。医院规定,医生上夜班的当天,下午是有半天时间睡觉的,为的是给晚上值夜班有一个充足的准备。一宿夜班结束,第二天是可以休息一天的,是对上夜班的补偿。但,宋晓婉是没有权利休息的,她的上夜班、下夜班的休息时间几乎全部奉献给了女儿贝贝。因为婆婆铁嘴钢牙、掷地有声地说了,你在家,孩子就应该跟着亲妈!这一点宋晓婉没有怨言,谁叫自己是孩子的妈呢,抚养孩子长大不是自己责无旁贷的事情吗?小家伙儿觉少,上夜班的当天下午,要陪着小家伙玩,不得休息;下夜班的宋晓婉更是疲倦不堪,总是在给她讲故事的时候,开始迷迷糊糊,逐渐胡言乱语,最后沉沉睡去,先把自己哄睡了。贝贝因此在床上乱爬,不一会就摔到地上,通常是听到“扑通”一声,而后便是一声惨叫,最后是贝贝响彻云霄的大哭把梦中人惊醒。听到哭声,宋晓婉倒不担心,反正掉到地上不是一回两回了。但就怕听不到哭声,担心把孩子真的摔坏了大脑,昏迷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有时候婆婆知道了,也很生气,埋怨儿媳妇不好好看着孩子。

而因为有时候忙于准备考试,也经常跟婆婆发生小口角。两家人住得太近了,住隔壁,婆婆随时都能推门进来,抓她一个“现行儿”:“怎么又看书呢,看看孩子都把裤子尿湿了,啧啧,都不知道给换,你这妈是咋当的?”

遭到了婆婆的指责,宋晓婉急忙放下书本,刚刚还把了尿,怎么一会就又尿了?赶紧给贝贝找裤子,换裤子,洗裤子,一阵忙碌,买菜、做饭,半天的时间就这样匆匆过去了。书啊,书啊,怎么越看越厚呢?有时候,宋晓婉骑着自行车走在回家的路上,都困倦得想一头扎到马路上,睡个昏天黑地,爱咋咋地!休完产假后,宋晓婉没费吹灰之力就把怀孕时长的40斤肉成功地减掉了,重新变得修长和玲珑有致。与婆婆有龃龉,日子还得过,理智终究占了上风,她忍耐着。

今晚的月光皎洁,四周的树啊,草啊,像撒上了一层银粉。这亮亮的夜色,倒映衬得宋晓婉的心更加烦乱,更加腌臜。宋晓婉本是个胆小的人,天一黑就只想往家里钻。她自从结婚后,生活变得更加单纯,就是单位到家,家到单位,两点一线。以前的同学好友似乎都疏远了。还记得去年春节,正在家里休产假的自己接到了同学兼好友孙雅静的邀请,去她家聚会。宋晓婉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喂饱了贝贝,赶紧去同学家。见大家都到齐了,她就闷声快吃,同学们大声喧哗着,尽情抒发着情绪和情感,她则一改往日爱凑热闹的本性,在一个小时内把自己喂饱,第一个离开了同学家。她担心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孩子会醒了,会找妈妈。结果当她气喘吁吁把自行车搬到二层,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时,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发现里面上了保险!她只好敲门,里面仍然没有应声!这时候,隔壁婆婆的大门“唰啦”一声开了,婆婆身披白色的被单像一个巾帼女勇士一般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地出现在门口,斥责她道:都几点了?你还是个当妈的吗?你还知道自己家里有孩子啊?宋晓婉心里委屈,因为自己最后一个到场,第一个退场,已经受尽了同学们的奚落和挖苦了。这么做还不能得到这个老太婆的谅解。不用说,一定是她挑唆儿子不给自己开门的!气愤的宋晓婉倔强地说,好啊,不给我开门,我走,我不进去了。说罢就把自行车掉头,准备往下搬。这下婆婆才急了眼,急忙拦住了她。婆婆也怕宋晓婉真的走了,孩子正是吃奶的娃,自己这一宿也消停不了啊,老太太猴儿精猴儿精的。

自己家的门终于开了,露出来李怀比冰水还阴沉的脸。宋晓婉气哼哼地把车推进屋子。先过去看了看贝贝,孩子睡得很沉,根本没有醒。宋晓婉就纳闷了,既然孩子还在睡觉,根本不是饿得哭闹,为什么就不放过自己呢?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同学聚会了,而且自己也做了最大努力,怎么就换来了这样的结局呢?她想不通。李怀却更恼怒,没好气地说,你自己做错了事情,回来还这么有理啊?宋晓婉想破了脑袋都没有想明白,自己不过是参加了个同学聚会,怎么就做错了,做错了什么?不在一个频道上的人,交流是不会顺畅的。

夜,仍然鬼魅着。宋晓婉小时候就怕黑。尽管她是学医的,解剖过尸体,双手拎着一条胳膊、一条腿、一个心脏、一个胃仔仔细细地看肌肉、神经、血管的分布。但是,对于黑夜她有一种本能的恐惧。而今天夜里,她什么都不怕了,曾经爱得天翻地覆的那个男人口中那冷冷的一句“我们离婚吧”彻底寒了她的心。她漫无目的地在小区后面的小公园里走着,像一个孤独的野鬼,她一路走、一路啜泣着。累了,就一屁股跌坐到一块石头上,夜凉如水,月亮似乎在天上也溜达够了,躲到云彩后面小憩,她并不觉得。

她反省自己,是不是平时对李怀关心不够?作为家中最小的儿子,李怀享受到的是三千宠爱于一身,因为,上面四个姐姐三个哥哥,都让着他宠着他。记得有一次李怀醋意十足地发牢骚说,你怎么对贝贝这么好,比对我还好?!一副气恼的样子,让宋晓婉哭笑不得。自己对他还不好吗?连婆婆都说自己惯着他,婚礼过后第二天,就把结婚剩下的一万块钱拿出来给他买了辆摩托车,1995年,一万块钱可不是小数目。之后,又给他配了BB机和手机。在当时也是凤毛麟角。可是李怀就是长不大,不满足!竟然还有一次,宋晓婉下班后给贝贝买的蛋糕,被贝贝都吃光了,贝贝的生活习惯与她爸爸如出一辙,也特别爱吃松软的蛋糕,谁料这个爸爸竟然说,也不给我留一块,全吃了!又是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气得宋晓婉随口说了一句,你怎么还跟孩子比吃比穿啊,你到底长大了没有啊?

宋晓婉在公园的大石头上痴痴地呆坐了很久,丝毫没有睡意,原来对黑暗的恐慌也不知跑到了哪个角落。

凌晨一点多钟,宋晓婉哭累了,起身离开了小公园,跺跺脚,都麻了,然后迈开僵直的腿,跌跌撞撞地回了家。李怀睡得很沉,丝毫没有为她的离开而内疚,而影响什么。宋晓婉心里更痛了。她想,要不然还是先分开一段时间吧。

第二天,她正好休班,给贝贝穿好衣服,牵着她的小手,拉着一箱子换洗衣物,到好友孙雅静家投宿。由于娘家并不在城里,宋晓婉几乎没什么地方可以投奔。孙雅静是她初中时代的好友,毕业后也分到了一个小城,现在一家中学当老师。孙雅静轻轻叹了一口气,提醒她说:“男人一般是不会轻易提出来离婚的,如果提出来的话,就保不齐是外面有人了。你忘了灵珊那天还好心跟你说,让你看好了你家的小白脸,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灵珊的全名是岳灵珊,是她们俩的另外一个闺蜜,在医院手术室做护士,两个人曾经在一个宿舍住了好几年。

看起来是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李怀不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而是他有了外遇。

宋晓婉蓦地想起了很多细节。有一次,她在二楼阳台的厨房做晚饭,听到摩托车刹车的声音,往外不经意一瞥,发现李怀回来了。她刚想唤他一声,却看他正笑眯眯地看手中的一个小本子,一路走,一路翻着看,英俊迷人的脸上嘴角裂开,白白的牙齿在夜幕四合的天色下闪闪发光。一副满足、幸福的神态。这一幕的确让宋晓婉狐疑,她也在李怀睡觉时偷偷从他口袋里拿出来验看过。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记事本,上面写着李怀的姓名、电话、血型等等,字迹工整隽秀,应该出自一个女人的手里吧?还有,每次李怀接到BB机的呼叫,都要到厕所去回电话,也引起了宋晓婉的怀疑。下夜班时,她故意看了看固定电话的回拨,是一个铁路台的寻呼号。仅此而已。

在孙雅静家住了四天,女儿贝贝一边画画,一边抬起长睫毛的大眼睛问妈妈:为什么我们不回自己家?为什么要在丹丹家住呢?丹丹是孙雅静的女儿。望着贝贝那张白里透红如小苹果一般水嫩的小脸,大大的黑眼睛,宋晓婉的心都在滴血。孩子,你爸爸是个不负责任的人,你这么小,我怎么跟你说呢?贝贝从小就喜欢画画,家里的墙是贝贝最爱的大画板。天性懒散、不愿整理却喜欢整洁的李怀最讨厌贝贝往墙上乱画了。批评无数次,那是一点效果都没有的。贝贝奶声奶气地辩解道,这么大一张纸,不画画多可惜啊?让大人听了又可气又可笑。后来也就由她去了。于是,宋晓婉家不大的房间,雪白的墙壁上都是贝贝最早的涂鸦。近几天,宋晓婉发现贝贝扔在丹丹家客厅桌子上的画有了变化,原来只爱画的孙悟空师徒四人,现在却全变成了爸爸妈妈领着孩子的手一起高高兴兴地出门去的场景。每一幅画,都是有一个自己,有一个妈妈,还有一个爸爸。宋晓婉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孩子还那么小,她不能失去父亲,不能没有父爱,我就是承受多大的委屈,也要让孩子健健康康地生活在父母的羽翼下!

从孙雅静家出来,箱子很沉重,但宋晓婉的心却是坚强的,她一手拖着箱子,一手拉着贝贝,大踏步地走回家去。

相隔四天不见,李怀不仅一个电话都没有,更没有主动去接娘俩回家。这并没有让宋晓婉有多少懊恼,是啊,一个男人心都不在你身上了,还提这种额外要求干什么?下一步最主要的目的是过日子,是让贝贝健健康康地长大。

经过两个闺蜜严谨的调查,最后得出结论,就是李怀与柳宝媛好上了。一般这种事情总是妻子是最后一个知道。

谁能料到李怀与柳宝媛的缘分那么浅呢?两个人无疾而终的最终原因是,工厂倒闭了,职工们纷纷下岗,大家各自天涯。

宋晓婉夫妻两个人的心里尽管还有芥蒂,但至少横在两个人之间的那个隐形的东西已经烟消云散了。日子总要过下去,不是吗?宋晓婉安慰李怀说,不用担心,自己的工资加奖金够全家生活了,你不着急找工作,看好了再说。李怀倒也听话,天天坐在电脑旁边上网,或者找找工作信息,或者玩玩游戏,生活倒也充实。

但两个人心中的芥蒂并没有消失,它似冰冻了的一根水柱,貌似透明,却时不时出来硌你一下,总会带来一种冷不防的、突如其来的伤痛

外遇事件之后,宋晓婉大病一场。心电图提示:心肌严重缺血,冠心病?冠心病后面打了个问号。头发花白的心脏内科老主任从老花镜后面看着眼前这个憔悴的年轻女子,怜惜地说,孩子,若不是你还没有到三十岁,年龄再大一些,就足可以诊断为冠心病了。这件事宋晓婉谁都没有说,包括父母、同事,这么难堪的事情跟谁去说,知情人除了自己就是她的那两个闺蜜孙雅静和岳灵珊了。可能就是闷着,愣是把心脏闷出了病!。

肌酐、ATP、辅酶A等等一大堆营养心肌细胞的药开了一大袋子,回家输液。大多数医护人员对自己得的病基本就不怎么上心,一般都是开点药自己输液了事。一来舍不得休假住院;二来,医院人手少,是不可能让人随便休假的。

对此,李怀不屑一顾,他可能偷偷看了药品说明书,于是认为宋晓婉不过是做做样子,吓唬他。就冷淡地说,不过是一大堆营养药罢了,骗谁呢?

李怀的母亲也撇了撇镶满假牙的嘴巴,嘲弄道:“什么心脏病?不可能!我这大老粗都知道,有心脏病的女人是不可能生孩子的!想当年我们村那个谁谁就是因为有心脏病而不能生育的,你孩子都能生,还能得心脏病吗?”

这种推理让宋晓婉哭笑不得。开始她也想解释一下,跟丈夫和丈夫的妈科普一下医学知识:自己的心脏是心肌供血不足,这些是营养心肌的药物,而心脏病后天是可以得的,并不是人人都是得先心病的。但她闭了嘴,摇摇头,她无助,无奈,无语。“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中国还有一句古话叫“宁跟明白人打架,不跟糊涂人说话”。已经没啥好说的了。女人一旦嫁了人,除了嫁给这个男人,还有他一大堆的社会关系。为了女儿的健康成长,受了委屈就受吧!宋晓婉咬咬牙。

有一天傍晚,宋晓婉上夜班,匆匆走到医院的走廊里时,远远地望见了一个男人的身影,感到特别熟悉,那不是初中同学周玉国吗?越走两个人离得越近,周玉国的近视眼镜反射出的光就在眼前了。宋晓婉的整张脸都反映到周玉国厚厚的眼镜片上。两个人一下子愣在那里。

周玉国与宋晓婉的初相识是在初三的复课班上。那天老师把一个翩翩美少年从门外引进来,并呼唤大家认识的时候,同学们才忙不迭从课本上把眼睛抬起来看。宋晓婉心里面也暗暗吃了一惊。这个男孩子太不像农村的孩子:细白的皮肤,戴着眼镜,特别儒雅。当然只是好感而已,当时农村的中学特别保守,人们的目光都盯在学习上,根本不可能有早恋之类的问题发生。于是,大家把抬起的眼睛重新又重重地落到书本上。整整一年无话。至少宋晓婉对周玉国是无话的。周玉国却喜欢上花样年华的学霸——宋晓婉。后来周玉国考上中专,而宋晓婉考入县一中,宋晓婉后来又上了大学,两个人失联。直到宋晓婉毕业后遇到过一次周玉国。但是周玉国在中专已经搞了对象,名草有主了。周玉国对宋晓婉其实还是有那么点意思呢,但宋晓婉发现他脚踩两只船,就根本把他列入黑名单。后来都各自娶妻生子、嫁人生女,虽同居一城,却鲜有见面的机会,用宋晓婉自己的话说,无缘不得见。今天却意外见了。见到他,宋晓婉突然好像回到少女时代,竟然耳热心跳起来。一问,原来他是有个同事生病,白天没有空,晚上过来看看。

一听宋晓婉值夜班,周玉国打趣道:“我刚好有点事想跟宋医生咨询呢,可不可以有这荣幸跟大大夫你聊聊?”

一听这话,宋晓婉也不好推辞,就带着他来到了值班室门外。换上了白大衣出来,宋晓婉抱歉地笑笑:“你去医办室等我一下?我得先去交交班,查查房,回头再跟你聊。”

周玉国大大咧咧地说:“没关系,你先忙你的,我的事一句半句也说不清。”

宋晓婉跟上白班的同事交完班,恰巧自己也没有几份病历要写,就把楼道里看宣传栏的周玉国叫进了值班室,问他究竟有什么问题咨询。周玉国侃侃而谈,看起来这家伙没白在政府机关混,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一下子把单纯的宋晓婉吸引得七荤八素。那天晚上,宋晓婉的记忆里那么美好,多年前那段隐隐的好感一下子被激发了。联想到自己在李怀的眼里一文不值,而周玉国眼镜后面那双深邃的眼睛,那么深深地看着自己,把自己整个人深深地吸引进去、陷入进去,一股暖暖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周玉国跟当初那个翩翩美少年早有了云泥之别。多年的行政生涯,周旋在官场里面,游走于领导之间,让他阅人无数,同时练就了他洞察世事的本领。当初,纯洁的情愫,现在被浓烈的欲望取代。妻子黄丽是他的初恋,却让他心生懊恼,没有恋爱的经历让他遗憾。于是,结婚后的十几年间,他不断更换女友,他依靠自己的权利和倜傥的男性魅力,和一点可圈可点的才华,让很多女人不自觉就动了心。

眼前这个面色忧郁的女人,让人心生怜惜,毕竟是他情窦初开时暗恋的对象。但那一点点怜惜,周玉国无奈地摇摇头,不过是征服女人路上的一个小插曲而已。

此时的周玉国正处于春风得意、仕途无限的鼎盛时期。妻子黄丽供职于某局级单位,每天上班去与不去一个样,生活优裕,完全是依仗着自己做政府办公室主任的丈夫的庇护,也逐渐培育起她日益膨胀的物质野心。

恰逢周玉国的小女友刚跟他分手,他正处于空虚的时候。他是老少通吃,不管是半老徐娘,还是豆蔻少女,一概来者不拒。刚刚分手的小女友处了对象,然后嫁人,最后一次约会,当周玉国伸开双臂欲把那个娇小的身体揽入怀中的时候,小女友轻盈地一转身,躲过了周的怀抱,正色道:“大哥,今后我们再不能这样了,我是有丈夫的人了。”说完,就飘然离去。望着小女友袅袅婷婷的背影渐行渐远,周玉国心中一阵失落。

以后每次值班,周玉国都会准时出现在走廊里。时间长了,上夜班竟然成了宋晓婉心中期盼的事情。周玉国沉浮情场多年,对一个失意的有夫之妇的内心状态洞若观火,宋晓婉的一颦一笑,都逃不过周玉国猎人般的慧眼和嗅觉。终于有一天,宋晓婉忍不住将内心憋闷多时的关于李怀外遇的事情告诉给了周玉国。周玉国立刻表现出义愤填膺,不将此现代陈世美碎尸万段,就誓不为人的大无畏英雄主义情怀,惹得梨花带雨的宋晓婉不禁哭中带笑,心中大慰。于是,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两片久违的红唇终于连接到了一起,孤独的宋晓婉以为找到了世间最厚重的温暖,而周玉国的心里她不过是自己众多情人中的一个,只是徒增了一个数字而已。宋晓婉几乎没费周玉国一枪一弹就缴械投降了,让周玉国感到顺利得出乎意料。

可是这种偷偷摸摸的交往算什么呢?宋晓婉的心情却越发沉重了。如何向李怀交代呢?还有自己拼命力保的家庭和孩子?每当夜阑人静的时候,宋晓婉就沉浸于巨大的幸福和痛苦之中,幸福,是因为终于找到了懂自己的知己,而痛苦,是因为自己背叛了自己的丈夫、孩子和家庭。这可怎么办呢?这么下去肯定是不行的,而周玉国从来没有承诺过离婚娶自己啊?就在宋晓婉决定跟周玉国摊牌决定分手的时候,周玉国的老婆黄丽发现了他们的隐情,并同时打通了李怀的电话。电话很简单,就一句话:“请你关注一下你老婆。”

李怀本来就是一个对自己要求宽容、对别人严格的心胸极其狭窄的男人,这一点他也承认。对于比自己优秀很多的妻子,他的内心是自卑的。这一点从婚后第一天查户口的来家里看户口本,他就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份是一个小工人,而妻子是医生,是干部,这一点让他心里很不平衡。所以,李怀并不看好自己的婚姻。再加上之前也没有谈过女朋友,而妻子在遇到他之前竟然谈过恋爱,这一点让他更加不平衡。所以,当柳宝媛勾引他的时候,他想都没有想就上钩了。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太亏了。

婚没有离成,柳宝媛早就如一个狐仙一般来无影、去也无踪了。本来觉得自己一辈子就这样吧,日子虽然不如意,凑合着过吧。谁料到妻子竟然红杏出墙,让人家老婆把电话打到了家里!这让李怀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好你个宋晓婉,宋大大夫哈,竟然在外面给我戴绿帽子!

夜班收到了周玉国一个信息,说是妻子心脏病犯了,不能来找她了。宋晓婉心里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下夜班,李怀竟然来接她,她的心剧烈地抽动起来,甚至影响到了走路的节奏,发觉膝盖以下的小腿肚子一直在抖!

事情的结尾很狗血。两对貌合神离的夫妻见了面,大家像朋友一样聊聊天,解释了一下,就貌似原谅了,貌似一切恢复平常了。若是还能做回朋友就好了,但已经回不去了。难怪有人说,朋友不能成为情人,否则连朋友都没得做!只有当事人的心里明白,他们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了。而对于夫妻来说,时下有句话这样说,信任就像一张白纸,一旦揉皱了,就不能再回到原来了。

再后来,就是赋闲在家,做小买卖不成的李怀终于又在离家较远的市内找了一份工作。日子过得平静如水。一年后,宋晓婉的父亲查出了胃癌。老父亲辛辛苦苦工作了一辈子,刚刚退休,就发现自己几乎每天晚上胃疼。也没有当回事,大凡农村出身的人对自己的身体都没有那么娇惯,老爷子隐忍了三个月,终于还是跟大女儿说了。宋晓婉因为贝贝已经上学了,就很少有时间回老家。孩子小,辅导学习,自己再上班,还有夜班,家里人都知道自己忙,有时候打电话找不到自己,或者接着电话由于来了病人或者有急诊手术来不及说一声就挂断,这是经常有的事情,家里的亲人都是能够原谅的。工作需要,无可厚非。一听老爷子的症状,宋晓婉觉得不太好,赶紧预约了一个胃镜。做胃镜那天,宋晓婉唯一的妹妹宋晓娥也来了。宋晓娥身体纤长,体质特别弱。宋晓婉忘不了,在她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是刚大学毕业的妹妹伺候自己的月子,并帮助自己渡过难关的。所以,有人说,兄弟姐妹其实是父母送给自己最好的礼物。尤其是在最困难的时候,出手相助的总是自己的手足。中国还有句古话,就叫“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话一点不错。

宋晓婉特意请胃肠科的主任亲自给做的。当长长的胃管下进去,通过弯弯曲曲的食道,接着到了一座粉红色的宫殿,里面除了大量的胃液什么都没有,事先是需要空腹6-8小时的,让人觉得这是一座粉色的水晶宫。带着冷光源的探头像一条游弋的蛇,在里面慢慢滑行,寻找胃壁上的瑕疵。看到里面的有着大量泡沫的粘液,宋晓婉突然觉得自己的胃也痉挛着难受,一阵的恶心、想吐。有的人对妇产科的血表示厌恶,说多脏啊,于是社会上有用“磨磨唧唧妇产科”来形容妇产科的脏。但实质上,宋晓婉觉得妇产科最干净,不是吗,你看看哪个临床科室,住的不是有病的人,尤其内科,不是咳嗽痰喘的,就是慢支的、肺病的,那才真叫个脏呢,呼吸道疾病通常都是通过飞沫传染的,一不小心就容易传染上,医生护士不加注意同样是易感人群。而妇产科的病人,尤其是产科,对病人真正的称呼应该是“孕妇或产妇”,都是身强体壮的正常人,而且分娩就是一个正常的生理过程。试问:谁家的姑娘长大嫁人后不生孩子呢?

当时做胃镜还没有无痛业务,在通过喉咙的时候病人最难受,会引起干呕。这时听到胃肠科主任正色道:“宋医生,我觉得可以取一个病理直接送到市里大医院去看看。”

宋晓婉急忙表示同意。当着老爷子的面,也不好说什么。胃镜前端有一个镊子样的东西,在医生的操作下竟然如一条眼镜蛇张开了大口,咬下一块烂糟糟的组织,并被胃管带出来。主任使了个眼色,宋晓婉急忙跟了出来,老爷子还在检查床上摸摸索索地穿衣服。

在空荡荡的走廊上,避开了老爷子的视线,只见胃肠科主任皱紧眉头、轻声说:“宋医生,我感觉老爷子不单纯是胃溃疡,看起来很不好,赶紧去市里的病理科做吧!”说着,把手里的标本盒递给了宋晓婉。宋晓婉姐妹俩接过来,慌忙打车去了市内,把标本送到了一家病理科很出名的医院。

一周后取结果,宋晓婉姐妹俩早早来到了那家医院,宋晓婉想从医生的表情上看看结果是悲观的还是乐观的,当医生做了病人家属的时候,心里同样是没有底的。但全世界的医生表情都是一致的平静,就干脆直接把目光落到了病理报告单上。不看则已,一看惊人,宋晓婉急忙靠在了墙上,上面赫然写着“低分化胃癌”几个大字!作为医生,宋晓婉当然明白低分化与高分化的区别。分化程度越低,恶性度越高!姐妹俩相顾无言,抱头痛哭。父亲刚刚61岁,省吃俭用了一辈子,几乎没有享过几天福,现在退休了,要享受天伦之乐了,却病倒了,这一点让做女儿的姐妹俩很难接受。可是,病还是要治疗的,哭有什么用?

除了妹妹宋晓娥,宋晓婉觉得世界上跟自己最亲近的人就是丈夫李怀了。当她瘫软着两条腿,把这个噩耗跟李怀讲完的时候,没想到他的表情是淡淡的,什么都没有问。这让满怀希望得到丈夫的理解和支持的宋晓婉很失望,仿佛一个感觉特别冷的人,看到了一个火炉,想靠近的时候,发现前边竟然隔着一个无形的玻璃门,推不开,摇不动,只能眼睁睁想象着火炉的温暖,像那部著名童话《卖火柴的小女孩》里的小姑娘,明知道厚厚的墙体后面是温暖、却不可得,伸出手去感知到的却仍然是厚厚的冰凉的墙。

宋晓婉咨询了朋友同学的意见,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还是决定在最快的时间内给父亲做手术。与主管外科的副院长说好,邀请市内一知名专家来自己的医院做手术。在医院内部,类似专家下乡做手术的现象很普遍,这也是专家们养家糊口的一种方式。这位老专家白花花的头发显示出了他的年龄,同时也显示了他的阅历和资历。宋晓婉和宋晓娥商量了很久,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不告诉父母实情,先把手术做了再说。父亲问病理结果的时候,姐妹俩故作轻松地说,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胃溃疡罢了,但是很深,要穿孔了,所以手术。老爷子天真地笑了,说,哦,怪不得天天这么疼,原来是快要穿孔啦!姐妹俩也装着笑颜灿烂地附和。谁知道,她们心里在哭泣,躲过了父母的眼睛,二人的眼圈立即红了,互相搀扶着,才能站直身体。

宋晓婉跟进了手术室。麻醉、消毒、铺无菌单,程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宋晓婉安慰着老爸的情绪,由于是全麻,不一会,老爸就沉沉睡去了。手术顺利进行着,专家手术娴熟。宋晓婉看着刀子划过皮肤,血液从断开的血管喷涌出来,一层一层打开,进入腹腔的时候,就有点受不了了。她扭身跑到隔壁一个空荡荡的术间,眼泪忍不住落下来,湿了参观衣。等她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又一次重新来到父亲身边的时候,听到副院长和专家说,胰头和十二指肠粘连到了一起,淋巴清扫了。宋晓婉心中一沉,难道是转移了吗?心里越发空虚、难过。就说道,院长,你们看着做吧!

从手术室把父亲推出来,外面聚集着母亲、妹妹、妹夫和好友们,孙雅静、岳灵珊也都在焦急地等候着。之后,送病理,等结果。

李怀是在宋晓婉的要挟下来的,他在病房等。手术当天早上,宋晓婉早早起床,跟李怀说,今儿我爸手术,你请假来吧,老爷子看了还高兴点。谁料李怀漠然道,我又不是医生,我去有什么用?再说,我也不好请假,我就不去了吧!

什么?宋晓婉听了,柳眉倒竖,真是又意外又生气:“你就是这么当姑爷的?我是怎么对你父母的,你又是怎么对我父母的?”

李怀仍然不表态。

勃然大怒的宋晓婉冷笑道:“好啊,你不好请假,我给你请,我就跟你们领导说,你老丈人今天做胃癌手术,我看你们领导是多不通情达理啊,不请你假!?”

无奈之下,李怀只好来了。宋晓婉心里如结了冰一般,夫妻做到了这个程度,还有啥劲往下走呢?但眼前的难关还要闯过去。之前一直纠结对于癌症这个病情能否直言相告父母,姐妹俩矛盾了很久。作为一个医生,宋晓婉清楚地知道病人应该有权利处理自己的身体,有权利知道自己的病情,有权利选择治疗方法,这简称为“知情同意权”。如果不以实情相告父亲,越俎代庖,对于一辈子含辛茹苦的父亲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但是,最后综合考量了父亲的病情和他小心眼的性格,还是先不要告知吧。“两害相权取其轻”,一切都以为了他好为前提和大方向。

下了手术,宋晓婉心里稍稍踏实了一些。送专家回去,李怀自告奋勇去了。妹夫陪手术的医生们吃午餐。自己和妹妹陪床。一切安排妥当。谁料,这个李怀,竟然 “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宋晓婉和妹妹宋晓娥,以及一帮同学轮流照顾术后的老父亲,那位李怀竟然凭空从空气里消失了。

父亲曾经学过中医,心里啥都明白。宋晓婉小心翼翼地应对着老父亲偶尔提出的疑问,生怕自己哪一句话说错了,让父亲的情绪产生变化,不利于术后康复。有空就给老爷子洗脚、擦脸,说些轻松的话题,术后危险期很顺利地过去了。宋晓婉心里很高兴,但老爷子总归要问病理结果的,这件事让宋晓婉犯了难。她一再叮嘱护士站的小姐妹们千万不要让老爷子看到病历,防患未然。后来她灵机一动,去病理科做了一个假的病理报告,有图有真相,还有病理结果,上面写着清清楚楚的几个大字:胃、十二指肠严重溃疡!把那张轻飘飘的纸郑重地放到老父亲眼前,父亲同样郑重地接过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角角落落都没有放过。看后眉开眼笑,口中自言自语道:不是癌症就好,不是癌症就好!

这场面让宋晓婉心里酸酸的。但是有什么办法呢?癌症,记得有一次听一位老主任分析过,三分之一的人是吓死的,三分之一的是化疗毒死的,只有三分之一是真正病死的。瞒着老爷子吧,能瞒一天是一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宋晓婉此刻觉得自己就是一名勇士,杀打不怕,来吧,有什么你冲我来吧!宋晓婉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全副武装的战士,坚强果敢冲在前沿阵地上!

宋晓婉在医院守候陪床的时候,贝贝需跟着奶奶,这时候奶奶不乐意了,来电话追问为何不回家,孩子好几天没有见到妈妈了!宋晓婉本来对老两口的支持挺感恩戴德的,这么一来很生气,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吗?父亲得了这么严重的病,还做了手术,你们的儿子不闻不问,你们帮着带带孩子,还这么没有耐心?

宋晓婉抽空回了一趟家。贝贝很好,已经是小学二年级的学生了,生活基本能够自理。老两口为人倒也不坏,就是老实人也有老实人的恶毒和势力,还有各种怀疑、猜忌以及钻牛角尖。就拿这次手术来说吧,老两口过来探望病人应该是无可厚非的,亲家公有病了、手术了,还是绝症,你们不该空着手来吧?空着手也成,放点钱也是应该的吧?毕竟妹夫的父母也来看过了,人家老两口就放了二百块钱。倒不是家里缺你们给的这几块钱,这是心意、是情谊,是懂得人情达理的见证。但是这老两口与众不同,晃悠着胳膊来,晃悠着胳膊走的,让宋晓婉羞愧难当,一来羞愧自己的公婆不懂事,二来觉得自己在李家简直一点位置都没有。可是,计较半天,又有何用?宋晓婉也想开了,不跟这种人计较。

回医院的路上,路边有一个卖盆花的摊点很热闹。宋晓婉停下来,下了自行车,也挤过去看热闹。父亲爱了一辈子的花,家里也养了很多花,所以人们经常跟他开玩笑,花侍弄得如此好,所以才没有儿子的命吧?这没有生儿子,可是父亲一生的伤痛,但作为公职人员,当时生三个孩子就算超生。所以,忍痛生了两个闺女就被迫让老伴做了绝育手术。前几年还嚷嚷着过继侄子来继承家业,被姐妹俩知道后狠狠批驳了一顿。宋晓婉心想,现在事实教育了你吧,没有闺女,谁给你陪床的?你侄子来了一趟,坐了五分钟就走了,这下该明白了吧?挤进人群的宋晓婉立刻被惊呆了。那大朵大朵粉红色的、紫红色的山茶花怒放着,像凭空多了一抹彩色的云霞,把这黄昏的街道瞬时点亮了。宋晓婉毫不犹豫地掏钱买了一盆粉红色的,双手托起来花盆,竟然像抱起了一团粉红色的梦。在卖花人的帮助下,花盆被轻轻放进自行车前边的大筐里面。

当宋晓婉吃力地搬进病房的刹那,老爷子的眼睛就亮了很多,脸色也有了精神。宋晓婉很高兴。只要父母高兴就高兴,人到中年,蜡烛两头燃,宋晓婉明白为人子女应该尽到的义务和孝道,多经历一些事情,有时候也不是坏事,古人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是啊,有时候人的长大是分分钟的事情,经点事不是难事,那是成长的催化剂!

老爷子出院后没过一年,李怀就和单位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同居了。

宋晓婉发现这事出于一个偶然的机会,有一天家里的座机响了,她过去接了,喂了半天,然后就没有了声音。电话里查看,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贝贝已经上学去了,家里只剩宋晓婉自己一个人。正好下夜班休息,她就把电话回拨了过去,好久,有个女人的声音抱歉地说,是家里的小孩子不小心拨出去的,非常对不起。宋晓婉苦笑着放下了电话。自从李怀找到了工作,借口家里离单位较远,经常住在那里,有时一周也不回家一趟。他的工作是给领导开车,何况家里离市里不过十来公里的车程,为什么不回家呢?对于李怀重返职场这件事,起初宋晓婉还是很兴奋的,觉得一个人赋闲这么久,终于找到工作了,家里的经济压力也减轻了,关键是他也有实质性的工作可做了,真的很替他高兴。但是后来随着他一天一天地不回家,宋晓婉好像也感觉到了什么不正常。当然,李怀打电话依然要躲到厕所去,或者其他房间里去,宋晓婉已经见怪不怪了。

而有一天李怀去厕所的时候忘记拿手机了,手机就放到餐桌上,此时宋晓婉正在收拾餐桌,恰在这时候,电话“吱吱”震动起来。宋晓婉一抬眼就看到了手机上的电话号码,很熟悉,不就是那天出现在座机上的那个号码吗?这一发现让宋晓婉很吃惊,很意外。同时,她也捕捉到了从厕所中慌慌张张冲出来的李怀脸上那份不自然的神色。

宋晓婉这次不再坐以待毙了,她想主动出击。她先是到了通讯公司,查询李怀的电话通讯记录。恰好李怀的手机电话是用宋晓婉的身份证申请的。即使没有密码,有了身份证的保证,她也顺利地得到了电话记录。那一份长长的有数十米之长的电话清单,让宋晓婉有些头晕。她愣了愣神,稳定了下情绪,就开始从头细细开始看。那个熟悉的号码,这时候已经烂熟于心,她一边看,一边把通话时长记录到一张废纸上,竟然密密麻麻写了一大篇!那个号码几乎都是主叫电话,被叫的时候很少,一打就是一个小时,有时候是深夜,有时候是黎明。这是两个怎样相互吸引的灵魂,又是两颗多么寂寞的心灵啊!看着看着,宋晓婉就觉得身体变得空空荡荡的,所有的能量一点一点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吸走了,只剩下一副空壳子在风中飘荡,心里特别虚,眼睛胀胀的,泪水都堵在里面了,出不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拿到真凭实据的宋晓婉才摇摇晃晃地从通讯大楼出来。但她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路在何方?抓到了,又能怎么样呢?这时候,她只想喝酒,喝那种度数很高的辣辣的白酒,喝一口,就从食道中划出一道火红的线,燃烧着,翻着跟头滑到胃里去,引起一片冲天火光。用刺激减轻刺激,用一痛掩盖另一痛。

日子折磨得人难以忍受下去了。宋晓婉决定跟他摊牌。可巧有一次周末,宋晓婉下夜班,带着贝贝去孙雅静家里玩,孙雅静的丈夫出差了,想留她们母女二人住下。宋晓婉一想,反正李怀也不回家,贝贝也困了,就住在那里吧!于是,想给家里打个电话,告诉公婆一声。但家里的电话开始一直占线。两家只安装了一部电话,串起来的。老两口一定是没有放好。就想过一会再打。可是再打,一个电子声音传来:您拨打的电话线故障……没有办法,宋晓婉只得打通了李怀的电话,告诉他贝贝睡了,想住在孙雅静家里。谁料李怀勃然大怒,坚决不允。强制她们娘俩必须马上回家,不得有误,没的商量!在李怀的高压态势下,宋晓婉不得不忍住心疼叫醒了早已进入梦乡的贝贝,给睡眼惺忪的她穿好了衣裤,狠狠心,冲进寒风中。

已经晚上八点多钟了,又是个星期五的夜晚。路上的车子也不多了,路灯用模模糊糊的光无奈地照射着坑坑洼洼的路面。西北风很狂躁,宋晓婉也很气恼。她一边费力地蹬着自行车,一边大声叮嘱后面坐着的贝贝不要睡着了。凭什么你李怀说让我们回来,我就必须回来?我让你回来,你怎么不回来?宋晓婉一边骑车子,一边生气,生李怀的气,更生自己的气。凭什么他一个电话让你回来,你就什么都不敢说地回来?凭他是个男的,许他放火,不许自己点灯?天下有这么不说理的事情吗?一路想着心事,来到了十字路口,过马路的时候,一时没有看好,一辆轿车狂啸着冲了过来,宋晓婉还不知怎么回事呢,就听见一声巨响,感觉到车子产生巨大的震动,后座上的贝贝像一个包袱一样被甩出了几米以外……自己也随之摔倒在地!宋晓婉不顾自己,她当时站不起来了,就在地上爬着,摸到贝贝身边,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已经不是人的声音了,她大声叫着贝贝的名字。可是,贝贝一丝声音都没有,就那么静静地在冰凉的地上躺着。宋晓婉拼命抱起孩子,贝贝仍然没有声音,两只眼睛紧闭着。宋晓婉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救命,救命啊!”这变了音调的声音惹得几个路人快速围拢过来。那辆肇事车辆起初几秒钟还减缓了速度,一看这个架势,一溜烟就开走了。宋晓婉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她跌跌撞撞地抱起昏迷不醒的孩子,拦了辆出租车,钻进去,朝自己的医院飞驰而去。她不能失去贝贝,不能失去孩子,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她现在只愿意做一个好妈妈,拥有一个健康孩子的好妈妈……

赶到了医院之后,贝贝才逐渐苏醒了过来。宋晓婉见贝贝终于清醒了,能说话了,不禁喜极而泣。接下来,宋晓婉给李怀打了电话,要他赶过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宋晓婉多么希望丈夫能站在身边,给予鼓励和安慰啊!急诊科的值班医生让贝贝做了CT、B超。诊断结果是轻度脑震荡。需要留院观察。这时候孙雅静也闻讯赶来了。孙雅静心疼地责怪宋晓婉,为何不听她的,住下多好,星期五的晚上太危险了,人家都说周五酒驾的人可多了,一般人聚会什么的都选择周五,所以也叫“黑色星期五”。宋晓婉能说什么呢?只要贝贝没有危险,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但随后赶来的李怀铁青着脸,一副嫌弃的样子,态度很恶劣,他不但不承认自己有错,还批评宋晓婉自己不小心,出了车祸。按照电视剧里通常的狗血剧情,这会儿这夫妻俩应该是抱头痛哭、互相反省、相互抚慰,然后尽弃前嫌、携手回归家庭的时候吧?但,这一切都没有上演。尽管这些个镜头可能在宋晓婉心里上演了十遍二十遍,但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事情却是宋晓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贝贝一会儿一吐,吃什么吐什么,而且呈喷射状。宋晓婉很是着急,叫急诊科值班医生看,说没事,脑震荡的症状就是这样。隔行如隔山,专业不同,掌握的专业知识便有云泥之别,何况是自己至亲至爱的人,总是让人当局者迷,这一点宋晓婉是清楚的。医院的宣传总是说要视患者如亲人,实际上这话并不全对,如果真的个个儿都是亲人,都当亲人,病真的看不好,也看不了了,感情战胜了理智,做一个称职的医生都难。可是李怀不阴不阳地讽刺道,你究竟是不是个医生,怎么连这点事都搞不清楚?宋晓婉懒得理他。但李怀依然不依不饶,还在那里没轻没重地指责着她:你是个当妈的不?连孩子都保护不好?大周五的不回家,家里人不惦记啊?宋晓婉很生气,干脆躺到床上,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浑身疼痛,车祸时自行车被一股巨大的力掀翻了,把她重重甩到地上,自行车也随即正巧砸在她身上,当时只顾抢救孩子了,自己什么感觉都没有,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棉裤磨出了一个洞,棉裤下面的皮肤青一块、紫一块的,有好几个血肿。听到李怀没有一丝温度的话,感觉连棉裤上的洞都像是在张着嘴巴嘲笑着自己,发出叹息,心里更加难过了。

宋晓婉没好气地说:“你怎么天天都不回家?我只有一天不回家,还带着孩子,你有什么紧张的?我能去做什么?”

谁料自己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脸上就火辣辣地疼,原来是李怀的巴掌已经掴到了脸上!宋晓婉“嗷”一嗓子,所有的委屈都爆发了,什么淑女形象,全滚它的吧!她像一个撒泼的妇人一样,拿自己的头撞过去,是啊,让你这做丈夫、做父亲的回来是给我们安慰的,给我们安全感的,原来你回来是找茬儿的,宋晓婉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变得灰扑扑的了。有小三儿我可以忍了,但家暴就是不能忍!

两个人打完架,赌气,也累了,各睡各的床,谁也不理谁。幸好这个病房有三张床,其他床没收病人。贝贝的眼角挂着泪花睡熟了,宋晓婉心疼地凝视着她。暗自祈祷着,希望她没有看到父母拳脚相向的镜头。其实,她心里更多的是怜悯自己,这是一个被家暴、无人疼的女人,做人好失败啊!

如果说仅仅是因为吵架,还激不起宋晓婉与李怀摊牌的决心。第二天一大早,李怀就接到一个电话,然后很自然地又出去接了。在楼道里打了足足有半个小时。宋晓婉不用猜,用脚趾头想都想得出来这是谁来的电话。半个小时后,李怀踱了回来,宋晓婉明知故问,好像是挑衅一样问他:“谁打的电话,这么长时间?”

李怀平静地说:“一个同学。”

宋晓婉凄然一笑:“你能给我看看手机吗?”

李怀不耐烦地回答:“你有病吧?凭什么看我的手机?就是不给你看!”

宋晓婉二话不说,冲上去就抢,无奈李怀个子高,手臂长,力气也大,说啥也没有抢到。这一抢,还把李怀的气给勾出来了,他气愤地举起拳头在宋晓婉的眼前晃动着,大声警告:“我告诉你,宋晓婉,你别跟我来这一套!”

说罢,噔噔噔,转身扬长而去。把宋晓婉和贝贝娘俩孤零零扔到医院,独自走了。宋晓婉的心彻底凉了,这婚姻还有挽救的必要吗?摊牌!你别以为我就是傻子,啥都不知道!?

三天后,贝贝的情况终于好转了,不大吐了,而且说饿了,想吃东西了,宋晓婉终于松了一口气。科室主任人很善良,平时对宋晓婉不错,娘儿俩出车祸,大家也都很同情,就给宋晓婉放了几天假,宋晓婉也就衣不解带地在医院陪伴了三天。

当宋晓婉独自吃力地背着贝贝回到了家的时候,公婆老两口子又炸开了锅。轮番指责宋晓婉出去这么多天,为什么不给家里来个信儿?你们娘儿俩到底干啥去了?宋晓婉当时出于保护老两口的初衷,对老两口没敢说实话,因为孙女贝贝一直都是爷爷的心头肉。可是,眼见老两口发飙,她怎么解释才妥帖呢?可是让人受不了的是,他们总是怀疑自己干坏事去了。情急之下,宋晓婉也就不管不顾了,说出了实情。说出了那天给他们打电话一直打不通,后来就回家,半路上贝贝出车祸的经过。

看着老两口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把简单的事情想得过于复杂了,公婆的抗打击能力根本就没那么脆弱,因为他们的脸上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吃惊难过,只是顾自继续批评教育儿媳妇:“你啊,就是太爱玩,孩子跟你出去,我们就是不放心!”

宋晓婉有点哭笑不得,自己结婚后已经失去太多太多了,朋友聚会不敢去,有从中作梗的;同学来电话,尤其是男同学,就偷听,两家串联的电话,宋晓婉实在是听不清,因为那边电视机里的声音开得很大,就说你们放下吧,找我的。但是过了一会,他们就又拿起电话偷听,电视机的声音不会撒谎,人物对白宋晓婉听得清清楚楚……

“那我怎么做你们才满意?我带着孩子出去,你们不放心,我把孩子给你们放下,你们不是还不放心吗?那我该怎么做,你们才放心呢?”

贝贝坐在椅子上,也跟着给妈妈帮腔:“是啊,我妈妈怎么做,你们才满意呢?横也不行,竖也不行,横竖都不行?”

一看孙女开了腔,老爷子啥也不说了,转怒为喜,立刻眉开眼笑了。宋晓婉也就懒得跟他们计较了。

几天后,李怀回来了。宋晓婉把李怀叫到一个安静的房间,忍住自己怦怦的心跳,装作平静地说:“我知道你已经有外遇了,她是谁?你究竟想做什么?”

李怀听后并没有觉得吃惊,他的脸上是一副嘲弄的神色。这让宋晓婉更加失望了。电视剧里,小说里,甚至现实中,被人抓住之后,只有痛哭流涕、痛改前非的资格,可是这个人竟然这么淡定,仿佛错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对方!

这时候,宋晓婉明白,一个人即使脸蛋多么漂亮,当爱已成往事、当心里没有了爱时,那脸变得狰狞、扭曲,一点漂亮都找不到,只能让人觉得恐怖和厌恶。而且他说的话让人觉得逻辑不明,却振振有词:“你不要去找她,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我找的她。你若答应我们好了,我就还跟以往一样对你好;如果你不答应我们俩好,那我就没法对你好了。”

这句像是从醉汉嘴里抠出来的醉话,看似绕口令一般,分析一下,却着实不是什么有诚意的话,简直就是混蛋逻辑,让宋晓婉极其震怒,不就是“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另一个版本的说法吗?问题是,李怀,你有什么资格去养二奶,你拿什么去养二奶?

李怀立刻不高兴了,反讽道:“是啊,我是没有资格,难道只有当官的有钱的才有这权利吗?”

宋晓婉一听这话,就气短了。是啊,当初自己是有错在先,可是已经过去了。何况自己是在他先有外遇、先提出离婚、大大伤了自己的心之后,才有报复心理和报复行为的。都已经过去了,为什么仍然阴魂不散?应该一码归一码!

夫妻之间,不要以为对方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你想什么对方也能感知,需要不断的交流沟通,直到真正把内心的误会解释清楚,该认错的认错,该道歉的道歉,才不至于不明不白地过去了,那些没有被解释清楚的东西变成了隐藏于内的细菌与病毒,身体抵抗力稍稍差一点,就犯上作乱。一句话,治病要彻底,而不是治标不治本。他们二人的错误就在于,一件事没说清,又第二件事还没有说清,混混沌沌的,结果,第三件又来了。夫妻之间有自己的隐私可以,但坦诚相见看起来难,实际上却是最简单的处理方式。

幼稚的人相对于成熟的人总会在生活中多摔几个跟头,摔摔打打过后,才会逐渐变得成熟一些。

但宋晓婉觉得这日子真的是一天都没法过了。不知情的婆婆还找茬捣乱,说整天看着宋晓婉的苦瓜脸长气,说自己如何辛苦,终于把孩子给你们看大了,就学白眼狼不管她了云云。

惹得宋晓婉不禁还了句嘴:“瞧您说的,我们是互相照顾好吗?我上班,您给我看孩子,可当您久病在床的时候,不是我在伺候您?您怎么还说我白眼狼?”

婆婆一辈子习惯牙尖嘴利、从不吃亏惯了,哪里肯服软,立刻回击:“没有,就是没有,就是没有!就是一天没有照顾过我!”

婆婆比公公小八九岁,是个填房,从年轻开始就恃宠而骄,谁都没有办法。今天又来撒泼耍赖。前不久,老太太做了个手术,儿女们都借口工作忙碌,不能请假,整整一个月,都是宋晓婉做菜做饭、端屎端尿,尽心尽力地伺候了一个月。谁让自己是在医院上班,住的又是最近呢?宋晓婉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跟大姑姐和大伯子们争。可是现在一听老太太红口白牙,满嘴胡说,颠倒黑白,明摆着是来挑战的啊,宋晓婉从小就没有打过架,一向与人为善,最受不了别人颠倒是非,已经让人忍无可忍!宋晓婉嘴唇哆嗦着,用手指着门口,声音都变了调儿了:“您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老太太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指着宋晓婉的鼻子呼天抢地,撒泼:“这还得了?你敢轰我出去?反了天啦!”她故意放开了声音,目的是把左邻右舍都招来,来评评理。

宋晓婉心想我惹不起,我躲得起还不行吗?拿起外套准备去妹妹家。婆婆在后面跳着脚,大骂:“你滚吧,你不就是趁个妹妹吗,又找你妹妹诉苦去啊?”宋晓婉心里话,不就是因为自己只有一个妹妹吗?如果自己还有三个哥哥,你们敢这么欺负人吗?宋晓婉含着眼泪离开了家。

老太太随后便把儿女们都调了来,要给宋晓婉开批判大会。批判大会上,宋晓婉不得不说出了李怀已经有外遇的真相。李怀立刻感觉颜面尽失。而公婆根本不相信宋晓婉说的每一个字。他们老两口溺爱孩子是出了名的,俩人是“自己的孩子最好”大学、“护犊子”专业毕业的,家里的每个娃都是心头肉,绝不能允许外人指责。

一怒之下,宋晓婉找了家搬家公司,搬离了原来的住址。带着贝贝到外面租房子住去了。房价一天比一天贵,若不是老太太阻拦,他们也许早就买了新房子搬出去了。何至于房价日新月异,天天在涨,自己永远都买不起了?老太太的口头禅就是:你们白眼狼啊,等我们动不了了,该用人的时候,你们就搬走了?有你们这样做儿女的吗?

李怀见宋晓婉去意已决,就有点软下来了,答应跟同居女友断交。宋晓婉平静地说,只要你跟她断了,我们就继续过下去,如果断不了,我们就离婚。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

一个星期过去了。宋晓婉给的期限到了。李怀也回来了,他信誓旦旦地说,断了。宋晓婉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以及如何检验。但机会很快就来了。已经30号,月底了,宋晓婉又可以去打印电话记录单了。这天,她正好上白班,跟一位老公在移动公司上班的护士对班。宋晓婉说自己那个电话号码的费用可能有问题,想查一查通讯记录,打印一个单子。同事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她,一会儿,同事的老公正好来医院接她下班,顺便把单子捎过来。又是长长一条,宋晓婉觉得自己的手在发抖,心也在颤抖,原来心慌的毛病又来了,她整个人一点力气都没有,腿变成了棉花糖做的,需要靠着墙,才能不瘫软,才能勉强站住。

通话记录里,仍然是那个电话号码频繁出现,而且有夜里一点的。估计是李怀从她那里回来,报平安的吧!这一个星期,两个人根本就没有闲着,每天都有数次电话。宋晓婉觉得自己都要崩溃了!撒谎,伪君子!想到李怀那张俏脸,她有狠狠抓过去的冲动。

年轻的时候都是喜欢漂亮的脸孔,谁知道这漂亮能顶饭吃吗?这漂亮能当钱花,能换回心疼吗?年轻到底还是不懂事啊。宋晓婉有个同事就是一枚活生生的例子。同事的妹妹跟科室一个医生谈恋爱,后来妹妹嫌弃医生的长相难看,就想分手,而她母亲看重的是人品、学问以及养活自己的技能。最后老母亲不但苦口婆心劝诫女儿,后来竟然亲自去找未来的姑爷和解!想想自己的父母,宋晓婉摇摇头,他们从来都是特别不现实。当初自己的初恋,也是医学院的同学,父母竟然以对方是独生子为理由棒打鸳鸯散!独生子有什么不好?宋晓婉愤愤不平,质问父母。父亲说,独生子负担太重,将来就不能照顾我们老两口了。多么自私的借口!他们从来没有看重未来姑爷的人品、学识、教养、甚至养家糊口的本领,看重的竟然是家里哥儿们要多!在父母的威逼下,宋晓婉屈服了。最后终于遂父母的心愿嫁给了李怀,家里拥有七八个兄弟姐妹的男人。父母是高兴了,而当事人自己呢?父母不会明白,“好儿不用多,一个顶十个”的道理,而且若是孩子自己过好了,不用父母惦记才是王道。只有小家过好了,才能顾娘家。人都有一老,养几十个孩子,固然是人多力量大,但如果都不尽孝,你有办法吗?自己的亲生儿女尚且如此,何谈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姑爷?老爷子应该懂了吧,做手术陪床的是谁,不过是自己的两个女儿罢了,谁会真正放在心上?哥儿们多的才可以考虑当姑爷,这种谬论可以休矣了吧?

宋晓婉从回忆里抬起头来,目前这事又当如何处理呢?上班的时候,最应该是全神贯注、一丝不苟的时候,宋晓婉明白自己的职业是一名医生,而且是一名妇产科医生。产科是综合医院里最不讨巧的科室,因为人们的期望值太高,而现实有时并不能天遂人愿。过去有句话说什么?就是“生孩子,仿佛把一只脚踏进棺材里”,什么意思,就说明产科的凶险和不确定性。古时候,甚至解放前,孕产妇死亡率和婴儿死亡率,那是多高啊?作为一名优秀的产科医生,不但要有渊博的知识理论,还要有娴熟的技术能力,丰富的实战经验,同时还要行方智圆,心小胆大,遇到急危重症,冷静处理,指挥若定,不能忙中出乱,乱中出错。而且作为一名产科医生,不但是高风险,而且高体力劳动,没有个好身体,没把子好力气,连个婴儿都拽不出来!

这天就来了个二胎瘢痕子宫剖宫产住院的。现今的中国老百姓对剖宫产的热衷超过了正常分娩,而第一胎若是剖宫产,第二胎能顺产的机会很少,还得手术,尤其是在县一级医院,因为庙小,每一个来的患者比庙里的菩萨都横得多,有时候特异性体质或者出现其他意外,却根本不是医生能做得了主的。

到了手术室,麻醉好了以后,宋晓婉刷手上台,消毒,铺单,一个程序都不能马虎。之后开始手术,切皮,皮下组织分开,可是当宋晓婉打开腹壁的时候,有点傻了眼,膀胱与子宫壁粘连得很紧密,从哪里入手才能暴露子宫呢?宋晓婉其实是有心理准备的,因为二胎瘢痕子宫的孕妇多半都会有腹腔粘连,可像今天这么严重的粘连却第一次遇到。偏巧跟她上手术的助手是科室新来刚刚三个月的一个本科应届生!她宋晓婉在科室已经算是资历比较老的了,但旁边连一个可以商量一下的人都没有,万一出了纰漏,可怎么办呢?宋晓婉宽阔的额头上慢慢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之前也不是没有教训可吸取的,有位医生在分离粘连的时候不小心打开了肠管,或者不小心伤及了输尿管、膀胱,这些都是有的。但三甲医院的产科医生可能会好做一些,因为她们背后有强大的支持系统,泌尿外科、消化外科等发展得比较好,能及时赶过来替产科医生解围。而二甲医院的水平毕竟有限,外科医生阑尾炎、疝气、甚至肝胆手术也不少,但论起综合实力和手术的含金量来,却差强人意,有时候不得不去三甲医院去请专家来解围,可是一般专家听到这种情况,完全是擦屁股,一般也请不来的。所以当宋晓婉见到那么严重的粘连的时候,不免紧张。联想到自己生孩子的时候,试产不成,最后孩子宫内缺氧,只得做了剖宫产。产后6个月,主任给自己带节育环的时候,发现子宫已经被吊到左边盆腔了,说明腹内粘连也是很严重的。拼死拼活生下了孩子,也是为了孩子自己受尽了委屈才让婚姻勉强维持,可是现如今又怎么样了呢?心里的苦慢慢渗出来,凝成唇边一丝苦笑。正在愣神的时候,蓦然发现自己的手术刀正要去割一个错误的位置,后背一下子冒出了一层冷汗。这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小宋,从腹膜外侧进入。”一回头,发现主任来到了术间。简直是及时雨啊,宋晓婉报以一个感激的眼神。主任怎么这么巧,来到手术间支援了呢?原来这位孕妇是院长朋友的亲戚,打电话把顶门诊的主任叫过来关照的。主任知道宋晓婉今天主班,还没有旁的资历老的医生,就赶紧上来了。有主任在旁边指导,宋晓婉心里有了底,也专注了好多,最后手术也顺利结束了。

总结自己这些日子的教训,宋晓婉反省到:绝不能因为自己家里的变故,而影响到自己的职业生涯,因为到了现在,工作成了自己最后的一张王牌了,如果因为自己一时的失误而导致了母子危险,自己将断送自己本来不错的职业前程不说,心里巨大的内疚感将会陪伴自己一生,这才是最不愿意见到的!时刻保持职业的警醒,如遇到危险情况,自己将如一头豹子一样敏捷果敢,及时处理,救死扶伤永远是一个医生神圣的天职!女人必须经济独立,有了经济基础,才能有上层建筑,其他一切都免谈。

但是自己的事情也只能自己去处理。老百姓经常无奈地说,“自己的梦自己圆”,就是这个道理。那天晚上,李怀意外地回到了他们的出租屋。贝贝写完作业睡了之后。宋晓婉刚想跟李怀谈一下关于外遇的事情,李怀的电话又响了。李怀不自然地表情,像刀子一样刺痛着宋晓婉的自尊心。她忍耐着。待李怀打完电话,宋晓婉掏出来一摞电话记录单,扔给他,要他看,尤其是最后一个月的,那里有他们约定的期限。李怀狐疑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脸色大变,指着宋晓婉的鼻子,大声呵斥:“你什么人啊,竟然敢调查我!”

宋晓婉嘴边露出一丝冷笑:“怕查吗?不做亏心事就不怕了!一周的时间已经到了,事实证明,你跟那个狐狸精根本没有断,你打算怎么样?你这个骗子!”

面对宋晓婉义正言辞地批驳,李怀露出了无耻的嘴脸,他乞求道:“晓婉,咱不离婚行不行?你该知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吧?你非要离婚,我跟她还有啥意思啊?”

宋晓婉没有料到,外表看起来那么文质彬彬、彬彬有礼的丈夫,竟然会说出这样厚颜无耻的话。真应了那句话叫做“表面衣冠楚楚,一肚子男盗女娼”。她浑身颤抖着:“刚才又是她来的电话,是不是?你想骗我到什么时候?你究竟想怎么样?”

李怀不耐烦地说:“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你答应我跟她好,咱们就继续往下过,如果不答应,爱怎么样怎么样!但是,我就是不离婚!”

宋晓婉三十几年的人生里,真的没有见过这种无赖的嘴脸,而这无赖的嘴脸竟然硬生生地长在自己曾经那么相亲相爱的丈夫头上,这严重打击了宋晓婉的三观。她指着门口,厉声说:“你滚,你滚,我们明天就离婚!”

李怀从来没有见过温文尔雅的宋晓婉会出现这样的神情,还如此坚决。于是顺势收拾了一下衣物,推开门,拍门而去。

听见防盗门在楼道里发出的一声闷响,宋晓婉无奈地觉得这可能是他们婚姻存续的最后时刻了。她好想跑出去,抱住李怀,告诉他,我们不要闹了,我们还像从前一样好好过日子好吗?一切为了孩子,我们不赌气了,我们好好走下去,好吗?

但什么都不能挽回了。宋晓婉快步跑到了北阳台,看到李怀的背影消失在楼房的拐角处。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们两个约好了,在民政局门口会合,然后办理离婚手续。一对曾经让好多痴男怨女羡慕嫉妒恨的天成佳偶,就这样分道扬镳了。宋晓婉以不要房子、只要孩子的优厚条件,迫使李怀答应了协议离婚。很多人不解,说为什么要便宜了那个陈世美?宋晓婉摆摆手,欲言又止。也没什么好说了。不多付出一些,他能这么痛快答应吗?若说去起诉,走法院程序,宋晓婉还觉得就这么点婚后共同财产,抓破了脸,也不值得的。还有一个小插曲,李怀阴阳怪气地说,连民政局的人都说了,你们医院的女人离婚率太高了!这话听着很不中听,但宋晓婉一下子就理解了,随后反唇相讥道,你知道为什么吗?不是我们医院的女人风流成性,没有家庭观念,而是因为我们不用手心朝上,花男人的钱!李怀听了,灰溜溜地走了。

离婚后的宋晓婉恢复了自由身。她不会因为加班晚归,而受到婆婆的责难了;更不会因为聚会,而受到丈夫的盘问和监视了。一般上夜班的时候,她都会带着贝贝一起值班,把贝贝的学校也转到了医院的附近,娘儿俩相依为命,日子倒也平静。听来看望贝贝的公公说,他们离婚没有几天,李怀就把那个女人带过来了。当然家里人谁都不理她。可这又有什么用呢?婚都离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最可气恼的是李怀。他竟然贼心不死,经常以看孩子为借口跑过来骚扰宋晓婉。这让宋晓婉不胜其烦。由开始的抗拒到后来无奈地接受。时间久了,宋晓婉也想,不然就复婚吧,可是想到李怀的惯性外遇,自己心里也打起了退堂鼓。不敢啊!

有一次天晚了,李怀看孩子,就趁机住到宋晓婉那里了。早上醒来,窗帘外面亮亮的刺眼。宋晓婉想到,是不是下雪了呢?掀开了窗帘,是真的下雪了!瑞雪兆丰年啊!

她鼓足勇气,转过身对着被窝里闭目养神的李怀说:“要不,我们复婚?”

李怀面无表情,竟然如同一个陌生人对另一个陌生人说:“我们不可能回到从前了,你也绝对回不到我李家了,别做梦了!”

这句话显然大大伤害了宋晓婉的自尊心。想到李怀痴痴纠缠的目的,不过是一种玩弄,这一头不断,另一头还占着,以前自己是名正言顺的妻子,可以管着他,现在自己什么名分都没有了,他仍然还是两头都占着,自己图的是什么啊?这辈子他是不可能负起责任的!宋晓婉绝望了,伤心地哭了。外面下雪了,可她怎么觉得那小冰晶怎么那么冰冰凉啊,怎的一颗颗都渗入自己的心里去了?

既然不准备复婚,还掺乎什么?自此,只要孩子不在家,宋晓婉拒绝了李怀一次又一次的探视要求。因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任是谁都能看出来的。又是一个周五的晚上,因为第二天考试,贝贝被孙雅静弄走了,目的是让宋晓婉利用晚上的时间好好看书。但是李怀打电话过来,说是要看贝贝。

宋晓婉客气地说:“抱歉,贝贝没在家,你后天再来吧!”

谁料李怀竟然说:“没有关系,我买了吃的,我给她送过去。”

这本来也无可厚非,但宋晓婉通过他说话的语调就猜出来他的用心,他就是趁此机会来骚扰她的!所以,宋晓婉断言拒绝,说:“你不要来了,我没有时间。”李怀继续死皮赖脸地说:“没事,我有空啊。我想你了啊!闺女不在家,看看你也行啊!”

被逼到墙角的宋晓婉最后说:“你来不方便,我男朋友在这里。”

一听“男朋友”这三个字儿,气得李怀“啪”地一声放了电话。宋晓婉不禁哑然失笑,她能想象得到李怀英俊的脸扭曲狰狞的样子。

宋晓婉觉得这下差不多了,可以安心看书准备明日考试了吧。可是,半夜十点多,传来了敲门声,起初隐隐约约,宋晓婉还怀疑自己耳朵发惊,后来越来声音越大,还夹杂着李怀气急败坏的呼喊声。这家伙还真的来了!如同想到了魔鬼,吓得宋晓婉急忙关了灯,用被子蒙住了头。大约过了好长时间,楼道里才终于恢复了安静。

第二天,宋晓婉黑着眼圈参加了考试。

第三天中午,孙雅静把贝贝送了过来。三人聊着天,贝贝说这几天超想吃妈妈煮的方便面,于是宋晓婉手脚麻利地给孩子煮了碗面,端到桌子上晾着。这时候,传来了敲门声,还没等宋晓婉把门彻底开开,一个黑影就敏捷地冲了进来,抓住宋晓婉上来就是一拳!嘴里还不干不净骂着:“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还敢搞对象,养男人?”这一拳砸得宋晓婉晕头转向,还没有回过味来时候,那碗面条又被他抄起来一下子扣到了宋晓婉的头上,那曲曲弯弯的方便面一条条挂满了宋晓婉的头发上、脸上、衣服上、地上一片狼藉,汤汤水水满地直流,落地的碗碎片四溅。这个人竟然是李怀!他像一个控制不了自己的疯子,把房间搞得乌烟瘴气,把贝贝吓得躲到墙角瑟瑟发抖、大声哭泣,孙雅静无助地用手臂护住宋晓婉。只见宋晓婉嘴唇发青,没有还手之力,方便面像假发一般挂在头上,来回晃悠着。

这次是彻底恩断义绝了。好你个李怀,自己离了婚,跟小三儿早就同居了,还来骚扰前妻,然后还让前妻断了复婚的想法,人家想干净地单身,或者搞对象,你还拼命阻拦,你这不是变态吗?孙雅静愤恨地说。

后来,宋晓婉反省自己,就是手下留情了。以后再遇到这事,一定打110报警。又不是没有吃过家暴的亏?公公比婆婆大好几岁,平时总是哄着惯着的口气,花钱也舍得,看起来是很宠爱老太婆。可是,公公也有失去理智的时候,宋晓婉亲眼见过公公举拳头打老太太的镜头。人们常说“买猪看圈”,看起来不无道理。将来女儿找婆家,一定要看清楚,遗传和环境同样重要,把眼睛睁大,把眼睛擦亮,擦得雪亮雪亮!

也许,先不用考虑闺女的将来呢,还是看看自己的下一步如何走吧!

医院一年一度的体检到了。宋晓婉在做盆腔彩超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畸胎瘤已经很大了,直径有9厘米大小,平时剧烈运动时,会感觉隐隐作痛。畸胎瘤是长在卵巢上的一种肿瘤,有囊、实性之分,也有良性、恶性之分。作为妇产科医生,宋晓婉对自己的病情是很清楚的,在生贝贝做剖宫产手术的时候就发现了,当时做的剥除术。但这个东西极易复发,之前体检就发现了,一直在逐渐长大。拖延不做的原因,不过是不愿意开腹手术,太受罪了,不到万不得已,谁都很难下定决心把自己送到手术台上去。但,经常的隐痛,有时候的钝痛,尤其是跳绳啊等运动剧烈一点,就会坠痛,就让宋晓婉暗暗担心瘤子会不会扭转,扭转后的瘤子会直接让瘤子缺血坏死,剧痛无比,那时候一定是不手术就不成了。这瘤子如同埋在肚子里的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会爆炸,只是时间的问题。

而且畸胎瘤发现之后就应该手术治疗,而不是忍着养着,但因为前次手术的阴影,宋晓婉不敢轻易爬上手术床做第二次手术。

让宋晓婉下定决心做手术的理由是,不用开腹手术了,时下出现了一种微创技术,打三个孔用腹腔镜就可以手术了。这项技术,宋晓婉只是听说过,自己的医院还没有引进,但市内的妇幼保健院已经做了很多例了。宋晓婉决定去那里做腹腔镜手术,去掉肚子里的畸胎瘤。

宋晓娥陪着姐姐来到了市妇幼保健院。自打姐姐离婚后,宋晓娥对姐姐娘儿俩总是照顾有加。有时候,宋晓婉总是忍不住心疼妹妹,自己也老大不小了,让比自己身体更瘦弱的妹妹照顾,心里总是有很大的不忍。

入院手续办好了,宋晓婉进了病房。这是一个有着6张床的大屋。宋晓婉的9床正好在门口第一张床,隔壁是一个面容枯槁的老女人,看起来六七十岁的样子,床头卡上清晰地写着“子宫内膜CA”,出于职业的敏感,宋晓婉清楚护士写英文字母的目的,那个代表了它的中文含义“癌”,不就是判了死刑或者死缓的人吗?宋晓婉怜悯地看了一眼正在闭目养神的这位阿姨,她憔悴的脸上是抹不掉的疲倦与苍黄,看着就是一副癌细胞侵蚀身体的恶病质面孔。再隔着一张床住院的是一位五十多岁摘环术后的阿姨。现行的独生子女政策,让女人一般生了一个孩子之后就开始放环以避孕,各种形状的节育环在子宫腔里面造成一个非炎性环境,不利于孕卵着床,以达到避孕的目的。这枚节育环如果正常履行义务的话,一般都会在子宫腔内服役达到二十几年以上的时间。理论上应该在子宫腔内呆上十来年就应该换新的,但一般人包括医生都恐惧爬上那又高又窄的妇科检查床的,先摘,再带,这让人望而却步,望而生畏。这位阿姨绝经后才想起自己肚子里的异物,来摘环,竟然长到子宫肌层了,在门诊怎么都拽不出来,当时都疼晕过去了,只好办了住院手续到手术室麻醉下取环了。对面的是两个宫外孕的患者,年龄正值生育期,宫外孕患者有个奇怪的现象,一般都是一对儿一对儿地来,仿佛预约好了似的,这在宋晓婉的医院是这样,没想到在市妇幼,也是这样的情况,宋晓婉不禁哑然失笑。还有一个病人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以多囊卵巢综合症卵巢扭转入院的,那位小女孩貌似三十岁的女人,一点少女的特征都没有,膘肥体壮的,据她父母说,他们两个是做买卖的,整日战斗在水产批发市场,钱是赚了不少,可是对孩子却照顾不周,导致她常年在外面吃炸鸡,炸鸡排等等食物,那些可都是激素食品啊!悔痛的心情溢于言表,宋晓婉不禁同情起这一家人来了。是啊,鸡肉里面的激素超标,造成小女孩早发育,性早熟,等到出现了症状,已经来不及了,控制不了了。宋晓婉一下子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千万不能忽视她的成长。

手术之前要问病史、写病历,完善各项化验检查,同时还要交代病情,手术要本人和家属签字等等程序。宋晓婉熟知这些程序,平时也是按照这样的程序工作的,各医院大同小异,几乎没有什么大的差别。管床医生和责任护士知道她的职业之后,也不再多言。但到家属签字的环节的时候,宋晓婉心里就不舒服了。因为一般人都是配偶签字,宋晓婉作为一个离婚单身人士,没有配偶,只能叫妹妹代签。夫妻本来是有相互抚养的义务,婚姻法也是这样规定的,宋晓婉不禁想起了李怀做阑尾炎的情形来。当时贝贝还在自己的腹中没有成形呢,三个月不到吧当时,李怀先是腹泻,后来胃疼,宋晓婉并没有特别在意,以为就是普通的消化不良,从小区门口药店买来了助消化的药,以及治疗腹泻的药物。谁想到不管用,腹痛转移到了右下腹,宋晓婉触诊,典型的麦氏点的压痛、反跳痛。这不是阑尾炎吗?急忙把他送进医院,紧急手术。幸亏手术及时,否则马上化脓穿孔了。望着李怀进了手术室,把宋晓婉的一颗心也带走了,联想到腹中的胎儿,眼泪忍不住落下来。结果,科室的人都认为二人伉俪情深,夫妻恩爱,成了医院里的美谈。术后,怀着身孕的宋晓婉悉心照料着李怀的饮食起居,夜不成寐地陪床,两个人感情甚笃,确实名副其实。

但是现在,自己需要人照顾的时候,那个人哪里去了?他可能正在那个可恨的小三儿怀中做着春秋大梦呢吧?想到这里,宋晓婉心里盛满了忿恨。都说夫妻双方每为对方做一件事,便是在感情银行里储蓄了一笔钱,而每做一件有损感情的事情,无疑是透支了一笔钱。宋晓婉自问一直是在储蓄啊,怎么到了自己需要用钱的时候,银行却单方面终止了合约,倒闭了呢?这让宋晓婉心里受了很大的刺激,忍不住捂着被子痛哭起来。

和王大强的交往平淡如水。王大强是一个生意人,很忙,宋晓婉要上班还要照顾闺女的饮食起居,辅导功课。由于两个人不在一个县区,只能是王大强来自己这找自己,而自己从来也没有去过他家。只听他说自己兄弟两个,膝下一女,父母身体也很好。仅此而已。但,好像还有一条不太合乎常规的,前妻离婚不离门,还在他家里住。

在宋晓婉想进一步了解一下王大强的时候,主任找她谈了一次话。

原来,医院给科里了一个外院进修名额,主任给她联系了去北京妇产医院即北京市妇幼保健院进修。主任问她是否准备好了?因为主任考虑她自己带着孩子,能否离得开呢?宋晓婉听了,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这可真是令人喜出望外的好消息啊!终于可以到国内顶尖医院去见识一下人家的新技术、新理念了,太好了!可是冷静下来想,是啊,孩子怎么办?贝贝已经读小学四年级了,对于一个小学生来说正是关键时期。她无奈地给前夫李怀打了一个电话。问他:“能否在我进修的半年期间,照顾贝贝一段时间呢?”

李怀冷冷地说:“那不可能。孩子已经跟你了,我也照顾不了她。”

这倒也是事实。因为李怀在家里是老幺,家务活基本不会干,也不愿意干,也没有人让他干。记得有一次包饺子,婆婆就自己擀皮儿、自己包,那叫一大家子的饺子啊,刚到家的宋晓婉心中不忍,赶紧洗手帮忙。并呼唤看电视看得津津有味的李怀过来帮忙,让婆婆休息一会儿。谁料,此举竟惹得婆婆很不高兴。婆婆拉长了脸说:“他不会干,不用他,我不累,我能行!”

一点锻炼机会都不给儿子。按说医院的姑爷个儿顶个儿能干,为什么?因为医院临床上有夜班啊,只要选择了做医护,就走上了一条让自己生活不规律的不归路,几天一个夜班,让生物钟彻底失去了秩序,不是想几点睡,而是实际情况允许你几点睡。一上夜班,孩子一般都是老公带,所以锻炼出来一批能当爸,更能当妈,能哄孩子睡觉、讲故事、给孩子洗澡、做饭、梳小辫的优秀的“五好丈夫”群体,就是因为娶了一个医院里上夜班的女人。

没办法啊,娶了个大夫,就必须接受她得上夜班的现实。但李怀从来不用操心这件事,他妈妈把他应该做的事情全部承包了。当宋晓婉上夜班的时候,正是他逍遥快乐的时候。孩子扔给老母亲,自己到哪去玩都可以!当然更为难得的是,溺爱他的老妈特别心甘情愿替他尽义务,儿子高兴比她自己高兴还高兴!记得有一次,宋晓婉下夜班刚一进家,就遭到了李怀没好气地指责。意思是你上夜班干嘛,老妈起床叠被子竟然把腿滑到了床和墙壁间的缝隙里,崴了腿!宋晓婉一下子被批评懵了,自己上夜班忙碌一宿,本来媳妇上夜班、丈夫看孩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李怀自己不反省自身,还要把责任推及他人!这男人身上如果太轻飘飘了,是不是就少了很多承担?少了厚重感,责任感,使命感?母亲的教育理念太重要了。婆婆天天自称自己为“大老粗”,扫盲班出来的,但能看报纸。一个女子厚重的文化积淀决定了孩子教育的深度,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宋晓婉觉得这次失败的婚姻,让她成熟了许多,也成长了许多。

既然求告前夫无门,那就只能跟母亲求救吧!母亲终于退休了,可却是病退。她们那一代人,用老妈的话说啥都赶上了,小时候是躲火会(土匪组织),上学求学的时候赶上了瓜菜代,忍饥挨饿,营养不良到连女孩子的月经都没有了,后来是上山下乡、斗批改、四清整风运动、“文化大革命”……苦啊!母亲身体不太好,但给孩子做饭、看看功课应该没有问题。电话打通了,母亲很痛快地答应了。只是父亲还有点勉强,因为,母亲一离开就半年之久,父亲的生活也会受到影响。但考虑到女儿的实际困难,再联想到若非当初自己棒打鸳鸯散,也许女儿的结局不会这么惨,也就答应了。

就这样,宋晓婉顺利地把母亲接过来,照顾女儿的饮食起居,自己可以去首都北京大医院开眼去啦!

心情着实雀跃。可是联想到自己这么多行李,怎么弄到北京去啊,就有些犯了愁。这时候半截黑塔一般的王大强出现了,二话不说,把行李扛到楼下,装满了后备箱,并不顾舟车劳顿之辛苦,开了三个小时的车把宋晓婉送到了进修医院。楼上楼下地办手续,找宿舍,满头大汗的。宋晓婉像个小姑娘似的怯怯地跟在后面。王大强还担心宋晓婉久未出过门了,不知道如何坐回家的高客或者火车,还特意牵着宋晓婉的手从进修医院坐公交到汽车站和火车站。有他在旁边,宋晓婉明显觉得自己有了自信,底气也足了很多。原来身边有个靠谱的男人感觉是这么好啊,温暖、贴心而且有依靠。一个属于女人应有的幸福感悄悄爬上了心头,又慢慢爬上了嘴角、眉梢。

送走了王大强,投入到了一个全新的陌生的环境中去。这里环境不熟悉,病人不熟悉,同事不熟悉,同宿舍的人也不熟悉。宋晓婉稍稍感觉失落和寂寥。

宿舍在地下二层,潮湿阴暗处处散发着霉味。一个宿舍有七八张上下铺,来自全国各地的各级医院的妇产科医生、助产士们,挤挤挨挨地住在这里。

地下室连信号都没有,人们与家人的联系仅仅靠一张电话IC卡。有的进修医生抽屉里有一摞用过的IC卡,离家远的女人一出来半年或一年,中间是不回去的。宋晓婉暗暗觉得这进修除了是当免费的劳动力之外,更多了一种剥夺人性的意味。告别了头发日益花白明显苍老的母亲,挣脱了孩子稚嫩的小手的拉扯、丈夫温暖不舍的怀抱,来到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跟另外一群人重新建立关系,这对一个三四十岁甚至四五十岁的人来说,真真儿就是一种考验。

仅仅一周的时间,宋晓婉感觉就像是一年。远离家乡的不适,孤独,思念孩子,这些情绪蚕食着自己的毅力。况且妇产医院的病人奇多,不在这里建卡的,根本就不用想在这里生!除非是急诊来的,来不及的。病源多得超乎想象,跟家乡医院有天壤之别。而且,首都人民的素质相对较高,人家来咨询的问题,一般都是网上已经查询过后,仍有问题,来让专业人士答疑解惑的。妇产医院有个特别有名的老医生,八十来岁了,老教授花白的头发,慈祥的面容,博学的知识,和蔼的态度,很多老外都找她来看,因为老太太英语口语也很棒,交流一点问题都没有,而且她对待进修生也特别好,中午饭点过了,赶不上食堂的饭,都是老大夫叫外卖请大家吃饭。真可谓“德艺双馨”啊,所有的进修生都非常崇敬老医生,希望自己将来成为她老人家这样德高望重的专家级医生。宋晓婉在宿舍里听大家叽叽喳喳议论黄主任,心里想着有机会也要到她的门诊去一趟,亲自聆听老教授的教诲。

刚刚一周的时间,王大强与宋晓婉每天都打电话交流,一种异样的情愫逐渐升起在宋晓婉寂寞很久的心房里面。不管怎么说,王大强是宋晓婉离婚后第一个交往的男人,之前的也曾有过一次半次的相亲,也都只一两次见面就完蛋了。离婚后人的搞对象跟初婚是不一样的。顾虑太多了,你要考虑到他的婚史,是离婚的还是丧偶的;有没有孩子,男孩还是女孩;有存款吗,还是只有债务?房子又归了谁?初婚的人好像一张白纸任你想往上画什么都可以,而再婚是在别人先入为主的基础上来,怎么来怎么别扭。就好像盖房子,是在一块空地上打地基、往上垒石头容易呢,还是在废墟上建容易呢?之前的建筑垃圾还要清理好久,还有印记呢。

尽管宋晓婉有一个令人羡慕的工作,她再找对象也是很难的。她自嘲说,三十多岁的女人,没房子、没车子、只有一个孩子找对象,就好像残疾人找对象似的。不过乐观地想,带个女孩子找,还是比带个男孩子有利得多,因为男孩子,按照中国传统观念,是需要将来买房子、结婚的,大笔费用将在那时候花尽,而女孩子,将来找个婆家家里有则多陪送一点,没有少陪送一点,闺女也没有多少怨言,所以,一般认为女孩子还是比较省钱的,所以似乎宋晓婉还有点优势。

那一段与周玉国的相处似乎增加了宋晓婉的恋爱经验,但她始终都是被动的,都是周玉国在左右着她的行为和思想。那段感情如同节日天空中那璀璨的烟花,虽然炫目过,但很快烟消云散,随风而逝。周玉国仅仅是在玩一个情人游戏,而对于一丝不苟的搞业务出身的宋晓婉来说,“游戏”这个词简直是不可理喻,更何谈游戏规则?难不成自己只是他手中的一款游戏吗?两个人无疾而终的爱情,成了以后宋晓婉必须吸取的教训,就是,朋友永远不要发展成为情人,因为一旦变成了情人,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在这陌生的环境里呆了一周后,王大强来看望宋晓婉了。望着风尘仆仆的他,球结膜上的血丝,宋晓婉那一刻非常感动。

王大强深情地望着宋晓婉说:“晓婉,我就是不放心,所以来看看你”。

宋晓婉心中升腾起一种依依不舍的感觉,她不禁伏在王大强的怀里哭了。王大强吻着宋晓婉的眼泪,一直到耳垂,后来到了嘴唇,宋晓婉瘫软到王大强强壮的臂弯里。这一夜,王大强住在了医院旁边的酒店里,宋晓婉也没有坚持回宿舍去。两个人躺在床上,宋晓婉枕着王大强的手臂,多想时间就这样停滞不前啊。尽管她觉得两个人了解的不够,可谁说一定非要互相了解才能相爱一辈子?分离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宋晓婉离婚后还是第一次这样依恋一个人,觉得王大强把心也给带走了。

之后,每隔两个星期,王大强都会准时出现在医院门口等着宋晓婉出来,接她回家。一般回家的日子,都是宋晓婉下夜班,第二天休礼拜,两天时间,她要回家,跟女儿、母亲团聚,母亲有时候还要趁她回家的当儿,赶回老家去照顾父亲,给父亲做顿好的吃。每每这个时候,宋晓婉都感到内疚,感动,有妈的孩子是个宝,这话一点不错啊!回家的车上,王大强总喜欢让宋晓婉把头枕到自己肩头,并让宋晓婉抓住档把,再把自己的手扣到宋晓婉的手上,十指相扣的感觉让人很踏实。王大强特别有男人的霸气,基本上没有宋晓婉拒绝的余地,而且巧舌如簧,宋晓婉知道他生意场上的需要,有时候需要撒谎,开始宋晓婉有点受不了,随着相处久了,她也能理解他的苦衷了,尽管有时候看起来特别没理的事,王大强都能够很顺利地说服宋晓婉,让本来难过的她,忍俊不禁,开怀大笑。这不能不说是个本事。这个本事有时候连宋晓婉都觉得奇怪。自己当初是怎样的心路历程?竟然忘记了。

不回家的日子,宋晓婉总是好好地补觉,因为夜班太忙太累了,几乎每个夜班都是不眠之夜。特别盼望周末的到来,因为周末的时候,中午时分,她醒了,就可以把潮乎乎的被子从地下二层的宿舍抱出来,晾晒一下,在地下室的出口外面就是一个供病人休息散步的小公园。夏天马上就要过去了,树木依然葱茏,白色的长廊上方有紫藤花开着,一串一串的,像颜色稍浅的葡萄,不禁让宋晓婉想到了女儿小时候背过来的一首歌谣:

窗前紫藤爬满架,

架上开满小紫花。

妹妹看见叫起来,

妈妈,

葡萄成熟啦

……

想到这里,眼前仿佛出现了贝贝那张苹果脸蛋,小红嘴唇一张一翕地、认真极了、可爱极了。宋晓婉不禁莞尔一笑,她太想念女儿了。刚刚洗过的衣物也被拎上来,挂到两棵树之间的绳子上,随风飘荡着,有太阳的味道的衣服穿起来就是舒服,而若是硬生生挂到地下室宿舍楼道,假以时日,这些衣服也是能干的,但定是霉味很重的,宋晓婉非常不喜欢这个味道。把自己也放到太阳底下好好晒一晒,住地下室,终日不见阳光,最近晚上宋晓婉的腿老是抽筋,就是缺乏紫外线的照射,造成维生素D合成障碍,导致脱钙的。失眠的毛病让她更加痛苦,以前在家里早早醒了就可以开灯,任意看书看到困了再睡,可是现在宿舍里十来个姐妹睡得正香甜,怎么好搅扰她们的美梦呢?也许她们的梦境正美,或者依偎在丈夫温暖的怀抱里,或者正在把孩子抱在怀里,亲吻着宝贝细嫩的脸蛋……

宋晓婉伸伸懒腰,把手机放到小花园长廊的石板凳上,望着满格的电量和信号,想到随时可以收到王大强来自家乡的问候,不禁幸福地笑了,露出斑贝一般的牙齿。

这天下午,宋晓婉正在医办室写病历,这里全是电子病历,而家乡的医院还是手写,她要适应这里的工作节奏,需要跟老师学习各方面的知识。病区看门的护工来到门口,说,“宋医生,外面有人找。”

嗯?谁会认识我呢?带着狐疑,宋晓婉来到了门禁那里。妇产医院的病房一般都不留陪床的人,全是护工代劳,家属也乐得不用陪床,有专业且经验丰富的护工在旁照顾,那不是求之不得吗?

下午的阳光很艰难地穿过走廊尽头的玻璃窗,探头探脑地进来,时间过得真快,初来是盛夏,现在已经是深秋季节了。宋晓婉伸手按了一下门禁的按钮,“嘟嘟”两声,门开了。北京的大医院所有科室几乎都是门禁值班,见不到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探视人群。而自己所在的小医院却没有这样的设施,刚开始在查房的时候为了避免病人家属打扰,还设立了保卫科值班守大门的岗位,但没有试行多长时间就流产了。因为是小地方,谁都认识个医院工作的熟人,而且还因为离家近,能看到自家的烟囱,大家很不客气,因为进门受阻,每天都有口角发生。生孩子时,产房外面更是人满为患,仿佛不来看看不足以显示感情浓情谊深似的,人情厚薄冷暖似乎只有在这一刻才得到充分的见证!唉!想到这里,宋晓婉不禁摇摇头苦笑了。

走出来一看,门外站的竟然是王大强!宋晓婉不禁“格格”笑了。知道这或许又是他送给自己的意外惊喜,她抱着肩膀看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却似乎略有疲倦之态的男人。“我们约好了要见面吗?怎么事先不来个电话告诉我一声呢?有事吗?”望着神情凝重的王大强的面孔,宋晓婉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却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王大强也不回答,一个箭步冲上来,一伸手就把放在宋晓婉白大衣口袋里的手机掏出去了,正在发愣间,王大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抠开手机后盖,把手机卡掏出来,然后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张新卡装了进去,又伸手递给了宋晓婉。

宋晓婉看着他这一连串动作,有点傻了,惊呆了。脱口说了一句:“你这是干什么?大强,你这是干什么?”

王大强郑重其事地说:“对不起,晓婉,对不起……我……以后不要找我,就当是我消失了,好吗?”

宋晓婉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眼前那个谈笑风生、大厦将倾都镇静自若的王大强,今天是怎么了?如此慌慌张张,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宋晓婉费解地眨着眼睛,捉摸不透眼前这个男人究竟在干什么,想干什么,为什么这么干?

王大强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了:“对不起,晓婉,我骗了你,我老婆……我没有跟她离婚,她发现了我们的关系,我担心她会给你打电话……会伤害你……于是,我就……”

声音不大,却仿佛晴天一声炸雷,凭空把宋晓婉从白花花的云朵里直直地摔向了黑乎乎的地面。宋晓婉听见自己用颤抖的声音问:“为什么,为什么你骗我?”

随后,她抬手狠狠地扇了对方一个耳光!凭什么你骗我?我那么好骗吗?为什么遇到的男人都是这样的?为什么?

宋晓婉跌跌撞撞地跑开了,她的眼泪流了一脸,她顾不上楼道里那么多病人异样的眼光正在怎么看自己,她已经失控了!从十层沿着楼梯一直跑下了地下二层。到宿舍里去干嘛?也许会有人问原因啊!意识到这一点,她又折回身往上跑,准备到小公园的树丛里静一静。回过身来差点跟一个人撞个满怀,定睛一看,原来是王大强。王大强尴尬地解释着:“我怕你会出事,我才跟着下来的。不要胡思乱想了,你就当没有认识过我好吗?”宋晓婉嫌恶地瞪了他一眼,一言不发,转身离开。望着宋晓婉孤独的背影远去,王大强叹了一口气,也悄悄离开了。

每逢节日,流落他乡的人总有一种孤魂野鬼的感觉,“每逢佳节倍思亲”,这话一点都不错。望着八月十五浩瀚的夜空中那轮孤独的明月在静静的夜空里寂寞穿行,这里没有月饼、没有祝福、没有团聚、没有亲人,有的只是看不完的病人,生不完的宝宝,宋晓婉抚摸着自己酸胀的小腿,由于今天已经连续生了二十几个宝宝,宋晓婉被产房的助产士们呼来喝去穿梭于几个小产房,累得气喘吁吁,宋晓婉很想家,想女儿,想家人。

第二天下夜班,宋晓婉准备好好补补觉。还没有睡沉,就听到宿舍楼道里有声音高喊,“三号,三号房的宋晓婉接电话!”

宋晓婉睡意全消,急忙高声回应,“来啦!来啦,谢谢,谢谢!”

走廊里一共安装了三部IC卡电话,这里几乎是这帮进修的女人驻足最多的地方,每天都在这里跟家人通电话,有时候还要排队,各色款式的睡衣,各色惺忪的睡眼,各色蓬乱的头发,各色的呵欠连天着,嗖嗖急速穿行的电波把对家人的思念带过去,还嫌不赶趟儿。宋晓婉也几乎每天都给母亲去一个电话,了解一下贝贝的学习情况,和姥姥相处的情况。贝贝正是关键的四年级,做作业没有形成良好的习惯,一年级时宋晓婉并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公婆总是让贝贝玩够了之后才开始写作业。因为没有形成好的学习习惯,做作业就特殊地慢,姥姥哪里能忍受得了这样的孩子?从小到大在学习上宋晓婉都是母亲的骄傲,于是就气急,祖孙两个就开始吵,有时候老的气得想回老家,小的想离家出走,祖孙二人闹得不可开交,最后以大哭告终。宋晓婉说谁都不是,一来鞭长莫及,远隔好几百里地,二来“将在外,主令有所不受”,宋晓婉只想赶快结束进修学习,回家去,好好安抚一下受伤的祖孙两个人。

宋晓婉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拿起话筒:“喂,你好,哪位?”对方没有吭声。宋晓婉有点奇怪,这个时间会是谁这么无聊给我打电话呢?

“再不说话,我就挂了啊!”宋晓婉有点气恼,扰了我的清梦不说,跟我开这种恶劣玩笑。

宋晓婉最见不得有的人打电话,第一句话就是,你猜猜我是谁?然后你就顺着他或熟悉或者不熟悉的音调开始在记忆里面找寻,想得起来的少,想不起来也很正常啊,有的人十几二十年未见了,分开时还是小伙伴,现在都人到中年了,听不出来倒好像还像是欠对方似的。真的讨厌。正当宋晓婉准备挂断电话的时候,对方出声了,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晓婉,我是大强。你还好吧?”

宋晓婉一听是他,立刻像被电击了似的,几乎跳了起来。这个人怎么这般阴魂不散,不要脸,骗子,骗了人还来骚扰,什么人啊?宋晓婉一言不发,气哼哼地一下子挂掉了电话。

上次分开后,宋晓婉的确接到过来自王大强的几次电话,但一看是他的号码,宋晓婉果断挂断。明摆着是骗子,还想继续骗人?我宋晓婉可不是当小三儿的人,不想破坏别人家庭,被害了,就不要继续害人了。那天晚上,宋晓婉就气冲冲给家乡的张娜娜打电话,质问她,你给我介绍了个什么人啊,他根本没有离婚!张娜娜知道后也很生气。急忙给宋晓婉道歉,说自己也不知道实情,谁拿着离婚这件事当笑话说啊?至少证明一点,王大强跟他老婆一定的感情出了问题。宋晓婉哪里有耐心听张娜娜分析啊,她只想给自己找一个舔伤口的空间,给自己找一个大哭一场的空间。她不等张娜娜解释,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好嘛,今天王大强终于露面了。内疚感烧得你难受吧?活该!

凌晨3点钟,宋晓婉醒来,她的早醒型失眠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一般值夜班的人都会有身心系统疾病,生活不规律尚且可以造成各种疾病呢,何况一宿一宿不睡觉高度紧张的状态下从事高强度劳动的人呢?宋晓婉知道她们这一行很少有心脏好的人,每次体检,大家都会添上一样两样的病。失眠已经陪伴了宋晓婉七八年了。醒了之后,宋晓婉不敢动,不敢出声,更不敢开灯。什么叫辗转反侧也难眠啊,这时候宋晓婉算是知道了。宿舍里劳累了一天的进修医生们发出均匀地呼吸声,让人不忍打扰。宋晓婉听到床下面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知道这是外号叫“小强”的蟑螂在日夜不停地活动。自从到了首都,宋晓婉不仅认识了好多医生、专家,还认识了这种繁殖能力超强的小动物,并与它们惊悚地近距离互相对视过,它们颤颤抖抖的棕色触须,有绒毛附着的身体,几只灵活敏捷的爪子,经常一溜烟就踪迹皆无,一眨眼的功夫消失了。宿舍里来自天津妇产医院的姐姐经常回家买回来蟑螂药,捕杀蟑螂,她还经常给大家从小电炉子上做饭,打打牙祭,解解馋。天津人好吃,会吃,享受吃,这让宋晓婉很羡慕。天津的姐姐每天早上去晨练,但距离那个锻炼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这两个小时怎么熬过去呢?宋晓婉起身穿衣下床,拿起宿舍里每人都备的一个手电筒,拿了一本书,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宿舍门,往楼上走。楼上的地下一层是急诊科,灯火通明,却没有一个人影,走廊里静静的。没有抢救镜头上演的医院夜晚,也那么安详静谧。宋晓婉一屁股坐到患者候诊椅上,打开了书本,静静地读着。醒了之后,不用在床上辗转反侧烙饼,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感到幸福的事情啊!感谢老天,终于找到这么清净的去处,偌大的妇产医院终于可以放下我一张平静的书桌了!

书读到五点半,宋晓婉伸了伸麻木的腿,准备起来到宿舍里找天津的姐姐一起到团结湖公园去跑步。生活很美好的,就像团结湖的夏日美景一样。团结湖公园是一个相当大的园子,进门一转,转过假山的屏风,阔大的湖面一下子就映入眼帘,波光粼粼的湖面这时开满了荷花,碧绿的荷叶远远近近地铺满,仿佛绿色的地毯,微风吹来,水波不兴,近岸的大大小小的粉红色花朵,像姑娘羞红了的脸庞,岸边的垂柳依依,像姑娘的及腰长发,园子里假山叠石,亭台楼榭,相映成趣。早晨锻炼的人很多,很热闹,什么运动项目都有,有玩太极的老人,仙风道骨,鹤发童颜;有跳舞的,广场舞声势浩大,交谊舞温馨浪漫,街舞活力四射;有踢毽子的,有跑步的,有遛弯的,种种。两个人一会儿沿着湖边跑,一会儿又到竹林掩映的小路上大踏步地走,或者跟跳舞的大妈后面摆几个pose,直到额头上有微汗冒出来,才结束晨练,有说有笑地去早市买早餐,然后洗漱、上班。

宋晓婉的腹腔镜手术在那年新年假期过后的一个下午进行的。手术前,来了很多同事同学和好友。大家都知道宋晓婉情况特殊,尽量不提,但是宋晓婉还是忍不住落下了眼泪。古语说了“夫妻好比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望着身体孱弱的妹妹,丢下自己幼小的孩子来照顾自己,宋晓婉不禁悲从中来。

进了手术室,宋晓婉的情绪好转了一些。自己就是奔这里来的,除了这里有腹腔镜之外,还有一个大学同学也在这里工作。这让宋晓婉心里稍微踏实了一些。中国人无论做什么都喜欢找熟人,可以按照正常程序走的事情,也要找一个熟人带领,心里才会有不受骗、不走冤枉路的踏实感。宋晓婉也不例外,也深知有了熟人好办事的中国特色。她的同学跟她一起进了手术室。之前,在她同学夜班的时候,宋晓婉去了一趟值班室,给了同学500元钱,希望她能给自己找一个技术好的主任给自己手术,心里才有底。同学答应了。宋晓婉带着尿管吃力地从平车上挪到了手术床上。宋晓婉觉得平时所做的一切都曾经那么心安理得、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可是自从当了病人,尤其是到了外院住院的时候,心里的那份忐忑、惴惴,却是之前所未有体会过的。手术可能并不可怕,更让人恐怖的是那些手术前的检查项目。越到大医院查的项目越详细,越精细,可能自己家的医院也就顶多做个彩超、验血就足够了,但这里需要做盆腔CT或者消化道造影,还有很多其他啰里啰唆的检查。单单就这么一个消化道造影就让宋晓婉崩溃了。空腹,喝钡餐,那粘稠的灰白色液体呈胶冻状,本来就看着恶心,难以下咽,吃下去后,还要一刻不停做运动,好让钡餐排空,随着它的旅程到哪儿,就赶紧做X光,从上消化道,一直到下消化道,一路走来。从早晨一直折腾到下午,宋晓婉实在是筋疲力尽了,当钡餐终于被排放到厕所,一小半杯的东西被扩大了无数倍,白白的一大滩,宋晓婉几乎都要晕在洗手间里面了。等待检查结果的时候,宋晓婉伏在妹妹的长腿上,疲惫得睡着了。

麻醉师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头儿,一边跟宋晓婉聊着天,一边给药。问宋晓婉是哪家医院的,做什么工作啊,之类的问题,宋晓婉一一回答着。麻醉师这个行业,宋晓婉觉得他们是最懂得沟通的一群人。由于自己医院是面向农村的患者居多,单位麻醉科一名副主任特别逗,他特别擅长跟患者聊天,而且四邻八村的,他都熟悉。一般,他都是先问患者姓名,然后住址。患者说是哪个村的,这位副主任就变成那个村的某人的亲戚,聊得可热闹了,患者聊着聊着,就聊睡了。被宋晓婉她们这群医生戏称为“话麻”。果然,这位老兄同样是麻醉高手,第二个问题还没有回答完整,宋晓婉均匀的呼吸声就表示她已经顺利地进入梦乡了。

等宋晓婉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洁白,满眼绿色的手术室消失了,她已经回到了病房。妹妹在旁边忙碌着。尽管是全麻手术,六小时后就可以撤掉尿管,下床活动了。当宋晓婉被妹妹搀扶着从床上移动下来,一步一步走在坚实的地面上时,憔悴苍白的面庞上终于有了一丝红晕,慢慢从皮肤深处渗了出来。

只有当在外院住院的时候,才深深感到本院住院时候的福利;只有当了病人,才知道做一名医护时的优越感。

这是通过这次住院,宋晓婉深深体会到的两点。

以前没有来到外院手术,不知道原来医院竟然是这样一个充满了冰冷的地方,什么地方都需要缴费,医护人员难得从唇边露出一丝微笑,到处是冷冷的白色,冷静中透出肃穆,同时苍白里尽显漠然。怪不得病人敏感多疑,只有换位思考,才能获得最大的双赢的效果。

术后休养的几天,宋晓婉其实一直盼望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的到来。但望眼欲穿的结果让她大大的失望。对,那个人就是李怀。当病房里家属都来探望,尤其是看到人家夫妻二人有说有笑时,宋晓婉心里其实是很失落的。虽然她听不到其他病友对她的议论,但她也能隐约感到她们异样的眼光。子宫内膜癌的老阿姨,尚且有她同样老迈的丈夫佝偻着身体,身前身后地伺候着。一会给她买来热乎乎的包子,一会到街上给她买件红毛衣,一边给头发花白的老妻试穿,一边说,城里岁数大的人都兴穿红色的衣服,显得少兴,年轻哩!老阿姨是一位天主教徒,每天认真诵读《圣经》,宣扬主对世间的恩泽,并欲拉宋晓婉入教。宋晓婉忙不迭摇头,她说自己是无神论者,虽然也很尊重有信仰的人,但入教还需慎重考虑。

宋晓婉心里不禁羡慕起老阿姨来,这么大年纪,这么风烛残年,得了这样的绝症,尚有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在一旁呵护,这不是莫大的幸福是什么?同时,心里产生严重的自卑感,自己比旁人缺少什么?是容貌?是工作?是学历?可以说,人们追求的外在条件自己一样都不少,可是为什么竟然没有男人感兴趣呢?为什么连什么都没有的李怀还弃自己而去呢?

术后这几日,让宋晓婉度日如年。首先,腹腔镜手术后最难受的肩背疼痛,让她彻夜难眠,妹妹持续不断地用手给她按摩才勉强缓解一点症状,好过一点,小睡一会,其余时间都是胀痛难忍。后来明白这是二氧化碳造成气腹时,气体也到达了胸腔,一直扩散到后背、肩膀的缘故。身上的疼尚可忍受,难以忍受的却是心灵的煎熬,入院之前,她曾给李怀发了一条信息,告知自己要手术的消息。自从那次大闹风波后,李怀沉寂了一段时间,后来又变得脸皮厚厚的,有时候也还会骚扰宋晓婉的平静生活,所以宋晓婉觉得李怀没有可能不来看望自己的,因为他做手术的时候,自己是怎么照顾他的,他不能就这么快忘记吧!之后就静静等待着李怀的探望,甚至设想等李怀来了,就把他的声音录下来,然后发给那位不知名的小三儿,让小三儿看看,李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伎俩,看她还死心塌地做他的小三儿吗?至于她是谁,宋晓婉也不能确定,李怀说她是百货大楼的售货员,以至于每次宋晓婉出去逛街到了百货大楼时,都不禁心里郁闷。百货大楼里那么多张或青春逼人、或浓妆艳抹、或妩媚妖娆的女售货员,究竟哪一张面孔属于她?离婚后,宋晓婉已经有很长时间不去那个卖场了,因为她发现一到那个地方就感到窒息,感到心里难过,连逛街买东西的兴致都被冲淡了。何必自讨没趣?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李怀依旧音讯皆无。宋晓婉由热望到平静、到失望、到绝望,一颗火热的心渐渐变得冰凉凉的,她的心已经麻木了。

术后四天,可以出院了。腹腔镜的三个小口子很小,一个口子缝了一针,拆了线,就可以走了。宋晓婉依依不舍地跟隔壁床的老阿姨告别,谁知道她还有几天的光景呢?跟众多老病友、新病友告别,感谢大家对自己住院这几天的关照。

被妹妹搀扶着,宋晓婉来到了室外,空气异常清冽,冬天的阳光很温暖,却让久未出门的宋晓婉觉得刺眼。站在白花花的阳光下,宋晓婉对自己说,我又活过来了,我胡汉三又杀回来了!

回到了久违的家中,贝贝被姥姥养得很健康,母亲见女儿回家了,赶紧收拾东西也要走了。宋晓婉有些伤感。母亲说,自己回去是把老爷子拽回来的,今年过年全家一起过!宋晓婉听了既高兴,又感动,到任何时候,家人永远是自己坚实的后盾和支持系统。这几日,自己多亏了妹妹,贝贝也多亏了母亲,还能指靠着谁呢?

第二天,贝贝的爷爷闻讯来探望宋晓婉来了。贝贝的爷爷对宋晓婉一直不赖,听说前儿媳贫血,特意买了十包补血补气的中药,还送来了五百元钱,让宋晓婉补养身体。宋晓婉心里很感动。不管李怀怎么样,毕竟自己已经不是李家的媳妇了,李老爷子还能如此善待自己,宋晓婉确实很感动。

一天中午,李怀的身影终于出现了。但是,宋晓婉已经不感兴趣了。当时,宋晓婉正在客厅里上网。单位给了一个月的病假,宋晓婉趁机休整。母亲到楼下倒垃圾去了,屋门敞着,李怀就顺势悄悄摸进来,见屋子里只有宋晓婉自己,便嬉皮笑脸道,自己一个人啊?想我了没?

手就不老实了,直接揽住了宋晓婉的细腰。宋晓婉没有吭气,她恨透了这个薄情的男人。她一扭身,躲开了李怀的手,阴着脸,正色道:“李怀,我郑重通知你,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各走各路,我宋晓婉今后即使是讨饭,也会绕开你家门口,请你放尊重一些!”

李怀见势不妙,门口又传来了脚步声,就讪讪地放下了手臂,茶几上放下了几张钞票,说是给贝贝的生活费,走了。

但是不知什么原因,自李怀走后,宋晓婉可能是由于思虑过度,虚火上升,竟然犯了严重的痔疮。又再次住院,手术。

所有的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只有靠自己。这更加坚定了宋晓婉独自走下去的信心和决心。把孩子养大,培养成人、成才,就是自己一生的夙愿了,别无他求。

痔疮手术在一家中医院做的,局麻。宋晓婉这次充分体会到什么叫弱势群体,什么叫“君为刀俎,我为鱼肉”了,当病人躺在手术台上,手无缚鸡之力,身家性命交到了医生手中,我们有什么理由不认真负责,有什么理由懈怠?在众多的麻醉方式中,宋晓婉最喜欢全麻了,因为全麻之后,知觉全无,而局麻,比如之前做的剖宫产手术,痔疮,都是极其清醒的状态下,甚至,医生的手术刀切皮割肉的“吱吱”声,都听得清清楚楚,那真是对意志力的考验啊!对一个医学专业出身的人尚且如此,若是对一个懵懵懂懂的小老百姓呢,那岂不是更大的折磨?

中医院唯一的女外科医生人很温柔,长得细皮白肉、娇小玲珑,跟痔疮大夫一点都挂不上边儿,但她确实就是那位著名的肛肠专家,大家都慕名找她手术,尤其是女性病人。

术后,又开启了每日大便后打车去中医院换药模式。因为肛周手术后,为了避免大便污染伤口,引发感染,所以便后需要消毒换药。每当宋晓婉一步一步挪下楼来,拦一辆出租车独自打车去换药时,心里每每都涌上来一股悲凉的情绪。但,她狠劲摇摇头,时间会冲淡周遭的一切。阳光总会照亮自己的!怀抱着美好的憧憬生活的坚强女子,一定会比一个怨妇更让人觉得有吸引力吧?

王大强还是给宋晓婉心里注入了一些阴霾,在她不懈的努力下,采用转移注意力、锻炼、逛街等方式,这些负面的东西逐渐变淡。但是心底的深处总是有一处地方是寂寞的,尤其是夜深人静失眠的时候,这个隐秘的地方会有一种隐隐的痛出来。一种人生的挫败感从心底渐渐升腾起来。

这天晚上,宋晓婉下了白班。手机里出现了一条短信:晓婉,我出差,夜里的飞机,今天晚上请你吃个饭,然后我去海南开会。请无论如何给个面子,好吗?大强。

宋晓婉默默地看完了信息,合上了手机盖,她慢慢走出了妇产医院的大门。正是薄暮时分,下班的人潮涌动,在这么现代化的大都市之中,人流裹挟着自己前行,身边路人行色匆匆,显示出了身处大都市的快节奏和高压力。

有谁是为我而活的?为我而来的?周遭越是热闹,内心越是寂寞。宋晓婉低着头看着脚上的鞋,初秋时分,却感觉如此冷了,她不禁裹紧了外套。这个世界上的人,不过是一个个装在肉身里的灵魂,隔着两个孔洞(眼睛)偷偷向外窥探而已。

胡思乱想间,一件外套搭到了自己肩上,吓了宋晓婉一大跳,这钢筋水泥的都市谁认识自己,自己又认识谁?扭过头、转过身,顺着那只手臂,用怀疑的眼光看过去,原来是王大强!

王大强面色红润,一扫那天的满脸霉气,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他见宋晓婉用大眼睛瞪着他,立刻正色道:“宋医生,能否请你赏光跟我吃个饭,就算是给我践个行,好吗?我保证我们就是朋友的身份,肯定不会对你有丝毫冒犯。”

宋晓婉警惕地说:“吃个饭倒是没有什么,反正我也没有什么好骗的了。”这话好似说到了王大强的痛处,他愣了一下,随后就表现得特别绅士,说:“那就请吧!”说着,把右手往右前方斜刺里伸出去。

宋晓婉心里说,反正我也没有吃晚饭呢,吃个饭又有什么呢?

两个人来到了一家饭店。故作的镇定和刻意拉开的距离,让宋晓婉很是不舒服。宋晓婉举起酒杯说:“祝福你明天一路平安!”说罢,一仰脖儿就把杯子里的啤酒一饮而尽。两个人随便闲话了几句家常,宋晓婉推说自己头疼,就分手,回宿舍睡觉去了。

之后,他们基本没有什么联络。宋晓婉竭力甩掉这些不堪回首的经历,跟随室友到处游玩,甚至在国庆节的时候还把闺女接过来去了一趟清华园、圆明园。宋晓婉自己心里打定主意,以后不会因为旅游选择北京了,一定在进修期间,把该去的地方都去一遍!

以宋晓婉地方小县城的工资水准挣钱,然后到美丽繁华大都市里花钱,不多时候,宋晓婉就觉得捉襟见肘了。同宿舍有位进修医生土豪,买了两口大行李箱,把扫来的货统统塞满,让大家咋舌的是,这货竟然花了500元钱给自己买文胸,好像说是特殊材料制作的。据说,这位进修医生小时候家境萧条,就立志将来一定找一个家境殷实的婆家,后来如愿以偿,嫁入豪门,丈夫开了一家典当行,花钱如流水。让大家都在心里默默琢磨“干得好,不如嫁得好”这句话的深意。宋晓婉是不能与之相提并论的,首先自己嫁得不好,还离了婚,其次自己生活窘迫。医院对于外出进修医生、护士也是有奖金的,但只是中线奖的70%!家里的同事惋惜地对宋晓婉说,唉,咱们科这月奖金又一千多呢?你才两三百元!

有的时候,宋晓婉可以把工资卡支得仅仅剩下几毛钱。若不是母亲给自己带孩子,自己一分钱生活费都不用交给妈妈,自己在外面的这半年恐怕早就坚持不住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想学习、想进步,不付出一定的代价是不可能实现自己的夙愿的。每个月初,发了工资,宋晓婉都要去银行的ATM机上支钱,工资卡的密码是医院当时给随机领的,宋晓婉嫌麻烦没有改,心里记得牢牢的,烂熟于心。有时候为了省钱,宋晓婉回家会到离家几十公里以外的一家火车站乘火车,因为那里的火车票仅仅二十元钱,而乘坐高客要六十元钱,这一来一去就省下了八十块钱!所以她宁肯自己吃苦早早地出发,用依依不舍的眼光扫视着家里的一切,甚至连住宅楼外面的垂柳、小路都那么令人怀念,用目光拥抱它们,心里默默地说,等我,我马上就要凯旋而归了!

有了点余钱,宋晓婉还报了一个英语班。反正职称英语也要考的,北京毕竟是一个现代大都市,什么样、什么水平的培训班没有呢?宋晓婉报的这个班是周末授课,只是宋晓婉要上夜班,赶上有课的时候,还要跟旁的进修生换班,以保证英语课能够顺利上下去。

宋晓婉算计得很好,英语班将在进修回家前结束,半年的进修生涯也马上就要结束了。宋晓婉觉得过得实在是快啊。没有了王大强的车接车送,自己每次回家坐火车或者奢侈一点坐大巴回家,也很好,心里干净。女人怎么可以老是靠着男人呢?尽管你可能会觉得男人的肩膀会更加牢靠一些,厚重一些,那也要有坚实的感情基础才成啊!

宋晓婉觉得男人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大男人,一类是小男人。前者有能力、有魄力,事业成功,有些大男子主义,需要女人的温婉来配合,让女人伺候着,是地地道道的成功男;后者是细心、温柔,谨小慎微,需要时时刻刻伺候着女人的,当然事业上可能没有什么成功,家庭型,也叫经济适用男,或者叫“暖男”。王大强明显就是前者,而李怀充其量就是后者的一半,确实是细心,心细,胸怀窄小,确实也是事业上一点都提不起来,可惜他连经济适用男都不是。

谁又是自己需要的肩膀呢?宋晓婉是多么渴望一双坚实的手臂的搀扶啊!

宋晓婉轻声叹了一口气。进修医院当初就定好了,年底回去,第二天就是新年元旦了。可是望着屋子里这么一大堆的行李,就像当初来的时候,犯了愁。怎么把它们弄回去呢?

不发愁了。宋晓婉去上最后一节英语课,辗转倒公交车。培训班的地址总是在更换,因为培训班是一个连锁机构,大多时间在国际会展中心附近一所学校,今天上课的地点在建外SOHO。一上电梯,宋晓婉就觉得不对,怎么没有正常按钮呢?10-20-30层。正在狐疑间,上来了几个行色匆匆的白领,电梯“嗖”一声上去了,门一开,宋晓婉注意到这是十层,还在犹豫是否下来的时候电梯门又关上了,几秒钟后停下来,门开了,二十层到了,宋晓婉赶紧分开众人下了电梯。无论做什么,敢于尝试总是好的,世界是多面的,精彩的,之前的授课在会展中心经常会有车展什么的,素日里清净的会展中心的大门口顿时热闹起来,来自全国各地的车迷们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去往一个陌生的地方,现在宋晓婉一点都不恐惧,不过是地铁或者公交车都可以通到那里的,首都的交通系统相当发达。胡思乱想间,宋晓婉又乘坐了下行的电梯,几经周折,最后终于找到了培训班的正确地址。上完了自己的最后一堂课。初中的时候就曾经学过一篇课文,都德的《最后一课》,自己不但是上了最后一课,今天也是要离开的时刻了。连医院里看电梯的都认识宋晓婉和一同来这里的另外一个南方医院进修的同事了。南方同事温婉漂亮,而且个子很高,于是一同进出医院电梯的她们俩竟然成了别人眼里的风景。看电梯的女孩一般都是外地来的,她们用不甚标准的普通话钦羡地说,谁不知道产科来两位漂亮女医生啊?我们都知道!

这话让宋晓婉吃惊,同时还有点羞愧,自己还成了别人眼里的漂亮女人了,实在是荣幸得很呢!如今,这些话仿佛刚刚发生在昨日,自己却要离开了。宋晓婉不无留恋地看着公交车外面已经变得很熟悉的景物。车子在快速行进,人行道上依旧是步履匆匆的人流。人们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奔波在路上,正如现在的自己。

正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电话竟然是王大强打来的。宋晓婉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原来王大强竟然记得这是宋晓婉最后一天进修的日子,并且说自己已经到达了朝阳区,十几分钟就要到医院门口了,特意来接她!

我的天啊!宋晓婉在心里一声低呼。这是一个怎样的男人呢?心思细如发,行为却粗犷豪放得有点像个流氓。宋晓婉不禁心头一热。

宋晓婉尽量压抑自己的激动,淡淡地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的。”对方没接她的话茬儿,只是问她在哪里,听着很嘈杂啊!宋晓婉简单通报了自己的地址,约好两个人前边路口桥底下见面,电话挂断。

宋晓婉这才有时间暗暗检视自己的内心。王大强在自己心里还是有位置的。这么多天,独自一个只身在外,寂寞与空虚,如影随形。尤其是看着别人出双入对,或者对着电话窃窃私语极尽甜蜜的时候,心里更是难过的。眼前会不时出现王大强的身影晃动着,一直晃动到自己的梦里面去。如今,他来了,自己又如何处理同他的关系呢?宋晓婉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

还是宋晓婉先到达了约定的地点。这个王大强,有时候宋晓婉觉得他是一个天才。尽管他其貌不扬,但记忆力却是一等一的好。比如记电话号码,王大强的手机通讯录里面很少存电话,都是自己记住的,一说谁的电话,脱口而出,一个数字都不差,有时候他开车时,需要给谁谁打个电话,就让宋晓婉拨电话,随口就出电话号码,不用找通讯录,这一点让宋晓婉折服不已。还有记路,宋晓婉自己承认是路痴,到了哪里都不辨东南西北,而王大强竟然在陌生的北京开车,还能做到游刃有余,不能不让宋晓婉惊诧,因为北京的立交桥太复杂了,从上面转一圈,就让宋晓婉晕菜了,一个不留神开过了路口,还得绕到下一个路口转回来,再加上标识不甚明显,宋晓婉简直不敢想象自己在北京怎么生存。

下了公交车,宋晓婉一边转着圈跑着步、跺着脚驱寒,一边等待王大强的到来。今天是2006年的最后一天了,宋晓婉陷入了沉思。

2006年的第一天,自己去市妇幼医院做手术。今天恰巧是最后一天,时间过得真快,已经整整一年了。闺女都长高了。每次回家,闺女都会给自己画一张贺卡,上面画着可爱的儿童画,写着甜蜜的情话,诸如:“妈妈,我好爱你;妈妈,你的大闺女想你啦”之类,想到这里,宋晓婉心里涌起了对女儿的思念。终于要全家团聚了!

十一

王大强的车缓缓驰了过来。望着眼前这个陷入沉思的女人,脸上的线条是那么的刚毅和坚决,嘴角倔强地上扬着。王大强静静等着她回过头来。

冬天的城市,即使是大都市也是灰头土脸的。灰色的水泥桥,灰色的水泥路,灰色的护栏,灰色的天空。家乡的城市由于钢厂比较多,冬天没有几天晴空,倒是北京天天吵嚷着空气质量不好,可是在这里的半年时间,宋晓婉深切地感受到这里的空气比家乡好得多得多。宋晓婉一般四天一个夜班,下了夜班去洗澡,首都医院的后勤保障工作就是好,尽管是寸土寸金的地方,职工福利却是没的说。家乡的医院即使是你接完产,弄得一身羊水、一身血,也绝对没有地方处理,而这里尽管很忙,很累,但你忙完了,可以在热水下尽情洗去一身疲倦,然后轻轻松松地回家去。在家乡两天不洗头,头发就有煤焦油的味道,而首都四天一洗的头发却没有异味。

怎么还不到呢?宋晓婉急切地扭过头找寻着,一回头就发现了王大强的车子正稳稳地停泊在那里。宋晓婉朝车子走过去。打开了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冲王大强笑盈盈打个招呼。真诚地说:“谢谢你,还记得我回家的日子。”王大强笑了笑,说:“既然我当初承诺了送你来,我也必须把你完完整整接回去,这下才算完满了,你说是不是?”

宋晓婉有点拘紧,毕竟是要靠他人才能圆自己回家的梦,与她高冷的心态有点格格不入。她有些尴尬地一笑,不再说什么。

到了宿舍,东西早就打好了包,在地上胡乱摆放着。王大强也不多说什么,卷起袖子,连搬带扛运到车子的后备箱。望着他忙碌的背影,宋晓婉不禁想到了一个人,那是她的第一次恋爱,就是被父母棒打鸳鸯散的那位。那一年也是冬季,单位发过年的东西,宋晓婉的小公主车上满载着牛肉、米、面等等年货。那位帅哥也是这样给她尽数捆绑好,第一次让宋晓婉觉得有个人依赖的幸福,宋晓婉在家里是老大,从小就希望能有个哥哥在关键时候替自己出头,而不是时时处处都是自己硬着头皮上。而后来的结局是因父母的强烈反对而分开了,心里盛满了对那位帅哥的内疚感。对不起人的感觉实在是不爽啊。

胡思乱想着,车子已经装载完毕,后备箱、后座上整齐地码放着那些曾让自己想起来就发愁的物品。宋晓婉的心里升起了一种感激的情愫,久久不愿意散去。

回过头来,再好好看一眼这熟悉的景致吧,待了半年的地方,还真的待出了感情呢!宋晓婉承认自己是一个非常感性的人,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就不愿意改变。就比如婚姻,即使跟李怀分手了,离婚了,心里仍念念不忘。可是,记得有位哲人说过,当两个人相爱的时候,双方之间是有一定射线存在的,所以就有了“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默契。可是当两个人之间没有关系了,他们之间的那种千丝万缕的射线也就消失了。宋晓婉想到自己和李怀,这些所谓的射线一定很少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吧?一个在乎你的人,一个有情义的人,才是可以珍惜的人。

宋晓婉甩甩头,是啊,王大强确实是一个看起来有情有义的人,可是他是个有家室的人,自己都“被小三儿”了!

车子驶出首都,在高速公路上平稳行进着。这时候,王大强聊起了自己的婚姻。

王大强说自己的媳妇儿是一个教师,第一天相亲,王大强就看上了她,而且还强吻了她。听到这里,让平日斯文的宋晓婉不禁红了脸,是啊,经常不是有段子说,我一句话也不解释,只是把你按倒墙上狂吻。是不是每个女人心里都住着一个小女人,希望得到男人的呵护,也同时希望得到暴虐的爱?但是对于外表现代、内心保守的宋晓婉来说,这个举动确实是不可思议的。

难道她没有反抗吗?第一次就敢这么做也太失礼了吧?这不禁吊起了宋晓婉想进一步向下了解的胃口,她扬起了好看的眉毛。

王大强一边熟练地操纵着汽车,一边点燃了一根烟。

“我们俩相识不到两个月就结婚了,然后就有了女儿天天,我在家里是特别宠媳妇的,你可能都不会相信,我连卫生巾都是给我老婆垫好的,她每月那几天生理期,我从来不让她沾一点凉水。可以说我们的感情真的很好。”

“既然你们的感情这么好,为啥还要搞婚外情呢?”宋晓婉觉得很好奇。同时她也尽量压制着自己越来越激动的心情,这也是久久压在她心头上的疑惑,今天终于要拨云见日了。

“结婚十年了,天天对一个人好,而对方认为是正常的,是理所应当的,是天经地义的,而我作为一个丈夫就没有自己一点点情绪了吗?她又何曾关心过我呢?”王大强撇撇嘴。

哦哦,原来是心里不平衡了啊。宋晓婉想起一则电视广告,卖什么药的,然后就是一行大字从屏幕下方被“啪啪啪”打出来:“男人更需要关怀!”看起来,别说孱弱如李怀,需要女人的关爱,强大如王大强也有其脆弱的时候啊。男人的确更需要女人的关怀。身为产科医生,宋晓婉知道一个男婴本身就比一个女婴更加金贵,这里的金贵不是单纯的性别上的金贵,不是“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那种重男轻女的金贵,而是他们先天的适应能力差、耐受能力差的结果。同样是窒息的孩子,如果是女孩子,抢救成功率是很大的,也是很快的就有了自主呼吸,而一旦是男婴,医生们会紧绷一根弦,担心事情往坏的方向快速发展,手里会捏一把汗。为啥老太太活的寿命也比老爷子长呢,公园里靠墙根儿晒太阳的老太太比老头儿多,估计也是这个道理。学过心理学的宋晓婉还知道,其实每一个男人都是大丈夫和小儿子的结合体,既有坚强担当的一面,也有需要恋母时脆弱的一面。

王大强似乎陷入了很远的回忆。

他缓缓地说道,“从1999年我从外贸局下岗,到现在七八年的时间,在我身上发生了很多变故,开始我是卖袜子,后来才投入到了这瞬息万变的钢铁行业。从我心里,我还是对老婆很感激的,因为在我最弱的时候,老婆并没有背弃我、离开我。那时候是没有钱,连去岳父母家拜年都会受白眼,心里自卑得很。可是现在有了钱,反而觉得日子特别没味儿,特别难过了呢?”

宋晓婉心里恨恨地说,哦,您的日子过得没有滋味,就来打扰别人的日子了?什么人啊?但她没有说出口。

外表粗犷、内心敏感的王大强见宋晓婉的嘴角一撇,表现出不易察觉的轻蔑,就立刻停止了这个话题,一转。

“但是我认识了你之后,觉得如果我不把握住这次机会,我可能这辈子都会后悔。你是一个非常有女人味儿的女人,是一个极品女人,真的,我第一次见到这么优秀的女人……”

还真的是头一次有人给自己这么中肯的评价,这么高的评价。宋晓婉心里暖暖的。自信心也莫名地被提升了好多。男人的甜言蜜语,有时候真的很有疗伤的效果呢。

看到宋晓婉脸上的红潮,进修生活让她清瘦了很多,也越发显得妩媚了。王大强情不自禁地冷不防亲了一下宋晓婉的脸蛋。宋晓婉机智地躲开,却没有完全躲开,气愤加上害羞让脸更加红润了。

宋晓婉有点恼羞成怒,捂着自己的半边脸,呵斥道:“你想干什么?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本来有家室,为啥要欺骗我的感情?”

宋晓婉心里说,我再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宋晓婉了。记得自己第一次从农村出来在大城市坐公交车,自己一身学生气,羞羞怯怯的,很快就被拥挤的人流挤到一个角落,一位大叔趁机用自己的双腿夹住了宋晓婉的一条腿,说什么也不放开。羞愤的宋晓婉不敢声张,也不想服从,就在那里无声地反抗,谁料那位猥琐大叔越发张狂,就是不肯放开。宋晓婉急得一头的汗水,四周都是陌生的面孔,自己跟谁求助呢?在她不懈的挣扎下,终于摆脱了那位好色大叔的纠缠。公交车上的咸猪手自古就有,而且屡禁不止。后来随着在城里的日子长了,经验老道了,遇到这种色狼的时候,宋晓婉不再害怕了,而且还会小小地惩罚他们一番呢。有一次跟一个同学上街,围观一个街头秀,与同学走散了,正在张望间,同学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满脸羞愤,说一个老头竟然摸自己的屁股!宋晓婉一听就急了眼,他娘的,敢这么光天化日之下耍流氓,这还了得?她看了一眼自己的高跟鞋,计上心来,瞄准了目标就过去了。那位秃头大爷一看刚走了一个小美妞,心里正失望呢,又来了一个更加水灵清秀的,好啊,就开始凑近宋晓婉。宋晓婉佯装踮脚看里面,其实她早就盯上了秃头穿凉鞋的脚丫子。只待这色狼靠近呢。这只老色狼哪里知道高跟鞋的厉害?瞅准了那只脚,一靠近,宋晓婉后退半步,高跟鞋稳准狠地钉在了脚丫子上,只听一声惨叫,那个丑男疼得蹲下身去。宋晓婉一声对不起,就急忙跑开了,拉着同学的手跑了好远好远。跑到安全处,两个人大笑起来,笑声穿透云霄!对于色狼,就得这么对付!

但对于王大强,宋晓婉心里没有了底,是该信他的话呢,还是不该信呢?甜言蜜语不错,愉悦身心,不要是花言巧语就好。

可是就算自己是那么好,那么值得人爱,宋晓婉也没有想到过自己第一次准备搞对象,准备放下前一段感情,投入到一段新感情的时候,就是拆散别人的家庭、也做可耻的偷腥小三儿!大千世界男人多的是,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呢?构筑在别人家庭废墟上的幸福不是真正的幸福!即使世界上仅仅剩下一个男人,如果他有老婆,也不是我宋晓婉碗里的菜!

虽然是这么想,但有他帮助自己的日子真的很滋润,也很……幸福。虽然这种幸福是打了折扣的,是变了味儿的。

到了久违的家,把东西一样一样搬到楼上,也见到了久违的母亲。母亲这半年为了照顾女儿的饮食起居,明显苍老了很多,头发更加花白了,她也是快七十岁的人了。宋晓婉心疼地扳过妈妈的肩膀,深深地拥抱了她。贝贝这半年明显长高了。作为也曾经到过首都的人,贝贝还是很有自信的。贝贝作文写得很好,有的词用的连平时喜欢文学也爱写点小文章的宋晓婉都自愧不如。贝贝争着话语权,要跟妈妈告诉很多话。比如,老师让写一篇作文叫“我最喜欢的大公园……”后面填全题目,有很多同学竟然写的是小区的公园,就是大公园了。殊不知比小区的公园大无数倍的朝阳公园,走一天都走不完的!宋晓婉不禁想起了暑假的时候自己带贝贝去北京住了一个星期,带她去朝阳公园玩,偌大的湖泊,水域很宽阔,湖泊个数还不少,确实是走一天都到不了头。闺女特别喜欢坐过山车,还是翻滚过山车。宋晓婉心脏不好,没胆上,贝贝自己上去了。那个过山车不仅车速快,还折着跟头,360°旋转,只听到坐车的人不时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宋晓婉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唯恐贝贝掉下来,有什么危险的境况发生。当贝贝重心不稳地下来,蹒跚地像喝醉酒的人一样跌跌撞撞走到自己身边的时候,宋晓婉才放下了心,看着孩子那小样儿,捂着嘴格格地笑了。都说女儿要富养,其实并不仅仅是衣食无忧,而是要让她开阔眼界,增长见识。有见识的女孩,才不会轻易被人带到沟里去。宋晓婉心里觉得很安慰,觉得自己虽然一个人带着孩子,很辛苦,也很清苦,但还是值得的。

母女两个依偎在一起,世间还有什么比这个镜头更温馨呢?以前三口人在一起的时候,宋晓婉特别喜欢这样温馨的镜头,三个人在一起,有什么字能比得上“在一起”这三个字这么踏实、温暖呢?但是,男人义无反顾地走了,投入到另一个女人怀抱里去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娘儿俩相依为命吧!

十二

日子就这么稳定下来了,终于回到了家乡,回到了自己的医院,回到了自己的科室。与妇产医院的忙碌相比,地方医院,尤其是综合医院,妇产科是配角,不是唱主角的,相对来说清闲很多。尽管医生还是要比护士忙碌的,责任也大。也许只因为工种不同吧!

王大强还是没有舍得彻底放弃心中的女神,每日打个电话嘘寒问暖,用“王氏催情大法”让宋晓婉浑身发热,欲迎还拒。天生生意人的精明算计让他不可能那么出手大方,但细微之处,冷暖关情,王大强还是比较擅长的。比如“今天冷了,多加衣服啊”,短信“得”一声过来了;比如“今天刮风,千万不要减肥,你不知道自己的身材多好,减一分就瘦了,否则,风会把你人吹跑的,可以吹到我这里来”等等等等,让宋晓婉又好气又好笑。但心里还是很满足的,就像一个寂寞的池塘,偶然一阵风,吹皱一池春水,也是有波澜的。

有时候王大强会到医院门口等宋晓婉下班,去吃一个简单的便饭。王大强很喜欢看宋晓婉点菜,她很会点菜,虽然是有点素,却也照顾自己爱吃肉,会点一个荤菜。其实最重要的是,她不会糟践东西,物尽其用,不讲究排场,虚荣心不强,这些都是王大强喜欢的。

这种暧昧的日子,却不是宋晓婉期待的。宋晓婉期待的是那种可以踏踏实实靠在肩膀上的人。可以带着出去,倒不是需要外形多么帅的那种带出去,而是坦坦荡荡地带出去,最重要的是得到家人和朋友的祝福与认可。

王大强,只知道这个人名,他家住哪里,自己不知道;父母长什么样,自己不知道;他有什么样的朋友、同事,自己同样不知道。更让宋晓婉难过的是,王大强总有那么一段时间消失,而过了很长时间后像沉进海底的人又浮上水面来,冒个泡,随后又消失了。像一条通身滑腻的鲇鱼,越是想抓越是抓不住。这让宋晓婉气急败坏,在他像泡沫一般消失的那些日子里,宋晓婉孤寂难耐,却找不到这个人来填充空虚,而当宋晓婉觉得自己终于忘记了他,适应了这种百无聊赖的生活的时候,他却突然出现了,而且像之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有时候,宋晓婉会觉得自己不过是他手中的一个花瓶或者一个玩偶,有或者没有,都无伤大雅。有时候,气质高贵的宋晓婉又成了抬高他身价的一个装饰品,王大强痞子一般的外貌,会因为身侧有宋晓婉的陪伴而身价大增。

有一次,王大强又作为一个不速之客出现于宋晓婉的视野。这不按常理出牌的王大强是越来越让人费解和难以掌控了,宋晓婉忍着自己的愤怒。这一点都不好玩!现在流行的经济适用暖男更适合自己,有固定的作息时间,下了班他会好好地呆在家里等你,做饭洗衣服,给你按摩,暖被窝。想到这里,宋晓婉不禁红了脸。这个王大强到底想干啥呢?不过是占着锅里的还想着碗里的,尽享齐人之福罢了。认识到这个层面,宋晓婉的心彻底凉了。这次出来,宋晓婉决定跟他摊牌,不要耽误着自己了,赶紧回归家庭去,让自己找一个靠谱人嫁了吧!如果这么玩暧昧下去,这辈子也算是白瞎了。

谁料,宋晓婉上车后,打开了天窗准备说亮话时,嘴巴立即被王大强堵住了。虎背熊腰的王大强粗暴地吻住了她!宋晓婉挣扎着,徒劳。王大强的吻缱绻痴迷,让宋晓婉不禁沉迷了,不知今夕何夕了。

这种缠绵持续了足足半小时,王大强才意犹未尽地放开了宋晓婉,温柔地说:“今天我想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我只有三个小时的时间,你要珍惜哦!”

车子左拐右绕,一会立交桥,一会隧道,最后终于在一家洗浴中心门口停了下来。洗浴中心大门上的霓虹灯招摇着,仿佛是一个怀春的女子跟你抛着意味深长的媚眼。这种地方宋晓婉连进都没有进来过,她总觉得这个地方很神秘,不是自己能消费得起的地方。但是,好奇心还是催促着她进了去,吧台的招待耐心地给她换了拖鞋,然后踩着厚厚软软的地毯朝里面走。里面的空间逐渐开朗起来,更衣柜一排一排地按秩序摆放,一路都有服务员礼貌地问好。宋晓婉小心翼翼地东瞧瞧、西望望,里面不过就是一个高级的洗澡场所而已。正前方是一个大大的泡澡池子,池子里的水冒着白白的热气。这个时段人并不多,宋晓婉定了定神,反正也进来了,不如就洗个澡吧!看看池子里的水宋晓婉有点迟疑,水看起来特别干净,宋晓婉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让水拥抱自己的冲动,就顾不得各种警告,作为一个妇产科医生,什么容易得病啊,阴道炎啊,爱咋咋地,甩了拖鞋进到了池中。这水大概是温泉吧,浇到身上滑滑的,含有矿物质的水一般都是这样的,当全身都浸湿了的时候,一种通体的温暖立刻包围了自己,宋晓婉忍不住闭上了眼睛,靠在水池边上,一任自己洁白的两条长腿在前边漂浮着。泡到浑身发热、鼻子尖冒汗的时候,宋晓婉觉得应该犒劳一下自己,去搓个澡,打个奶之类的。等这些事情都办完,估计已经很长时间了。换好了这里特意预备的衣服,发现手机上有王大强的信息,指引她去餐厅吃饭。在餐厅的门口,同样身着同款背心短裤的王大强正在那里等她。他们二人相拥着进了餐厅。自助餐的品种还真不少呢。吃饭的人也很多,有的是母亲带着孩子来的,有的是孩子带着老妈来的。有的是夫妻档,当然也有的是和王大强他们一样的情人档。谁知道呢,这个社会,就是纸醉金迷,就在今朝有酒今朝醉!谁说这是给有钱人预备的东西呢?宋晓婉心中暗想,以后也可以带着老妈、带着娃来这里享受一下。

“饭也吃过了,休息一下吧?”王大强打开了一个房间的门。

宋晓婉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被推进了房间。王大强一下子抱住了她!这次的亲吻比车里更加肆无忌惮,更加暴风骤雨。王大强一边动作,一边用鼻子在宋晓婉的耳边吹着热风,让宋晓婉痒痒得发疯,想冲出房间去,无奈王大强的怀抱实在是太紧了,宋晓婉根本不可能挣脱出去!王大强把全身酥软的宋晓婉抱到了床上,宋晓婉已经无力挣扎了。这时候,闭着眼睛的她想到了一句话,叫做:生活就像是一场强奸,与其忍受,不如享受。宋晓婉就在这句话的回味里,继续接受接下来充满力量的动作,她的心里竟然也生出了许多带有犯罪感的快感来……

十三

作为一个离婚女人,需要承受的东西显然比之前想到的要多得多得多。

有次宋晓婉上班,在街边看到一群流浪狗正在追逐一个小白狗,小白狗在拼命地跑,两只耳朵都被风刮到了脑后,后来终于有一只大黑狗追上了它,开始纠缠,小白狗狺狺低吼着、抗议着,这似乎无济于事,最终还是被大黑狗扑了上去……宋晓婉在街头不经意看到的一幕,平时觉得很难为情的一幕,现在竟然让她觉得感同身受,自己何时变成了一只流浪狗?离婚后的女人没有了男人的保护,随便一个男人就可以调戏你,甚至……竟然与这流浪狗有一拼了。宋晓婉心里像被火烧似的难过。这种偷偷摸摸的爱情,见不得光的感情,要他何用?连鸡肋都算不上!食之无味、弃之并不可惜!

那天宋晓婉读到了一句话,说男人就如同降落伞,在你需要的时候他第一时间不出现,那么以后再出现也没有任何出现的必要了。

是啊,当一个男人,在你需要他的时候,给他打电话,他也许正跟自己的老婆在一起,不敢接电话,果断挂断。等有了时间和机会才会回给你。如果你当时的情况只是单纯出于无聊打电话还罢了,如果是遭到了车祸、遭到了火灾水灾、遭到了强人所害,那么这个男人在果断挂断电话的时候,何尝想过你的生死呢?和这种人玩暧昧,不是自取其辱,不是自甘堕落,不是自讨苦吃吗?

是的,离了婚,不是你的错,若是不珍惜自己,那就是你的错了。

离婚后百无聊赖的生活有时候刺激得人想做做坏事,想出去放纵,想喝酒,想发疯,寂寞的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想一个男人深深的拥抱,想想自己还是多长时间没有男人了呢?据说精液可以提高女性生殖道的抵抗力,能够减少得阴道炎的几率。在北京进修的时候,宋晓婉曾经得过一次阴道炎,那种痒似乎来自骨头里,来自心底深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直痒到你想把手伸进去抓挠!但是又不能随便去抓挠,理智告诉你这样做的后果是感染加重!如同此时此刻,躺在床上的宋晓婉,即使想去放纵,也要考虑后果。她一直对自己很担心,担心自己会堕落,会变成那种随便的女人,或者人们通常说的“公共汽车”——便宜随便上,为了自己的欲望,而做出失去人格、失去尊严的事情。事实证明,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消遣时间的方法多得是啊,看书、散步、练习书法,甚至画画,都可以消磨时间啊。

还是想办法摆脱这个王大强吧!事实上,有他,你照样没有依靠,没有他,你靠着自己更踏实。于是王大强再来找她的时候,她躲避着,推脱着,不肯出来见他。谁想到他竟然在家门口等着!好的,摆脱不了,就去消费吧?认识这么多日子,宋晓婉很少花他的钱,因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欲望,平时共同的消费仅限于吃吃饭而已。宋晓婉自己收入还好,不会指着一个男人给钱度日。这也正是让王大强尊重和看重的一个方面。“商人重利轻别离”,白居易早在一千多年前就给他们盖棺定论了。是的,王大强的软肋实际上最终也是钱的问题。

这次再出门,宋晓婉说冬天到了,自己正好缺一件换季的衣服,希望去商场一趟。羽绒服的卖场人声鼎沸,热闹非常。宋晓婉个子高挑,穿什么都好看。试了一款又一款,长的显得修长苗条,短的显得洒脱干练,都很好看,最后定了一个长款的。交钱的时候,宋晓婉故意没有主动去,王大强去交的。看着他掩饰得很好实则心痛的表情,宋晓婉心头大爽。找情人就是该付出代价的,你以为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那么容易?今儿俺宋晓婉也要花一花男人的钱!

两三次之后,王大强明显减少了骚扰宋晓婉的次数。是啊,宋晓婉的目的就是用花钱把他逼走。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出来混,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尽管寂寞的宋晓婉还是比较迷恋他的,他的吻总是那么悱恻缠绵,他的手臂那么粗壮有力,他也很能满足自己的生理需要。但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本来就是陌路。

一晃又是两三个月不见。宋晓婉以为成功地甩掉了王大强,谁料那天一下班,又遇到了,王大强特意在医院门口等她。这次他的双眼像兔子一般发红,让宋晓婉觉得他得了传染性结膜炎(俗称“红眼病”)!

他解释说,自己已经两天两夜没有睡觉了。

为什么?

原来王大强的老婆跟网友跑了!王大强驱车追到了石家庄,才在一间小旅馆里找到了她。那个网友谎称自己可以帮老婆调动工作,后来说结伴旅行,于是把她骗到了石家庄!嫉妒让王大强的脸有些扭曲。

但宋晓婉可不是这么分析的。谁都有自尊,谁都有自己的小心思。明明是王大强背叛老婆在先,老婆出于报复,又会见网友,这是多自然的事情啊。宋晓婉不动声色。如果自己也跟某个网友出去开房,他王大强会开车千里寻找自己吗?宋晓婉的口角渗出一丝苦笑。

这件事更加速了宋晓婉离开王大强的脚步。

十四

导致宋晓婉最终离开王大强的还是钱,也只能是钱。

起初王大强的财务状况很好,经常会一次十几万的周转,后来也许是经营出了问题,经常需要宋晓婉帮助他转账几千块钱,有时候就会让宋晓婉直接转,说三五天即会还给她。第一次的时候,宋晓婉还是挺替他着急的,觉得商人就该守信,手里没有那么多钱,宋晓婉还跟同事借了。宋晓婉为自己的事都没有跟同事借过钱,为了他,张口借钱,很窘。但几次下来,宋晓婉就真的有点不乐意了。凭什么?我是你的员工,秘书,还是老婆?你挣了钱有我一分二分,有分红呢,还是你死了有我遗产?迫于面子,宋晓婉没有说出来。最后一次,宋晓婉就不再接他的电话了。

王大强干脆堵到医院门口逼她去借钱:“三千块钱都没有吗?跟同事借借!”

宋晓婉彻底丧失了耐心。电视上、报纸上早就报道过,骗财骗色的人多了去了。你事业有成,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你破了产,我也不会有任何损失。作为朴素的、纯粹搞业务的人,我对钱没有兴趣,也没有跟你要过一分钱,可是你怎么可以如此肆无忌惮,挑战我的做人底线呢?宋晓婉真心不理解。反正三四个月一见面的暧昧情缘有或者没有对自己都无所谓,反倒耽误自己相亲,何必呢?

宋晓婉知道王大强特别关注自己的QQ空间,于是她在空间里转发了一篇关于借钱的文章,大意就是借钱容易还钱难,叮嘱人们要提高警惕、提防人渣行骗。

没过几天,宋晓婉就接到了王大强气急败坏地电话,说:“借你点钱,至于吗?你至于在空间里寒碜我吗?还你!”

电话这头,是宋晓婉一张平静的脸,眼里竟然闪过一丝不易令人察觉的笑。第二天,宋晓婉的手机嘟嘟一响,短信提示,钱还了,已经被打入账户。

再然后,宋晓婉吃惊地发现,发现QQ上,自己被王大强毫不留情地删除了。QQ好友里,再也没有他的头像了。

有什么惋惜的呢?没有。宋晓婉摇摇头,戏总有终场的时候,是时候散场了。以后不联系。这一场情缘,从一开始自己就不是主动的一方,难得对方先撤出,祝福他吧,祝福他的孩子老婆终于得到了完整的他!

宋晓婉开始了漫长的相亲之旅。

生活要继续,网上有人说了:“生活,生活,所谓生活,就是要你生下来,活下去。”

宋晓婉相信总有一款适合自己的经济适用暖男,用饱含深情的目光,在不远处等待着自己。

十五

“晓婉,急诊科的李姐找你!”

刚一进医生办公室的门,宋晓婉就听见同事王医生喊自己听电话。李姐是一个性格特别和蔼的资深老前辈,平时有孕妇妊娠合并内科疾病比如心脏病啊,高血糖、高血压啊,没少麻烦李姐来妇产科会诊。

李姐要宋晓婉今天下午有空去急诊科找她。李姐跟她一样,今天值主班。综合医院的主班就是白班,中午要在医院值班,在食堂吃饭。所有的新来的病人都要归主班管床,和首诊负责。

今天手术还真不多。每遭儿手术多的时候,比如说什么农历初一啊、十五啊,初八啊,十八啊,都是好日子,都是人们选择剖宫产的日子,产科的医生护士就会忙到脚不沾地儿,甚至一句外行人认为夸张的话:忙到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可是,这种事情不但不是假的,而且是司空见惯的。手术室即使在寒冷的冬天都温暖如春,空调开得哇哇的,以保证脱得一丝不挂的病患能够感觉不到冷,感觉到舒适。手术的医生也跟着沾点光,不会觉得冷。但是冷的对立面是热。尤其是夏天的三伏天,手术医生一般自己一套内衣裤,外面是刷手衣、刷手裤,最后一层是无菌的手术衣。若手术衣是布类的还算幸运,若赶上倒霉,没有了布类的,只能穿一次性的时候,就是洗桑拿了,因为一次性的无纺布后面是塑料,塑料根本就不透气,所以会捂得人难受,脱下来的时候,胳膊上是一层细密的汗珠儿跟手术衣上的那层塑料紧密地粘到了一起,脱下那层黏着紧密的塑料像从身上撕下来一层皮似的,而前胸后背恐怕早就被汗水沤湿了。其实,即使是三伏天上手术也没有关系。关键是有的人把时间定的特别苛刻,比如那天来了一个要求夜里凌晨一点零八分出生的。入院后就提出了这样一个貌似合理,实则无礼的要求。不管你是什么原因剖宫产,毕竟这是一个择期手术,只要没有动产,用不着着急的是不是?凌晨一点钟,从时下流行的养生学的角度来说正是黄金睡眠时间。虽然医生护士是值夜班来的,也应该是应对急诊的,何况大半夜的各项适应能力都是抑制的,你忍心让一大堆人打着哈欠困倦不堪地起来,睡意朦胧地给你做手术吗?人都是有生理极限的,因为是人,不是神仙。他们也许刚刚做完一台手术还没来得及休息,或许还在忙着一台手术。你没事大半夜的剖什么剖啊?一台剖宫产手术,是集体力量的体现,是集体合作的结晶。当然,任何一种搭配都是有主有次的,手术当然是主刀医生和助手最辛苦,器械护士和巡回护士也都是忙忙碌碌,助产士是来处理婴儿的,若是新生儿生后发生了窒息,在新生儿复苏方面,助产士还是当仁不让的高手。至少6个人,来给您顺顺当当地取出孩子!

但是医疗环境险恶,医生也不敢说什么,不敢反驳患者的要求。现在的医疗体制和媒体出现了一边倒的现象,一味向着所谓的弱势群体倾斜,即向患者及家属的方向倾斜,穿白大衣的形象几乎等同于白色魔鬼。医生,说起来就是有“药品回扣”,“灰色收入杠杠滴”,护士呢,说起来是清贫,但是你态度不好就不行啊,就需要有人站出来教育教育你,医生,我们懒得动你,护士,哼,你敢闹屁吗?据说大城市都是护士给患者洗脚洗脸,倒屎倒尿呢,你的地位低到了连正常人都懒得做的地步,五年本科学下来就是做这个,护士自己心里难堪,老百姓更是嗤之以鼻。所以对于医护来说,这个岗位和自己的职业是“想说爱你,真不容易”的鸡肋啊。

中午饭是宋晓婉从家里带来的。不过早上早起一会儿的事。更何况自己还有贝贝呢。贝贝的学校离医院有两站地,每当中午宋晓婉值班的时候,贝贝就自己一个人回来。学校门口车啊人啊一到放学的时候那叫一个堵。每当贝贝一个人背着一个大书包像是只负重的小乌龟出现在科室走廊门口的时候,看见她红红的苹果脸蛋冒着热气的时候,宋晓婉心里总是很心疼,很自责。别人家的宝贝都是在父母、祖父母的呵护下长大的,而自己的宝贝却早早经历风霜,早早接受命运带给她的苦痛。宋晓婉接过贝贝肩上重重的大书包,用手怜惜地为孩子抹去小脑门儿上的汗水,忙不迭地说:“宝贝饿了吧,准备开饭啦!”随后又叮嘱:“赶紧去洗洗你的小脏爪子去!”然后一扭身去微波炉取热好了的菜。今天的菜算是不错的,是鱼香肉丝。如果不是友人的提醒,宋晓婉估计自己是要培养一个小尼姑的节奏了,平时娘儿俩很少吃肉,只吃青菜。有一次孙雅静来家里,见到娘俩的生存状况很是担忧,说,你们娘俩怎么总不吃肉啊,连鸡蛋都成了荤菜了?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肉营养怎么够呢?

宋晓婉这才意识到最近的饭菜是够素的,也怪不得贝贝比同龄的孩子矮小了。但是现在的猪也基本都是在抗生素和激素里养的,吃起来照样不安全啊。作为医生,宋晓婉当然知道营养搭配的重要性了。但是孩子是很随父母的,你给她一个什么样的环境,她就会适应什么,比如有的人天生不吃羊肉,或者不吃海参,原因是根本没有吃过,不敢吃,这是什么心理呢?所以,还是应该适当给孩子尝试不同的食物,以补充不同的营养需求。

饭是食堂的。医院的食堂永远是一个味儿。不同的承包人像走马灯似的换来换去,食堂的菜却永远是一个味儿——不好吃,而且从营养学的角度看,菜不够吃。那些大师傅在给你盛菜的时候,也是要看看你是干什么的,比如你是院长,当然菜多得吃不完还要扔掉,如果是一个科室的大主任也还好,至少是够吃的,如果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医生,大师傅手中的勺子就掂了又掂,把上面的肉片之类的精华掂下去,剩半勺了。当然如果是刚入行的小护士可能更惨,可能买两份都不够吃。可想而知病人及家属又是什么状况了,每次提意见最严重的重灾区几乎都是食堂。但是饭还是好吃的,尤其是馒头,虽然个头儿缩水严重,但口味还是不错的。中午娘儿俩买两个馒头,自己带菜,基本能满足需要了。

小家伙大概是饿了,吃得狼吞虎咽的。孩子对母亲永远有说不完的话,贝贝在学校里有啥感想,有啥新鲜事总是愿意第一个跟母亲分享。贝贝对母亲的厨艺总是赞不绝口。那时候在北京进修入不敷出的时候,贝贝就跟妈妈提过建议:妈妈你做饭那么好吃,为什么不在北京开一个饭店呢?那样不就有钱了吗?这话让宋晓婉听了好笑,基本没有可能性。贝贝对母亲还很崇拜,经常跟妈妈说:妈妈,你何时去参加开心辞典呢?你一定行的,努力从啥时候开始都不晚,妈妈快报名吧!这足以显示自己在女儿心目当中的地位。是啊,从贝贝小的时候,宋晓婉就不愿意让她长大,任何动物,小猫小狗小鸡小鸭,包括人,都是小时候最可爱,当手巧的宋晓婉自己扯块布,自己做一个连衣裙,给贝贝也做一个同款的连衣裙,两个人手拉手去逛街,去公园的时候,那回头率叫一个高,宋晓婉就这样陶醉在自己的创意里,陶醉在些微的幸福中,希望贝贝永远这么大多好。可是,现在,宋晓婉却盼望着孩子快些长大,能够自立自强,能够闯出一片天地。贝贝终于填饱了小肚皮,随后跟妈妈建议:要不妈妈以后你中午值班,我不来医院了好不好?家里也有微波炉,我自己热一下菜,还可以节省时间看一看书呢!宋晓婉心里暗暗吃了一惊,看起来孩子还真的长大了,知道安排自己的时间了。她略微沉思了一下,觉得这么做也好,因为有的时候自己上手术,中午即使贝贝来了,也要叮嘱值班的其他人帮助自己照顾孩子,同样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何况这条路有两个路口,自己回来自己上学去,车啊辆啊的这么乱,当妈的也确实不放心啊!做医生的孩子就是这样。记得自己当小大夫的时候,是经常给科室里其他同事的孩子当保姆的,有时候他们的妈妈下不了手术,自己看孩子也下不了班,没办法的时候,也经常把同事姐姐们的孩子接到自己宿舍里去玩。有好几个孩子的作文啊、画画啊都是在宋晓婉的指导下有很大进步的。但是谁又像自己这般适合当幼教呢?为了贝贝的安全,姑且答应她吧!想到这里,宋晓婉点点头,说:“可以贝贝,但是你一定要注意用电、用水安全,不能随便使用煤气炉子,好吗?”贝贝点点头。

十六

李姐找宋晓婉的事不过是相亲。

那男人的条件还不错,比晓婉大5岁。从新疆退伍刚回家乡,每月4000元的生活费,可以在这里买房子。人家的条件是,从医院找一个医生或者护士,三十七八岁的,高学历、高素质的,带一个女孩是可以的。简直像是专门给宋晓婉量身定做的一样,李姐家小区门口的警卫跟李姐说起这个事的时候,李姐就这么想,宋晓婉样样符合条件嘛。李姐是个爽朗干脆的人,说,要是没有意见,你们俩交换一下电话,就自己约个时间见个面吧!

宋晓婉听了,其实也没有多大的感觉,反正是有枣没枣一竿子的事,就答应了,说:“好吧,姐,就按你说的办,劳烦姐姐把我的手机号给他吧!”

约好两天后的一个下午,正是宋晓婉休息时间,两个人约好在街心小公园见面。

现在的人们较之古时候的人们不知道幸福多少倍,古时候从未谋面的男女因为“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就可以厮守终身了,一部《西厢记》奠定了红娘在戏中的最重要的分量,后来这种牵红线的好心人就被尊称为“红娘”;还有“月老”一说,也来自中国民间传说中主管婚姻的红喜神,也就是媒神,在冥冥之中以红绳系男女之足,这一形象最早出现在唐朝小说家李复言的小说集《续玄怪录》的《定媒店》中。反正电影评剧《花为媒》中的阮妈形象已经成为家喻户晓、耳熟能详的媒婆这一行业的典型代表,不管是正面的还是反面的,中国最不能缺少的就是这个行业,这个行业关系着世间男女的幸福婚姻,关系着民族的繁衍和传承。简直太重要了!

但现代文明的脚步走得更快速了,显然不是阮妈们拧着小脚追不上的。之前特别盛行的报纸上的《征婚启事》几乎都一个范本:某男(女),现年多少岁,体健貌端,供职于企业(事业)单位,月收入多少,房子多少(或干脆写有房),欲觅一位什么样的女性(男性)为伴。非诚勿扰!而今,网络的发达和普及,移动电话的普及,让阮妈们不得不改头换面了,各种婚介公司的兴起,如雨后春笋。

宋晓婉正为这次相亲酝酿心理准备的时候,一位同样离婚好多年的一个同事大姐找到自己。这位大姐大自己几岁,同样是红颜薄命,不但天生丽质——半老徐娘却依然风韵犹存,而且姐姐非常有才华,写文章写得好,歌声也曼妙。因为同样的遭遇,二人很有共同语言,也有那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这天宋晓婉上白班,大姐找到宋晓婉,神神秘秘地说:“晓婉,姐听说过几天市里有个‘鹊桥会’,你去不去?”

“什么会?”宋晓婉被大姐弄得云里雾里的,没有听明白,也不明白这是个啥组织,而且这个组织跟自己到底有几分关系。

“傻子,啥会啊,鹊桥,懂不,就是男女……那个……”姐姐为了加强效果,伸出双手的两个食指,在空中对接了一下。

“哦哦,明白了,就是相亲节目呗!”宋晓婉恍然大悟。

“对对对,妹子聪明!”姐姐竖起大拇指来

“相亲就是相亲,干嘛还起这么文雅的名字啊,不过也倒是贴切的,谁没有看过《天仙配》那部电影呢?”

“是啊,有空没有?”姐姐急切地询问。

李怀曾经说过,医院的离婚率很高,是啊,医院里离婚女人确实很多。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再寻找第二春确实很不容易。一般社会上的男人都愿意找一个比自己工资低的、会伺候人的、温柔些、漂亮点的女人,至于什么学历啊、社会地位啊,都几乎不在考虑之列。这也正是几千年来中国的重男轻女、大男子主义被培养的温床,社会仍然是男性社会,女人的地位仍然很低。

去不去呢,宋晓婉思索了几秒钟,过两天就真的去相亲了。她最后答复说:“姐姐,我不愿意这么相亲,我陪你去吧。”

“好的,不见不散哦!”姐姐一阵风儿似的走了。

晚上,急诊科的李姐打来电话,说那位退伍兵这几天不凑巧家里有点事,回新疆去了,相亲的时间恐怕得往后拖,问可不可以。宋晓婉一听这不算啥事啊,就说没有问题,当然可以。

周六的上午,宋晓婉按照事先约好的,在公交车站等着同事姐姐一起去市内参加一家婚介公司主办的“鹊桥会”。

只见宋晓婉上身穿一个棉麻布面的象牙色底、橙色小碎花的中式短款棉衣,下身一条黑色的阔腿裤,足蹬一双黄色的单皮靴子,今年的冬春之交有点拖泥带水,有的时候还是很冷的,尤其在早晨和晚上,风让人感觉刺骨。尽管在屋里面看外头的阳光,貌似很温暖,冲到外面的时候就满不是那么回事了。这两年中式的棉袄很流行,复古风刮过来,大家一般都喜欢红色的或者黑色的或立领或盘扣的中式棉衣,只有宋晓婉喜欢这种古色古香的花纹。

姐姐的身材比宋晓婉小巧一些,穿的是一件黑色的羊绒大衣,下面一条紧腿裤,同样很有范儿。但姐姐并不喜欢宋晓婉的阔腿裤,她看着宋晓婉飘飘荡荡的裤腿,皱皱眉头,嫌弃地说:“这条裤子我不喜欢,要不要买一条换上?”

“可是我喜欢啊,而且姐姐,是你相亲,不是我,我只是陪着你去的。”宋晓婉笑语盈盈的,心里觉得好笑,自己只是红花旁边的绿叶的角色,姐姐你何必让我喧宾夺主呢?

在穿衣方面,宋晓婉还是超级有自信的。在婚前她曾经学过服装设计和裁剪,对自己的身材也自信得很,因为确实穿上啥,都好看。但宋晓婉拒绝撞衫,有一次刚刚从商场选购一套衣服,穿着出来,街上正好遇到穿着跟自己一模一样衣服的人打了个照面。宋晓婉的沮丧难以言表。回到宿舍,就把这衣服脱下来给了上大学的妹妹宋晓娥。而且读过张爱玲的宋晓婉也知道,与众不同就是美,要出奇制胜。当初张爱玲曾经写过:“对于不会说话的人,衣服是一种语言,随身带着的袖珍戏剧。”当有人问张爱玲为何做这样的打扮,她这么说的:“我既不是美女,又没有什么特点,不用这些来招摇,怎么引得别人的注意?”所以受过张爱玲审美观熏陶过的宋晓婉穿衣服就特别特立独行。而且,她所崇拜的一位医学院的教授政治的美女老师就曾经说过:这块花布,您可能做了一件棉被或者褥子,您怎么也不会想到我用它做了一件棉袄罩衣。当时老师刚刚大学毕业分配,正值青春岁月,她的理论深深地启蒙并影响了刚刚从农村出去的宋晓婉的审美观。

公交车到了站,宋晓婉和同事姐姐下了车。左转右转,终于找到了位于楼群深处的婚介所。

这是一片刚刚完工的二层底商楼群,有的刚刚出租,有的门面窗子和大门玻璃上还用石灰写着“此房出租”的粗线条白色大字。门前有个小广场,有三三两两的人在那里交头接耳着。大门大大地敞开着,进了房间,天花板上垂下来的,以及通往二楼的楼梯上悬挂的都是红色的小纸条,风从大门外吹进来,这一屋子小纸条仿佛一面面小红旗随着风摆动着。宋晓婉不懂,就走过去翻看那些小纸条,上面有黑色的字,一般写的都是征婚者的自身条件,让来看的人选择。但是宋晓婉感觉文字的效果毕竟是差强人意的,是抽象的,不能体现出一个立体的人的形象。所以,她也就没有继续往下看。屋子里人不少。但大多数是老头老太,他们也是三五成群地在那里窃窃私语着,或许是惦记着儿女的婚事,迫不及待地先来了吧?

一会儿,宋晓婉就听到姐姐在高声召唤她,让她跟自己到外面去看看。宋晓婉通过窗户玻璃惊奇地发现,仅这么一会儿功夫,外面的人多了很多,男的们用目光瞟着追随着女的,女的们也报以同样审视的或者挑剔的目光抛向男的。几群人正在那里互相行注目礼。这样的哑剧还好,接下来的近距离接触却让宋晓婉觉得心里不舒服起来,这跟农村集市上买牲口有啥本质的区别呢?

一个年岁稍大的矮个子老头慢慢靠近过来,他后面还远远地跟着一个个头儿比较高的年轻一些的男子。老头儿跟姐姐很热络地聊起来,乍一看,还以为是姐姐之前的老熟人。仔细听,让宋晓婉否决了这个猜测,因为老头儿问姐姐从哪里上班,多大年龄,有孩子吗?宋晓婉摇摇头,觉得姐姐配这个老头儿有点可惜,因为这老头也实在是太老了,一脸的皱纹、晦暗的面色,不健康,而且年龄偏大。但后来宋晓婉明白是自己误会了,老头儿没有推荐自己,而是给后面那位比他年纪小的男人问询的。姐姐正在跟那老头交换信息的当儿,宋晓婉偷偷看了那位帅哥一眼,嗯,还行,外貌还好,个头得有一米八以上,看起来也是一副羞涩模样,就是不知道个人条件如何。断断续续地,老头的说话声随着飘进了宋晓婉的耳朵:他的年龄较姐姐小两岁,企业就职,有房子,没有孩子,是离婚的,跟寡母居住。姐姐对那个男人的外形甚是满意,一个劲点头。嗯,还真有戏!

信息交换完毕,老头回过头跟那男人交代去了。姐妹俩也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觉得还真不错。姐姐已经四十多了,再不紧着把自己嫁出去,还有几年都该退休了。而且她前夫的儿子都上小学了,姐姐能不着急吗?何况她的身体很差,宋晓婉也希望她赶紧找到一个知冷知热的老伴儿,把自己的后半生过好。作为同病相怜的人,宋晓婉非常同情、理解和支持她。

只等那老头回来传话了。姐姐都同意了,那男人还会有啥说的呢?

生活里总是有意外发生。让宋晓婉和同事姐姐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老头回来传话说,小伙子对姐姐不感兴趣,对妹妹有好感!怪不得他们一边说话,一边老是回头瞟着自己呢,宋晓婉不禁有点气恼和羞愤,真是躺着也中枪啊,无心插柳的却柳成荫了!

姐姐倒也开朗,并没有失望的表情显露出来,还鼓励宋晓婉说:“晓婉,你别多想,觉得可以就试试相处,看那男人挺老实的。”

这种相亲方式跟到牲口市场买一头驴子真真儿没有啥大区别,宋晓婉嫌恶得很,而且,以她仗义的性格,怎么会跟姐姐抢东西,更遑论抢男人呢?她把头摇得跟风吹草似的,不行,我不愿意。

姐姐问哪里不满意?宋晓婉胡乱地说了几条,比如他在企业上班啊之类,反正就是不愿意。

姐姐也无奈了,好吧,咱们再看看别的男人。后来姐妹俩并没有发现什么更好的货色,就打道回府了。

宋晓婉觉得还挺对不住姐姐的,自己本来就是陪伴者的角色,一个不折不扣的配角,怎么一不小心竟然抢了主角的戏份?如果今天她不来的话,或许姐姐跟他还真有缘呢,以姐姐这么优越的条件,配他可是绰绰有余呢!这确实让宋晓婉又尴尬,又有点懊恼。但私下里似乎还有那么一点不宜对外人道的小窃喜,像虫子一样偷偷爬上心头,自己还挺棒的,不是吗?

十七

公园里的柳树已经冒出了鹅黄的芽儿,在和煦的春风吹拂下快速地长成了小小黄绿色的叶片,远远望去,好像树冠上蒸腾起来一片绿色的雾,或者像一个绿色的梦幻。小草儿从“草色遥看近却无”到顶着露水尖儿活泼泼挺立在晨曦里,有一股冲劲儿,似乎在表白着,我就是打不死的小强,春风吹又生啦!白的梨花、粉红的桃花竞相开放,把一座不大的小城装点的分外妩媚。等了快一个月的宋晓婉也终于迎来了和退伍兵相约的消息。

下午三点,两个人如约来到了街心公园的长廊下。这个小公园就位于宋晓婉居住小区的附近,她故意没有提前来,三点多一分钟的时候,她远远地望见了这位神秘的兵哥哥在柳树下正在紧张地踱着步。

兵哥哥来得挺早。只见他标准的身材,魁梧结实,不胖却不显瘦弱,不瘦却也不臃肿,显示了一个当兵的人训练有素的干练和干脆。回过头来,面孔竟有几分熟悉,宋晓婉想了半天,这家伙到底跟谁像呢,对,是周润发!这一发现,让宋晓婉心里顿生好感。谁说人类不是视觉动物呢?谁说只要只要拥有了一颗善良的心,就能拥有爱情呢?好感大部分来自于视觉,你看着他顺眼,就事事顺眼了。但是,李怀的教训还不汲取吗?宋晓婉下意识地掐了自己一下,真正的了解还是应该根植于内心,不要被表面现象蒙蔽了眼睛!

两个人互相自我介绍了一下,就站在那里开始聊天。兵哥哥看起来很实在,但他接下来的一个举动让宋晓婉很吃惊。

只见他打开手中黑色的手包,从里面拿出来一摞证书,然后一一展现在宋晓婉面前。宋晓婉定睛观瞧,原来是离婚证、身份证、军官证、退伍证……不一而足。这让宋晓婉又吃惊又可笑。急诊科的李姐是说了,她也不了解他,是小区门卫老头儿跟她谈起的,而门卫老头儿对他的了解不过是因为他租了这个小区的房子,两个人经常在晚上喝喝酒罢了。是啊,这年头儿,啥样人都有,不得不防啊!你越是这么坦白,越有可能是假货!宋晓婉不禁在心里有点不屑起来,心里说,骗子姐还真遇到不少了,如果是想骗姐,你还得修行几年去呢!我会让你这妖孽一会儿就打回原形!

他们俩就这样站着聊着寒暄着,时间过的很快,三个小时过去了。宋晓婉只觉得腰酸背痛。聊天得知这位退伍兵老家不是本县的,竟然跟王大强是一个县的。这一点发现让宋晓婉心里惴惴不安。难不成又遇到了骗子了?地域有的时候真成了一个人的个人名片。比如说,有一次宋晓婉去北京,一位出租车司机就曾经说过自己的“三不拉”:排在首位的是新疆人,第二名是河南人,第三名是东北人。当时宋晓婉只是当笑话一听。但是有很多生活习惯、道德标准却是雷打不动、约定俗成的。宋晓婉担心自己慧眼不慧,再遇到骗子,但这担心确实也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后遗症了。

宋晓婉对兵哥哥感兴趣的地方并不在于他外貌是否像周润发,而是他二十年的新疆经历,让酷爱旅游的宋晓婉羡慕不已。是啊,自己每天两点一线,根本不可能抽出时间去旅行,那种天马行空的四处游走,那种脑子一片空白、眼里只有风景的洒脱,祖国壮丽的河山,何时才能遍布我宋晓婉的足迹?只有在梦中了。医生奇缺的现在,4个人每4天一倒班,真的没有时间考虑这些,但是旅游这件事着实让宋晓婉向往。听兵哥哥说起南疆、北疆的风土人情,宋晓婉脑子里充满了美丽的新疆女孩的小辫子、新疆舞、冬不拉、吐鲁番的葡萄,觉得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一趟新疆,补上这一课!

兵哥哥抱歉地对宋晓婉说:“我老家还有点事,今天就不约你到家里去了。晚上再联系。”

宋晓婉点点头,说:“好吧,你先去忙家里的事情吧。”

这第一次见面印象不深,倒也不坏。宋晓婉哼着歌回到了自己家。贝贝已经放学回来了,一个劲喊饿,这让宋晓婉心里有深深的负罪感。孩子已经不幸了,遇到了不负责任的父亲,自己就必须做得更好,弥补孩子父亲的空缺,让孩子不会因为这一点而遗憾太深。绝对不能因为自己的事而耽误了孩子的事,绝对不能做一个不负责任的母亲。宋晓婉手脚麻利地为贝贝做晚餐。

两天后,兵哥哥发来了信息,说已经回来了。请宋晓婉晚上过去他家。并告知门牌号。

这有点特务接头的神秘感觉。让宋晓婉觉得好玩。

晚上,安顿好贝贝的饮食起居,让她自己写作业。宋晓婉就出了门。好在兵哥哥租住的房子离自己的居所很近,不过一站地的光景。但进入小区后,有点周折,找了半天,才找到楼口、进入楼道。

敲门两下后,兵哥哥打开了房门。兵哥哥邀请宋晓婉赶紧进来坐。这是一个两居室的房子。布置连简陋都算不上,简直可以叫寒酸。一进门是不大的客厅,一张三人沙发是布艺沙发,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显得很破旧,几乎辨别不出购买的年代。两个卧室,其中一个空空如也、家徒四壁,另一个摆放一个单人的行军床,床上有被子,被子上胡乱搭放着兵哥哥的外衣,床边是一把破旧的椅子,好像承担了床头桌的使命。厨房和厕所的空间狭小逼仄,一转身就要眩晕的感觉。宋晓婉不喜欢这座房子。

今天宋晓婉穿了一件连衣裙,把不胖却也不失女性线条的身材温婉地勾勒出来,长长的头发在脑后梳了一条粗粗的麻花辫。惹得兵哥哥不禁多看了几眼。宋晓婉并不在意,美的事物就是该多看几眼,养养眼罢了。从小到大,宋晓婉几乎没有浓妆艳抹过,她总是如一朵出水芙蓉,清新淡雅,独树一帜。

兵哥哥歉意地对宋晓婉说:“你看这几天净顾忙活家里的事情,也没空陪你,失望了吧?”

宋晓婉淡然地回答:“没什么,谁家没点事呢?”

兵哥哥热情地让宋晓婉坐到沙发上,宋晓婉环顾左右,见地上有个小板凳,就说:“哦哦,我坐板凳好了。”

兵哥哥面上有点尴尬,伸出手来拽宋晓婉,他的手臂很粗壮,宋晓婉拗不过他,只好温顺地坐过来。这种亲密的举动让宋晓婉有点不适应。这时候两个人坐得有点近,宋晓婉又感觉不舒服起来,就把屁股往旁边挪远了些。兵哥哥也不示弱,把自己的屁股又挪近了些。他扳过宋晓婉的肩膀,笑道:“还这么害羞啊?”

羞得宋晓婉低下了头。是啊,这么快就如此近距离接触,确实不是宋晓婉的风格。

“我需要去一下洗手间。”宋晓婉敏捷地一转身,摆脱了兵哥哥的纠缠。

兵哥哥在外面喊:“晓婉,洗手间有我泡的衣服,就事儿给我洗了吧?”

他倒是不见外,宋晓婉心里嘀咕,这刚哪到哪啊,彼此还如此不熟悉,却让我做这些事,真是讨厌。

但总是强过两个人尴尬地面对吧?或许他累了,真的需要一个女人的关怀,不就是给他洗两件衣服吗?洗好了!宋晓婉骨子里还是一个贤妻良母,这正也是众多同学奚落她的地方。没结婚时候的宋晓婉那般高冷骄傲,谁都放不到自己眼里去,谁能想到她婚后会堕落成了一位真正的贤妻良母呢?对公婆孝顺有加,对丈夫言听计从,对孩子温柔体贴,哪一点都找不回之前特立独行、个性张扬的影子。可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连自我都失去的宋晓婉最后竟然离了婚,你说这不是命运给她开了一个不小的玩笑,是什么?

双手伸进冰凉的水中,左手大拇指掌指关节就开始隐隐作痛。宋晓婉知道这是自己多年做手术累出来的伤。无论寒暑,医生上手术之前都要刷手,泡手消毒,不管你是什么期,什么月经期,哺乳期,都要干活的。医院的医生,有句话说得好:“女人当成男人用,男人当成牲口用。”“担的是卖白面的风险,挣的是卖白菜的钱。”“卖原子弹的比不上卖茶叶蛋的。”老百姓或者行业外的人觉得医生护士身着白衣貌似拒人千里之外,似乎高人一等,其实哪个行业都有自己不被外人知道的痛楚,光鲜亮丽背后也许就是伤口。医生和护士,就是这么一帮默默无闻甘于奉献、在普通的岗位上做着不平凡事业的知识分子人群。

如果做换位思考,其实也无所谓啊,一个车马劳顿了好几天的人,终于回到了家,确实是懒得干活了。虽然这见第二面就吩咐自己洗衣服确实有点唐突和没礼貌,但这也不失为拉近彼此关系的策略,另外还可以考验一下自己对他的感觉,不也正说明兵哥哥这棋高一着吗。宋晓婉在心里给兵哥哥做着辩解,手里的活儿却也并没有停止,一会就洗完了。厕所的一根绳子上有几个衣服架子,把衬衣和裤子晾上,并用手把皱褶仔细地抻平整。

兵哥哥斜靠在沙发上看着这一切似乎很满意,喜滋滋地说:“宋晓婉,你知道我看中了你什么了吗?你有三好,你知道吗?”

宋晓婉说愿闻其详。

“你那天跟我站了三个小时,聊天,都没有累着,说明你身体素质好,”兵哥哥面露真诚,又接着说,“你谈吐有学识,职业是医生,说明你综合素质好,是第二好。”然后兵哥哥有意停顿了一下。

“那么,第三好呢?”宋晓婉急于想知道自己还有哪里好,才凑足了这三好?尽管自己品学兼优的学生时代,“三好学生”的奖状曾经挂满了家里整整一面墙。这来自于一个男人口中的三好,还真的没有听说过,令人期待。

“这第三好吗,”兵哥哥故意拉长了声音,卖着关子,“你自己不知道吗?你自己不知道你有多好吗?”

兵哥哥眼光变得迷离,深情款款地望你宋晓婉。

宋晓婉也正定定地看着他。因为宋晓婉突然发现,此刻灯光明亮,明亮的灯光下,宋晓婉看到兵哥哥的脖子深处,衬衣领子下面有一处新鲜的淤青,特别像是吻痕,但凡结过婚的,都懂的。

看到宋晓婉这么定定地看自己,兵哥哥越发激情澎湃起来,他站起身来,向愣愣的宋晓婉一步一步走来,口中喃喃自语:“你还长得好,对我好,这么多好,我真的都很喜欢……”

剩下的词语宋晓婉几乎都听不到了,宋晓婉只想逃走,她猛地一转身,拉开房门,冲了出去,冲进了夜色中。

十八

第二天,宋晓婉收到了兵哥哥的短信。说自己还得要去新疆一趟,请她去传达室找门卫,给她留下一份礼物,并称一定收下。

那天晚上宋晓婉回家反思了半天,觉得那暧昧的红色淤青毕竟是自己猜测的,还是不要轻易“say goodbye”,还应该理智一些。

她对那份神秘的礼物产生了好奇,兵哥哥到底给自己留下了什么信物呢?

门卫老头儿一头花白的头发,皱纹横七竖八地在脸上惨淡着,看起来很慈祥和蔼。大凡上了年纪,多么坏的恶人都会逐渐变得和善。对于老年人,宋晓婉基本不设防。

宋晓婉从他青筋暴露的老手中接过一个沉甸甸的红色盒子和一把带刀鞘的刀子。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一副玉石手镯。老头儿解释说:“姑娘,这小伙子应该挺实在,我们经常在一起喝酒,他虽然不是本地人,但他们县离咱们也不远,你可以去他的家乡打听一下。人家曾经当过团长,都不嫌弃俺这老爷子呢。”

宋晓婉心里暖暖的。毕竟是收了人家的礼物。盒子是装首饰专用的,上面写着“正宗和田玉”几个金色小字,手镯是白色的,宋晓婉对玉石尚无研究,也不知道这是真是假,只知道和田玉出自新疆。刀子是一把新疆的刀具,很古朴,也很锋利。

回到家,宋晓婉上电脑查了查,百度上是这么写的:和田玉,古名昆仑玉,俗称真玉,是有名的软玉石品种,原产西域莎车国、于阗国(今新疆和田),已经有一千多年历史。

然后,宋晓婉把那镯子拿出来,戴在自己纤细的手腕上,那玉镯闪动着温润的光泽,配上自己白皙的皮肤,就像古代美女描龙绣凤时的纤纤玉腕啊,确实很漂亮。可是,宋晓婉是不具备戴首饰的条件的,一来玉石容易碎裂,磕磕碰碰难免,二来老要上手术,必须摘下来,否则不符合无菌操作要求,摘来摘去麻烦不说,还容易丢失;三来,自己跟着兵哥哥只认识这么两天,随便要人家的东西也不好,何况若是真货,价值连城的话,婚事成了,没有别的话说,若婚事不成,还要退还给人家的。

兵哥哥这时候来电话了。电话里说,明早的火车,临走还是想见宋晓婉一面。

宋晓婉答应了说明早去送他。

第二天一大早,宋晓婉早早起床,煮了一锅茶叶蛋,还买了一兜子水果,去兵哥哥小区门口,等着兵哥哥出来。

兵哥哥见了,十分感动,挥手道别。并叮嘱宋晓婉,一定要等着他回来,一定要等他回来啊。重复了好几次。

宋晓婉点点头,说,好的。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这是写离别的诗吧。之后两个人几乎天天通短信,通电话,倒也甜蜜。

在离别时宋晓婉不经意地问他到底去新疆干嘛去时,他支吾了一句,像是说讨债。说一个朋友借了他二十万块钱,他得去要回来。宋晓婉记得,好像他在自己面前晃过二十万这个数字的借条。

在通电话的时候,兵哥哥又是一句不经意的说起讨债的事情,又说成了三十万,这让宋晓婉产生了疑心。二十万和三十万都不是小数目,怎么会这么容易产生误差呢?难道仅仅是口误吗?

在第一次见面兵哥哥晒自己各种证的时候,宋晓婉不但见过那张借条,而且也曾经看过一摞照片,其中就有一张兵哥哥前妻的照片,是一个长相颇为洋气清秀的维吾尔族姑娘,穿着大红的维吾尔民族服装,曼妙的波浪长发,高鼻梁大眼睛,非常年轻,典型的维族美女。母亲后面有两个小姑娘,都是兵哥哥的孩子。兵哥哥离了婚,孩子的抚养权全归了母亲,这个兵哥哥是不是也忒不负责任了?

又一次的通话,让宋晓婉有点沉不住气了。

本来是一次挺甜蜜的通话,开始,兵哥哥还宝贝宝贝地叫着,低唤着宋晓婉的名字,问她是不是想自己了?宋晓婉吃吃一笑,心的话,我怎么那么没见过男人,这么快就想念你呢?但口中也不能让人家失望啊,就说,你怎么想,就是怎么样吧!

后来兵哥哥情绪很好地说小儿子可想自己了,说啥不让自己走。这让宋晓婉心生疑窦,不是两个女儿吗,怎么凭空又多了一个儿子?难道是三个孩子不成?我的天啊,新疆是少数民族,是可以生两个孩子的,他一下子就生了三个!

在错愕间,宋晓婉就想问个究竟,说:你不是有两个孩子吗?都是女孩?现在怎么又多出了一个儿子了?

对方却好似受到了侮辱,声音急躁起来:我没跟说过我有三个孩子吗?两个、三个,又有什么区别啊?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了?两个、三个,也都是我的孩子,怎么啦?

对方的不耐烦也勾起了宋晓婉的火气,宋晓婉连珠炮地说:什么两个、三个,两个和三个就是不一样,你有三个孩子要养,我有一个孩子要养,我们加在一起就是四个孩子,你说负担是多么重?两个和三个怎么就没有区别?另外,你口中到底有没有真话啊,你走的时候明明说二十万,甚至借条都给我看了,现在又是三十万,你到底借出了多少钱?而且,你说话到底有没有准儿?

对方的声音更大,大到恨不能从嗖嗖的电波里派过来一只手扼住宋晓婉的咽喉,他在电话里大声咆哮着: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麻烦,这么刨根问底?能不能有点信任?

宋晓婉嘿嘿一阵冷笑,信任?我凭什么信任你?你又凭什么得到我的信任?我们互相了解吗?

对方的火力仍然很凶猛:宋晓婉你什么意思啊?你说你什么意思?不行就拉倒!

宋晓婉气急败坏地回复:拉倒就拉倒,谁稀罕?

两人同时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宋晓婉就把兵哥哥送给自己的礼物拿到医院,并约了李姐,一起到门卫老师傅那里,烦请他把这些东西退还给兵哥哥。一段感情还没有来得及开始,就匆匆画上了句号。老大爷也很感慨,劝宋晓婉自己把东西给他,解释一下,两个人遇到一起多不容易啊,还是再考虑一下吧,再说再婚的找对象不好找啊,这么合适的对象不好遇啊!

宋晓婉感谢老人的关心,匆匆告辞。

宋晓婉心里是害怕了,她担心自己还再受骗,这天高皇帝远的,他远在新疆,自己也不能抬脚去找他,他说什么是什么,而且四个孩子负担太重了。心,再也伤不起了,还是算了吧!

十九

日子照样要过,波澜不兴也好,大风大浪也好,宋晓婉都不会妥协,她要自己的精彩。

每天中午下班回家的时候,都会有一种似曾相识感觉。阳光穿过街道的树梢斑斑驳驳地照在地上,每天下班都会走这条小路。街两边的小摊贩的吆喝声、买的和卖的之间讨价还价的声音不绝于耳。阳光懒洋洋地照在通往小区的小路上,草茉莉花在中午的时候一般都蔫蔫达达的,关闭了花苞,如同一个对爱情伤心失望的女人关上了心门。似乎花儿也困倦了一般,想要睡午觉,完全没有早晨起来那副生机昂昂的样子。

下午睡醒了,准备晚上上夜班的这段间隔,宋晓婉总是感觉周遭特别安静。上学的孩子们还没有放学,小区里的小路是安静的;上班的人们也还没有回来,家家户户的房门是安静的。电话也沉默着,一声不吭。下午的阳光柔和起来,慢悠悠穿过窗户玻璃,把屋子照得很明亮。时间滴滴答答地溜走,刚刚睡醒的宋晓婉总有一种不知今夕为何夕的糊涂。这是在哪里,这是什么时间?女儿贝贝也该放学了吧?

每天女儿放学,她跟妈妈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听着她在学校和其他同学的故事,很有趣,她津津有味地说,妈妈津津有味地听。最让女儿感到伤感的是到六年级就换班主任了,带了她们三年了王老师去教低年级了,这可把女儿坑苦了,每讲到此,女儿的眼圈就红,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原来五三班的趣事,她说讲给现在的同学听,他们都不信,认为是女儿杜撰的,认为这样的事情只发生在电影或电视上。女儿不止一次感慨:好想回到五三班!好怀念五三班!

宋晓婉劝慰女儿:那你就写一篇怀念文章好了,题目就叫《难忘的五三班》,好不好?

女儿说,不好,叫《永远的五三班》可好?

宋晓婉点点头,说:“永远”这个词,比“难忘”更能表达出你怀念的心情。

女儿的王老师是宋晓婉的中学同学,她的教学方法相当有创意。可见教育的本质了,非说教和打骂,而是来自潜移默化地影响,春风化雨般的滋润。

记得有一次,女儿的作文,叫《最重要的五个人》。源自于老师上课时的游戏,(这也正是女儿对王老师念念不忘的原因,王老师总是在游戏之后,孩子们有了感触、有了体验之后才让写文章)写出你最爱的五个人的名字,然后逐一删除,一直到你最爱的那个人被删除。宋晓婉开始觉得这真的是很残忍的一个游戏,但却用另一个角度诠释了爱的可贵,爱需要珍惜,爱易消逝。女儿的文章写得非常感人,宋晓婉每读一遍,眼泪就涌出一回。让孩子学会感恩,学会珍惜,不也是教育应该有的内容吗?还记得女儿用小本子记下了她们五三班的趣闻趣事,弄了个小小的幽默集。为博得妈妈一笑,女儿总爱拿出那个小本子为妈妈读上一段……

和女儿在一起,见证了她成长的历程,也和她一起成长,又好像重新活了一次,也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时代。时下,有很多父母不愿意和孩子在一起,他们的损失是无法弥补的,因为他们错过了人生最华美的风景。

有一天周末的下午,宋晓婉调休,又一次坐上公交车,送女儿学习。每个周末宋晓婉都尽可能换班送贝贝学习。但实在倒不开的时候,也会麻烦妹妹和前夫去。当然科室里保守的老大姐们也提出了异议,都让宋晓婉一一驳回了。老大姐们说的也是振振有词:她爸爸如此不负责任,凭什么可以看孩子,就该惩罚他,不让他看!另外,孩子跟他在一起也学不了好!宋晓婉莞尔一笑,道:首先我很感谢大家对我的关心。她爸爸再不是东西,也是她爸爸。我比较反感以孩子为筹码去要挟别人,或者换回什么。我对孩子已经很亏欠了,亏欠她一个完整的家,如今还要亏欠她父爱,这是我还不起的。何况她爸爸还健在,又不是没有爸爸?更何况心理学上讲,这种从小失去父爱的孩子会有很大的不安全感,将来恋爱的时候也会愿意找岁数大的老头儿,我岂不是耽误了孩子的一辈子?大家见她态度强硬,无奈地说一句“清官难断家务事”,甩甩手走开了。

一路上,宋晓婉很感慨,便对女儿说:宝贝知道我们一路去学习学了几个年头了?

女儿笑笑,未答,因为被宋晓婉顾自回答了:从学龄前开始吧?

在女儿上学前一年,就开始学画画了,后来学舞蹈,英语,三样一起学,再后来放弃了舞蹈,又加了古筝一起学。再后来英语舍弃,只剩下这两样了。

觉得孩子无论学习什么东西,特长也好,爱好也好,家长的毅力是最重要的。他的每一张大红色的证书,红红的都是家长的心血啊!有时见女儿不好好练琴,宋晓婉都会很伤心,就会苦口婆心地对她说:其实你学的每一样特长,都是妈妈送给你的礼物,生命的礼物啊,因为妈妈也曾经那么爱好艺术,可是当时没有人能发现,更没有人着力去培养,于是选择了自己并不感兴趣的专业,却也成了一生的遗憾。

每到这时候女儿往往为妈妈打抱不平,很气愤,指责姥姥姥爷的糊涂。

宋晓婉不客气地打断她:当时就那大背景,吃饭还成问题呢,谁还会在意这些?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物质尚且满足不了,何谈精神需求?目光短浅也好,没有远见也好,绝对不是你应该去批评的。

女儿在画画方面真的很有天赋。现在女儿的卡通画画得一点都不比专业的差(也许是这做妈妈的有晕轮效应,自夸成分比较高吧),她的各种奇思妙想总是让宋晓婉在瞠目结舌之余心花怒放。

国庆节老师留的作业之一是办张手抄报,女儿竟画了不同形态的卡通小老鼠,有举旗子的,有吹喇叭的……栩栩如生。

宋晓婉笑评:简直是老鼠也在庆国庆嘛!

女儿醒悟: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学校组织的画画大赛女儿从来不屑于参加,宋晓婉不解,问她:你不是愿意让大家了解你,让大家钦佩你吗?你没有给自己提供一个表现的机会,谁会认识你呢?

女儿说:他们都是事先临摹好的,没有创意。我的画是原创,可却得不到高分,我为什么跟他们比?

原来如此。

但女儿的拖沓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她几乎很难在规定日期交稿。只是她嘴上不承认,这个毛病却是宋晓婉深恶痛绝的。但不得不承认:瑕不掩瑜,女儿的确有个性、有主见。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之间一年眨眼就过去了。闺女上初中了。在上初中之前,宋晓婉陪着闺女练习骑自行车,因为学校离家有一段距离,步行很远,而天天接送,却也不现实。宋晓婉下夜班和休班的时候还勉强凑合,若是上班,那就好像一头小毛驴被“啪”一下钉了个橛子,绕着磨去拉吧,哪儿都动弹不得。借给一个胆子,也不敢动弹!一大病区的病人在那里,静躺的,呻吟的,加上急诊住院的,病人随时随地都说不准啥时候来,值班医生怎么敢有一丝懈怠呢?要不有的时候会想,其实有时候技术并不是特别关键的要素,而责任感、使命感高于一切呢。

在工作和家庭之间,宋晓婉极力寻找一个平衡点,因为在宋晓婉眼里,二者非但没有冲突,而且还是相辅相成、互相促进的两个矛盾点。工作给了家庭物质保障,家庭安稳;家庭安稳、女儿听话懂事,工作才没有后顾之忧。只有二者找到了一个平衡点,才能让宋晓婉踏踏实实过日子。但是让宋晓婉始料不及的事情是贝贝,小时候那般活泼好动的贝贝性格发生了逆转,竟然变得沉默少语;跟妈妈无话不谈、无谈不欢的贝贝,现在似乎也有了自己的主见和心事。宋晓婉越来越觉得孩子怎么不那么容易掌控了呢?

从小,贝贝的奶奶就觉得宋晓婉管理孩子有一套,若是贝贝胡闹,奶奶一定会交给妈妈管教,说这孩子只听你的。这也是让宋晓婉感到骄傲的地方。但孩子在成长,若当家长的仍在原地踏步没有成长的话,孩子会越来越瞧不起家长,越来越不听家长的,这也无可厚非。其实,宋晓婉并不希望孩子完全听自己的。因为自己也是一个平凡的人,也有不对的地方、考虑不到的地方。也别像自己似的,从小到大都特别听家长的,愚忠愚孝,也是不可取的,家长说的就完全对吗?他们不会囿于视野的缺失而做出错误的判断、错误的选择、错误的决定吗?宋晓婉是一个民主的家长,错了会主动承认错误,绝对不搞封建家长“一言堂”那种愚昧的近乎疯狂的那一套。比如,像自己的父亲。父亲就是那种独裁的一言堂家长,啥事都是他说了算,不能忤逆他的意思。很简单一件事比如实习的时候,宋晓婉需要添置一辆自行车,本来女孩子们都买女式车子,更方便嘛,弯梁的女式26自行车又漂亮又实用,穿个裙子啊还不影响上下车子,多好?可是偏偏就这么一件小事,而且宋晓婉当时还在省会呢,按说他老人家也应该鞭长莫及、不用操心了吧?那可不行,说啥也没让宋晓婉买一部女式26自行车,而是买了一部男式28自行车!宋晓婉不满意,请求一个理由,老爸说:将来买菜买粮全靠它了!多加重啊!是的,是很加重,后来这部自行车成了同学们出去看电影需要搭载者借走的好对象,因为可以成为毫无后顾之忧的驮载工具。这让宋晓婉哭笑不得。因为这辆自行车并没有存在到买菜买粮的使命的到来,就被宋晓婉淘汰了。

宋晓婉自省着,她可不能做像父亲那样简单粗暴、武断又刚愎自用的家长。宋晓婉觉得最近自己还是疏忽了对贝贝的观察,有时候是因为懒散,有时候是因为确实太忙太累了,有时候是因为自己任性,一味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贝贝的叛逆应该是从学校考试成绩排名开始的。

中国人还算公平的事情,其中就包括高考。有的人觉得高考也是严酷得很,一考定终身,也是很残忍的。但多少草根阶层的人不是凭借高考一飞冲天、鲤鱼跳龙门、鸡窝里飞出来金凤凰的?当然,还是有很多不公平的地方,比如你即使上了大学,一本或者二本,将来的工作不一定比三本、大专毕业的好到哪里去,因为当今的社会仍然处于拼爹的年代。“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无论在哪朝哪代都是亘古不变的真理。确实,考试给每个孩子带来伤痛,同样也给他们的家长带来无与伦比的压力啊!

这次贝贝在全校一千名学生中排名到了四百多名,这让宋晓婉有点接受不了。小学的时候,贝贝也是品学兼优啊,怎么到了初中就不行了呢?家长的焦躁情绪很容易传染给孩子。你的一颦一笑,孩子都看到眼里了,精着呢。孩子逐渐沉默了,而且可怕的是竟然,学会了逃学!

贝贝一直都很自立,初中基本没有让宋晓婉接送过,一来宋晓婉没有那个时间,二来宋晓婉也是想锻炼一下孩子,有空的时候,她也会尾随孩子到学校去。看着孩子骑车子那么冲,几次都要撞到车上了,惹得跟在身后的宋晓婉的那颗本来就千疮百孔的小心脏忽悠忽悠的,一会儿提到嗓子眼,一会儿“咣当”又落了下去,心脏病险些犯了。她想到一句话,就是所有的父母心里想的都是一样的,希望孩子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能够敏捷地及时跳开!于是,她就及时叮嘱孩子,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尤其是过马路的时候,一定要看好了再通过。

但这两次,孩子上学很不情愿,说:“老师又要检查什么口头作业了,我还不会,不如不去了,去了老师也会让没有背会的人站在门外的,不让上课。要不你替我签上名,就说我已经背会了?”

这可难住了宋晓婉。签名,是自己每天都要做的事情。但这个名可不好签,也不能签啊!拒绝吧,孩子去了有畏难情绪,不愿意去上学了;签吧,不符合自己为人要诚信的做人原则,更何况这不也是间接害了孩子吗,母女俩一起跟老师撒谎,人家老师可能是方式不太妥当,可是管得严,又图什么?

宋晓婉犹豫着,后来还是决定应该实事求是。但是孩子难过关啊,于是,当宋晓婉上班时顺势跟贝贝一起走,把她送到学校门口,可是当她转身回医院上班的时候,这个家伙也趁机离开了学校,兀自回了家!

接到班主任的电话,宋晓婉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孩子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绝了!

二十

今晚宋晓婉夜班,行至走廊大门口,就感觉哪里不对劲儿,感觉里面人声鼎沸。推开大门,一股热浪扑面而至。不甚宽敞的走廊就如同一个胡同,一胡同花花绿绿的男男女女在围观,只见一行六七人在拥挤的陪床家属中比较抢眼,指手画脚、声高八度,至少有三根手指几乎同时戳到一张缩至角落的人的脸上,破口大骂。

宋晓婉定睛观瞧:这不是我科的蒋医生吗?蒋医生也四十多快五十岁的年纪了,平时快人快语,反应机敏,平时与病人沟通交流也很好的,今儿是怎么了?

只见两个二十岁左右的妙龄女孩,如在平日应该是温柔娴雅的吧,现在一改娇滴滴、柔弱弱的淑女形象,说面目狰狞一点不过,五官都挪了位置,口吐的那可不是莲花了,分明就是市井泼妇都难以启齿的语言。

“手术室正有我的手术”,蒋医生哀求着,“因为病人都麻醉好了,都还在等着我呢……”连平时那么伶牙俐齿的蒋医生都吓得哆嗦了,她嗫嚅着说。

可他们却不依不饶,不让挪动半步。双方僵持了数十分钟,直至院部派人来调停,他们才放蒋医生走,还一步一回头地吓唬着:你等着,这事没完!

后来蒋医生到了手术间,一直心慌气短,她平时身体不好,有严重的甲亢,几乎都上不了手术台了。其实这件事的原因很简单,与蒋医生也没有多大的关系。是那两个年轻女子的姐姐是一个近足月的孕妇,得了很严重的阴道炎,到医院来治疗,门诊医生给她开了一些对孩子无害的外用药,但是上过药,几天后就“早破水”了,何谓“早破水”呢,就是在有规律宫缩之前的破水,其实不一定是药物的作用,而最有可能的原因是羊膜发炎了,而严重的阴道炎上行感染,完全可以导致羊膜炎的!但家属不依不饶,非要把这责任推给医院,推给医生!而当时值门诊给她开药的医生看对方来势汹汹、不是善茬儿,就赶紧在蒋医生的掩护下匆匆撤离了。蒋医生起初的角色是劝架的,可是后来却难以脱身了,被病人家属堵到了一个墙角,一任她们羞辱谩骂……

现在,病人的维权意识强了,往好的方面说是好事,可以促进医生的自律,但从长远看,并不是好事,会吓得医生缩手缩脚,不敢放开手脚冒险,最后受害的还不是病人吗?如果维权意识到了亢进的程度,认为医院就是坑人的地方,再加上无良媒体的负面报道,医患之间的矛盾有时都上升到了敌我之间的矛盾了。维护自己应得的权益固然不错,但医生也是人啊,也应该有出错的时候,何况医学是有局限性的,不可能包治百病。病人及其家属忘记了,他们本来与医生站在同一个战壕里,他们共同的敌人是病魔!宋晓婉几个同事私下里也曾经很“反动”地开玩笑说:人民只在非典时想到你,需要你去卖命啊,现在和平了,就不需要你们了,不批评你们还等啥?

医生,需要高素质的,那么病人呢?就该胡搅蛮缠,把医院当成泄私愤的地方、把医护人员当作出气筒吗?医院同样呼唤文明!

蒋医生的遭遇,让大家人人自危,宋晓婉不禁也心有余悸,因为有一天曾经遇上过一个产妇因生了个唇裂的新生儿,家属差点没动手打她!

孩子在母体内,被统称为“胎儿”,胎儿在母体里面,用老百姓的话儿说,那是“隔着肚皮呢”,作为医生,谁都判断不好孩子在子宫内的发育状况,尤其是涉及到嘴巴、五官这类小器官。再说即使从责任分成上来讲,这事跟临床医生应该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因为她只负责安全地把宝宝接生出来就万事大吉了。说实话,B超似乎还沾点边儿,毕竟看畸形与否是他们的强项。至此,家属开始打官司,后来以医院责成B超室赔付八千元钱,夫妻俩高高兴兴把家还。当然,您问那孩子最后怎么样了,只能说,孩子生完就被抱走了,据说回了老家。至于生死,他们绝口不提。这事对于B超室也是一个血的教训,之后每一张B超结果下面都会出现一行小字:小器官畸形一律看不出来,造成后果,概不负责!

其实,唇腭裂并不是难治的病,著名歌星王菲生的第二个孩子李嫣不就是一个唇腭裂的孩子吗?人家不是好好地活着?而且,作为父母的李亚鹏夫妇还设立了一个专门为这类孩子医治疾病的慈善组织——“嫣然天使基金会”!孩子是不是有福,就看你这做父母的格局了。不在财富,而在于眼界、知识面,决定了一个唇腭裂孩子的生死。

结果不出几天,宋晓婉就再次与另一个唇腭裂孩子相遇了。

那天晚上宋晓婉正值班时,听说派出所把拣来了一个弃婴送医院来了。这是区政府的指示,值班院长接着指示:将这婴儿送到产科,由值班助产士照顾。

初见那孩子时,宋晓婉还是暗暗吃了一惊,那是个唇腭裂的孩子,让看惯了正常新生儿的她觉得还是有点不适应。吃惊之余就是痛惜:孩子这么小就被亲生父母遗弃了,他应该享受家人众星捧月的宠爱,而不是被扔到漆黑黑的派出所大门口;新鲜的脐带断端说明他刚出生不久,体重称上显示3650克,小家伙除了口鼻的畸形外其他地方非常健康,适当的手术治疗应该是可以恢复的。大家纷纷表示了自己的惋惜之情:啧啧,家长就是无知,这么俊的大胖小子,怎么忍心呢?

小家伙被抱回到产房时已经是晚上10点钟,一个劲地哭,看看尿布,拉了很多黑绿色的胎便,大家七手八脚地换了。在照顾新生儿方面,产科的医护们当然比较专业。可他还是继续哭,应该是饿了。大家买来了奶粉,并按照奶粉的说明配比给他冲好了,用20ML的大注射器接了个头皮针的细管,一头伸到孩子健侧的舌根部,慢慢往里打。口鼻的畸形让他吃得很吃力,那也吃了30ML。但不一会,便吐了出来,白色的奶在胃里转了个圈儿,变成了黄绿色,里面混有大量的胎便。打电话到儿科,说得赶快洗胃!23点30分,儿科的护士来给孩子洗胃。起初很不好插,试了很多次方插进去。直到洗出的液体清亮了,已经是0点30分了,顺利地给孩子鼻饲了奶粉,因胃管不舒服,孩子很难受,一夜不停地哭闹,那真是个不眠之夜啊。

之后的几天里,产房的姐妹们成为名副其实的代理妈妈,夜以继日地照顾孩子。无论多忙,也要每天给孩子洗一次澡;有好心的妈妈看孩子的小被子单薄陈旧,下夜班不休息给他做了两条新被子;姐妹们还凑钱给孩子买了两套秋装,穿上后也是个帅帅的小伙子啊。

农历八月十五产房里面很忙碌,连生带剖共12个宝宝出生,看人家——家家都是呵护备至,个个都是喜气洋洋,映衬得那孩子那么落寞、那么凄凉。

大家给孩子取名叫“壮壮”,希望他能健康成长!

产科所有人也都很宠爱他,他喜欢被人抱,就抱着他,想想还能为他做什么呢?他是一个落到尘世的天使,只是折断了翅膀,只希望他能早日露出天使的微笑!

宋晓婉上网查找一切手术救助的信息,包括“微笑工程”,还有“嫣然天使基金”。希望小壮壮能在有承受手术的条件时能及时得到手术治疗。

一周后,小壮壮被市民政局接走,大家依依不舍地送走了他,用微笑,还有同情的眼泪,更多的是美好的祝福。衷心希望小壮壮在民政局优越的生活条件下得到更好的照料。

3个月后,听说在爱心人士的善行善举下,壮壮将会择期手术。这个消息让宋晓婉很激动,因为她感觉爱,就像链条,一环扣一环,从一只手到另一只手,爱在手中传递着,传递着,一直传递下去!

二十一

对于贝贝的变化,宋晓婉从开始的束手无策,慢慢转变了自己的态度。因为她觉得如果教育出现了问题,首先还是应该从家长那里找问题!她觉得自己平时在家的时候总是懒散,补觉的时候多,疏忽了对孩子的关注。这是其一,需要改变。其二,就是需要改变自己的做法,比如关注的更多的是学习成绩和排名啊,给孩子的压力有点大了,要说对成绩完全不关注,那不现实,还是变直接关注为间接关注为好。

作为一个产科医生,她能理解母亲对孩子的期望。刚刚生出来的时候,大多数母亲都会问,孩子可好?这个好,是身体有无畸形,有无产伤的好。当得知是肯定回答后,就会在进一步问,长得像谁?是不是有我的大眼睛,爸爸的白皮肤、高鼻梁?这时候关心的是孩子是否漂亮了。等到医生说,嗯嗯,挺漂亮,挺白净,这个时候的初次做母亲的人哦,那么幸福。但是,天底下的母亲都是贪婪的,健康了、漂亮了,并不是终极目标,还要聪明智慧,或者统称为优秀。上了学之后,比成绩,比获奖,比学校,凡是跟孩子有关的一切都是天大的事情。就在这么没完没了的攀比中,蹉跎了岁月,操碎了一颗慈母心。

宋晓婉的生活规律是没有规律。下夜班的时候,白天明明补了很多觉,可是仍然不解乏,晚上还是早早就困了。天一擦黑,就像一只倦鸟儿想马上飞回老巢睡觉!而闺女作为一个初中生,作业奇多,七八科,科科有作业!宋晓婉是陪着也不行,困啊;不陪着,不放心。有时候,她陪着陪着就睡着了,不管是斜靠在床上,还是坐在椅子里。为了求和谐一致,一般她都是手握一本书,是啊,她从小爱书,也潜移默化地影响到孩子也爱书。她曾经对书和沙发有感而发,并自创一首小诗:

我的两个情人

哪个男人的胸膛能有你的靠背,

这么博大,这么宽厚,

我的三人沙发?

我闭上眼,

靠在它的肩头,

想象——

虽然听不见撩人的雄浑的心跳声,

却能体会到它带给我的全方位的包容、放松和忍让。

我用手抚摸着书页的平滑,

它用文字来安抚我的寂寞和忧伤。

书不会说话,

正如它不会抱怨,不会挑剔,不会恶言相向,

浮躁时,它是一块冰,融化你的焦虑;

凄清时,它是一盆火,温暖你的柔情。

始终是温文尔雅,善解人意,默默关注。

所以才能有幸成为如此长久的情人

把身体埋在软软的沙发里,

读一本启迪心灵的书。

为其中的文字喝彩,

为作者拿捏文字的功力叫绝!

沙发为我的雀跃而欢欣,

承受着我的因高兴而恣意伸展蜷缩的身体。

我的两个情人,

书和沙发

一个精神一个物质

一个物质一个精神

宋晓婉爱书,爱看书,但一看书就睡觉。有一次,宋晓婉自嘲地说,自己的安眠药是书,看一会就睡着了。贝贝撇撇小嘴巴,说了句一针见血的话:才不是呢,妈妈,我看你的安眠药是枕头,只要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哪里还轮得上书给你安眠啊?

这话说得实在是太对了。宋晓婉羞惭地低下了头。

自己这做妈妈的不称职啊,以后说什么也不能睡觉了,好好陪着孩子读书。宋晓婉默默在心底发誓。

这天宋晓婉休息。早早做好了晚饭,等着贝贝放学回家。贝贝吃过晚饭就坐到了书桌前写作业,宋晓婉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今儿豁出去了。什么脱钙、什么心慌(咖啡因有时候会让宋晓婉心慌)!拿了本书坐在贝贝的房间一起看。看着看着,一批瞌睡虫儿呼啸着飞过来了,满眼都是,宋晓婉挣扎着,挣扎着,她站起身来回踱步,驱赶着,把它们赶走!过了一会儿,重新清醒的宋晓婉继续坐在那里看书,第二批瞌睡虫又嚎叫着冲了过来,宋晓婉能听到它们肆无忌惮的呐喊声!宋晓婉毫无畏惧,起身相迎,跟它们一决雌雄!一批又一批,宋晓婉有点招架不住了,疲惫地瘫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半夜,等她醒来,发现贝贝也睡在书桌上了。白白的小脸蛋被胳膊袖子压出了好几条红印子。宋晓婉怜爱地把她扶起来,口中喃喃着:宝贝,我们不在这里睡,去床上睡觉喽!贝贝顺从地站起身,眯着眼睛,随着妈妈的指引,到她的小床上睡觉去了。

宋晓婉心里后悔,怎么还会以失败告终呢?还影响得孩子也睡了?心里不禁又气又急。

第一晚的实验就这么以失败收场了。第二天一定要再接再厉!宋晓婉又咬了咬牙,心里发着誓。

第二天,宋晓婉主班。一天下来一共收了6个病号,一个妇科患者需要子宫肌瘤手术的,5个孕妇。5个孕妇中有两个是二胎待产的准备正常分娩,2个一胎的不愿意生想要手术结束分娩,1个瘢痕子宫需要手术的。宋晓婉弄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都想要手术分娩?剖宫产是解决难产的手段,是一个需要开膛破肚的手术啊,手指上被菜刀切个口儿还疼半天呢,为什么这些小年轻一来就嚷着要手术呢,各项指标还都在正常范围之内?苦口婆心地耐心解释半天,终于其中一个把工作做通了,另一个却说啥都做不通,二十几岁的孕妇,身强体壮的,就是害怕疼,宫缩的痛苦你怕,难道就不怕伤口疼吗?孕妇摇摇头,不怕!后来孕妇急了,下了最后通牒,说,如果医生不给我手术的话,我自己找个刀子自己解决!这么决绝的话都能说,你敢保证她不做?宋晓婉无奈地苦笑着。医生说话的立场,都是站在患方最有利的角度说的,但患者不理解。有个家属还挑衅似的说,医生,我们不想受两遍罪,如果生不了,不是还得剖?你能保证我们一定能生下了吗?如果你写上一个保证书,我们就生生试试!

宋晓婉哭笑不得。为什么叫试产?产程变化是有时候是特别快,特别难以预料、特别凶险的。因为涉及到母子两条命,做产科医生更是需要谨小慎微,一个疏忽处理不到位,就关系到孩子大人的生死问题。比如,突然孩子的胎心变化了,或者快了,甚至慢了,还有羊水的性状变了,都是孩子在子宫内缺氧的表现,我们就需要寻找原因,并立刻给补氧,如果情况没有改善,就必须果断处理。宫口如果已经开全,我们会跟家属交代是否行阴道手术助产的问题。如果宫口没有开全,就必须需要剖宫产了。宋晓婉记忆特别深的一个孕妇,就是宫口开6个厘米的时候,胎心不知为什么掉下来了,而且特别迅速,一直徘徊在60-80次/分之间。宋晓婉开始以为是胎心监护仪的探头位置有误,赶紧调整,却无丝毫改善,吸氧,不管用;调整体位,不管用!后来主任当机立断跟家属交代剖宫产!可是孕妇的丈夫却犟上了,说啥也不同意,说都到这份上了,说啥也得生!而且平时一定是家里说了算的主儿,反倒对孕妇批评教育,命令她忍者点,生!宋晓婉只得跟婆婆交代,婆婆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绝对没儿子那么执拗,见医生说得言辞恳切,就同意了,而且也利用母亲的权威说服了儿子。马不停蹄,一分钟也不敢耽误,立即送手术室,连尿管都没有来得及放置,局麻取出了孩子,一看竟然是胎盘早剥!孩子还有一点生命迹象,几乎就是一个死孩子了!下边几个人抢救了十几分钟,孩子才有了微弱的哭声!产科就是这般凶险!

写了六份病历,接了两个产,做了2台剖宫产,一天的班才疲惫地上下来,看表已经六点多了。晚归是经常的事情。宋晓婉只觉得腰跟要折了似的疼。简单煮了个方便面,凑合吃了晚饭。就在腰下垫了一个热水袋。躺着,却不睡,几乎比被杀还难受,宋晓婉也恨不得用个小木棍儿把眼皮支起来。大脑一片朦胧,宋晓婉终于睡了过去。

夜里醒来后,宋晓婉蹑手蹑脚地到闺女房间看看,见贝贝早就睡了,作业胡乱摆在桌子上。

这一晚又白过了。宋晓婉只感觉后悔不已。

二十二

工作和家庭,这两件事让宋晓婉疲于应付。她多想能有一双支持的手支撑起她的家,但这也只能是幻想。

这一天,宋晓婉的手机响了,一看电话号码是一个陌生的小灵通号码,接听。

一个苍老的声音问:“您是宋医生吗?”

宋晓婉有点意外,说,“是的啊,您是哪位?”

老者说:“我姓郭,你就叫我郭大爷吧!全县城的单身男女的档案都在我这里呢!我早就听说你了,也就是你的档案我这里早就有了,但是你的条件比较好,一时半会儿没有合适的。”

“哦?”宋晓婉不禁挑起了好看的眉毛,还有这样的机构?难道是婚介的另一种形式吗?她显现出极大的好奇心,便继续听下去。

郭大爷接着说:“是啊,今天给你打电话的目的,就是还真的有一个跟你可以匹配的男士了。”听着宋晓婉狐疑的口气,郭大爷又补充解释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喜欢做这样的事情,不会收费的。”

原来如此啊,宋晓婉轻轻舒了一口气,我当啥事呢?“好的,郭大爷,让您费心了。”宋晓婉非常感谢这位老人。看起来,婚姻还真的缺少不了这种牵红绳的人!

郭大爷跟宋晓婉说了对方的基本条件。比宋晓婉大一岁,带着一个男孩,房子返迁分了三套楼房。父母健在,自己在铁路上班。希望宋晓婉选择一个时间与其见见面。

原来是一个相亲的电话。现在宋晓婉对传统的相亲其实并不是那么的反感,反倒觉得相亲是把所有的条件摆在桌面上,并且知根知底,因为有一个“双手托两家”的媒人,而让这门亲事显得特别靠谱。宋晓婉现在需要的也是这份稳妥,这件事吸引宋晓婉的同样是这份稳妥。再不能做冒险的事情去伤害自己了!

闺蜜岳灵珊听了宋晓婉的叙述后,也非常支持宋晓婉去相亲。尽管对方带一个儿子这件事让人觉得不十分尽如人意,无非是觉得儿子让未来的家庭负担重些,因为中国的传统观念是男孩家要准备婚房,但他还有那么多的房子,这问题不也迎刃而解了吗?岳灵珊觉得善良的宋晓婉是应该有一个完满一点的结局了,老天爷为什么不长眼,让这么好的人屡遭波折呢?

见面那天是一个晚上,岳灵珊陪着宋晓婉一起到郭大爷家去的。所谓见面就是相亲。相亲的套路全国各地、古往今来都差不多的程序,一般是前期介绍人将二人的基本情况一说,双方认可后就在一个固定地点第一次见面,因为之前的情况基本也了解得差不多了,介绍人简单一介绍,二人单独在一起聊天。时间或长或短,看当事人自己,一般时间长短与当事人满意与否呈正相关。

郭大爷家住一楼,很好找。因为旁边有岳灵珊的陪伴,宋晓婉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么尴尬。年轻的时候宋晓婉可不这么想。她觉得相亲是一件挺尴尬的事情。但自己第一次自由恋爱被父母扼杀于摇篮状态后,就越来越妥协了,因为在这个男少女多的小县城,城里的姑娘是不会外嫁的,一个稍微优秀点的男孩来了,会被四方的女孩争夺。就那么一个男孩子,会被不同的女孩相亲。即使是岳灵珊和孙雅静两个最好的闺蜜,也跟自己换着跟同一个男孩子见过面,大家还互相打气、互相鼓励着,去吧去吧,那个男孩挺好的,只是跟自己不合适而已。后来,相亲疲倦了,三个人还曾经玩笑着说,太想回到古代了,那时候还不流行“穿越”这个词。为什么呢,古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挺好的,至少不用自己这么折腾。父母也不会害自己,就认命好了。当姑娘时,就相亲相到吐,不大好出嫁,何况现在自己已经沦落到现在的这个状况?

郭大爷是一个慈眉善目的白发老者,有仙风道骨的长寿相。见了宋晓婉非常满意,说,宋医生跟我想象的差不多。小伙子也不错,在里边呢。

说罢,就把宋晓婉和岳灵珊引进了屋子。这是一座三室两厅的房子,老人的居所这么宽敞的还真不多。客厅里一个男人正在沙发上坐着,见宋晓婉她们走进来,急忙站起身。嗯,这第一印象还真不错,有礼貌。而且长得也过得去,浓眉大眼的,个子也得有一米七八左右。

宋晓婉和岳灵珊也都落了座。郭大爷把双方简单介绍了一下,就跟岳灵珊一起出去了。屋子里留下了宋晓婉和铁路男。

宋晓婉的相亲经验和教训很多,所以她知道一个女人相亲时老嘚啵嘚啵说话的后果是很露怯的,所以闭口不主动开口。一副你说就说,你问就答的面孔。因为宋晓婉年轻的时候曾经露过怯,对方不说话,只是等待着、审视着,没有经验又十分单纯的小姑娘宋晓婉怕对方尴尬,就没话找话说,说了很多不知所以的话,让对方不但认为她是一个话痨,还是一个外表靓丽实则十分浅薄的女子。冷场就冷场呗,关我什么事?不开口说明姑娘矜持,反倒增加分数呢!宋晓婉内心打定了主意,就是不主动开口说话。

对方见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就笑了,开始说自己。原来他媳妇是有外遇走的,抛下了年幼的儿子,他自己带着儿子就这么过了这么多年。每一个离散家庭都有一部血泪史。而且都有一个不负责任的丈夫或者不负责任的妻子,还有一个可怜的娃。这么多年自己又当爹又当娘,一路走来,也没有遇上合适的。宋晓婉屈指算来自己离婚已经四年了。而对方竟然已经八年了。一般男人都是自己照顾不了自己,加上孩子,会让他焦头烂额,所以你看到的孤身男人是很少的。一般在离婚或者丧偶用不了一两年,就会匆匆娶下一任妻子,他们是太需要关怀了!而离婚后八年不娶,这又该是怎样执着的一个男人呢?

见宋晓婉听得认真,男人也说得详细。谈起自己拆迁房子时遇到的麻烦,谈自己是如何在屋顶上住,才躲过了那些强拆房子的人的伤害。以及后来历尽了磨难,才得到了现在的三套房子。宋晓婉对他有点钦佩起来。一个男人,就该有担当,有主意,有脾气!

到后来他谈起自己的儿子,一副骄傲的神情,说儿子已经上高中了,品学兼优不说,还特别爱好画画。

画画?宋晓婉扬起了眉毛,问,什么画?

国画。男人平静地回答。

国画是宋晓婉小时候特别喜欢的。她记得画工笔画老鹰一片一片的羽毛时自己的耐心,画写意画的墨竹、荷花荷叶时的狂放,甚至当年自己临摹“欧阳询”“柳公权”的毛笔字帖,对于传统艺术,宋晓婉发自内心的欣赏和喜欢。

两个人谈性很欢。但宋晓婉担心外面冷,郭大爷和岳灵珊还在外面等,就急忙止住了话题。说,我们还是让他们进来吧,外面冷啊。

铁路男说好吧。

相互留了电话后,宋晓婉和岳灵珊离开了郭大爷家。

岳灵珊问宋晓婉感觉如何?宋晓婉沉吟着,她或许还在回味铁路男的话语。岳灵珊的提问让她一机灵缓过神来,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灵珊,你说呢?

岳灵珊开门见山:那就处处吧!我看挺好的,人看起来也老实。

岳灵珊和宋晓婉是多年的好闺蜜,一个宿舍住了四五年,对双方的脾气秉性非常了解。岳灵珊老以为虽然同样农村出来但是父母都有工作的宋晓婉比自己脆弱,经不起摔打。但经过离婚事件后,岳灵珊改变了对宋晓婉的看法。宋晓婉对自己倒没觉得那么有明显的进步,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不断内省,不断感悟,有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你抗拒也好,不愿意也好,事情就这么发展了,你要做的仅仅是适应和妥协,找到自己的平衡点。就比如父亲患病这件事,起初宋晓婉极不适应,觉得六十岁刚刚退休的父亲,节省了一辈子的父亲,为什么就会得这种病,矛盾纠结;给父亲操持手术也很有畏难情绪,但也忍着内心巨大的难过、硬着头皮就操持了,父亲现在吃的好、玩的好,身体恢复得也很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就好了。其实,所谓坚强和脆弱,貌似对立,实则是一体的两面,看你的运气啦,当你遇到难事,有没有依靠的时候,你自己主动就坚强了,你脆弱给谁看,谁又能怜悯你的脆弱,解决你的脆弱呢?人的适应性和抗打击能力是无可限量的,谁都不能估计自己的这个能力!

宋晓婉也这么觉得,觉得这个人还挺有故事的,可以进一步接触。

二十三

叮铃铃……

手机铃声这么早就开始叫了,宋晓婉迷迷糊糊地抓起电话来,估计是科室又来了重病人吧,叫离医院住得最近的宋晓婉去科室抢救?这种事经常发生,县医院作为孕产妇急救中心,下边卫生院、分院抢救不了的急危重症会转运到各方面条件相对较好的县医院来救治。县医院也会发挥自己是全县龙头老大哥的优势,开辟绿色通道,对来院的患者实施紧急优先救治。

宋晓婉看了看床头桌上的闹钟,上面显示的时间是早上四点钟。

电话屏幕上显示的不是熟悉的科室电话,而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医院规定中层领导包括科主任、护士长是不能关机的,而且科室骨干以及抢救小分队成员也不可以关机。“半夜鸡(机)叫”,是经常性的事情。处理紧急性事物,时时处于一级战备,是每个从事医护工作的基本素质。

或许是自己的某位亲戚朋友要生孩子了吧?宋晓婉心里嘀咕着,按了接听键。

“你好,请问是宋医生吗?”对方是一个甜甜的女生,很有礼貌地问候着宋晓婉。这大半夜的,用很有礼貌这个词似乎也不妥。当然有急事又另当别论了。

“你好,请问您是哪位?”宋晓婉也很有礼貌地回复。

“我是何家弘的女友。”对方不卑不亢地回答。

何家弘是何许人也啊?你是谁的女友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宋晓婉听了不禁勃然大怒起来,这大半夜的,你不睡觉,我还想睡觉呢!

“对不起,我不认识您。您打错了吧!”宋晓婉极力克制着自己的不耐烦和愤怒,仍然有礼貌地回答。

“你不认识何家弘吗?”对方在提醒着宋晓婉。

何家弘是谁啊?我怎么就必须认识他呢?

宋晓婉从记忆里搜索着这个名字。突然,她想起来了,这何家弘不就是自己刚刚答应相处的铁路男的名字吗?难怪印象不深。

何家弘的女友?自己不才是何家弘的现女友吗?这个人是什么来头?

“宋医生您不要着急,让我慢慢讲给你听。”对方仍旧是不紧不慢的平静语气。

宋晓婉不吭气,等着她说,看她能说出什么故事。

“我跟何家弘好了5年,我在他家住了4年,只是一直都没有领结婚证,我实际上应该是他老婆才对。”

嗯?宋晓婉依稀记得自己当时听他说离婚8年、依旧守身如玉的执着与坚守时的钦佩,觉得像这样能够自理还能照顾好老人孩子的男人真真儿不多了,比大熊猫都珍贵啊。而今这么说这一切仅仅是一个传说了。

“宋医生,您可能都无法想象,他的父母的那个抠门儿,您也可能无法想象,何家弘现在开的车,是从我手中借的3万块钱买的,但他们把我赶出去之后,根本就不提还钱的事了!”对方的情绪由平静逐渐过渡到了激动。

宋晓婉想,您这是让我主动退出啊,在我还没有深入了解这一家人之前,就让我知难而退啊,我明白了。

“您说有这么做人的吗?他们冬天吃一冬天的大白菜,连个鸡蛋都很少吃,家里有孩子,他们都不考虑孩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我跟他们说,他们还说是我馋了吧?您说有这么欺负人的吗?”对方说到了动情处,竟然抽泣起来。

看起来这也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可怜女人啊,宋晓婉不禁心里同情起她来。女人但凡住到一个男人家里,就基本放弃了自己的尊严,尤其是一个没有正式得到家族、甚至法律上承认的女子,毕竟是没有一纸婚约的保护,而且自己的积蓄也被对方拿走,她一定叫苦不已,这也是正常的。

想到自己在李家也曾经遇见过这样的遭遇啊,冬天,俭省的婆婆会跟花钱比较大手大脚的公公商量:要不今年冬天咱们少买点白菜吧,今年不知咋回事,白菜都长到两毛一斤了。公公听了不以为然,撂下一句:连白菜都吃不起了,那还吃啥菜?咸菜?别扯了!宋晓婉听了老两口的对话也是觉得婆婆实在抠门儿,连白菜都吃不起了,你攒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平时在一起吃饭,宋晓婉又不是不交生活费,交了费又怎么样呢,想吃点好的,还得自己买,就连怀孕也是天天白菜,吃得宋晓婉的脸色跟白菜差不多!

“那老两口子可坏了,你一定要小心啊!”对方的话又一次打断了宋晓婉的回忆。

上班有点昏昏沉沉的。这个该死的电话!宋晓婉心中不高兴。

接到了何家弘的短信,约宋晓婉:晚上出去散步可好?

好的。宋晓婉迟疑了一下,还是回复了去。

为什么迟疑呢?还不是为了这个让人操心的贝贝啊!

这次考试,贝贝的成绩又下滑了。愁死宋晓婉了。尤其是英语,宋晓婉想不明白,自己从孩子学龄前就开始让她学英语了,还是著名的《X X英语》。每个周末,都要带着贝贝到市内一家培训机构去,风雨无阻。“不要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这句话像一剂强心针,让家长争先恐后从口袋里往外疯狂扬钱!独生子女政策,让每家每户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只有这么一个后代子嗣的传承,上面有四个祖父母,中间父母,6个大人,1个孩子的模式,决定了凡事都得绕着孩子转。也许从小时候催着孩子背诵单词和课文,就给孩子留下了阴影了。这孩子特别不愿意学习英语,想到自己投入的那些巨资都打了水漂,宋晓婉真的是欲哭无泪,欲诉无门啊!后来,她的年轻的同事们还有这样急功近利的想法的时候,准备让孩子学这学那的时候,宋晓婉就极力反对,还是把童年还给孩子吧,不要这么揠苗助长了。什么“起跑线”,每个孩子都不一样,包括遗传基因、包括生长发育状况等等,因材施教才是王道。快乐才是主旋律!千万要吸取自己的教训啊!

作业,仍然是孩子的软肋,是孩子最挠头痛苦的东西。记得她小时候,宋晓婉催促她写作业,贝贝就磨磨蹭蹭,急得急脾气的宋晓婉心头燃起熊熊大火,都不管用。你有你的千条妙计,我有我的一定之规。贝贝就是这样以不变应万变的。当暴脾气遇到了慢条斯理,只能让暴脾气无计可施。有一次,宋晓婉俯下身子跟孩子交心,问她为什么做作业这么慢呢?孩子慢悠悠地回答:因为即使我快速做完了,也不能休息不能玩,你还要留新的作业给我。哦哦,这下子宋晓婉明白了,古人早就说过了,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不能怪孩子,家长的急功近利的毛病也需要改一改!

或许像宋晓婉这样的好学生不多,从小到大,宋晓婉特别爱做家庭作业,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快速做好。有时候放寒假暑假没有什么事,她写完自己的作业,还会把妹妹不爱写的作业尽数写完,甚至连上面的手工作业,都用一双灵巧的手做好。每天写老师留的作业简直就是一项享受啊!上初中的时候,班里有几个不学习的人,经常央求宋晓婉给他们写作业,宋晓婉觉得这买卖挺划算的,你出本子、出笔,我出点力,练习了字,练习了题的运算,还得好人缘,双赢啊!

但贝贝觉得妈妈实在是过分。变态啊,连作业都如此热衷,尤其听母亲还在那里骄傲地讲述历史中的“每次妈妈都是第一个写完作业,又正确又工整。曾经有一次下午放学,等了半天老师才姗姗来了,竟然忘记了留作业,我急忙举手报告,提醒老师您忘记留作业了!气得全班同学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都寻思这老师今儿可忘记留作业了,可以到哪儿哪儿玩了。都禁不住埋怨我。”贝贝真的理解母亲那帮可怜的同学们。

娘儿俩有时候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宋晓婉心里叫着苦。自己眼看已经快四张的人了。遇到了这青春期叛逆的孩子,正好似那部电影《当更年期遇到了青春期》。近来贝贝越发难以管教了。排名越来越靠后,退步明显。有时候,吃过晚饭,宋晓婉对看《读者》杂志的贝贝用命令的空气说:“闺女,不看了,不看了!该写作业去了吧?!”贝贝脑袋一扬,不屑地说:“你越是想让我干什么,我就越不干什么,本来我想去写作业的,现在你这么说,我偏偏就不去写了!”这话严重刺激了宋晓婉作为母亲的自尊和权威。气得宋晓婉浑身哆嗦,却毫无办法。她想,当更年期的母亲遇到了叛逆的青春期的孩子,至少还有一个父亲在旁边调停,自己身边偏偏就缺乏这么一个角色,以后该如何是好呢?开始,怒不可遏的宋晓婉的暴脾气发作,又开始了批评,有时候控制不住坏情绪,甚至打孩子,可是孩子毕竟是女孩子,还是自己的心头肉,打在孩子屁股上,实际上是一巴掌一巴掌地打在自己的心头上啊!

后来,宋晓婉决定采用以静制动的方式,静观其变。你爱写不写,我也不关注你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做妈妈的管你吃饱穿暖,你做孩子做学生的应该写完作业,安排好自己的时间。

晚上,安顿好贝贝的晚餐,宋晓婉穿好了暖和的羽绒服,拿起了自己的黑色单肩包,叮嘱了一下贝贝“不要给陌生人开门,不对,是不要给任何人开门,除了你老姨,你爸爸。”就离开了家门。

何家弘跟她约的地方是街心广场北口。街心广场成了市民们最主要的夏日消闲场所。夏天的夜晚这里可热闹了,人们从四面八方聚拢到这里来,甩开屋子里闷热的空气,甩开白天一天工作的疲惫,甩开膀子,跳跳广场舞、踢踢毽子、打打球、滑滑轮滑。男女老幼的欢笑声,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这里不乏身怀绝技的老人和孩子,也不乏端庄的妩媚的女人,帅气难挡、色迷迷的男人,这里的夜生活要到十点之后才会渐渐停息,人流才依依不舍地逐渐散去。

而冬天到来的时候,这里游人寥寥。人们还真舍不得离开家里热烘烘的暖气、热闹的电视,龇牙咧嘴地到这一片空寂的地方挨冻的,当然除了一类人,那就是情侣。

但我们算是情侣吗?宋晓婉撇撇嘴巴,揶揄地一笑。

何家弘早早就在那里等待了。他紧缩着的眉头在看到宋晓婉纤细的身影的刹那就舒展了。冬天的西北风刮得地上干干净净的,连点沙子都没有留下。他的脸本来是很英俊的,乍一看,跟蔡国庆有点像,只是蔡国庆这位中老年女性的偶像比他多了些奶油的味道,他比蔡多了更多的沧桑和风霜吧。

其实长得多帅, 宋晓婉心里都不会产生多少涟漪。她需要的不是美貌,而是深情;不是风光,而是温暖;不是虚的,而是实实在在的。如果男人深谙了这种心理,就好办了。两个人刚开始还有点尴尬,一路走,一路聊天。

“还是进车里暖和暖和吧!”何家弘引领着宋晓婉走到了马路旁边停放的一辆面包车旁边。

看起来那位不速之客前女友所言并非空穴来风。车,确实是有车啊。宋晓婉一点都没有露出对方有房有车对她的触动,反倒增添了她的烦恼指数。用着另一个女人的钱买的车,这又有什么荣光的,又算什么?

宋晓婉皱了皱眉但还是顺从地钻进车,坐到副驾驶的位置。

“打算去哪里呢?”何家弘征求着宋晓婉的意见。

“随便吧!”宋晓婉回答。

“晓婉,我得告诉你一件事,不能瞒着你。”何家弘轻声说。

宋晓婉抬起头侧身看着这位神情有些落寞的男人。其实他真的是很英俊的,也难怪热心的郭大爷说他条件很好的。如果把眉宇之中的愁怨再抹去一些,应该是一张很英俊的脸孔。难道这么快就要坦白那些事情了吗?宋晓婉心里想。

“什么事情?”

“我,我得了一种叫做‘腰椎间盘脱出’的病,躺了两个月了。我得跟你坦白,这病据说难治,也怕治不好。”何家弘一边说,一边用手摸了摸后腰,仿佛用手摸摸,就能把病抹掉一般。

这话让宋晓婉失望了,却也知道这男人应该还不坏,至少知道坦诚的重要性。

“哦,我知道了。如今得这种病的人还真不少,无意中没有动对付,就容易扭伤腰椎,然后就椎间盘脱出了。”宋晓婉平淡地说。

“是啊,对了,你是医生,当然什么都懂了。”何家弘憨厚地一笑。

听了这一句客观的评价,宋晓婉不禁想到科室一个比较要好的同事这样分析:你宋晓婉长相、学历、职业都比较好,当然比较吸引对方了。

是啊,我宋晓婉哪一点不如别人了?只不过是遇人不淑罢了。但是社会上的那些闲言碎语有时候却会大大伤害宋晓婉高傲孤绝的心。比如,那次,她听到邻居一位岁数得有七十岁左右的大爷,本着好心,跟周围邻居“八卦”她:谁有合适的给302那位医生说说对象啊?据说是男的不要的……听了这话,宋晓婉不免气得七窍生烟。什么什么?我是被男人不要的?是我不要他的好不好?这时候,宋晓婉不禁想起了她的同学张娜娜,她不就曾经高调宣布过:是我不要他的!是我不要他的!怎奈即使你喊破天,在这个男性社会里,连不相干的男人都不肯多向着女人说一句话的,谁又会认真理会?谁又会仔细倾听?别人,爱咋想咋想好了!你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同样你也无法让一个有嘴的人保持沉默!

宋晓婉干妇产科出身,是急性子,好像妇产科出身的人基本上都是急性子。你不急,也会让残酷的事实把你锻炼成急的!比如你值班,来了一个二胎生小孩的,眼看着头都出来了,你能慢吞吞的,不跑起来去处理这紧急事件吗?别说别的,家属见了都会跟你急!所以,宋晓婉没有忍住,还是不要等他坦白从宽了。“我接到了一个电话,一个女人打给我的。”

“终于还是行动了。”何家弘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喃喃自语一般说。

嗯?原来他都知道啊!这一点让宋晓婉始料未及。

“每次我结交新的女友,对方都会收到她的匿名电话。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何家弘平静地说。

这次轮到宋晓婉吃惊了。那为什么你置之不理呢?

是不是理亏?是不是还惦记着对方?是不是还想破镜重圆?宋晓婉想不出还有其他的缘由。

“如果看我这个人还行,还可以相处下去的话,就不必理她,但是如果不坚定,那就没有办法了。”何家弘无奈地说。

哦哦,原来你是这样消极地想这件事啊,为什么要把问题摆到别人眼前,让别人看着办?而不是主动出击,把事情解决好?这不是等于让后来人给你擦屁股吗?宋晓婉是值班的医生,前一班余下没有处理好的事情留给后一班,也不是不可以,但前一班会特别歉意和感谢,因为即使加班到很晚,也应该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这么简单的小孩子都懂得的道理,怎么这位年已不惑的中年男人竟然不懂?宋晓婉失望了。

怏怏不乐地回到了家。准备第二天告诉郭大爷一声,不再相处了。如果男人连这点担当都没有的话,其他一切免谈!

郭大爷是早上七点多接到宋晓婉的电话的。老年人睡眠时间短,老爷子经常是四五点钟就起床,侍弄一楼阳台小院里的花草。郭大爷让儿子给自己楼前的小院子上方封好,安装了太阳板,又保暖又透阳光,白天里面的温度比有暖气的楼里面都暖和!一年四季,这里鲜花盛开,红花绿叶甚是好看!

郭大爷特别看好这门亲事,觉得双方年貌相当,经济条件也旗鼓相当。这二婚的能找到这么般配的可不容易碰啊!就在电话里劝慰宋晓婉说,宋医生不必着急推掉这件事,也是大爷只看了你们俩条件般配,没有打听清楚,对不住你了啊!你等大爷的信儿,回头我跟小伙子问清楚了,咱们再做打算,你看行吗?

宋晓婉是一个极其善良的人,她不忍看老大爷辛辛苦苦为自己操心,还自责落埋怨,人家图什么呢?到现在连自己一块糖都没有吃到,还让他老人家道歉,多不合适啊!

宋晓婉连忙说,大爷,没事!您好心好意撮合我们,是我有点过分了。那就这样,我等您的信儿。

宋晓婉觉得也给自己留点退路。是啊,这何家弘其实还有很多闪光点呢!比如还算实诚,比如还算坦率,比如知根知底儿,这些都是闪光点吧!

二十四

终于等到女儿走出家门了。世界是我的了,随我怎么安排了,这一天,宋晓婉休息,她像只雀跃的鸟儿,终于可以有自己飞的时间了!

宋晓婉开始施行自己的计划;今天要去6个地方:银行,妹妹的单位,自来水公司,邮局,网通,超市,一路走过去。除了偶尔的寂寞,宋晓婉真的没有觉出自己的日子有什么不好,随心所欲,自己当家,感觉很爽啊。

中午饭想包饺子,在用擦菜板擦冬瓜的时候,手被擦伤了!看着鲜血汩汩流出的场景,很是心疼,眼泪加汗水一并下来了。但也要做完啊,戴上手套咬牙坚持完成。是啊,这若是身边有一个他就可以撒撒娇,不管了,休息去,或者想到自己在夜阑人静来月经痛经肚子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旁边能有一个人给自己冲一碗红糖水或者灌一个热水袋,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但是,天下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任凭之前你是如何娇生惯养,只能因时制宜,因人制宜,因地制宜。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穿过窗户玻璃照在床上的一个角落,那里的印花床单比暗影里的要鲜艳明丽得多。宋晓婉也睡醒了,她无聊地盯着这一片灿烂的角落。这时候,电话响了。原来是郭大爷打来的。

老人热心地说:“宋医生,大爷给你打听好了,也跟小伙子说好了,他立马就把借的钱还给人家,也会断绝来往的,你不要担心了。小伙子也很珍惜跟你认识的缘分,希望你们能够好好相处,大爷还是那句话,这个年龄遇到合适的不易啊,你们俩都应该珍惜!”

语重心长的话,宋晓婉听了很感动。人家郭大爷图个啥,尽管民间经常有人说,做一次媒人会长寿十年的!但这毕竟是一个美好的期许,现代生活环境恶劣,人们赚钱心切,贪欲无度,污染的空气和水源以及农药残留等原因,长寿或许仅仅体现在理论上。但不是也体现出了人们对做这种功德无量的事情的人表示的一种尊重和认可,一种衷心的祝福吗?

谢谢你,郭大爷。宋晓婉由衷地感谢。

误会消除了,警报解除了。宋晓婉轻咬嘴唇,我们能修成正果吗?

第三次见面就流畅多了。宋晓婉见何家弘来接自己,正好自己还有点事需要去市里一趟,就让何家弘拉着她去。从市里办事回来,何家弘送宋晓婉回家。一路上也挺愉快的。何家弘虽然倔强一些,但是说话还是很幽默的,有时候一句话会乐得宋晓婉半天合不上嘴,他却不笑。

走到路口,宋晓婉跳下了车,两个人道别。

宋晓婉轻盈地走在小区的马路上。

这时候,手机响起来。一看号码,应该是那个沉寂了一段时间的匿名电话。宋晓婉迟疑了一下,接还是不接呢?这也是一个苦命的女人,把一颗心交给一个男人,最后财色尽失,人财两空。她心里郁闷也是情理之中的。况且,何家弘已经答应还她钱了,应该没事了吧?

宋晓婉按了接听键。

“我的天啊,我以为你不理我了呢,你刚刚下车,往家走呢?”宋晓婉吃了一惊,她惊恐地环顾左右,发现中午的马路上空荡荡的,没有几个行人。那么,这位不速之客是怎么知道的?

宋晓婉说出了自己的疑惑,你怎么知道我往家走呢?

对方一阵嗤笑,笑声如针,刺激得宋晓婉只想跳起来,你什么意思嘛,难道跟我玩跟踪呢?我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至于让你如此费尽心机吗?

对方笑了一个够,才终于开了口,说话“我说您怎么那么天真呢,竟然相信一个口是心非的人说的话?我就是这么被骗的,他早在三年前就说还我钱,三年过去了,钱,我一毛钱都没有见到过。”

嗯?何家弘真的不像是这种人啊!宋晓婉在心里替他辩解着,毕竟他的人品,以宋晓婉的洞察力,只见三次面,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下定论的。

“你为什么不能相信他一次?给他一次机会?”宋晓婉反问她。

对方凄然一笑,“我还怎么给他机会呢?我们同居了五年,就差一张纸了,就是结婚证,他不跟我结婚啊!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最后,我忍无可忍,跟他们一家人大吵一架,竟然被他们轰了出来!你说我能怎么办呢?大好的青春年华都给了他们家,老的老的需要照顾,小的小的需要抚养,我觉得我做得已经很好了,可是还是不行,老的小的都不是东西,人心换不来人心啊!”

宋晓婉虽然单纯,却也能听明白这些话尽管都是牢骚话,是对方想让宋晓婉知难而退的话。但宋晓婉心里的恐惧一点一点增长着,堆积着,好像一个大雪球,越滚越大!难道这何家跟李家是一路货色吗?欺负人没商量?城里的小市民的哲学就是欺软怕硬。宋晓婉特别清楚地记得,有一年年轻漂亮的三大姑姐被她丈夫打了,起因可能是三姐夫怀疑三姐有外遇。当时消息传到家里,公公一改平时随和老实的模样,气得摞胳膊卷袖子,就往外冲,被婆婆拉了回来。婆婆训斥道:啥意思,自己去?你要是想去也得找儿子们一起商量一下啊!于是,怒不可遏的公公分别给四个儿子打了电话,要求他们尽快回家,准备每人拿着一根棒子,跟三姑爷去拼命!宋晓婉的其余三个前大伯子,除了李怀之外,人家也都有自己的想法,看老爷子这么激动,急忙劝诫他不要这么激动,现在是法治社会,不是单纯你揍他一顿就可以解决的,但老爷子不信这个邪,非要跟三姑爷血债血偿!谁叫你欺负了我的三姑娘?是啊,李家的三位姑奶奶都是老爷子的命根子,因为老爷子与众不同,只喜欢闺女,当然最后一个儿子李怀也还可以,前边那三个儿子可就不行了,老爷子一个都不喜欢。都说“闺女是父亲前世的小情人儿”,那父亲爱起闺女来,确实的宠爱得很,当然宋晓婉知道这三姐夫也不对,凭什么打人呢?而公公这以暴制暴就更不对了。最后的结局当然是在三个儿子的劝阻下,没有去成,但当时宋晓婉就觉得如果自己有三个哥哥如狼似虎一般在自己前面挡着护着自己的话,至少他们李家也会忌惮三分的,而不会欺负自己到这种程度。

宋晓婉不禁同情起对方来。

电话打了好久才挂断。宋晓婉觉得自己有必要跟何家弘谈一谈,趁自己和他还没有什么感情的时候,让他们俩破镜重圆,还是比较人道的。她窥见了一颗破碎滴血的女人心,在那里哭诉啜泣。何况自己也不想重蹈覆辙了,如果再遇到李怀那样的家庭,岂不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吗?

打定了主意,宋晓婉拨通了何家弘的电话。她说了声抱歉,然后开始劝何家弘回心转意,与前女友破镜重圆。仿佛她一下子从圈子里跳了出来,成了一个局外人,正在履行一个特别美好的差事,当红娘。

何家弘听了,口中发出阵阵冷笑。但是他并没有说什么过激的话,只是重复着:“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这个女人就会搞破坏,就会搞破坏……”

宋晓婉好心提醒他:“只能说明她心里还有你,何况你们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难道没有感情吗?”

宋晓婉心想,男人真的薄幸无情,都同居了五年,咋可以说扔就扔了呢,女人在你的眼中就是一块破抹布吗?

终于说完了,宋晓婉跟何家弘的关系也画上了一个句号,宋晓婉不禁轻轻舒了一口气,仿佛背了一路的沉重背包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被突然卸下来一样,有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跟郭大爷告知了这件事,感谢老人的撮合。老人长叹了一口气:“傻孩子,你咋净替别人着想呢?这么好的男人以后不好遇到了。小宋,祝福你以后找到如意郎君吧,有好事儿的话一定通知大爷,让大爷高兴高兴。大爷以后还会给你留意着,有合适的给你打电话啊!”

宋晓婉衷心感谢郭大爷的热心和盛情。心里默默为老人祈福:“祝福您老人家健康长寿,长命百岁!”

一年后,宋晓婉曾经接到过郭大爷打来的一个电话,说何家弘新娶的媳妇儿为他又生了一个小子!这是后话。

二十五

又恢复单飞状态的宋晓婉一身轻松。

其实她不懂得做第一个想吃螃蟹的人,是需要智慧,更需要勇气的。与其说她善良,不如确切一些说是逃避。有的东西该争取还是要争取的,不然只能是错过。比如何家弘这件事,单纯的宋晓婉只陷入了对何家弘前女友的同情陷阱中不能自拔,却没有考虑过何家弘的感受,如果同居五年,仍然不能领证结婚,至少说明当事人认为还是不到时候,或者对方并没有真正钻到自己的心里去,或者说没有得到自己内心真正的认可。选择敷衍苟且,还是肯定执着,人们还是笃定地跟着自己的内心走的,因为人们的行为最终还是要对自己负责的。宋晓婉以为自己的善良能够成就何家弘的前女友,却不知道自己最后损失的是什么。何家弘是一个被动的人,但不会违拗自己的心。他无奈地离开了宋晓婉的视线。

连续几次相亲的失败,宋晓婉不禁对自己没有信心起来。她不禁想起来自己年轻的时候,这个小县城就是女孩子人满为患,适龄男青年却少之又少。那时候自己一枝独秀的黄花闺女,都尚且如此,何况现在自己带了个孩子,还没有房子?宋晓婉觉得自己总住在出租房里也不是长久之计,决定买房!

对于买房子,宋晓婉觉得自己错过了太多的风景。现在房价飙升得实在很厉害,当自己觉得攒钱攒得差不多的时候,再去看房价,自己那点可怜的钱已经大大缩水了,可以说,你若是用自己攒的钱买房子,基本不可能买,因为房子不是一般的奢侈品,不是像你到超市买菜一样,随手就可以从口袋里掏出钱就可以买的。想到自己在北京进修,也不过昨天的事情一样,当时也有一个跟自己要好的北京当地一家医院的进修女医生跟自己说,姐姐,我好喜欢你,我老公想要买房子,四环五环之间,五千左右一平,咱们买到一起吧?当时宋晓婉确实有点心动,将来孩子到北京还有住处,是不错。怎奈自己当时刚刚离婚,手里只有几万块钱,买房子不是杯水车薪吗?况且自己的生活圈子毕竟不是在北京,从这里买房子也是远水不解近渴啊!

现在想来,真是没有眼光,转眼几年间,北京的房子已经一两万一平了!比孙悟空折着跟头跑得都快!北京的房子升得快,家里的房价也没有原地踏步啊,也在没商量地疯长呢!没有离婚的时候,宋晓婉不是没有动过心买房子,怎奈一动心,就被公婆扼死在摇篮内!老两口把“买房子搬走就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这顶大帽子紧紧扣在宋晓婉夫妇的头上,让他们束手就擒,不敢造次!还记得有一次,当时瞒着李怀,自己都订了房子了,却怎么看怎么觉得二十几万的房价实在是超出了自己的购买力,最后狠了狠心让给了别人!错失的机会太多了,数不胜数,每数一次,宋晓婉的肠子都要青一节,再青一节!确实房子总是高于人们的购买能力的!再不买,你只能住一辈子出租屋了,何况出租屋房租并不便宜!

宋晓婉咬了咬牙,豁出去了,买!谁料当自己诺诺地说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却得到了父母和妹妹的大力支持!母亲几乎含着泪说:大闺女委屈啊,结了回婚都没有能住上新房子,还是老李家住了十多年的公房!这次说啥也要让自己的宝贝女儿住上新房子!父亲一向省吃俭用,对自己的生活要求简直到了苛刻的程度,可是一听说女儿想要买房子,却大手大脚大包大揽地说,闺女,你有多少钱就出多少钱,剩下的老爸给你添!妹妹更是深情地说,姐,你就说吧,需要我做什么,出钱、出力都没有问题!

这一幕让宋晓婉特别感动,在自己遇到困难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是家里,也同样,家里对自己来者不拒,是自己的大后方,是最固若金汤的支持保障系统!宋晓婉心里生出了一阵阵暖意。

母亲说,交全款还可以有优惠呢,闺女,咱们能借就借吧!再说,咱们一家子几口人都挣钱,还愁还这点饥荒?没有问题啊!说完,露出她招牌式的微笑。母亲一向乐天,而且为人慷慨,像个须眉男子。而父亲唧唧歪歪,倒像个小脚老太太,两个人在三观上猴吃麻花——满拧。也就是那个时代,如果赶上现在这个时代,多少次婚都得离了。

大家七手八脚,不到半天功夫,就凑足了整个房款。钥匙到手之后,妹妹开始张罗着为宋晓婉的新房装修。宋晓婉只像个甩手掌柜似的偶尔去转一圈看看到哪一步了,而妹妹却全权策划,不仅出钱,更是出力。其实让宋晓婉监工也是不可能的,全家人谁都知道她是最忙的,天天加班,天天查房,有空就补觉。一回老家,午饭后是必须睡觉的,一来是下夜班,困倦不堪,母亲总是提前晒好被子,让宋晓婉变成三明治里的夹心儿,舒舒服服地在充满太阳味儿的棉絮里进入柔柔软软的梦乡中去。每到这个时候,母亲心中涌起的是怜爱,女儿心里升腾的是感动。

内部装修简简单单,只不过是墙面、地面简单收拾了一下而已。以宋晓婉现在的实力,也只能是勉为其难了,能将就就将就一些吧!涉及到买家具、电器入住的时候,宋晓婉觉得自己现在不能买好的,就先把旧的搬过来,等攒足了钱之后,再添置。于是,结婚的时候父母给宋晓婉买的电视、冰箱、音响三大件又原封不动地被宋晓婉搬到了新家。那可是当年父母陪送了一万元钱才买齐了的。而李家娶了个媳妇儿才出了四千块钱。如今物是人非,看着这堆越变越旧的东西徒增伤感。但没有办法,还真没有那么多钱购置新的,只好将就用了。好在这毕竟是父母给自己陪嫁的,也理直气壮。

家,虽然就这么简单地搬了,宋晓婉却非常高兴。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了。贝贝更高兴,终于有自己喜欢的双层床了,尽管这床是用贝贝自己的压岁钱买的。墙面上也涂了贝贝喜欢的颜色。客厅里,贝贝发挥自己的特长,用丙烯颜料画了彩绘,虽然没有专业墙绘那么专业,却已经很惊艳了。宋晓婉赞赏闺女的画,欣慰地笑了。

二十六

这一天,来了一位孕6个月因为胎儿畸形引产的病人。患者30岁,第二胎,从上级医院查出来这次怀的是畸形胎儿,要求住院引产。宋晓婉仔细看了看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常规检查后准备做引产手术就行了。

引产手术后第二天,患者出现了规律宫缩。因为是引产,老百姓俗称叫“生摘瓜”,病人疼得龇牙咧嘴的,一个劲闹,家属在旁唏嘘感叹。宋晓婉当晚正值夜班,一个晚上跑了至少有七八次病房。宫口扩张进展也不明显。家属转弯抹角认识科主任,一个劲儿要宋晓婉给科主任打电话,宋晓婉觉得他们有点过分,科主任也是人啊,上了一天的班、做了一天的手术了,现在宫口还没有开,就把她叫来,有什么必要呢?而且自己作为值班医生,都能按照常规处理,于是,宋晓婉就没有听家属的。后来,患者竟然出现了寒战症状,家属又把刚刚躺下的宋晓婉叫了起来。宋晓婉快步走向病房,观察了一会儿病人的症状和体征,觉得这寒战的缘由是输液反应,还是应该用点抗过敏药比较可行。正一边走,一边跟旁边的值班护士说剂量的时候,患者的父亲从后面冷不防飞起一脚踹在了宋晓婉的腰上,宋晓婉一下子从病室的门内飞出到了门外,横着就摔倒在走廊的地上!患者还在打着寒战,宋晓婉正在不遗余力地处理治疗,谁想到家属竟然如此不通情理,先把医生打了?众家属除了患者的父亲之外,大家均过来搀扶宋晓婉起来,无奈这一脚踹到了腰眼上,宋晓婉一时半会还动不了,不能自己用力起来。而那位肇事者,竟然一溜烟跑到楼道门口,把门反锁上了。当然当时乱哄哄的场面,宋晓婉注意不了这么多,但是后来护士长到监控室看录像,发现这个老头儿伤害医生似乎像是有准备、有预谋的。听到里面的患者还在呻吟,宋晓婉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躺着,心里又委屈又着急,即使患者家属打了自己,患者本身也没有错啊,如果是因为药物过敏发生的寒战不及时处理,疾病继续恶化,会导致过敏性休克的。宋晓婉心里着急,不顾自己的伤痛,咬着牙在众人的帮助下吃力地爬了起来,果断地对身边早已经吓得战战兢兢、面如土色的小护士说:快,先给病号打针去。5毫克氟美松,快!

病人在处理后不久止住了寒战。宋晓婉雪白的白大衣后面有一个明显的大脚印。护士拨通了保卫科的电话。保卫科的同志来了,问肇事者怎么回事,为什么踹医生?肇事者却若无其事地说,谁踹医生了,我只是用手推了她一小下下么!你们有什么证据?

典型的恶人啊,做了坏事,连承担的勇气都没有,还红口白牙、信口雌黄,一点没有诚信,就是这个打人的病人家属的丑恶嘴脸!

第二天,宋晓婉没有能起来床,腰部像针扎一样的疼痛,她自己没人帮助都不能一个人起床。大家都很愤慨!也报警了,就是期待能把这个做坏事的人拘留起来,以平息民愤!但从医院传来了可笑的消息:闹事的人非但没有被抓起来,反倒连续三天跑到院办室门口跪着,第一天第二天由于是周末,院办室没有院长值班,于是他干脆跑到一楼候诊大厅跪着,手边还拿着一瓶矿泉水,大有把牢底坐穿的架势!不知情的门诊患者见这个场景,议论纷纷,门诊秩序一阵混乱。保卫科科长去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神神秘秘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上面竟然写着几个大字:“精神病患者证明”!

自从2006年哈尔滨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简称哈医大二院)的天价医疗费事件曝光后,这几年医疗环境越来越险恶了,加上有些不良媒体的恶意挑拨,伤医事件屡见不鲜,所有的医生护士人人自危,但求自保。

这件事最后无疾而终,不了了之。患了精神病,即使杀了人都不能入罪,何况只是打了人?

主任让宋晓婉休几天假以平复一下受伤的心情。可巧离家不远的滨海市有一个学术会议,主任说大家正好都忙,你代表我去参加吧!

宋晓婉知道主任是疼惜她,才把这机会让给自己的。贝贝正巧放暑假,说想去奶奶家住几天,宋晓婉便没有后顾之忧地去参会了。

贝贝对奶奶的感情很好。尽管宋晓婉的婆媳关系处理得不尽如人意,但公婆对孩子还真的没的说,尤其是爷爷。但一年前爷爷去世了,为此贝贝沉默了好多。那天的葬礼宋晓婉陪着贝贝在那里呆了一天。贝贝神情恍惚地走在出殡的人群里,宋晓婉搀扶着悲痛欲绝的贝贝,不敢离开半步。别看平时贝贝最不待见的人就是爷爷了,那不过是恃宠而骄,连小猫小狗都知道谁对自己好就撒撒娇、摇摇尾巴、耍一耍赖呢,何况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小人儿?只不过是她知道谁对她最好,便对谁使性子最安全吧!只要一想起爷爷,贝贝的大眼睛里就蓄满泪水随时准备流下来。吓得宋晓婉不敢触碰这个雷区。实际上,李怀离婚,离开了宋晓婉这个保健医生,不但是李怀的损失,而且更是李怀家尤其是他父母的损失,因为宋晓婉即使是一个妇产科医生,但她的保健理念、保健意识以及保健方法还是可圈可点的。老头老太太没少跟着沾光。至少每天一次的血压测量,每天的催着吃药,头疼脑热的小病,宋晓婉根本就不用让他们住院,在家里就能解决了。离婚那年,老爷子被发现患上了糖尿病,如果系统治疗加上饮食控制,宋晓婉绝对有把握不会让老人后来那么多的并发症找上门来的。家里面有一个学医的,就造福全家了。也只有学医的自己知道什么叫做“辛苦我一个,幸福全家人”,实际上这是全家人的福祉,但只有失去了之后才知道这是一个无法弥补的损失,随叫随到的保健医是谁都能雇得起的吗?据说老爷子最后弥留的那几天,神志不清的时候,经常嘴里念叨着:小宋呢,今儿不是休班吗?人呢?李怀只好敷衍他:今儿不休班,上班去了。老爷子昏昏沉沉地又自言自语:又上班啊,真忙啊!当贝贝告诉宋晓婉这一幕的时候,宋晓婉的眼泪忍不住喷涌而出。是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呢?在一起生活了十年之久,宋晓婉也早就把李怀的父母当成了自己的父母,虽说他们可能心里还把自己当成外人,尤其是婆婆。但婆媳关系相处不好也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而是双方的事情。有一天贝贝跟妈妈聊天,加着小心看着宋晓婉的脸色,说:妈妈你别生气啊,我心里还是觉得跟奶奶最亲,尽管我知道姥姥也挺疼我的。宋晓婉在心里轻叹一声,也没说什么。还能说什么呢?这是来自孩子心里的实话,和谁生活在一起时间长了,自然是有感情的。孩子对大人如此,大人对孩子也是一样。不管是姥姥还是奶奶带大孩子,尽管会付出很多,会很累,但相处时间长了,大人挨累的同时也会喜欢孩子,因为人类是感情动物,会互动的嘛!贝贝从小被奶奶带大,她这么说是很正常的,尽管宋晓婉听了心里不好过,但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这次学术会议的题目是《规避医疗风险,加强医患沟通研讨会》。所有的医院都是一样的,儿科、产科、骨科、五官科,成了医患矛盾最突出的重灾区。会期2天。

宋晓婉乘坐火车来的。空调车,里面凉爽。宋晓婉看着车窗外,一望无际的绿色原野,被分割成形状不同的小块,分别种植着不同的作物,有长着红脸膛的高粱,白穗子的玉米,匍匐在地的红薯,等等,这些对于从小出生成长在农村的宋晓婉来说并不陌生。拔节的庄稼被地里冒出的暑气蒸腾着、浸淫着,加速着成熟;陌生的小镇、陌生的乡村、陌生公路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唰唰”地向后倒退着。看着一路上流动的风景,让她释怀不少。宋晓婉本来就是一个爱旅行、爱生活的人。虽然被患者家属伤害之后,曾经一度怀疑自己的工作生涯和工作意义,但这几天通过大家的劝导,以及自己内心的成长、感悟,也逐渐从阴霾中走出来了。这次主任又体贴地把放松机会让给了自己,宋晓婉是心怀感恩的。同时,宋晓婉又是一个特别爱学习的人,认真学习会议精神,把要点记牢,之后向主任和同事们传达,也是她此行的主要任务。

由于两座城市相邻,火车仅仅开了一个多小时就到站了。宋晓婉拎着不多的行李挥手打车,一会儿到达了指定的酒店。

关于外出学习,医院其实并不是特别支持的,尽管医院是一个多么需要学习和进步的地方。作为自负盈亏、自收自支的单位,院长就如同当家的家长一样,也要考虑成本问题,因此像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除了京城和省会的学术会议,院长会不假思索批准之外,其他的地区一概不予考虑,大家也很自觉地执行。而且,仅仅报销车票住宿费和会务费,至于你外面吃饭,吃的什么,由你自己做主、也由自己买单。是啊,宋晓婉理解院长的苦衷,全院加起来千把号人等着吃饭呢,这跟一大家子人一样,医院也得要盈利啊,收入减去支出才是利润,工资奖金全从里面出,不精打细算,开不起工资的话,全院的职工也不干啊!这医院啥时候由响当当的事业单位,沦为了自负盈亏的企业管理,宋晓婉也说不清楚是哪一年的事情,但服务单位的标签是早早就刺到脸上了,医生护士也被从高高在上的受人尊重的高台上推下了,变成了受气的小媳妇,任人呼来唤去,成了宾馆的服务员。经常听到有的人口误,说,服务员,给我们开门!医生护士互相更换一下颜色,无奈地摇摇头。体制的事情,谁又说了算呢?

这座海滨城市就像她的名字“滨海市”一样,处处都洋溢着休闲度假的气息,虽然跟宋晓婉所居城市仅仅一百多公里的路程,但家乡重工业让人透不过气的快节奏与这里处处充满清新腥咸空气的缓慢的节奏相比,实在不可同日而语。宋晓婉之前也不是没有来过这里度假,但这次宋晓婉却觉得这里更适合人类居住。晚饭后,宋晓婉出来散步,发现人们都往海边走去,有遛狗的男人和女人,一边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报纸处理狗狗的排泄物,然后把它们扔进垃圾桶里去,以免影响沙滩的质量。宋晓婉在心里肃然起敬起来,这里生活节奏缓慢,居民素质更加高一些。

夜晚的海风有点凉,有点大,把宋晓婉的长发吹得乱乱的,也吹去了宋晓婉这些日子堆积在心里的晦气,宋晓婉心里有了一点隐隐的欢喜。大海的宽广无垠让人心里一震,海浪有节奏地冲刷着海滩,忽而一阵白色的浪花冲到你的脚边,忽而又像一个调皮的孩子一般跑远了。海边人影幢幢,有沿着海边跑步的,有情侣散步的,有游泳的,暗黑的海面上,时而钻出一个游泳者的脑袋。人们各自循着自己的喜好和兴趣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宋晓婉心里充满了深深的羡慕。

二十七

当窗外的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照到宋晓婉的脸上的时候,宋晓婉才醒过来。心想一向失眠的自己怎么这觉睡得这么踏实呢,她一下子坐了起来。同屋的女人早就走了,她是一个沉默严肃的儿科医生,来自一家三级医院。

宋晓婉马上起床,梳洗更衣后,拿着餐券到餐厅吃饭。

这是一家四星级的酒店。早餐是自助形式的。门口收餐券的服务员微笑着把餐券收去之后,顺势给了一个请的姿势。宋晓婉进入了餐厅。现在是早上七点钟,餐厅里面人并不多。早餐挺丰盛的,有中餐和西餐两种,中餐的包子、米粥、炒面、面条、小菜、炒菜在一个方向顺次摆放着,另一个案几上是西餐,牛奶、酸奶,各种烘烤的面包,沙拉,培根,火腿,也摆满了一排。铁板烧鱿鱼、烤大虾正在那里吱吱作响,因为是海滨城市嘛,所以海鲜是必不可少的。

宋晓婉喜欢中餐,经常自嘲生就一个中国胃,只对米饭炒菜感兴趣。有一次跟同事们去吃洋快餐,好像是麦当劳,鸡翅、薯条、汉堡,最后竟然没有吃饱,直接腻住了。回到家,下了点面条,才算吃饱了。至于什么牛扒之类的,宋晓婉更不感兴趣,因为对于半生不熟的肉制品,宋晓婉心里有本能的恐惧,几分熟的牛扒才是最好的呢?对于一个手术医生,划开皮肤那一刹那,出血是必不可少的。冒着血汤子的牛扒,让宋晓婉觉得有茹毛饮血的野蛮感。何况多少寄生虫寄生在动物身体里啊,如果不把它们高热灭菌,会换个宿主,到达人的身体继续存活下去。

盛一碗粥,加一个包子,来点小菜,早餐就很丰盛了。自助餐也是考验人性本性的一份考卷,看你是否够自律,是否贪婪,是否有自知之明,是否足够了解自己。

当宋晓婉安安静静地准备享用自己的早餐的时候,感觉有人拍了自己一下肩膀。这临窗的位置并排放着两把椅子,宋晓婉以为有人想进去坐,正待起身让座,回头一看却吓了一跳。那是一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一张脸,一张男人的脸,一张中年男人的脸,而且离自己如此近,让宋晓婉不禁有点窘迫了。

这张脸的主人的名字叫赵川奇,她的大学同学,也就是宋晓婉年轻时代的初恋!

宋晓婉打量着眼前这张明显面露惊喜的脸。脸上的皱纹明显多了,头发稀疏了,身材也明显发福了。开始两个人是分到一起的,但后来两个人分手之后,赵川奇就申请调离了现在的医院,到市眼科医院去了。一晃分别已经十几年了。

两个人重新落座,赵川奇拿过来的早餐是一份面条,西里呼噜地边吃边谈。宋晓婉笑了笑,还那么爱吃面条,大学的时候,宋晓婉就曾经取笑他,说他祖籍一定是山西的,因为山西人是最爱吃面的。见宋晓婉莞尔一笑,赵川奇就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了,立刻回应说,我祖籍山西哦,你知道的。

宋晓婉会意一笑。同学谈恋爱就是这么了解,从对方的一颦一笑,就明白对方下一步的想法。见到宋晓婉略带憔悴的脸色,赵川奇心里一阵发疼。可是自己又有什么关心她的权利呢,自己同样娶妻生子,同样功成名就了,现在就任眼科医院眼科主任,手术做得也超级棒,正如《同学录》上同学们写上的祝福一样,事业、家庭双丰收,都被赵川奇一一实现了。妻子是眼科医院的一名护士,就在宋晓婉跟赵川奇分手不久、赵川奇去眼科医院进修且心气很低的时候,是那个娇小玲珑的姑娘一眼就看上了他!于是二人迅速进入谈婚论嫁模式。老丈人是眼科医院的院长,所以当初得以让赵川奇顺利地调入眼科医院。而眼前这位自己曾经深爱的女人,从其他同学的口中他隐隐约约也听说了她的遭遇,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能够帮助她呢?只能在远处深深祝福吧!可是今天两个人不期而遇了,这难道是天意吗?

宋晓婉的脸透过镜片深深印在了赵川奇充满爱意的眼睛里。两个人随意谈着分别之后各自的变化。赵川奇心里突然涌起了对面前这位要强女子的保护欲。他克制着想把这个娇美的身躯重新抱在怀中的冲动。

吃过了早餐,两个人并肩离开了餐厅。多功能会议室就在楼上,时间还充裕,两个人来到酒店后面的花园里散步,边走边聊。

赵川奇惊奇地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了,宋晓婉并没有像传说中受到生活的打击后变得那么消沉,相反,岁月的磨砺,让她愈发成熟起来,像一个熟透的水蜜桃,浑身散发着熟女的味道,让人愈发觉得亲切起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任何一个人的生活都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有了挫折、有了失败,并不可怕,关键是能不能在跌倒的地方爬起来,并且勇往直前地走下去。

宋晓婉的脸迷离在赵川奇的眼睛里,融化在他的心坎上。都说初恋是难忘的,都说初恋是第一次动心。赵川奇忍不住用手撩去挡在宋晓婉额前的一绺头发,深情地说:你的眼睛还是那么美,那么让人动心。宋晓婉没有思想准备,傻掉了。这话多么熟悉啊,从大学三年级是两个人开始相恋到毕业到分手的一年时间,赵川奇说的最多的情话就是这一句,他喜欢宋晓婉清澈的大眼睛,当两个人在一起的不到一年间,赵川奇最喜欢吻的就是宋晓婉的眼睛。那时候,赵川奇总是很幸福地说,我怎么这么幸运遇到了你,看看你那么的漂亮,你那么的聪慧,谁都羡慕我呢。真喜欢你的眼睛,这么美,这么清澈……

海滨城市的清晨是安静的,天空是一种清澈的蓝色,空气是湿润的,带着一丝甜甜的味道,那味道也许是来自园花园里的某一朵花,而那些花正姹紫嫣红地盛放着。宋晓婉则像一株挺拔的绿树,就这么翠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赵川奇迷失了自己,他的眼里只有这一棵树了。

这次邂逅也让宋晓婉意乱情迷起来。赵川奇是一个聪明人,毕业后他不仅在短时间内取得了本科学历,而且已经晋升到副主任医师,自己相形见绌了,还停留在主治医师的职称上停步不前。从职务上,自己还是普通一兵,赵川奇当科室大主任已经好几年了,举手投足已经大大不同凡响了。在两个人分到一家医院的时候,起点是相同的,不同的只是人家“人挪活,树挪死”,自己不但事业没有什么长进,连家都散了。想到这些,不禁让宋晓婉自卑起来。

讲课的教师是从京城请来的,有心理学家,有培训师,有律师。分别对现在不良的医疗环境下行医如何沟通、交流、处理做了各种讲解和诠释,对医疗纠纷防范,也不过就是支招,破招,见招拆招。

两个人坐在一起,有点像上学的同桌,好像回到了美好的大学时光。赵川奇长相其貌不扬,个子不高,还戴着深度近视眼镜,肤色却很白,年轻的时候经常让宋晓婉暗暗自卑,怎么一个男生的皮肤竟然比女生还白嫩呢?虽然长相不特别俊朗,但看起来顺眼,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可以依赖信任的踏实感。赵川奇还是很符合宋晓婉心里那个他的特点的,宋晓婉心里的那个他最主要的特征就是戴着眼镜、长相斯文。小时候宋晓婉想像自己将来的丈夫的模样就是一个戴眼镜长相斯文皮肤白白的男人,赵川奇很符合。为什么宋晓婉喜欢戴眼镜的人?她觉得这样显得特别有学问。自己也很想戴眼镜,怎奈无论是走路看书,躺着看书,太阳底下看书,怎么折腾都没能把自己的眼睛折腾近视,所以就没有机会戴眼镜。但她心里对戴眼镜的男生有一种天生的好感。医科大专只需要三年,开始的两年,宋晓婉不懂男女之事,懵懵懂懂感觉班上总有一个人老盯着自己的后背,但并没有在意。赵川奇也不知道如何表白。两年就这样蹉跎过去了。大三的时候,开始实习了,两个人分到了同一组,去同一个科室,赵川奇才有了机会,每天陪着宋晓婉上下班,中午一起吃饭。知道宋晓婉喜欢打羽毛球,便经常邀请宋晓婉没事的时候到学校的运动场上去打球。挥汗如雨,痛快淋漓,尽管赵川奇球技不怎么样,但运动确实是让人快乐的一件事。这样,两个人才逐渐走到了一起。后知后觉的宋晓婉当然不知道,从开学第一天,两个人下了火车,赶到出站口,找学校的牌子时,赵川奇就一眼看中并喜欢上了自己,但高傲的宋晓婉像一只白天鹅,而自己不过是一个癞蛤蟆,自卑感让赵川奇不敢表达,只是默默关注。好在医学院是女生比男生数量上占优势,而清高自傲的宋晓婉眼高于顶,拒绝了很多高中同学的追求,也许人美就任性吧,赵川奇暗自观察着自己的偶像,一直在暗处偷窥看有没有被别人捷足先登的风险。还好,他心中的花儿并没有被别人采去,他心里的担忧才被一阵窃喜取代。直到实习,终于有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了,他才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跟宋晓婉表白了自己的心迹。

那是一次在外科实习的夜班,赵川奇陪着宋晓婉来值班,美其名曰是把白天的病历写完。这个夜班很安静,没有来急诊病人,在院的病人病情也都很平稳。三个人就这样各自埋头在自己的书堆里面。这时候值班医生,也就是宋晓婉的带教男老师到阳台上吸烟去了,医办室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时,赵川奇见四周无人,便红着脸跟宋晓婉,有些结巴地说,我喜欢你……你很久了,你能答应……做我的女朋友吗?

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么美好,人也那么年轻、那么纯情,而现在四十岁的人了,人到中年了,宋晓婉就是再好,赵川奇也不会为了她而放弃自己的事业和家庭的,这其实是任何一个人用脚趾头都能想到的事情。

对于这一点,宋晓婉心知肚明。当年年轻的时候,读过张爱玲的《半生缘》,女主角对男主角说,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这是失散了十几年的恋人顾曼桢与沈世钧,别后重逢时说的最动人、最素朴,也最凄艳的一句话!人世的苍凉,全部囊括在了其中。这也该是张爱玲小说个性的极致处:一句话,几个字,足以引出世间的万千苦辣、肝肠寸断,却仍不能言说的酸楚。是的,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因为他们之间隔着滔滔不尽的似水光阴。一段感情延续了十五年,一次等待也已经有了十五年。十五年,已经足够一场轰轰烈烈的爱尘埃落定。问世间,有多少爱可以重来?当时不谙世事的宋晓婉实在太年轻了,不解其意,有什么回不去的?各自离开现在的人,重新来过,不可以吗?为什么就说回不去了呢?你努力了吗?你争取了吗?而今,沧桑过后,宋晓婉知道,一切已然物是人非了,你的心境、想法、处境都已经与过去大相径庭了,都不一样了,怎么还能回得到过去?宋晓婉心里响起了这句貌似无情的台词:是的,我们回不去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缘分依旧,而情已不再。

白天的课因为有了对方的参与而变得生动起来、有趣起来,但是对老师讲的东西却心猿意马,稀里糊涂。这可大大不符合宋晓婉热爱学习的本性。晚上从餐厅走出来,赵川奇拉住宋晓婉,说,咱们去海边散散步如何?宋晓婉在会场关了一天,当然希望能到外面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了,就点头答应了,说换一下衣服,回头就出来在门口相见。

宋晓婉每天有晨跑的习惯,这次出差也不例外,带了一套运动装和运动鞋,她想象着在海边跑步逐浪也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啊,可是昨天睡得晚,从海边回来就很晚了,于是起得也晚了,运动装备没有发挥作用。参加会议毕竟是严肃的事情,宋晓婉穿着深色职业套装、白色衬衣,自然合体不做作,气质风度让人看了一下子就肃然起敬。于是那套粉红色运动装没有用武之地了。晚上正好换一下,让自己僵硬的肩膀有了释放的机会。

当身着粉红色运动装的宋晓婉出现在夕阳的余晖里的时候,赵川奇正在门口等她。赵川奇也把西装换掉,变成了随和的邻家大哥哥形象,不,也许应该叫“大叔”形象更加妥帖。一套灰色的运动装随意地套在他已经发福的身体上,整个人显得亲民,简约。

两个人相视一笑,离开了宾馆,走向直线距离200米之外的海滩。

夏日的落阳像一个从中年的暴躁中解脱出来逐渐变得慈祥的老爷爷一般,似乎觉得在这世间存在的时间不多了,目光变得温和起来。天边的晚霞像小朋友涂鸦时不小心弄洒了颜料的调色盘, 五光十色煞是绚烂。

白色的沙滩在太阳暴晒一天之后保存着余温,宋晓婉脱下了运动鞋,光着脚丫在沙滩上跑,脚丫一下子就陷了进去,虽然跑不快,但脚感觉很舒服,很有足疗的感觉。越走近海边,沙滩变得湿湿的,板板的,像一块平整的大理石桌面。白色的浪花裹挟着沙子、贝壳们从远处“哗哗哗”滚卷过来,一直到脚边,涌到脚边的浪花像小狗的舌头舔着脚丫,痒痒的,惹得宋晓婉不禁大叫大笑起来,再一阵浪花又奔涌过来,宋晓婉不禁跳起来躲开去。

跟在后面的赵川奇见到宋晓婉恢复了以往的开朗和快乐,他的心里不禁也快乐起来。

二十八

海风轻拂着宋晓婉的发丝,让她觉得脸上痒痒的,忍不住抬手抓痒。睁开眼睛才发现天色已经蒙蒙亮了,自己坐在沙滩上,身上还盖着一件灰色的运动衣,抬起睫毛,发现赵川奇正用温柔的目光看着自己,看看自己也正伏在他的臂弯中,不禁耳热心跳起来,急忙起身,慌乱得像怀里抱着一个兔子。

“我这是……我睡着了?”宋晓婉有点语无伦次。

“嗯,睡会儿吧,我们俩聊了一夜。你忘记啦?”赵川奇怜爱地说。

这时候宋晓婉猛然想起,昨天晚上他们俩一路走一路聊天,后来竟然聊饿了,赵川奇从附近大排档买来了啤酒、炸鸡和肉串,两个人对饮,何其畅快!身旁的塑料袋里还有几只空的啤酒易拉罐、鸡骨头和竹签子,足以证明昨晚的一切是真实存在的,而非南柯一梦。

宋晓婉的脸更红了。一个单身女人和一个有妇之夫,虽然是同学吧,可是毕竟不合适,在外面聊了一夜,夜不归宿,这成何体统呢?

但是她忘不了昨晚的酣畅淋漓,两个人聊过去的同学,聊现在的生活,聊将来的打算,都是肺腑之言,都是无忌童言,对于事业的迷茫,对于爱情的向往,那么痛快,赵川奇简直成了宋晓婉的心理咨询师了,虽然宋晓婉自己学过心理学,遇到为难的事情能给自己以心理调整,但是有的时候毕竟是当局者迷,走不出迷雾,就像这次莫名其妙被患者家属施暴的事件,宋晓婉扪心自问,从开始到挨打,自己对那家人一直尽心尽力,有问必答,有求必应,为什么到最后还落到这步下场?宋晓婉心里堵得慌,却没有真正释怀,因为毕竟不是在行业之内,家里人即使想真心劝解,也不能说到真正的根子上、点子上,而赵川奇却能完全站在一个业内人士的角度分析这件事情,他的话语仍然还响在耳边,他说:“现在是商品经济时代,人们以逐利为目的,基本丧失了信仰。换句话说,人们现在只信钱,人们身上和骨子里增长最多的是戾气。有的人来医院就是为了挑你的错来的。伤医事件愈演愈烈,这件事也基本是体制的问题。医疗行业由过去高高在上的受尊敬的职业一下子变成了服务人员,人们仗着自己的权势颐指气使,或者作为消费者心存过度的维权意识,让我们心力交瘁,因为我们一方面要与病魔抗争,一方面又要安抚好病人和家属的心,因为家属随时都有可能跟我们反目,他们忘记了医生本来是跟他们是同一战壕的,我们共同的敌人该是病魔啊。但现代医学同时又不是万能的,有很多局限之处,和商品售后服务仍然有不同,而人的生命并不能等同于商品。拿你挨打这件事来说,可能就是你没有给病人家属留下印象,你跟他们是站在同一战线上的结果。但俗话不也说了吗,‘穿着新鞋咱们不往狗屎上踩’,对于这种浑身充满了戾气的人敬而远之,好好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不然去哪里说理去?说到底还是要适应,适者生存,既然我们现在生在了这么一个新旧体制衔接的时代,就要担负起自己的使命,看风云变幻,我自岿然不动。”

一席话说得宋晓婉心里暖暖的。是啊,自己一无权势,二无靠山,甚至连说个知心话的丈夫都没有,受了这次打击之后,心里郁闷是可想而知的。主任这次派自己出来,也是为了让自己散散心,忘记这次小插曲,调节好心态,然后再一次以饱满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去。赵川奇的鼓励和排解也是这个意思,不能因为这一件小事而断送了自己的职业前景,毕竟培养一个好医生不是几年的事情,是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事情,那是理论与实践的双重结合,每天都要学习,每天都要努力,每天都要付出汗水的结果。

宋晓婉心里宽敞了许多。两个人就这样天马行空地聊着,不知不觉喝光了好几听啤酒。

如果当初不是因为父母的反对而分手,他们两个会走到一起吗,会走多远呢?会离婚吗?宋晓婉不禁心里问自己。赵川奇也是农家出身,家住农村,这或许就是人们所讲的“凤凰男”吧,鸡窝里飞出来的金凤凰。价值观、道德观、人生观应该会不尽相同吧?《新结婚时代》里有一句经典的台词,就是:你嫁给了一个人,不单单是嫁给了一个人,而是嫁给了一种社会关系。

对于这一点,历经沧海的宋晓婉非常洞悉。

酒精让人迷醉,让人忘记忧愁,“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古人早就发现了酒的妙用。

两个人虽然同一时间毕业,同一时间参加工作,但是后来发展不同,两个人的见识、视野开始不同了,因为站的台阶不一样,赵川奇现在是市内三甲医院的科主任,而宋晓婉不过是一家二级医院的普通医生,两个人的见地当然不可同日而语了。落魄的事情经赵川奇一分析,就觉得是正常的了,宋晓婉心里充满了敬意和崇拜。

“你真像是我师父,为我答疑解惑了,但今后我也只能叫你师兄。”宋晓婉的脸因酒精的灼烧而变得更烫,夜色黑沉,如果在明亮的灯光下,这张脸一定是粉面含春,像一朵盛开的桃花。

赵川奇爱怜地拍拍宋晓娥的肩膀,安慰她说:“存上我的电话号码,有什么疑惑,欢迎你随时给我打电话,我包治百病,尤其是心病!”

随时打电话?这透露了一个什么信息?宋晓婉不敢多想,也不敢往深里多想。

“我老婆没有学历,正在努力上个大专,上了好几年了,也费劲通过,她要是有你一半聪明就好了。”

宋晓婉没有吱声。这是几个意思啊?

只听到赵川奇在那里自言自语,自说自话般絮絮叨叨:“开始我是沾了老丈人的光,把我顺利调进眼科医院,但我们结婚还没有一年,老爷子就中风了,躺倒在床上植物状态整整四年后,去世了。也就是说,老爷子是给我提供了一个平台,后来还是通过自身努力,而并非完全是靠裙带关系在眼科医院立足的。”

这一点毋庸置疑,宋晓婉相信赵川奇有超乎常人的毅力和魄力,出身不好,不代表他不会努力,相反他会付出更多的艰苦劳动,为了达到与城里人平起平坐的机会。何况赵川奇头脑聪明,他现在取得的成就宋晓婉一点都不吃惊。吃惊的仅仅是自己自愧不如的程度,而且还是到了今天才看到。看起来过去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

别人的成就,就如天上挂着的明晃晃的太阳,虽然耀眼,但仍然不可直视。宋晓婉记得有人曾经跟她说过这样一句话。宋晓婉仔细咂摸咂摸,对劲,是这么回事。但是,这番话也足以证明赵川奇骨子里的傲气,和不愿依附于他人的自尊。

“但是我老婆对我确实很好,也很信任,有时候我做投资,口袋里会有大量现金,她即使看见了,却从来不打听这钱究竟做什么用。她真的是一个非常贤惠的女人,尽管受教育程度不高,综合素质却很高。闺女成绩也很优秀,高中学校排名前十。”

一聊到女儿,赵川奇的脸上焕发出一股奇异的光彩,他骄傲着女儿的优秀。赵川奇在调离区医院后很快就结了婚,因此孩子要比宋晓婉的大好几岁。

宋晓婉心里慨叹,为什么处处都那么顺心遂意的人却又好事连连,而相对于人家的顺利自己为什么这么多的波折?一想到闺女,宋晓婉不禁自卑起来。教育的失败应该是作为一个成人、一个家长最大的失败。

人到中年的时候,典型的是蜡烛两头烧,一头儿是年迈需要照顾的父母,一头儿是青春期叛逆的孩子。宋晓婉明显感觉吃力。

赵川奇察觉出了宋晓婉的沉默。就问起孩子的事情。“你的孩子呢,怎么样?”

宋晓婉犹豫了一下,该不该把孩子厌学、逃学的囧事告知赵川奇呢?或许都身为父母,他也可能给自己提一些合理化的建议?

听完了宋晓婉的讲述,赵川奇也陷入了沉思。他缓缓地说:“其实孩子的教育问题,主要还是家长的问题。我们还是应该把焦虑的目光从孩子转移到自身。”

“首先我们不能责怪孩子的原因是,我们究竟给了孩子多少时间?作为一名医护的孩子,是一种苦涩的存在,因为她从小就应该感觉到这个行业的残酷。夜班扰乱人的生物钟,让人容易衰老、亚健康,尤其是你们女同志,产后一年也就是孩子一岁的时候就要值夜班,她就饱尝了离别的痛苦。电话24小时开机,我们随时处于待命状态。电话一响,无论手头有天大的事情,也大不过救命的事情,就必须第一时间到达现场。有句话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我们给孩子的时间实在太少了。”

这一点宋晓婉非常赞同。是啊,她给贝贝的时间与其他从事普通职业的母亲相比实在是太少了,有时候宋晓婉会羡慕一个街头卖菜的大妈,她还可以上正常班,还可以让孩子承欢膝下,尽享天伦。宋晓婉在产科,产科提倡母乳喂养,这一点毋庸置疑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如今提倡喂母乳到两周岁,而医院的政策是孩子一周岁就要值夜班了,就要被迫断奶了。宋晓婉忘不了断奶时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忘不了孩子企盼哀求的小眼神儿,忘不了自己断奶时肿胀的乳房像压在胸口两个硕大的铅球让她在值班床上辗转反侧不得安眠,心中惦念在家里跟着奶奶的孩子会是多么可怜,肝肠寸断的难过、自己脸上悄然滑落的泪水!难道我们医生护士的孩子就不是祖国的花骨朵吗?他们从小就必须像自己的父母一样无条件毫无怨言地付出和奉献吗?每次拖着疲倦的身体从单位回家,一心只想补觉,补觉,瞌睡虫袭来,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把自己玩的孩子独自一人丢到那里,顾自沉沉睡去,醒后内疚不已,这成了常态。

这时候赵川奇的声音打破了宋晓婉的联想。

“于是我们的孩子就会出现两种相反的结局。一种是自成人的,不用家长叮嘱,什么事情都自己拿主意,自理能力超强;另一种就是放任自流型的,拿不定主意,叛逆,依赖性强。你平时对孩子的关注多不多?是不是事无巨细,统统一手搞定?是不是不顾孩子的感受,很强势?我们家闺女很幸运的成为第一种,我们俩平时都很忙,无暇管她,每天一日三餐都是给点钱外面解决,反倒给她提供了管理自己的机会,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当然后来年龄大了,我妻子离开了临床,到了一个行政科室,我们的家庭生活才算走入了正轨。这是后话。不要做强势的父母,你得学会示弱。”

一席话说得宋晓婉频频点头。孩子是没有错的,错的可能是父母的教育理念和教育方式,孩子在每天进步,做父母的也绝不可以停滞不前,原地踏步,而应该跟孩子同步成长。学医父母的孩子鲜有子承父业的,因为他们见识了太多的别离。与父母聚少离多的生活,父母的忙与累,他们从小就熟知。而今医疗环境如此恶劣,同样也掐断了对医学最后一丝念想,即使有凤毛麟角的孩子因为耳濡目染果真喜欢医学,做医生的父母也会咬牙切齿地说,不行,想学医我打断你的腿,也比患者捅死你强啊!因此,学医的父母再次替孩子选择学医几乎为零。

至于将来的发展,还是顺其自然好了。关键是要解决现在的危机。宋晓婉心里重复着赵川奇的话,示弱,示弱。

“刚开始听到你离婚的消息,我还以为你是一个家庭观念淡薄的人呢,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离婚?这对于我这种传统观念比较强的人来说有点不可思议。将来有什么打算呢?”

宋晓婉沉吟了一下。将来会有什么打算呢?宋晓婉说不清楚。或许就是把孩子健健康康、顺顺利利地养大成人,就好了。

见谈话遇到了瓶颈,善于察言观色的赵川奇马上转变了话题,对呆呆的宋晓婉举起手中的啤酒,用充满磁性的男高音大声渲染着气氛:“那我们就为了贝贝重新变得阳光,干杯!”宋晓婉似乎也受到了传染,同样举起了啤酒,一饮而尽。那酒带着一股苦涩,热辣辣地穿过食道,冲到了胃里,像是点燃了胃壁,嗤嗤地冒起一阵白烟。宋晓婉感到头发沉,心发慌,这是她不胜酒力的标志。不能再喝了,她心里说。后来听着赵川奇说话,就趴到自己的腿上睡着了。

赵川奇看着香甜入睡的宋晓婉,耳边不禁响起来一首经典老歌,那是卡朋特演唱的《yesterday once more》(昨日重现)那歌声如此有穿透力,如此悠扬婉转,赵川奇不禁哼唱起来:

When I was young I'd listen to the radio年轻时的我喜欢收听广播Waiting for my favorite songs等待我最喜爱的歌

When they played I'd sing along一边听来一边唱心情多欢畅

It make me smile旧日时光多快乐

Those were such happy times and not so long ago转瞬已消逝 不知失落在何处

How I wondered where they'd gone而今它们又重现

But they're back again just like a long lost friend我挚爱的老歌

All the songs I love so well象失散的旧友重逢

Every shalala every wo'wo每一句 莎 啦 啦每一句 喔 喔

still shines仍散发光芒

Every shing-a-ling-a-ling每一句

sing aling alingthat they're starting to sing so fine他们唱得还是如此动听

when they get to the part感觉多么美妙

where he's breaking her heart他把她的心儿揉碎

it can really make me cry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just like before就像从前那样

it's yesterday once more昨日又重现

(shoobie do lang lang)无比惆怅

Looking back on how it was in years gone by回首当年情景往事历历

and the good times that had好时光一去不返

makes today seem rather sad怎不叫人心伤

so much has changed一切都已不再

……

月华如水,海浪温柔地亲吻着海岸。赵川奇的男低音旋律婉转,声音低沉深情。赵川奇都被自己的歌声感动了。作为一个与宋晓婉拥有同样爱好的资深文艺男青年,赵川奇骨子里同样充满了浪漫多情的元素。青春已经不再了,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已经过去了。就如席慕容那首著名的诗歌《青春》中写过的:

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

所有的泪水都已启程

却忽然忘了是怎么样的一个开始

在那个古老的不再回来的夏日

无论我如何去追索

年轻的你只如云影掠过

而你微笑的面容极浅极淡

逐渐隐没在日后的群岚

遂翻开那发黄的扉页

命运将它装订得极其拙劣

含着泪 我一读再读

却不得不承认

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

赵川奇让宋晓婉那颗美丽的脑袋轻轻靠着自己的肩头,一动也不敢动,就这么守护着宋晓婉,听波涛阵阵,回忆年轻时的点点滴滴,直到夜幕逐渐退去,东边的天空渐渐露出了鱼肚白。

二十九

宋晓婉麻利地站起来,拍打一下屁股上的沙子。身形矫健,灵巧敏捷,朝霞映红了一张俏脸。赵川奇不禁看呆了。

“我们走吧,待会还要上课呢!”宋晓婉提出建议。

赵川奇红光满面,一点倦意都没有,一方面来自于常年夜班形成的训练有素,一方面来源自他兴奋的心情。

他缓缓向她伸出手臂,宋晓婉以为赵川奇是想借力让自己拉他一把起来,就毫不设防地伸出了手,谁料赵川奇可不是这么想的,他双手一较劲,一下子把宋晓婉拉了一个踉跄,随后稳稳地跌落于他的怀中。随后赵川奇低头寻找宋晓婉的红唇,吻了下去。

宋晓婉又羞又臊又急,一下子用手挡住了赵川奇求吻的焦渴双唇!

“你,你这是做什么?”恼羞成怒的宋晓婉有点语无伦次。

“晓婉,我们见一面多不容易啊,不要这么急于离开我好吗?”“那你先放开我。”宋晓婉命令道。

赵川奇无奈,放开了宋晓婉。宋晓婉站起身,双手抱在胸前,一副防备和随时准备逃跑的姿势。

“晓婉,不要这样。我要是想怎么样,早就做了,何必等到现在啊?”赵川奇也站起来,慌乱地解释着。

宋晓婉脸一红,是啊,要是他想非礼,昨晚一宿的时间呢,何必要等到现在?

“要是当初我们结了婚,你还会离婚吗?”赵川奇问。

宋晓婉摇摇头,不知道,没有发生的事情,谁能预测?但她脸上显出了戏谑的笑容,“或许会吧?”

“不可能,我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赵川奇否定她。

是啊,赵川奇是一个负责任的丈夫和父亲,他不会容许自己犯这种低级错误的。男人就该给妻子、孩子一个稳定的家庭。如果你爱你的孩子,请全心全意地爱你的妻子。不知道这是谁说的,宋晓婉觉得很有道理。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一份不会被分割的爱,这是一个男人的担当,一个父亲的情怀。

宋晓婉心里被感动了。贝贝可能就需要这样宽厚的父亲。若是更年期的母亲遇到了青春期的孩子,更需要这种父亲,因为宽厚的父亲会调和这种矛盾。

“如果我们结了婚,那孩子的质量会多么高啊!”赵川奇陷入了遐想之中。

是啊,如果当初没有分手,真的结为伴侣,宋晓婉的孩子智商绝对没得说。就不必每天自卑加沮丧地说,妈妈你的智商我没有继承,随了爸爸了!两个高智商男人女人的爱情结晶会是怎样优秀?宋晓婉不敢想象,也难以想象。

“你知道我曾经找过你父亲的事情吗?你当年提出了分手,还不告诉我原因,我不只是觉得伤害了自尊,我还很想知道为什么,于是我就去你父亲的单位问个究竟。”

噢?还有这等事情?宋晓婉从没有听父亲讲起过。当年说分手就分手了,当时她还觉得这赵川奇实在不靠谱,怎么连争取一下挽留一下都没有呢?原来他竟然瞒着自己去找父亲谈判了!

宋晓婉吃惊不小,听赵川奇继续说下去。

“我到了你父亲的办公室说明了来意,就是想知道为什么你们不同意我们的婚事。你父亲傲慢地问‘你有房子吗?你能给我女儿幸福的生活吗?’,当时我就傻掉了。是的,我那时候家里很穷,父母土里刨食供养我上大学不容易,我没有雄厚的经济条件,没有办法给你提供优渥的生活。于是,我就灰溜溜地走掉了。可是,现在,我有了,我有足够的实力能让你过上幸福的生活。”

“晓婉,给我一次补偿的机会好吗?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了,你不知道自己现在多么憔悴,多么让人心疼,多么需要保护。”这话似乎戳到了宋晓婉的痛处。是的,宋晓婉形单影只,非常需要温暖、心疼和保护,可是谁又是提供这些的那个人呢?宋晓婉不禁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她感到来自内心深处的冷。

“你需要吗?我可以给你。”赵川奇深情款款地说,他的眼神那么具有杀伤力,让宋晓婉无处藏身。宋晓婉被笼罩在一片浓情目光交织的网里。

“不单是你,连女儿的教育我也会管的,我有经验还有爱心,有知识有办法。你不愿意贝贝得到父爱吗?”

说到女儿,宋晓婉心里真正的痛处。但是女儿和她父亲相处得很好。宋晓婉根本没有听科室里那些所谓过来人的同事大姐们的警告,把不让对方看孩子作为惩罚对方的手段,凭什么啊,凭什么不让孩子得到父爱?她已经够惨了,从小就品尝到了家庭破碎的痛苦,为什么还不让她得到来自父亲的关注?宋晓婉没有听她们的那套庸俗哲学,顾自让前夫李怀随时探视,以便让贝贝有健康的身心状态。

赵川奇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把似乎是冷得有点哆嗦的宋晓婉揽入怀中。宋晓婉的挣扎徒劳无益,那坚实的手臂,鼓起的肌肉,让她无法抗拒。她的力量越来越小,直到最后瘫软在赵川奇的熊抱里。

赵川奇贪婪地呼吸着宋晓婉身上的肉香,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即使中间隔着十几年的光阴。他的手像一条蛇在宋晓婉光滑的后背上游弋,没有一丝赘肉的纤细腰肢,丰满紧致的臀,都那么熟悉而又陌生。

闭着眼睛、下巴颏抵在赵川奇宽厚的肩膀上享受他的爱抚,宋晓婉的皮肤饥饿症极大地得到了缓解,是啊,男人的肩膀多么厚,请借给我靠一靠。宋晓婉娇喘吁吁,忍不住的一声娇吟,唤起了赵川奇心底的欲望。他扳过宋晓婉的肩膀,然后用双手捧住她的脸,低头寻找着宋晓婉的嘴唇。那么焦渴的唇,多长时间没有得到雨露润泽了?然后交接、缠绵到一起。

女人是需要男人的爱抚的。上学的时候,宋晓婉不知道这些,每次两个人亲热,赵川奇有冲动的时候,宋晓婉总会及时泼上一瓢凉水,说“stop!”!作为医学生,学过解剖生理,熟谙男女器官,宋晓婉依然不许造次。虽然赵川奇爱宋晓婉爱得发狂,但也不敢霸王硬上弓,只好悻悻作罢。后来,宋晓婉在做了人妇、人母之后,她才真正感受到一个女人的需要,生理上的需要。人们常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大概是说女人生理上的日臻成熟。在二十几岁初婚的时候,女人往往是与男人不合拍的,因为男人是二十岁是性欲最旺盛时期,而女孩子那个年龄段还没有发育成熟到足够享受性爱的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可是世间事是不允许你做什么准备的,偏偏在宋晓婉三十五岁的黄金熟女年纪,她离婚了,在最需要男人的时候,身边却没有了男人。精神上的关心、关注、关怀,物质上的性爱、抚慰,这些仿佛一夜之间秋风吹落叶一般,扫了个干净!朝朝暮暮孤家寡人,夜夜守着一盏孤灯。

两个人吻在了一起,忘记了时间、空间。赵川奇一边激情四射地吻着宋晓婉,一边自言自语,喃喃地诉说着这么多年的相思之苦:“你知道吗,晓婉,多少次我梦中梦见你,多少次我又回到了大学时光,多少次梦中惊醒?我不敢去找你,担心破坏了你的家庭,担心破坏了我们美好的回忆,我想你,我爱你……你知道吗,我跟老婆从来不接吻的,因为老婆不习惯,即使是做爱的时候……”

这时候沙滩上三三两两的,陆陆续续来了晨练的人。宋晓婉急忙跳开,挣脱了赵川奇的怀抱。

“我们今天不要上课去了,好好呆一天,好吗?”赵川奇呼吸急促请求道。

作为过来人,宋晓婉当然明白所谓呆一天,是什么意思。她的脸涨红了,好像东方刚刚从海平面跳出来的那轮红日。

“可以吗?我们到一家比较好的酒店开个房间。”赵川奇见宋晓婉并没有拒绝,试探着又说。

“这不可能,川奇。还记得我们上学时读过的这句诗吗?‘我像天空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到你的波心。’”宋晓婉情不自禁朗诵起徐志摩的一首诗的句子。“这仅仅是偶尔。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

赵川奇没有料到宋晓婉拒绝得如此彻底。

“为什么那么肯定?为什么?你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赵川奇哀求道,“你给我一次机会,也是给你自己一次机会啊!”

“你说什么?给我一次机会?我们已经回不去了。川奇,你没有读过张爱玲的《半生缘》吗?我们没有机会了。”

“只要创造机会,总会有的。”

“你这简直是谬论,没有机会了。你是单身吗?你能恢复单身吗?”宋晓婉斩钉截铁地回答。

“不要那么残忍,不要对爱你的人那么残忍,好不好?”

“那你的妻子孩子怎么办?”宋晓婉单刀直入。建立在别人家庭废墟上的所谓感情是不牢固的,得不到亲人朋友衷心祝福的爱情,偷偷摸摸的爱情,像地老鼠一般见不得阳光的爱情,不是宋晓婉要的。这不是跟王大强一样的暧昧情感吗,不是我想要的!宋晓婉心里一阵愤怒。

赵川奇静默了一会,显然他心理上并没有准备好。他缓缓说道,“她们我会照顾好的,你放心。”

“你会离婚,然后娶我吗?”宋晓婉的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个,你让我想想,不着急的,是不是?”赵川奇脸上的表情有点慌乱。

“那你准备让我等多久?”宋晓婉一脸讥诮的表情。

“你知道我是一个传统的人,我不会对婚外的任何一个女人感兴趣的,但除了你。你知道我作为一个科主任每天会跟很多女人打交道,投怀送抱的不是没有。”赵川奇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宋晓婉当然知道,背着黑皮包“笃笃笃”踩着高跟鞋的药贩子是需要经常出没于医院的,使尽手段与科主任、主管院长甚至院长搞好关系,现如今的社会,人们对这种肉体关系并不是特别介意,而是很宽容,只要达成某种目的和共识。现代社会,人们的道德水准不断滑坡,“笑贫不笑娼”就是其中一种。

“我只是关心你老婆和你女儿的未来,会不会因为我的出现也使她们被抛弃?那样我岂不是罪人一个了?我绝不允许自己犯这么大错误。”

“绝对不会影响到她们的,我们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我不会少了她们一分钱。你看我们能够重逢多么不容易,这难道不是天大的缘分吗?”赵川奇试图说服宋晓婉,但他说的话让宋晓婉很反感。为什么啊,凭什么我们就必须在一起呢?你现在有了几个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啦?

“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我们确实有感情。你不承认吗?”阅人无数的赵川奇当然能够猜测出单纯如宋晓婉的心思,他还是试图用尽浑身解数说服宋晓婉。

宋晓婉摇摇头。她难以用女人的思维想象一个男人的想法。听说过一个段子:说男人好比茶壶,女人就如茶杯,一个茶壶配几个茶杯。可是那是过去旧社会的遗毒。现代社会男女平等,可能不单单是指的权利义务,而是必须挣钱养家。女人能顶半边天,这话不是空穴来风。但是他们之间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而是宋晓婉突破不了自己内心坚守的底线。

宋晓婉拉住赵川奇的胳膊,把他拽到湿漉漉的岸边,在被海水冲洗得平平整整的沙滩上,随手捡起一枚贝壳,三笔两笔画了一个心形图案,然后退到后面,等待海水裹挟着沙子、碎贝壳卷起白色的浪花,缓缓朝着岸边涌来,图案瞬间被海水冲掉了,海水退去之后,只空留那片沙滩依旧平平整整宛如镜面。

宋晓婉指着那幅画的遗迹对赵川奇诚恳地说:“我们俩今天的相遇就像这幅画在沙滩上的画,而时间就是海浪,我们不过是一场短暂的邂逅,不能代表永远。什么都会消逝的,比如我们,随时都可能被时间洗刷干净。”

“我们还是珍惜曾经的美好,带着这份美好的回忆,一直走,一直走下去,走到生命的尽头。到老了的时候回忆起来,至少,我们曾经相爱过。”宋晓婉柔情似水地望向赵川奇。

“就让我们彼此记取这份美好吧。我们后会有期!”随后,宋晓婉跟赵川奇挥挥手,撒开腿向前跑去,留给他一个美丽而决绝的背影。空旷的沙滩上,只留下赵川奇一个人在那里痴呆呆地发愣。

三十

生活又恢复了本来的平静。

宋晓婉从滨海市学习回来,详细跟科室同仁讲述了专家的观点,以及沟通交流的重要性和技巧。大家深感受益匪浅。

酷暑到了,生孩子的人满为患。楼道里都加了床。说来奇怪,一到每年的七八月份,生孩子的就爆棚,火得很。这是什么原因呢?后来大家一分析,跟结婚时间扎堆有关。预产期的计算是月份减3或者加9,日子加7,反向推理,7加3不正好是10吗?所以可以确定这批小孩就是国庆节那天结婚的新人造出来的!这个发现让大家感觉兴奋不已,但是同分娩结局是母子平安相比还是差点职业的自豪感。行内人士说话都比较直接,所以医学行业与其他知识分子不同,人们对于什么生殖器官啊之类的词汇早就失去了敏感性,倒是外人觉得医生个个是职业流氓,您瞧他们嘴里说啥呢,即使是女医生,说话也好不到哪里去,不注意影响不说,妇产科女医生更甚,嘴里吐出都是平时想想都脸红的字眼,比如受精卵、着床、同床、性生活等等,她们却说得那么神闲气定,不以为然,觉得这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宋晓婉记得有一次去北京参加心理学本科自学考试,同行的一位同学是来自学校的一名教师,而同去的其他三个人包括宋晓婉都来自医院。她们四人住到了一起,教师看到那仨人说话太不斯文了,个个看外貌都优雅精致,可是说话怎么那么毫不顾忌呢?她试探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小宋,咱们也不是认识一天了,你平时也是温文尔雅的,怎么说起话来也这么直接呢?她话音未落,那三个女士便抑制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笑得说话人涨红了脸蛋。因为她们三个人从来没有察觉过自己说话过分,在医院的大夫护士也从来没有觉察出来,今儿倒是被局外人指出来了,大家意外又有些意料之中,这种矛盾的感觉很好玩。

宋晓婉晚上值班时,就接到了心理学同学的电话,说四个人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了,明儿晚上聚聚如何?真是想曹操,曹操就到了。宋晓婉心里一声笑,第二天自己正好下夜班,就爽快地说,不见不散哦!

华灯初上的时候,睡了一下午的宋晓婉也终于缓过劲儿来,这一夜的夜班这个折腾,生了仨,剖了四个,其中有两个是顺转剖的,也就是看守了半宿,最后还是剖宫产了。二诊医生累得喘不过气来,值班的两个助产士也累得不行,当外面黑沉沉的夜空终于逐渐由深蓝变成浅蓝时,宋晓婉终于舒了一口气,终于见到曙光啦,这噩梦般的一夜终于要过去了。人们经常说夜里生孩子是因为夜里造的小人儿的缘故,产科医生却大摇其头,否认这种荒诞不经的谣言。是因为夜里人体正常分泌的垂体后叶素也就是催产素增多了,所以夜里生孩子的才多,这才是科学的解释。当然对于现在的产科来说,生孩子生一宿是常态,如果平安无事才是非常态。只是劳务费差强人意,忙忙碌碌一宿接一个生还不如烫发更贵一些,医院的劳务就是这么不值钱,放置一个尿管才几块钱,而修鞋钉一个鞋跟都要十块钱以上了!可是医院的物价有物价局一天到晚监督着,滥收费是不可能的,大家靠着收入吃饭却也是必须的,这就造成了产科是医院最忙却最不挣钱的科室了。

闲言少叙。宋晓婉轻盈地下了床,洗把脸,把贝贝安顿好,背起背包就出发了。

四个人约的是一家规模不大却很精致的川菜馆。四人心理本科同时毕了业,又同时考取了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资格。所以共同语言还是很多的。这家小饭店的二楼206是四个人经常聚在一起的老地方。宋晓婉逐渐明白了一件事情,就是你的爱好决定了你的圈子,你的圈子决定了你的视野。宋晓婉觉得自己每天在医院忙碌得抬不起头来,也熬不出头来,而专业之外的兴趣就是自己得以坐井观天之余把头伸出井盖的那一刻。

“宋医生来啦?她们三个都已经来了!”宋晓婉一进大门,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快人快语的老板娘,她赶紧跟宋晓婉愉快地打招呼。这老板娘能说能做,可不是谁都鸟的主儿。宋晓婉几个人来得次数多了,跟她也就混熟了。

206房间靠着楼梯,一上楼梯就听到了三个人叽叽喳喳如同小鸟一般的欢叫声。

宋晓婉不禁失笑,俗话不说了嘛“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四个人到了一起就变成“疯癫四人组”了吗?

现在正式介绍一下组内其他三个成员。靠在窗前椅子上的是中医院的护士长贺小琴,左手边正在聊天的是本院的耳鼻喉科医生秦芳,右手边的就是那位学校教师高敏。三个人聊得正热闹。

宋晓婉推门进来,大家一阵欢呼。宋晓婉嗔怪地笑道:“都多大岁数人了,还这么人来疯啊!你们聊什么呢?”

秦芳笑道:“反正是在说你呢,至于是不是坏话,就由你决定了。”

“你们背后说我,还能有什么好话啊?”宋晓婉佯装嗔怒道。

“是呢,偏偏这次说的既不是坏话,也不一定是好话,但可能是好事。”贺小琴补充。

“大家都别卖关子了,看把人家小宋吓得。”

“看看,还是人家高敏有点同情心。”宋晓婉看了一眼抿嘴乐的高敏一眼。征求大家意见,“我们今晚吃什么呢?还是老一套,水煮鱼、毛血旺?”

“到了这家馆子,当然这两首保留曲目是必点的了。”秦芳笑盈盈地说。秦芳温文尔雅,笑不露齿。

贺小琴是中医院外科的护士长,平时风风火火的,快人快语,有点憋不住了,用眼神征求大家意见,可是大家佯装不理会,急忙挑明:“我说,还是跟晓婉先说了吧,别等吃完了再说了好吗?别忘了我们今天吃饭的主要目的!”

宋晓婉一听,她们刚才果真是在议论自己,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心里很好奇,用眼神猛扫大家的脸蛋,想找到答案:“噢?你们这帮坏人,到底想干什么?什么什么目的?”

其余三人均笑而不答,沉默是金。

宋晓婉有些受不了了,冷不防用手去咯吱身旁最近的高敏,高敏承受不住,急忙高喊:“贺小琴,你快招了吧,反正你也不打自招!”

宋晓婉这才停下了手。

贺小琴卖关子一样,缓缓地说:“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想给你介绍一个对象,你看如何?”

哦,原来是这事啊,怪不得大家一脸兴奋。但凡人们想到促成人好事、成人之美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暧昧的笑,心里想的总是少儿不宜。但是现在这个时候有点不合适,因为宋晓婉没有什么心气,她想反正也找不到什么好的,要么是歪瓜裂枣,要么就是占便宜没够的。自己当姑娘的时候都没有条件好的,现在沦落到这个地步了,还会有什么好的等着自己呢?一点希望都没有,所以不感兴趣。

贺小琴一脸神秘,望着宋晓婉蔫不拉几的脸,打气道:“喂,打起点儿精神,这小伙子是我们楼下的,靠谱吧?更靠谱的还是高敏她们学校的老师。双保险的,你该放心了吧?”

“我已经暗中观察他很长时间了,一直留意他的阶级斗争新动向呢。”贺小琴有点报功似的,叽叽喳喳像个百灵鸟。

“步入正题,亲爱的,赶紧!”高敏有点忍不住了,催促着贺小琴,不让她卖关子了。

贺小琴摆了摆手,又眨眨眼,安抚她:“别急,好饭不怕晚,这就到了,这就到了。”

宋晓婉觉得自己再沉默下去就实在有点不仗义了,大家伙儿忙忙呼呼半天都是为了自己好,还是表个态吧,勉强笑了笑,说:“很好很好,小琴,你说吧,如果合适,我会慎重考虑的。”

听到宋晓婉表了态,贺小琴便滔滔不绝起来:“小伙子挺帅的,而且顾家。离婚一年多了,根本就没有想继续找,之前就自己带着儿子一个人踏实过。这正是我佩服的地方。”

“儿子?他有个儿子吗?”宋晓婉听到了这么一个敏感的词,不禁失声发问。

“是啊,不过离婚时判给了母亲,唉,你就别提他那个前妻了,那叫一个疯!”贺小琴听到宋晓婉的声调,急忙解释。

“怎么疯了?”其余三个人异口同声地问。看起来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个八婆,每个人都有做狗仔队的潜质,都有窥探别人隐私的欲望。

“唉,我也不是那么八卦的人啊。不说也罢!”贺小琴又卖起了关子。大家一下子被激起了好奇心,一齐呼上来咯吱她,贺小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连求饶,求大家放过她:“马上就说,马上就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三十一

孟鸿儒老师跟他的名字一点都不相符,他一身结实的肌肉,与学究、文弱书生的“鸿儒”一点都不沾边,而且他并不是一个喜欢读书的人,他更加热爱的是电脑和体育,尽管他是一名化学老师。他是一个作息很有规律的人,虽然当教师收入不多,但是如果欲望不大,维持温饱,甚至接近小康的生活也还是过得去的。只是自己同样做教师的妻子,不,应该叫前妻,虚荣了些,对物质的欲望强烈了一些,自己每个月菲薄的工资不能满足她罢了。对此,他也没有说什么,不过是人生观不同而已。自己好多同事不都是这样过日子呢吗?只要两个人劲儿往一处使,买房买车并不是梦想啊,同事们不都是这么过呢吗?恨财不发,太着急了。

现在孟老师住的这幢房子,离婚协议上写的是将来给儿子的,两个人谁都没有所有权。但是贷款还没有还完,需要孟老师继续还下去。孟老师觉得自己还有能力还,虽然孩子判给了此刻牛气冲天的前妻,前妻正在与一名大款打得火热,就在半年前她离开家的那半年,孟老师无奈地带着儿子自己过,孩子当时还小,孟老师当爹又当妈。后来她回来了,提出了离婚。孟老师觉得婚姻还是应该存续下去,就说如果她能够回心转意,自己可以不计较她消失的那半年,毕竟儿子还是需要母亲的,但是女人断然拒绝了,她想要追求自己的幸福生活,能够满足自己所有欲求的生活。她提出自己和儿子到外面租房子,让孟老师先住在这里。孟老师答应了。

或许就是因为这一点,宋晓婉觉得她和孟老师很相像。把方便留给对方,不是跟自己一样一样的吗?尽管他们俩都不是有钱人,却视金钱如粪土,宋晓婉把家里唯一值钱的房子留给了前夫,孟老师把房子给了儿子,而儿子是和母亲在一起的,实际上不也是留给了前妻吗?

离婚这么多年,宋晓婉见识了太多离婚人士的心酸往事。有一位事业有成的女老板,本身也曾经是一所中专学校的老师,前夫赌钱,输光了积蓄,借遍了亲戚,尤其是女方的亲戚,甚至连房子都背着她卖掉了,她跟前夫离婚后,开了公司,还债,最后给他还完了赌债,把卖掉的房子也赎回来了。宋晓婉佩服这种霸气侧漏的女人,因为她们不等不靠,不叫不闹,就那么安静地在世界的一个角落默默地释放着馨香,留给世界的只有美丽,只有芳香,只有低头前行的背影。

还有一位远房亲戚的表妹。被前夫骗假离婚,假戏真做了,男人离婚没有两天就跟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结了婚。表妹那个恨哪,恨对方薄情,恨自己智商低,怎么就没有看透这个衣冠禽兽的本质呢?后来表妹又第二次结了婚,可是这个男人的两个已成年孩子,好吃懒做,天天啃老,老公还家暴,又第二次离了婚。虽然表妹没有什么文化,但是自食其力,自己贷款买了属于自己的房子。这些都给宋晓婉一个启示,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还有,就是不要轻易第二次结婚,看好了,否则留给自己的将是无尽的悔恨!

至于教师这个职业,宋晓婉是打心里不喜欢,古板、沉闷、辛苦、没有变通,从自己的母亲身上就看到了。所以年轻的时候宋晓婉搞对象的条件之一就是不找教师,即使男方是一个普通工人,也比当老师好,当时宋晓婉就是这般固执。但是到了这个年龄,人到中年之后,见识了那么多之后,宋晓婉颠覆了自己原来的想法,教师这个职业还可以理解为稳定、踏实、单纯、干净、与世无争。辛苦,想到这个词,宋晓婉不禁冷笑了一下,其实做哪一行都有辛苦的地方,尤其是与自己的职业比,那叫辛苦吗?医院里流行这么句话:“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冒着卖白粉的风险,挣着卖白菜的钱,这就是医生。”是的,自己每天玩命,身心俱疲,对患者尽心尽力,最后还有可能被有精神病的家属痛打一顿甚至被杀,人家还不用负法律责任,上哪儿说理去?所以宋晓婉想开了,只要能自食其力,做哪一行都无所谓,先得自己能养活自己,再谈其他。外面的花花世界,会培养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学校相对社会来说还是一片净土,每天跟花季少男少女打交道的人,心里是不是也多了一份纯净呢?

要说钱,宋晓婉不差钱,少些欲望,就少些冲动,钱包里的钱就不会少多少,再说工薪家庭不都是这么过吗?何况自己还有父母经常接济,想想自己这么大年纪了还在啃老,宋晓婉多少有点脸红,买房子还要靠父母帮助,可是毕竟是自己变成有房一族了。正因为有房子,才给自己招来了女婿,因为对方“没车没房,父母双亡”,净身出户,宋晓婉不就是缺一个男人吗?一个干净的男人,是自己所需;而一个有房子的女人,是对方所需。

高敏曾经神秘地跟宋晓婉说:“其实孟老师离婚后,很多同事都给他张罗过对象。因为他为人厚道,大家都了解。虽然是教课的老师,可是学校里有什么体力活儿,他总是抢着去做,什么都不计较。可孟老师说什么都不找,说自己现在没有资格找,没有房子,不能给女人想要的生活。但是,一提你,他却同意了。”

宋晓婉觉得这应该很正常啊,中国人的传统就是男人准备房子,女人嫁过去就好了,古语不是常说“没有梧桐树,引不来金凤凰”吗?相亲其实是最现实的一种方式,比之一见钟情啊之类的严重靠谱,男女见面之前把所有的家底都交给对方了,什么经济条件、学历、职称、收入、家庭成员之类全都心知肚明,比那些欲盖弥彰,雾朦胧鸟朦胧的所谓的“自由恋爱”,不知强了多少倍呢!尤其是现在流行的网恋,宋晓婉觉得若是这种方式能让有情人终成眷属,那简直也是凤毛麟角了。

两个人相亲的地点就在高敏家,并没有选择贺小琴家,宋晓婉觉得如果将来不成的话,去贺小琴家两人若是遇到是不是会尴尬。高敏作为同事,是男方那边的;贺小琴作为邻居,也是男方那边的,可是两个人同时又是宋晓婉的同学,所以,这场相亲就由两个人操办起来了。

初见孟鸿儒的时候,宋晓婉并不看好他。一件灰不拉几的运动T恤衫,一条不合体的蓝色西裤,那蓝色说深不深,说浅不浅,一双凉鞋里面还有一双袜子,灰色的尼龙丝袜子……这让比较注重仪表的宋晓婉很不以为然。后来宋晓婉明白了,一个找了个不顾家的妻子的男人,下场可能都这么惨。为什么有人说“男人的仪表是妻子的脸”这句话呢?无非说明男人确实不懂得如何照顾自己,而妻子的细心妥帖会让一个男人出去光鲜亮丽,而一个只会打扮自己不管丈夫的女人,她老公出门永远是灰头土脸的。何况,连这么一个不怎么管他的女人都失去了的男人呢?宋晓婉深深同情起他来。第一印象不怎么样,但是宋晓婉的女王范儿却凸显,因为她觉得对方是一个很听话的男人,比较容易驾驭。不像自己的前夫,本事不大,脾气不小。坊间不是流传这么几句话吗?说,男人分为四种:一等人,本事很大,脾气很小;二等人,本事很大,脾气也很大;三等人,本事不大,脾气也不大;四等人,本事不大,脾气不小。不幸这李怀就是最后一种,不幸,被宋晓婉遇到了。宋晓婉想自己怎么着也得要求进步一回啊,前进一名,找一个三等人,本事不大,脾气至少也不大的吧?第一次婚姻里,自己被压制,一味被压制,被压制到尘土里去了,个性被压制得都扭曲了,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这第二次婚姻,必须我的地盘我做主!人们都向往年轻,年轻人有朝气,青春漂亮,养眼!但是,成熟之后,宋晓婉觉得自己并不喜欢年轻,年轻时代太多的困惑、压力、自己给自己的束缚,而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宋晓婉逐渐看开了。医院里确实有很多离了婚单身的女人,包括宋晓婉,还包括宋晓婉的一个忘年交,为什么叫忘年交呢,其实这孩子比宋晓婉小十来岁,是刚分配到医院之后轮转到产科时认识、熟悉了解,并结为知己的,因为宋晓婉觉得她是自己年轻时代的版本,跟自己好像。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夏茹。夏茹转科结束后,就成为一名优秀的心内科医生。恰巧有一天,一位犯心绞痛的老太太入院,看上了活泼开朗的夏茹,欲娶回家做儿媳妇。老太太是区政府的干部,看人是没有问题的;儿子是做IT的,名校毕业,很有才华,智商是没有问题的。两个人就这么交往了起来,后来谈婚论嫁,似乎很顺理成章。但是因为婚姻里受到过挫折而变得明察秋毫的宋晓婉可不这么看,如果一个女人不结婚,她的成长会很慢,而婚姻催熟一个人的心智,也让宋晓婉逐渐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吧,尽管当时宋晓婉还没有离婚。她觉得这两个人很不对劲儿,没心少肺的夏茹当时住职工宿舍,也能知道宋晓婉什么时候值班,偶尔就去找宋晓婉聊一会天,宋晓婉也乐得跟小年轻在一起分享一下她们的爱情体验,并出谋划策之类。这天晚上,夏茹乐颠颠地去准婆家了,说未来的准婆婆请自己吃饺子。可是九点多钟的时候,就蔫头耷脑回来了,到科室找宋晓婉呆一会。宋晓婉当时停下了写病历的手,关切地问她怎么回来的?

夏茹说,“走回来的。”

“他呢?”

“我自己回来的。”

“我问他人呢?”宋晓婉不禁提高了音调。

“大冷的天,就不用人家送了。”夏茹故作轻松地给那个男人解释。

当时应该是冬天,外面西北风嚎叫着,冬天天儿黑得挺早的。宋晓婉显然对这个解释很不满意,这天这么黑,他怎么可以让女朋友自己回来呢?为什么没有送你来?

夏茹有点委屈,却又有点满不在乎地说:“没事,我能照顾自己的。”

“那也不行啊,这大冷天儿、黑更半夜的,一个女孩子家出门,他怎么放得下心?”

“宋姐,其实,每次都是我自己回来,他几乎没有送过。”

“你说什么?为什么?他妈不管他吗?他到底是不是一个男人啊?”宋晓婉为夏茹不值得,为她抱打不平。

“都是我自己去家里找他的,他很少约我。”

宋晓婉一听就不对劲了。一个正热恋准备结婚的男人怎么可能对准新娘如此冷漠呢?何况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男人是进攻性动物,猎物在他眼中是有挑战性的。人们常说“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纸”,但是如果没有挑战,轻易到手的猎物,男人也是会不珍惜的。这一定是个听话的男孩,奉母命搞对象的,可能他对夏茹一点兴趣都没有。宋晓婉记得当时自己郑重地对夏茹说了一句自己到现在还记得的话:“夏茹,你要想好了,这个男人值不值得你跟他结婚。如果不值得,咱们现在就是跟他有了小孩,咱也不能嫁给他。”这话已经够直白了吧,就是怀了孕,如果不合适,也不要结婚,因为那是一辈子事。但是,年轻就是年轻,好幻想,爱面子,夏茹不会因为宋晓婉这句掏心掏肝的话而取消婚约,他们还是结婚了。但一年不到,就离婚了。记得还是宋晓婉陪着她去取回了衣物和日用品,净身出户。房子是公公婆婆买的,孩子没有,除了耽误了一年青春,留下了一颗破碎的心,什么都没有剩下。宋晓婉当时心里特别难过,看到了夏茹,其实就是她自己啊!为什么单纯的人,总是碰上人渣呢?反倒是心智特别成熟的人,遇到的都是幸运的事呢?年轻时代的宋晓婉骨子里特别看不上心机婊,觉得算计来算计去,算计的都是自己,觉得《红楼梦》里的王熙凤不就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但是,现在年龄大了,挫折遇到的多了,宋晓婉渐渐明白,什么叫“运筹帷幄”“未雨绸缪”“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幸运其实自己给的,婚姻有的时候确实是撞大运,撞上了好的,衣食无忧、牵手一生、幸福美满、白头偕老,没有撞上的,就认命吧!但是好的婚姻确实需要睁大自己明察秋毫的眼睛仔细选择,沙里淘金,选择之后用心经营。幸运只是一小部分,还是在于自己清醒理智的内心,倾听自己内心真正的需要,而非闭着眼睛硬着头皮撞大运,撞上了算,撞不上就认倒霉。人生,真的不是那么简单。每个算命的几乎都是一边摇头叹息一边说,如果宋晓婉三十岁之后结婚才会留住婚姻,结婚结早了,所以婚姻不顺。其实,宋晓婉认为不是年龄的问题,而是心智是否成熟的问题。有的人精自小就知道自己的需要,而自己这类神经大条的人恐怕要多经历一些事情,才明白什么叫人生,或许自己实在是太顺了,来点挫折又何妨,谁的一生是一帆风顺的?

宋晓婉提出想要看书架上的书,孟鸿儒一点都不迟疑,过去伸手替宋晓婉拿了过来。那是一本沉重的《辞海》。宋晓婉心里动了一下,这个男人好听话哦。孟鸿儒心里也动了一下,嗯嗯,好像有戏。两个人就在高敏家的客厅里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分手的时候留下了电话号码。两个人各自回家。

第一次约会的时间,两个人选择的竟然是清晨。宋晓婉有晨练的习惯,而孟老师同样如此。两个人相约在街心公园里相见。

夏日的清晨,空气相对于闷热的白天有点清冽的感觉,两个人都一副短打扮,下身短裤,上衣背心。宋晓婉打量着这时候的孟鸿儒,特别阳光帅气。如果他能遇到一个懂得珍惜的伴侣,现在一定也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吧?黝黑结实的小腿肌肉,上面遍布黑黑的汗毛,让宋晓婉觉得很性感。顺着小腿肚往上看,大腿肌肉也很发达呢,让人更加留意的是臀部肌肉,那么完美地凸出来,恰到好处,多一分叫臃肿,少一分叫孱弱,性感得很,让人不禁浮想联翩,宋晓婉这时候有点脸红了。看宋晓婉一身玫红色的运动衣裤,一片活力四射的感觉。裤子是及膝的,露出白色修长的小腿和紧致的脚踝,细腻的皮肤上一根汗毛都没有长,让人有抚摸的欲望,孟鸿儒不禁多看了几眼。孟鸿儒的老婆个子矮胖,与自己差不多高的现女友让他有些微的不适应。

两个人开始热身,之后开始跑步。宋晓婉的跑步在孟鸿儒眼中只能叫走。宋晓婉因为心脏不好,值夜班累的时候,第二天的心电图一定会有异常,而且还有心悸气短的症状,跑快的时候同样会感到胸部疼痛,所以她不敢快跑。但孟鸿儒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烦躁,反倒跟宋晓婉说起跑步的好处和注意事项。孟鸿儒在师范学院的时候就是一个体育健将,篮球、足球、乒乓球、羽毛球都是让场上女生尖叫的焦点人物。

他说跑步的时候,你不要觉得是忍受,而是学会享受它,感受空气交换,除了从呼吸道进行氧气交换,甚至连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通透了,都在进行交换。宋晓婉听了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这是哪一国的逻辑,气体交换器官仅仅限于肺吧,怎么会有这种谬论,愣说皮肤也是呼吸系统的?孟鸿儒发觉了宋晓婉的揶揄,但并不以为然,兀自说下去。

自恃学医学出身的宋晓婉一向不会轻易示弱,更何况这几乎是在她的地盘里兴风作浪,简直是挑战她的学术权威和自尊,所以当听到孟鸿儒的“谬论”时,打心眼里是反感的。随和的人有时候也会变得固执。比如,宋晓婉的膝关节也不好,缘于有一次自学考试三门都通过,兴奋之情不能自持,于是骑车加速,在转弯时为了躲避对面来的一辆三轮车,急刹车,当时路况不好,路面是由渣子和石子铺就的,于是宋晓婉一下子连人带车摔落地上,膝盖着地并划出好远,不但膝盖关节摔伤,连带皮外伤,很多小石头伴着土渣都渗进了裸露的伤口里去了,后来尽管医生用生理盐水清创,清了好久,宋晓婉疼得死去活来的,一部分渣子土粒还是永久地留在了宋晓婉白皙的皮肤下面了,宋晓婉每每看到自己已经愈合的伤疤下面如煤炭般难看的斑点,那些没有清除干净的石头渣子,就觉得又惊悚又难过。当时关节里面的伤并没有诊断出来。只是后来者膝盖就不行了,宋晓婉喜欢打羽毛球,稍稍忘我一些,就会发生膝盖扭伤等事件,有一次宋晓婉去厕所,医院的厕所是蹲便,她发现自己蹲不下去,到骨科看看,方知自己的膝关节已经积水了,需要静养制动。而对此,孟鸿儒的观点是不能制动,要多加活动,增加肌肉力量。宋晓婉对此亦是不敢恭维,觉得西医毕竟解释得很明确,就是一运动就加重出血和渗出。可是人家毕竟是师大毕业的,而且是自修的体育专业,宋晓婉有点不敢质疑。因为自己的专业不是骨科,隔行如隔山。可是孟老师毕竟也不是学医的啊,医生都说了要制动,不能运动,你为什么非要说必须运动?为什么与跟医生背道而驰洋洋自得?宋晓婉不解,也不愿意解,就觉得这位孟老师真的逗乐,连医学专家的观点都敢颠覆,真的勇气可嘉。

毕竟是刚认识,宋晓婉和孟鸿儒还都比较注意,觉得尽量留下好印象,还是比较妥当。

老实人都有一个倔脾气,这位孟老师也不例外。认准的道理谁也不能说服他。生活中尽管有这么多的磨难,总体上孟鸿儒还是乐观的,但在很多时候还是感觉到他受伤之后的无奈与苍凉。比如他经常会说自己的经济不富足是因为一无人、二无钱造成的,说谁家谁家亲戚就特别牛,因为人家有这么有实力的亲戚当然牛了,于是成为有钱人也是无可厚非的。宋晓婉深深不以为然。但她也能够理解孟鸿儒此刻的心情,毕竟是人到中年之后又恢复到一穷二白的地步,物质上他什么都没有了,之前半辈子的打拼都给了前妻和儿子,自己一无所有,被生活打击得回复到原形,对生活失去了信心与看不到希望,这种心态还是可以理解的。同时对这种心态的洞察也勾起了宋晓婉母性的温柔与保护欲,这么低调的人,现在可真是不好遇到了,宋晓婉的本心仍然是喜欢低调有内涵的,而特别讨厌的是那种吹牛不上税的人。但是这种心态同时也是危险的,给自己找了这么完美的借口是不是就可以继续躺在原地睡大觉,反正自己的努力也是白费的,给自己找到懒散的理由和借口?反正你天天舒服地躺在沙发上玩手机游戏是不能改变什么的,更不可能对你生存的现状有任何改观。所以,浑身充满正能量的宋晓婉内心是不能与孟鸿儒苟同的。宋晓婉还是决定说服他。

跑完了步,孟鸿儒说不能立即停止,应该做做整理活动,以让肌肉适应。于是他玩起了倒立。只见他在绿草如茵的公园的一隅寻了一处墙壁,面对墙壁,双手支撑,轻盈一翻身,腿就上去了,这个动作如果没有一点功夫是很难完成的,宋晓婉自愧不如。肌肉男总是让女人想入非非的,那么粗壮的手臂,揽住自己的腰肢会是什么感觉呢?宋晓婉不禁脸上露出了绯色。

三十二

贝贝还是不能随意接受任何一个擅自闯入自己家门的男人,陌生男人。偏巧这位孟老师跟王大强是正好相反的人,王大强是一个巧舌如簧的男人,能把活人说死,也可以把死人说得活过来,撒谎更是不带打草稿的,对小朋友的亲善更是没得挑,他特别善于与小朋友沟通交流,能窥探小朋友的内心,知道他们的弱点和最需要的东西。而孟鸿儒死硬,不会说话,虽然为人师表,却很不会与小孩子交流,尤其是作为这种尴尬的身份——未来的继父,来交流。

贝贝对孟鸿儒倒是没有直接表现出水火不容的讨厌。但从她挑剔的小眼神中宋晓婉就闻到了不满的气息,但宋晓婉佯装不知罢了。宋晓婉倒不是第一次带一个男人回家,她记得有一次一位网友来约球,对方也是一位资深羽毛球爱好者,到宋晓婉的城市打比赛,于是宋晓婉约他到家里吃饭,贝贝就是用这样犀利的小眼神把对方刺穿到体无完肤、落荒而逃的。当然,这样的眼神对于孟鸿儒老师来说似乎没什么,因为上课时调皮的学生见的多了去了,他能够承受和忍受。

让贝贝改变自己的观点的原因是缘于一次生病。对于大多数有做医生的家人的家庭,看病确实是方便的,但这次贝贝的情况很特别,发烧好几天了,宋晓婉给她按照病毒感染输液好几天,都没有效果,烧得孩子都说胡话了。孟鸿儒一看这样拖下去也不是事,二话不说,背起了孩子就走,到妇幼医院去看病。宋晓婉是那种开明的母亲,她不会因为孩子爸爸的薄情寡义而让孩子不见他,相反,只要对方想见,宋晓婉几乎没有不答应的。但这次情况危急,没有来得及通知孩子的生父,而孟鸿儒高大的背影、宽厚的肩膀让宋晓婉心里一下子踏实了下来,而且宋晓婉觉得家里多了一个男人,确实很像家的感觉,男人就该像一座山一样支撑起家,女人躲到男人身后,这感觉又新鲜、又刺激,虽然惦记着女儿的病情,但宋晓婉的心里面暖烘烘的。她真的感觉很有主心骨了。

贝贝一直在医院里住了五天,才慢慢把温度降了下来。出院那天,贝贝也对孟鸿儒露出了笑脸。她把头靠在妈妈肩膀上,露出迷人的小酒窝,甜甜地问宋晓婉:“妈妈,你和孟叔叔什么时间去照婚纱照啊,想着我也想去啊?”宋晓婉一下子脸红了,她跟孟鸿儒还真的没有发展到这种地步,谈婚论嫁的地步,刚刚认识没有多长时间的两个人都有些许尴尬。

小孩子就是好糊弄。宋晓婉知道这位孟老师心糙,而且不会办事,自己到超市买了一大兜好吃的,给贝贝拎了过来,嘴里还说着这是孟叔叔给你买的哦,以此来拉近两个人的情感距离。巧舌如簧有巧舌如簧的好处,的确很利于沟通交流,这一点一定不用宋晓婉教,也不要宋晓婉操心,但远期的更操心啊,所以王大强根本就不是宋晓婉的菜。这一点,宋晓婉还是心知肚明的。尽管这位孟老师不会说话办事,但还是让人感到踏实的。听到宋晓婉说这是自己买的,粗心的孟鸿儒露出了笑容,他感觉到了这个女人的细心和善良。

两个人出门散步总是有意无意地碰到胳膊。宋晓婉心里明白是孟鸿儒对自己发出的信号。夏夜清凉,人也穿得清凉,两条裸露的手臂变得敏感起来,汗毛都竖立着,似乎在努力寻找对方的方向,爱和温暖的方向。

一天深夜,两个人散步完毕,孟鸿儒送宋晓婉回家,走到楼道门口,宋晓婉朝孟鸿儒挥挥手,准备进去。孟鸿儒有点依依不舍起来,一把抱住宋晓婉柔软的身体,低下头吻住了宋晓婉的嘴唇。大概很长时间没有女人了,宋晓婉感觉孟鸿儒的吻铺天盖地的,像一下子笼罩住了天空的黑鸟,让宋晓婉一下子窒息了,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都颤抖了,她感觉到了外表冷静的孟鸿儒内心蕴藏着炽热的岩浆,那些岩浆沸腾着,已经要喷薄欲出了,她能感受到男人的身体的膨胀,闻到了来自于一个成熟男人的味道,一个吸引她无所畏惧走进去的黑洞……无须挣扎,为什么要挣扎呢?中国式的含蓄和假模假式都见鬼去好了,我需要,就来!闭着眼睛的宋晓婉突然想到了少女时期读到的一篇文章,当一个你也有好感的男人抱住你,你是应该给他一个狠狠的耳光表示自己的纯洁和清高,还是闭起眼睛享受当下的美好和美妙呢?都这个年龄的人了,还有什么需要顾忌的呢?一个很久没有女人的男人,一个很久没有男人的女人,这两个人相拥着进了家门,如胶似漆,无尽缠绵……

中年之后,路不好走了。青春已经如头上的日头,渐渐日影西斜了,青春献给了一个成为陌路的人,你旧日的美好都已经成为过去,而今一切要从头开始。

伏在孟鸿儒怀中的宋晓婉安静、恬淡。她听着发自孟鸿儒胸膛中那沉稳的一声声心跳,让她也感到格外的踏实。通过这么多日子的了解,她知道孟鸿儒虽然是一个小男人,一个只是家和单位两点一线,没有功名心,踏实上下班的小男人,但他的心胸却不小,能装得下世界,世界的美好与不美好,都是他的预料之中。他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正常啊”,什么事在他眼中都是正常的,发生的,没有发生的。正是这种顺其自然的道家心境影响了宋晓婉,她浮躁的心渐渐趋于平静。是的,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四十岁之后,就应该是这种心态。更何况,孟鸿儒厨艺了得,炖鱼、炖肉样样不错。有时候,宋晓婉会发出感慨:唉,你们家前妻,我实在太感谢她了,她给我培养了这么棒的男人,但我还是替她惋惜,这么好的老爷儿们不要了,多后悔啊!

孟鸿儒一脸憨笑。他并不愿意回忆起过去。前妻也并不是那么坏的人,只怪自己没有给她提供更加优裕的物质生活,说来说去还是怪自己的。

三十三

周日晚上,贝贝从爸爸那里回来就很不高兴。

宋晓婉问她怎么了,贝贝不说。但是从她对待孟鸿儒的态度上,宋晓婉就猜出了几分。这个李怀,居心叵测!到底跟闺女说了什么,让闺女对孟鸿儒的态度来了一个180°的大逆转呢?

后来通过断断续续地了解,宋晓婉终于判断出了究竟。原来,这李怀听说了宋晓婉处对象的事情,就跟贝贝说,你妈妈有了对象就会对你不好了,继父是什么东西,你看的书也不少,应该也略知一二吧?于是内心敏感的贝贝一下子对宋晓婉谈恋爱这件事有了自己的看法和偏见。妈妈不再爱我了,才去找孟叔叔的,而孟叔叔就是来抢夺妈妈对我的爱的!

于是,贝贝对孟鸿儒爱理不理的,甚至恶言相向。

这件事把宋晓婉打入进退两难的地步。心里充满了对李怀的愤恨。她不懂,自己一心求好,而对方却如此做人、做事?

孟鸿儒一方面觉得很尴尬,一方面又觉得不愿意错过宋晓婉这么一个值得自己爱的人,一下子也有点进退两难。只能看宋晓婉的态度了。

青春期的孩子本来就敏感,加上自己亲生父亲的有意提醒,贝贝很自然就对孟鸿儒产生了反感。

初三的化学科目贝贝很不适应。宋晓婉想让孟鸿儒利用补课的机会接近孩子。但孩子拒绝学习,每次孟鸿儒受命讲课,贝贝都以睡着了抗议。宋晓婉无奈,只好又换了一个老师。这位老师也是孟鸿儒帮着找的,是他自己一个办公室的同事。

每当周末的晚上,宋晓婉都要送贝贝去化学老师家里去学习。耽误人家两个小时的周末时光,宋晓婉心里很过意不去。想给人家点钱表示一下,孟鸿儒拦住了,他说他们都是好哥们,不用这一套的。宋晓婉心里感动了,在她遇到困难的时候,任何一个人伸出手来拉她一把或者给她提供一点帮助,她都会感到来自心底的温暖,并且记住这份恩情。

有了身体接触之后,女人的心是会变软的。张爱玲曾经说过一句话:“阴道是通着心的。”这话虽然听着让人脸红,但仔细咂摸一下,还真有道理。民间有笑话这么说的:一个女孩子新婚之夜,听到老鼠在咬粮食,女孩吃吃笑着对新郎说,有老鼠咬你家粮囤呢!第二天早上,又听到了老鼠吱吱咬粮囤的声音,女孩一跃而起,急忙抄起扫帚去追老鼠,边打边喊:“叫你吃我们家的粮食,叫你吃我们家的粮食!”看看这一夜之间,就把一个本来是一个外人的少女变成了家里人了,这或许就是性的魅力吧!这完全验证了拥有一颗玲珑剔透心的张爱玲那洞察世事的本领。

大街上的车渐渐增多了。拥有驾照似乎成了一个人的标配。看起来今后开车不仅仅是一项技术,而是一个人必需的能力。这天,两个人决定一起去学驾照。

交了费,发了书,先回家等。之后通知电脑测试。两个人挨着,宋晓婉与貌似木讷的孟鸿儒答得很顺畅,分数当时就出来了,全过!这可真让人开心!

之后是红十字救援,驾校一看宋晓婉的职业是医生,免试。心肺复苏,宋晓婉自信谁也不如她最专业。这是医院每年必考科目,人人必过。据说,老外科普到每一个老百姓,别说是简易呼吸器,就连除颤仪都在公共场都有备。一个普通的市民都会做心肺复苏,得以让很多人有生还的机会。所以国外有的地方做得更加到位,值得我们学习借鉴。

然后开始实践环节。

但凡驾校的老师最害怕的就两种人,一种是教师,一种是医生,当然如果性别是女,而且岁数超过35岁以上的,就更加可怕了,几乎是怪兽了。不幸,宋晓婉是超过35岁以上的女医生,都让她占全了。

这一组有八个人。除了他们两个是近四十岁之外,其余都是二三十岁的小青年。宋晓婉慨叹自己红颜已逝,青春已老。和一帮小年轻在一起,心态是变得年轻了,但心理上更有压力了。

其中有几个倒是给宋晓婉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有一个是个体小老板,人家干脆就开着车来的,看他熟练地用手搓着方向盘的样子,大家一脸羡慕的神情,都开这么好了,还来驾校接受正规培训,啧啧。没有驾照在家门口凑合开,但出了门就不灵光了。一共三个女人,还有两个大美女,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一个刚做了妈妈,另一个最小,还待字闺中。当然,这一群人里面,数宋晓婉最大,孟鸿儒本来与宋晓婉一年的,但生日在腊月。所以,宋晓婉是不折不扣的老大。

孟鸿儒虽然年龄上屈居老二,但技术上还是很不错的。因为他曾经在老家开过农用三轮车,农村俗称“小兔子”,学名“手扶拖拉机”。所以,移库的时候找点找得特别准。是群里学得最好的。所以,即使宋晓婉把后槽牙咬碎了,也只能是甘居人后了。因为即使是最小是那位小妹,也凭借自己的年龄优势,比自己学得都快。急得宋晓婉心里冒火。

平时训练的时间很有限,而且都是宋晓婉抽时间来的,说是多少学时,宋晓婉计算了一下,自己不过是几个半天而已。上午是万万出不来的,因为要查房、手术,一般上午的时候事情多。只能下午抓时间来了。医院绝对不会因为你要学习驾照而给你放一天假的,医院全天24小时无休息、无假日,不可能因为医生有事来不了,病人就可以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的。

但是即使是下午来了一下午,能动上几把车方向盘呢?谁家没点事呢?都是排着队上的,轮上谁是谁。有时候一下午的时间也上不去几次车。男性是进攻型动物,天生对操作这种动作型的学习就驾轻就熟,对宋晓婉这种年龄稍长的女同志,的确动手操作能力、决断能力都是差一些的,这似乎是每个驾校老师都看透了的事情。这也是为什么驾校教练讨厌当老师的和当医生的原因,忒认真、刻板,不灵活,尽管在手术台上,宋晓婉的手指灵巧得很,可是对付汽车这个庞然大物,宋晓婉还真没有什么底气。尤其是最后,当教练宣布,考试的时候是不允许把离合器踩死的,而且不让停车打方向盘,宋晓婉心里暗暗叫苦,动作上就更加慌乱了。

明天就要考试了。考前一天学员们要最后尝试电子杆,也就是模拟考场考试。谁料到,大家基本都过了,顶不济第二次也能通过了,只有宋晓婉两次都没有通过。宋晓婉有点气急败坏,下嘴唇都咬破了。不让把离合器踩死,不让停车打方向盘,这几乎点了宋晓婉的死穴。气馁的宋晓婉回到家就一头栽倒沙发上大哭起来,恨自己倒是多笨蛋,连个车都开不好,科里四十几岁的老大姐不也照样把驾照学到手了吗?孟鸿儒也不会说什么,只会把大手放到宋晓婉的后背上轻轻摩挲着,他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结果考试当天,宋晓婉超常发挥,也不是,因为之前教练说的全都作废了,可以把离合器踩死、也可以停车的时候打方向盘。当时一听考试规则,宋晓婉的心就笑出了一朵花来了。高兴,所以,没有思想压力的宋晓婉一下子就通过了。

八个人考试全部通过!请教练吃饭的时候,孟鸿儒竟然喝多了,他说他今天特别高兴,因为宋晓婉过了,比自己过了还高兴。挨着孟鸿儒坐着的宋晓婉突然发现了孟鸿儒眼角的泪光。她知道这眼泪是真实的,而且是为她流的。这滴眼泪,感动了她。

不多日子,驾照邮寄到手。

两个人相处得越发融洽。有时候宋晓婉靠在孟鸿儒宽阔的肩头上,幸福地说,如果我们在年轻的时候相遇就好了,为什么你要过这么久才来见我呢?

孟鸿儒幽默地说,如果太年轻来见你,你一定看不上我啊。

说得也对,教师这个职业是宋晓婉年轻时代最看不上的职业,女人还好些,毕竟是有寒暑假两大假期,惹人艳羡,但一个大男人守着一群娃,操着当妈的心,挣钱还少,就有点说不过去了。老古语都说了“家有二斗粮,不当孩子王”!从职业上宋晓婉就给否了,哪里还有见面甚至相处的机会呢?

可是我们毕竟是错过了最好的年华啊,宋晓婉不依,继续遗憾着。

应该是最年轻的年华,但我们是在最好的时候相遇的。孟鸿儒补充道。

四十岁虽然从年龄上来说,往后的人生要走下坡路了,后半辈子不好过,疾病衰老排着队来了,父母年岁大了,等着你去照顾,孩子还小,不能独自担当。但谁又能说四十岁一定就不如二十岁?四十岁,古人称为“不惑之年”。不惑的意思,就是遇事能明辨不疑,就是活明白了。是啊,人生已经过半,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走过了这么多,宋晓婉是看淡了人生,同时也看重余下的人生,那就是把知足、感恩和珍惜作为主旋律的人生。

遇到一个合适的人不容易,宋晓婉心里知道。虽然物质上他不富有,“没车没房、父母双亡”,但他有一个男人宽广的胸怀,包容得下小小的自己,就够了。夫复何求?

三十四

日子匆匆,转眼贝贝要中考了。穿梭于各个补习班的宋晓婉也要歇一口气了。

孟鸿儒却越发沉默了。

宋晓婉发现了他的变化。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二人在客厅里聊天,贝贝躲在自己房间里看书。宋晓婉便提起了这个话题。

好像有心事啊?

嗯,是有。

哦?说来听听?

两件事。一件是,儿子他们房租到期了,要搬回来,催着我搬家呢。第二件是,前妻告诉我她又恢复单身了,要我回去。

孟鸿儒低着头,很不情愿地说着。

这两件事都让宋晓婉感到意外。你前妻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那准是又离了呗。

哦哦。那就复婚吧!你们不又恢复成为一家人了吗?你有什么好难过的,这是好事啊!

宋晓婉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特别爱掩饰自己,而且可以先顾及别人,自己可以退让一步。

我想抽烟了。孟鸿儒求助似的望着宋晓婉。

随便。以后你就是她的人了,抽不抽烟关我什么事?宋晓婉摆摆手。

自从二人相识之后,极其讨厌烟味的宋晓婉,只说了一句话,如果你戒了烟,我们就相处一下试试。否则,免谈。于是,孟鸿儒就成功地戒了烟。而今,他提出复吸,这着实让宋晓婉吓了一跳,看起来事情很严重了。

也是啊,曾经的一家人只因某个执念,或者某种诱惑,就分崩离析、妻离子散、成了陌路,我们本来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啊!如今浪子回头了,要回归了,是不是需要接受召唤,重新来过呢?这的确是一个问题,一个大问题,关乎今后的人生的大问题啊。

宋晓婉明白,所以她改变了刚才戏谑的说话表情,一脸严肃、郑重地对孟鸿儒说:“这是你回去的最好的时候,孩子需要你的爱,他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庭。我真的没有开玩笑。何况我们并没有婚姻的承诺。”

两人相识一年多了,尽管曾经谈到过婚嫁,孟鸿儒主动提出的,但宋晓婉都以时机不成熟而拒绝。如果说初婚的男女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话,再婚男女则更害怕结婚,对于再婚的问题慎之又慎。宋晓婉说了,她不想再离第二次婚了,再结婚一定要白头偕老。谁不是这种心态呢?孟鸿儒也如此啊!

孟鸿儒气愤,前妻一句话,你回来吧,自己就屁颠屁颠地回去了,我一个大男人就是这么被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凭什么呢?当初是你爱慕虚荣离我而去的,当然我也能理解“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道理,我不耽误您的前程了,可是你也忒拿我这大老爷儿们的脸面不当回事了吧?您打发流浪猫哪?孟鸿儒还气愤自己的儿子,竟然往外轰自己离开,房贷是自己一直在还的,马上就要还完了,儿子就逼着自己走了,能不觉得心寒吗?养儿,有什么用?自己奋斗了半辈子得到的房子最后拱手送给了儿子,可是儿子却来轰他走!郁闷啊!

他一个大男人能先开口跟宋晓婉诉苦吗?

宋晓婉忍住心里的不舍,还在那里劝孟鸿儒回心转意,展望一家团圆的美好蓝图。

孟鸿儒红着眼睛,闷声问宋晓婉:“你真愿意我回去吗?”

一下子宋晓婉被问愣了。是啊,自己就那么想让孟鸿儒回去吗?自己一点私心都没有吗?

孟鸿儒真的走了,还有机会看他干体力活时的肌肉吗?还有机会品尝他炖的鱼吗?还有机会跟他一起运动吗?还有机会共度以后的日子吗……

宋晓婉竟然感觉自己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她心里装满各种不舍。

孟鸿儒一下子把她揽入自己的怀里。贴着她的头发,他说了一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三十五

贝贝升入了高中,住校了。孟鸿儒也收拾了简单的行李住进了宋晓婉的家里。

未婚同居,在任何一个正统的人的眼里,都不亚于是一个打击。但对于二婚的人来说,这却是相当的普遍。

市井上经常会听到说某某的老爹,今年多大多大了,都多大多大了,还找了个多大的老太太,两个人谈恋爱,然后就搬到一起住了。搬到一起住之前写了个协议,说每个月由老头儿给老太太多少钱生活费。然后,双方默许或者首肯后,两个人正式住到一起。但至于结婚证有或者没有,那就不是什么事情了。过到一起就过下去,过不到一起就分开,比上小卖部打个酱油都方便而随意。刚开始听说这种事情的时候,宋晓婉是惊诧的。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寄生攀附生活的人存在?但这是一种社会状况,存在即合理啊,不是吗?有这种情况发生,势必是因为有发生这种情况的土壤存在。

过去的老太太鲜有有工作和有退休金的,所以只能在家做家务。两位老人的结合,老太太很大程度上是冲老头的收入去的。现代社会就是好,女人都出外工作,都有自己的事业,退休后也会有养老金或多或少地在那里等自己,人老了,物质欲望也不会那么多了,即使少一些,也应该够自己消费。而之前,老辈子大从前,女人是不能去外面找工作的,在家生孩子、做饭、做家务、带孩子,现在美其名曰叫“全职太太”,当时只能叫没有养活自己、养活全家的本事。但话又说回来,现代社会,只指着一个人的工资养活全家,那不得挣扎在贫困线以下啊。但过去大家都穷,都那么过,所以也显不出什么。宋晓婉没有离婚的时候,就经常听婆婆愤愤地抱怨:“如果我有工作,有退休金,我早就跟他爷爷离婚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得指着他养活!”这就道出了一个旧时女人的无奈和可悲了。连离婚都不能自由。因为,必须靠着男人来养活着,这多被动啊!所以,很多老太太选择再婚,最大的理由是生计问题,何况若还有一个未成年未婚的儿女在身边,这种愿望就更加强烈起来。

黄昏恋,虽然有句比喻叫做:“就像老房子着火。”或者白居易有诗云:“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但爱情的成分究竟有多少就不得而知了。大家互通有无,老头儿出点生活费,老太太多伺候老爷子的饮食起居,毕竟女人细心一些,收拾屋子、照顾人、做饭,都是女人的强项。得到双方儿女的承认,似乎比两个人的感情牢固可靠还要重要。有多少黄昏恋是因为得不到子女的理解,而被子女棒打鸳鸯的啊!

相亲相爱的两个人就这样住到了一起。但宋晓婉还是不能给孟鸿儒一个婚姻的承诺,因为贝贝并不能接受他。这需要时间的介入,孩子需要长大,即使接受,她也需要有一个过程啊。

孟鸿儒表态说,自己不着急。他可以等。

过去经常听一个词,叫某某人有能耐。什么叫能耐,能力和耐心的共同体吧?有耐心的人,能长时间去等待,这也是一种能耐。

天鹅肉都是被有耐心的癞蛤蟆吃掉的。孟鸿儒蛰伏着,他也想把最好的给宋晓婉,只能假以时日了。

孩子上了高中一住校,家长就有大把时间归自己了。不像初中的时候,还要睁大眼睛天天盯着孩子了。三年高中、之后的四年大学,就意味着孩子该离开父母了,父母的空巢期正式开始了。所以,得珍惜孩子还上高中的三年时光。

但并不意味着孩子上了高中,家长一根紧绷着的弦就可以放松了。孩子是脱离了母体的怀抱了,她去过集体生活去了,但母亲一颗牵挂的心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孩子,无论万水千山多少屏障,都挡不住母亲投向她的焦虑的视线!

周末是照例给孩子送好吃的日子。学校门口堆积着大量家长,他们或坐着或站着,或焦急地踱着步,等待大栅栏门里面那张想念一周的熟悉的小脸儿露出来。每次去都像打仗,更像探监。酷暑也好,寒冬也罢,都挡不住家长匆匆的脚步。

贝贝汇报,宿舍里一个同学竟然有癫痫病,谁都不知道。考试的时候,她就抽风了,口吐白沫,是贝贝第一个冲出教室,去医务室请的校医赶来救治。然后,晚上熄灯了,大家都没有在意的时候,还是贝贝第一个发现那位同学出的声儿不对,像是在笑,可是却不像,贝贝感觉她是不是又犯病了?赶忙拿起手电照着,一看,果真又犯病了,宿舍里其余四个女生都吓哭了,大家说,这一刻特别想妈妈!

宋晓婉听着眼圈都红了。这么几个十五六岁的小屁孩,头一次遇到对生命有威胁的事情,第一个想起的是妈妈在身边就好了,这是对妈妈这个角色无声的赞许吧?宋晓婉还是很为贝贝的行为点赞的,在大家都惊慌失措的时候,是贝贝叫校医来的,医生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应急素质就是高!

虽然对医生这个职业,宋晓婉是很自豪的,但对于将来贝贝选择的行业中,宋晓婉却果断将医生这个志愿删除了。现今,医疗环境太恶劣和脆弱了,有的时候连生命都会受到威胁,医生本来是救命的,救别人的命的,却不能保护自己的生命,而这种危害却来自于自己倾心倾力救治的患者,这难道不是一个巨大的讽刺吗?所以,对于让子女继续继承自己衣钵的,100%是夸张了些,但至少99%的医生不会让自己的第二代学医了,至少不会学临床了,至于像影像专业、检验专业等离临床远一些的专业,也许还可以考虑一下。

贝贝转眼间就长大了,她像一只愤怒的小鸟一飞冲天,白云下面的母亲,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只有欣慰的份儿了。

在贝贝住校的这一年间,还发生了一件对于宋晓婉来说的一件大事。老主任五十多快要退休了,医院组织竞聘副主任,老主任希望宋晓婉接自己的班,就鼓励宋晓婉报了名。三名竞聘者就在会议室举行竞聘演讲和面试。宋晓婉脱颖而出,她出众的口才,从容的态度,高雅的气质,对科室的长远规划和人才培养,得到了与会专家的交口称赞。随后专家组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最后宋晓婉被任命为妇产科副主任。

三十六

高二,贝贝提出走读。

宋晓婉觉得走读也还好,一方面自己照顾孩子的饮食起居会很方便,她会舒服一些,另一方面孩子回到家里可能会有大量的时间读书,毕竟回到家里,一个安静的世界是她自己的了。

但是对于贝贝与孟鸿儒如何相处的问题,宋晓婉有点头疼。凡是再婚家庭,家庭关系的相处问题要大于再婚当事人两个人的感情,尤其当面对孩子那双清澈的眼睛的时候。孩子是无辜的,孩子是弱势的,作为一个百分百负责的母亲,宋晓婉怎么会忍心让自己的孩子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呢?孟鸿儒作为一个男老师,并不善于和女孩子沟通,尤其是跟有点叛逆的青春期的女孩子沟通,这一点宋晓婉是领教了的。宋晓婉认为孩子是第一位的,如果两个人相处得不好,离开的也只能是孟鸿儒,贝贝是自己唯一的孩子,一辈子的希望,其他的任何东西都可以舍弃。

为了让走读走得更加顺畅,宋晓婉咬牙切齿地决定:买车!

对于买车,宋晓婉其实是一直犹豫的,觉得自己一个人挣钱,要养孩子,供她上学,然后再养车,会很吃力的。何况买车也是一笔巨款啊。所以,之前宋晓婉认为自己离车很遥远,尽管学到驾照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已获得驾照的师弟师妹们,一般在家里的资助下很快就买了车,而自己仍然蹬着自行车,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反正妹妹宋晓娥早就于几年前买了车,回老家并不会因为交通工具的事发愁。父母不愿意到城里来,姐妹两个只好每周回家探望父母。没有车的时候,回去的方式总是让两个人头疼,当然频率也不可能是一周,一个月差不多回去一次。速度缩短了距离,如今人们生活水平提高了,几乎家家都有车了,再遥远的地方,也不会因为距离而让人担心去不了。孟鸿儒也希望能买一部车,而且他要给她献出自己的全部资产,三万块钱!对于几乎没有花过男人钱的宋晓婉来说,三万块钱确实是巨资了。自从孟鸿儒搬了过来之后,家里也陆续增添了电视和空调,这些都有赖于人家孟鸿儒的帮助,因为当初搬家的时候,宋晓婉是没有钱买新的,于是电视还是结婚时候的小电视,空调也没有装。有的男人比如王大强,人家身家多少,是人家的事,关键是有多少钱是花在你身上的,而孟鸿儒没有钱,可是他却百分百花在你的身上,宋晓婉不是傻子,她如何看不出来,如何能不感动?

父母也要给宋晓婉添钱。父亲本来是一个粗线条的人,但这次却跟宋晓婉说了一句让宋晓婉更加感动的话:大家家家都有车了,就大女儿没有,老爸担心你会心里委屈呢,这里有四万块钱,拿去用吧!

宋晓婉知道为了自己买房子,父母已经倾尽全力支持了,还帮自己借钱、还钱,日子刚刚稳定不久,只是因为他们居住在老家,生活消费水平低,日子过得节省,日常都很少买菜,园子里种了很多家常的蔬菜,这才得以这么快攒了点钱。心里就更不落忍了。但是天下父母帮助孩子都是百分百的诚心诚意,一点假都掺不了,在他们的坚持下,宋晓婉不得不接受了赞助。

买车,一般人都是要看了又看,选了又选,踟蹰徘徊犹豫不已。坊间有个笑话说,一个人本来打算去买个奥拓的,性能上、性价比上比较来比较去,节节攀升,后来决定买个奥迪,去结账的时候,发现带的钱仅仅是够买个奥拓的!他忘记了自己的初衷本来是想买奥拓的了。

宋晓婉买东西绝对有个爽快劲儿。车,宋晓婉认为仅仅代步工具而已,价格没齐儿,十来万的车型就那么几款,看了两家车行,就定了,十一万搞定。从决定买车,到买车,一共三天的时间。宋晓婉私下里算了算账,自己不过花了四万多元,一部三家合资的车就这样被开回了家。

贝贝开始了自己的走读生活。对于孩子来说,走读只是住宿的地点发生了变化而已。但贝贝的回归也让三个人都不适应了。

贝贝上高中之前,是和母亲单独住在一起的,想怎么样怎么样,现在回来却要很多拘束,至少过去夏天的时候,为了避暑,娘俩只穿内衣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宋晓婉笑称贝贝是“海尔妹妹”,当时正热播动画片《海尔兄弟》,这个比喻让贝贝很是新鲜。而这样的时间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贝贝不适应。

以往,总是两个人形影相吊,贝贝已经习惯了,现在凭空多了一个陌生男人日日夜夜都在这里,妈妈再也不会只围着自己一个人绕了,这也让贝贝不适应。

贝贝越发沉默内向起来。宋晓婉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一个人生活中就必须有好闺蜜经常在一起聊聊天,倾诉一下,互相都是对方的心理咨询师。有一次宋晓婉跟孙雅静提起了这件事。孙雅静劝慰道:孩子毕竟是孩子,或许等她长大成人了,甚至结婚生子之后,才会理解母亲的做法。我也曾跟我闺女说起过这个问题,我闺女也说,她也不愿意母亲另嫁他人的,即使是父亲有错在先,一旦母亲有了男友,她也会觉得自己的爱被别人夺了去,自己的妈妈分给自己的爱少了,当然心里不高兴了。还有,就是她和自己的亲生父亲处的关系太好了,她并不缺乏父爱,所以她也不会跟孟鸿儒发展成比较亲密的父女关系。你看,我们单位有个老师就是这样,她因为生了个女儿而离了婚,女儿在婆婆家非常不受待见,连亲生父亲、亲生爷爷奶奶都嫌弃不已,离婚后,父亲也从未看过她,所以她从小就不知道父爱是怎么一回事,于是,后来我们这位老师找了一个后老伴,待女儿特别好,女儿也把这位继父当成亲生父亲一般对待,爸爸爸爸叫得那个甜!

宋晓婉理解了女儿,但谁又能理解她?当跨上离婚这座独木桥的时候,当被扣上“单亲母亲”这顶大帽子的时候,就已经万夫所指、万劫不复了,这也是大多数人宁可在婚姻中默默忍受,也不愿意提出离婚的原因。有的人是离不起婚的,离婚也是需要有底气的。宋晓婉有个同学就是这样,她不知道丈夫是不是真的有了外遇,但他们的确是十年的无性婚姻,各自装聋作哑、自欺欺人着。就是因为她离不起,家在农村,父母都已经失去了劳动能力需要她出钱赡养,孩子还小,还能怎么办呢?耗着呗,离婚也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而非意气用事得起的。其实中国的婚姻,有多少是纯粹因爱而结合的婚姻,有多少不是凑合着过的呢?婚姻是需要经营,是需要呵护,是需要查漏补缺,但如果对方根本不在乎你,不把你当人看,彼此间失去起码的尊重和信任,这婚姻还有什么存续的必要?人们常常比喻,就拿家伙什物件儿来说,过去经常会在大街上传来吆喝声“补锅喽补碗喽”等不绝于耳,过去的东西物件儿坏了,人们都是用补的、修的,而今,人们是弃之不用,买新的。连家伙什尚且如此,那么人呢?婚姻中出了问题,人们不是想解决问题,而第一想到的是离婚。这是不是有些过分呢?宋晓婉觉得,其实,每个人都是有底线不能随意触碰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一个家庭的建立和毁灭,不是那么容易的,要经历当事人多少脑细胞的生死存亡才做出这么一个几乎毁了自己人生的决定呢?因为在决定的那一刹那,你要做好所有的准备,可能你这一生再也不会组建家庭了,再也不会有爱人的呵护温暖了,将一个人负担所有两个人应该承担的压力,经济的、精神的,而不会有人替你分担!当一个人冲进茫茫夜色里,周围雾气弥漫找不到方向的时候,孤独寂寞这些都是小事,可怕的可能是自己对这人生产生的怀疑、自卑的心理以及活下去的勇气。

可是这些不是都过来了吗?宋晓婉不禁挺直了自己的脊梁。孩子的成长固然是重要的,自己的幸福也是重要的。鱼和熊掌,我必须兼得!

之前的一年,贝贝住校,宋晓婉很是自由了一年,早睡早起的习惯也很好,至少不会让自己心慌,宋晓婉了解自己的身体,一熬夜就心慌,自从提升为副主任之后,几乎不值夜班了,有时候半夜也会叫了去,毕竟到了医院只是处理一些疑难病症,而不是整宿值班,身体状况得以好转。

而今不同了,贝贝走读后,晚自习要十点下课,宋晓婉要在十点前赶到学校门口等贝贝放学。对于任何一个正常人来说,十点并不是多么难以突破的时间,尤其对于有熬夜习惯的那些夜猫子来说,十点对于他们只是夜生活的刚刚开始,但对于宋晓婉来说,那是她的半夜了。因为工作压力大的缘故,宋晓婉下了班就会感到一身疲惫,把自己撂倒在沙发上就是一觉,有时候睡熟了,九点四十的闹铃会把她惊醒,然后披衣下床,奔赴黑色的夜幕里去接闺女。当然,让宋晓婉感动的是,孟鸿儒总是不离不弃地跟随着自己,总是先自己准备好,并且由他开车,因为他担心自己开不好夜车。除非仅有的几次他确实因聚会之类的喝了酒,才让宋晓婉开车,而且他还会尽量跟着自己。但有时候,宋晓婉会沉睡不醒,闹钟都闹不醒她,孟鸿儒会自己开车去接贝贝。这时候宋晓婉心里特别感动。她想,自己都是这么被感动的,贝贝也应该会在一粥一饭之间感动吧。尽管她是有一个关系融洽的生父,可是毕竟不在一起生活啊,日常的照顾还必须要依赖孟鸿儒,天长日久,希望孟鸿儒的所作所为能够打动孩子的心。

谁料,更大的危机却等待着宋晓婉来处理。

三十七

放寒假了。宋晓婉轻轻舒了一口气:不用早出晚归地去接送孩子了。

宋晓婉神经衰弱,早晨不管几点只要醒了,就再难以入睡了。为了不耽误孟鸿儒的睡眠,她就搬到客厅里,打开灯,看看手机看看书,把眼睛看困了,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放假后,沙发有时候被女儿占领,她或许是看电视看困了就直接睡在沙发上了吧!但是现在的贝贝体重已经一百多斤了,不可能像小时候一样,宋晓婉能够用双手一抄就能轻松把她抱起并转移到床上去了。

自从闺女放了假,宋晓婉也一下子放松了起来,开始早上去锻炼了,和孟鸿儒一起去体育馆打羽毛球。

这一天,宋晓婉又早醒了,摸到沙发边上,发现有人捷足先登了,闺女又睡那里了。她无处可去,就去了女儿的房间,躺倒在女儿的小床上,又沉沉睡去了。

后来,孟鸿儒推醒了自己,说自己以为沙发上的那人是你呢,原来是闺女。

宋晓婉也没有在意。晚上到家的时候发现贝贝眼睛肿着,披头散发地坐在那里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急忙问她怎么了?贝贝气愤地把手机摔给宋晓婉,要她自己看。原来贝贝把早晨孟鸿儒误会贝贝当是宋晓婉呢,拍了她一下的这一举动,发到了网上,让大家评论,有的人说话特别难听,竟然说“被继父摸了”之类,宋晓婉很生气,这鸡一嘴鸭一嘴的,本来很小的事情也被放大了,孟鸿儒根本不是这样的人,幸好这么多年过来宋晓婉已经是很了解他了。

宋晓婉问孟鸿儒,拍什么部位了?宋晓婉也是担心孟鸿儒把贝贝当成自己的话,会有更加亲昵的举动,就不好了。孟鸿儒说,还真的没有什么亲昵举动,就是拍了一下,唤她起床打球去。宋晓婉这才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是闺女太敏感了,而且网上的那些人唯恐天下不乱,造谣生事、胡说八道,什么被继父怎么了,这完全是无中生有嘛,有什么证据这么说呢?他们了解当时的情境吗?这么说不过是满足自己的某些无聊的兴趣、可以展开自己无聊的想象吧?简直无耻!

但是仍然劝不了贝贝脆弱的心,哭得稀里哗啦的。

一边是沉默又严肃的孟鸿儒,自己的爱人,没有结婚的爱人;一边是自己的孩子,沉浸于巨大的悲痛和耻辱中的孩子,唯一的孩子。宋晓婉不知何去何从了。

那你究竟想怎么样呢?宋晓婉失声问贝贝。

贝贝只顾自己大哭,根本不理会宋晓婉的询问。

宋晓婉心想,爱人可以不要,孩子却不能不要啊,这是她唯一的希望和盼头,是负担,却是甜蜜的负担。最后,宋晓婉把心一横,她听见自己说,说:“这么的吧,让孟叔叔走,这总可以了吧?”

这话说出来声音不大,可足足把自己吓了一跳,自己真的忍心让孟鸿儒走吗?

这时候,贝贝说话了,她抽泣着说:“孟叔叔也很可怜,你让他走,他去哪儿呢?”

是啊,孟鸿儒已经无家可归了,他还能去哪里呢?

善良的孩子,看起来她也并不相信网上那群人的疯言疯语,她还是有明辨是非的能力的。

是的,每一位母亲都像母狼一般护佑着自己的幼崽,这是天经地义、发自本能的。但社会上仍有引狼入室的传说的,比如懦弱的母亲找了强悍的继父,连女儿都保护不了,这是宋晓婉不能容忍的。科室里一位老大姐早年离了婚,每次值班都带着孩子来,不就是防范孩子受到侵犯吗?一个母亲如果连孩子都保护不了,那就别做母亲,离了婚就不要找男人,自己过算了!

孟鸿儒也承认,是自己太不会跟孩子沟通了。但他也很委屈,这孩子个性太强了,沟通太困难了。宋晓婉又有什么办法呢?尽管她学了心理学,并且也考取了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资格,她也只能做到调节好自己的身心而已了,她对这个孩子也觉得束手无策、黔驴技穷了。

贝贝可能最怀念那段母女二人相依为命的日子,家里凭空多了一个陌生男人,任谁都不适应的,宋晓婉发现当孟鸿儒不在家的时候,贝贝才恢复到以往的雀跃。

寒假结束了,贝贝又开始了艰苦的高二生活。

这天放大礼拜。9点就可以离校了。宋晓婉跟学校一位数学老师约好,先补习,11点去接孩子。也跟贝贝事先说好了。补习老师是宋晓婉托人找的本校的老师,是一名数学教研组的主任,对数学有很深的造诣,宋晓婉相信孩子跟他学习,成绩一定会有所提高的。

对于提高成绩,宋晓婉可是没有少下功夫,怎奈孩子不给力,总是不主动,自主学习意识太差了。

宋晓婉早上去超市买好了菜,还让孟鸿儒给贝贝做了爱吃的可乐鸡翅,一会儿都没有闲着,看时间快到了,就开车赶到了学校门口,巴巴地等着孩子出来。快11:10了,贝贝还没有在校门口出现。宋晓婉想当然地认为,大概是老师想让贝贝多学点东西吧,11:30的时候,宋晓婉心里有点不落忍了,心想自己也不能太自私了,毕竟人家老师也是要休息的,而且大周末的,人家老师不也得陪着家人吃顿饭吧?宋晓婉打通了老师的手机。谁料,老师说,她根本就没有来啊!

这句话简直如同晴天一声炸雷一般,当时就把宋晓婉击懵在那里了。大礼拜,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静校,意味着学校里两千多孩子都回家了,现在学校里一个孩子都不会有。三周一次的放大礼拜,那场面绝对是激动人心的。家长们要很早就到那里占停车位,学校门口的那条路会被堵死,谁都过不去。浩浩荡荡的人流里面有焦急的父母和焦急的孩子,人群会把视线遮挡住,有一次,宋晓婉在校门口愣是没有看到贝贝,等了半天,孩子自己走回到家里了,自己还在那里傻傻地站立着,寻找着。后来知道了,原来开了两个门,贝贝是从另外一个门口走的。

那么这次是什么情况呢?宋晓婉脑子里想的全是不好的画面,贝贝被人劫持了?贝贝走丢了?好像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孩子该出现却没有出现的时候,脑子里闪现的全是不好的画面。

宋晓婉迫使自己镇静下来,赶紧给家里正在炒菜的孟鸿儒打电话,问他孩子到家了没有?得到的却是否定回答。是啊,如果孩子想回家的话,九点多顶多十点就该进家门了,那时候自己还在家呢。究竟是什么情况?心急如焚,心急如焚哪!宋晓婉乞求门卫把她放进去,并且给班主任打了电话,问问贝贝这几天的情况以及离校时的情绪,班主任也很担心,说这就赶过来。随后宋晓婉求门卫想看看监控录像,看看孩子究竟跟谁走的。宋晓婉早上五点半出门送贝贝上学的时候还提醒过贝贝呢,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忘记呢?不应该啊!孩子究竟出了什么意外呢?

学校的监控室在教学楼的一层,因为觉得没多久就可以回家的宋晓婉穿着单薄,但现在各种担心让她浑身瑟瑟发抖,但鼻子尖上额头上分明冒出来细细的汗珠。监控视频打开了,视频效果不太清晰,但有轮廓,只要有扎马尾辫的女孩子走过来,宋晓婉就睁大眼睛靠近了显示屏仔细观瞧,从9点到10点多,络绎不绝的学校门口,被宋晓婉不错眼珠、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终于锁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大约是9:45的光景出了校门,至于出了校门之后是往东——家的方向,还是往西——远离家的方向,就不得而知了。宋晓婉只觉得喉头发甜,嗓子发肿,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在监控室看了一个多小时,已经是下午一点钟了。

监控显示孩子的的确确出了校门,那么她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早上还约好的补课,这次孩子却根本没有去,而是走出了校门?为什么九点多出了校门,离家顶多二十分钟的路程,却没有回家?她到底去了哪里,干什么去了呢?

宋晓婉百思不得其解。她的嘴唇颤抖,头发也乱了,眼睛发胀,只想哭,这时候贝贝的班主任也来了,宋晓婉勉强跟她告了个别,就失魂落魄地出了学校的大门。

她来到了车上,拿起手机却不知道该跟谁倾诉,该找的地方还有哪里?贝贝这孩子从小时候的外向逐渐演变成现在的内向,她觉得自己是有责任的。尽管网络上有一句话很安慰天下母亲的心:“如果你爱你的孩子,一定要首先爱孩子的妈妈”,这是说给天下男人听的,尤其是那种不负责任的男人,为了给孩子一个健全的人生,请给她一个快乐无忧的童年,请给她一个完整的充满温暖和爱的家。但贝贝没有。怎么办,还是应该给她父亲打个电话说一下吧!宋晓婉拿起手机拨号码的时候,手机却冷不防响了起来,宋晓婉的手不禁一哆嗦。电话是孟鸿儒打来的,宋晓婉猜测他一定是问自己找寻的结果。谁料,孟鸿儒说,贝贝回来了!

宋晓婉一听,泪水“唰”地一下就流了一脸。“她干啥去了?为什么不去补课?”孟鸿儒听出来宋晓婉现在的心情急躁,急忙安慰说:“孩子都回来了,还急什么啊,回来慢慢问吧!”

宋晓婉一听倒也是,赶紧发动车子,一踩油门,往家里赶去。

小区院里停好了车,宋晓婉迫不及待地冲出车门往电梯里跑。恨不能马上见到孩子,怎么这么不负责任,为什么对事先说好的事情爽约?

贝贝在自己房间。宋晓婉冲进屋子。显然还是很激动。孟鸿儒悄悄拉了宋晓婉一把。看口型是说:淡定,淡定!宋晓婉看懂了,却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贝贝,你早上不是答应妈妈去找老师补课吗?为什么没有去?这半天,你究竟干什么去了,你知道妈妈为了找你,把整个监控看了好几遍吗?”

宋晓婉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她担心自己会号啕大哭!

贝贝在自己的书桌前摆弄着书角,面无表情,也不吱声。

“妈妈问你话呢,你没有听见吗?”

“我听见了,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解释。”贝贝平静地回答。

宋晓婉的嘴都要裂开哭了,脸色极其难看。她几乎哽咽了。

“那你告诉我你这几个小时消失了,消失到哪儿去了?”

“我去肯德基了,做作业去了。现在也不饿了,因为我点了餐,吃饱了。”

真淡定啊,跟孩子的淡定比起来,宋晓婉感觉自己汗毛倒竖,像一个随时准备掐架的斗鸡,却被贝贝不用一枪一弹轻易打败了。

“那早晨我们俩约定的事情,你忘记了吗?”

“我没有忘记。”

“你没有忘记,为什么不去找老师补课?你以为我给你找这么一位好老师容易吗?”想到自己为了孩子低声下气去求老师的辛苦,而孩子并不珍惜,宋晓婉的心都要碎了。

“你是说让我去找老师补课,但那是你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我去了也不会有意思,也不会有效果,我为什么要去?况且,去了就会花钱,我不愿意浪费钱去补课。”

“贝贝,这些话你之前为什么不跟我说?为什么还要痛痛快快答应我呢?”宋晓婉有些气急败坏地吼叫起来。

“你们做家长的太武断,凭什么就认为我就应该补课,我就应该去补课?”

这话气得宋晓婉想爆粗口,但她忍住了,没有用;她想举起巴掌打下去,手掌虚弱地停在了半空中,又无力地垂下来。孩子已经高二了,站起来比自己矮不了多少了,打骂有用吗?只会造成孩子更大的逆反!贝贝并没有少挨打。从小李怀就特别爱打孩子,因为他从小是这样被教育的,于是遗传加上环境,他也沿袭了这种粗暴的教育方式,宋晓婉没少因为这个跟他生气。但是,自从做了单身母亲后,宋晓婉的脾气暴躁了不少,有时候孩子不听话,还真被揍过。那是高一的时候,也是因为补课,宋晓婉求爷爷告奶奶找的老师,临到了她不去。贝贝有个倔劲儿,自己认准的理儿说下天来也不应该回头。于是,宋晓婉死拉硬拽就是不去,宋晓婉火了,巴掌直接落下来,打在孩子身上,宋晓婉却觉得自己的心在流血,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成了一个疯子一般没有理智的人,连贝贝的毛衣都被她拽脱了线!后来,冷静下来之后,她觉得自己这么做一点效果都没有,一边织补着毛衣,一边想象这毛衣竟然如同她被撕裂的心一般。

现在,因为这该死的补课,娘儿俩的关系又一次陷入了僵局。中国特色的补课和中国特色的唯成绩论,让多少家庭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啊。但高考毕竟还是有优点的,不然像我们这些土老百姓的草根如何改变命运,如何给自己争一席之地?

现实是残酷的。但是孩子,我怎么对你说,你才能明白呢?

宋晓婉束手无策,只能就范。在孩子面前,任何一个家长不管多叱咤风云,多么强势,都会败下阵来。

从好的方面讲,孩子的初衷也是好的,她不是在给你省钱吗?

好吧,听之任之好了。家长努力一点都不管用,那叫事倍功半;只有孩子知道努力了,有主动学习的意识了,才可以做到事半功倍。

三十八

还有两个月,暑假就要到了。贝贝跟宋晓婉谈判了。

以往两个人一说到学习的问题上时总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贝贝总是强调现在的教育模式不适合自己,宋晓婉总是指责她不努力。最后以不欢而散收场。孩子们特别喜欢强调客观,说西方国家的教育方式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是素质教育,而不是应试教育。中国的家长是有点急功近利,恨不能一口气把孩子培养成人、成才、成龙。其实对于不想学习的人,你就是把他扔到美国、英国,他也不会创造出什么奇迹来。

这次,贝贝拿出了自己的耐心,轻声细语地跟宋晓婉讲起了自己的前途问题。

宋晓婉见对方如此示弱,自己也不好强势,就说,好吧,也是该考虑考虑你的前途了。马上就要高三了。

贝贝说道:“妈妈,我知道自己底子不厚,尤其是在这人才济济的高中。如果拼学习成绩,我肯定是不如大家,但经过高三一年的努力复习,我若考个二本也应该没有问题。”

宋晓婉不知道贝贝葫芦里卖的是啥药,就继续听下去。

“与其考取一个一般学校的二本的不怎么样的专业,还不如让我学习画画,我倒有兴趣。同时,还可以考取一个好的一本,将来也好找到一个好点的工作。”

这话题并不新鲜,但这样的交流,贝贝的振振有词,宋晓婉觉得新鲜。之前她们娘儿俩不是没有讨论过学画画的问题。大凡高中的成绩不怎么样的孩子,最后的选择一般都是学习特长。坊间流传着这样的一句话:“ 颜值高的学播音,长得差的学画画。”曲线救国,就是这个道理。但那时对经济条件好、不差钱的学生而言的。但对于我们这孤儿寡母的,能混到温饱就好了,宋晓婉怎么会有这个底气跟孩子说,你就学画画,咱们就学特长?宋晓婉敢有吗?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啊。

所以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就是:不行!而且宋晓婉已经不止一次跟孩子说过了:不要寄希望于画画上,还是拿出你画画的精力投入到学习文化课中吧!

但是这次贝贝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而且说得头头是道,还劝慰母亲不要担心自己的前途问题,并提醒母亲说,现在学校里已经开始筹建美术班了,她想去,她愿意学。

宋晓婉也知道贝贝说的是实情。贝贝的速写画得非常流畅,经常用画画作为减压手段。在繁重的课业负担结束后,总会央求宋晓婉能否给她一段时间去画画,只一小会儿!望着贝贝那小可怜儿的样子,宋晓婉心软得如同融化的奶糖,只得点头答应。受到母亲允许后的贝贝高兴得跟过年一样。贝贝是一个喜欢画画的孩子,而且画得也很棒!尤其是动漫,用一个板子和电脑连接起来,她灵巧的手拿着笔在板子上凭空画着,电脑屏幕上渐渐出现一位美丽飘逸的少女,简直跟日本动画片里的人物别无二致,惹得宋晓婉常常惊叹和自豪地夸赞,贝贝倒是低调得很,对母亲的夸奖不屑一顾。如果将爱好成为自己的事业,当然是一件相当棒的事情,对孩子一生来说是多么幸福的一个开端呢?

到底该做什么选择?

宋晓婉在一次电话中无意跟母亲提起。母亲却是一个特别果断的人,下命令一般道:“学,必须学!妈妈给你出钱!”宋晓婉心中不忍,毕竟父母的年纪越来越大了,二老节省惯了,什么都不舍得买。“可是我们要这些钱又有什么用呢?不就是准备把它花在刀刃上吗?现在就是刀刃,外孙女需要,我们正好有,就这么简单!”

宋晓婉的心被深深打动了。她想象着电话那头母亲花白头发下面那张坚毅的脸,上面布满了皱纹,但是两只眼睛却闪着睿智明亮的光芒,这光芒像一盏指路的明灯,扫荡着宋晓婉内心深处的阴霾,之前那些顾虑像遇到了阳光的雾,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天晴了。

母亲的支持给了宋晓婉无限的勇气。在关键时刻,总是有家人无私的支持,让自己平安地度过一个个难关。

于是就这样决定了。让贝贝学画画。先去美术班学习一下,看看怎么样。

于是每天晚自习的时候,贝贝就悄悄离开自己的班级,拿着画板画笔去另外一个班去学画画。教画画的老师是北京某画室的,来学校不过是前期招生,为自己画室网罗学员的。

贝贝很高兴。每次晚上回家都哼着歌。

一个月后,那家画室在校外一间茶室召开了一场美术生家长座谈会,校长亲自来答疑解惑。宋晓婉去参加了,当然也通知了贝贝的父亲,三个人一起去的。贝贝美术班一共有三个女生比较相熟,三家家长都比较注重画室的选择。宋晓婉也是在这次座谈会中明白了很多学美术的孩子必须要一步一步准备走的路程,澄清了很多模糊认识,解决了很多困惑的问题。基本步骤是:在画室学习八个月后,先是要参加年底的省联考,随后是校考,得到校考合格证。其实,学习美术并不是多么轻松的选择,而是双重考验,一把双刃剑:一是专业课,要过关,要优秀;二是文化课,很多高大上的学校高考文化课的成绩要求是550分以上的!美术生,不容易!但宋晓婉相信自己的孩子,她应该是不错的!但是对于这些资讯的掌握是不是晚了一点呢?这一点内省让宋晓婉心生内疚感。贝贝看出了宋晓婉的不安,安慰母亲说:我爸爸还不如你呢,你看他提的那几个问题,都太小儿科了。

宋晓婉其实是一个家庭观念极强的人,每当原生家庭的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总会勾起她对一个完整家庭的幸福遐想,但尽管三个人肩并肩走在这条小路上,他们的心已经不在一起了,目的性很强,就是讨论一下下一步孩子的学习前途,以及如何走下去的问题。

对于择校的问题上,也纠结了很久,最后选定的是北京一家比较有名的美术培训机构。

暑假来临,贝贝一天都没有在家停留,就匆匆赴京,开始了她八个月的培训生涯。大的美术机构收费也是不菲的,宋晓婉在窗口等待缴费,数着几万的钞票,心里默默希望孩子能够知道自己做出这个决定付出的代价,好好学习,不负众望。

贝贝不在家的日子又开始了。这次不同于以往,以往不过是住校。只有初中时候,宋晓婉把孩子送到一个夏令营的时候母女短暂离别过一周的时间,而今孩子自己远在北京,宋晓婉真的是很惦念她。吃得好不好,睡得怎么样,学业有进步吗?想贝贝了,宋晓婉就会让孟鸿儒开车几个小时去探望贝贝。

逼仄的宿舍里随处散乱堆放着孩子们的物品,颜料、纸张、画架、衣服箱子、各种笔。这间屋子由开始的两个人暴涨到了满员的八个人了。女儿的小床乱糟糟的。在宿舍里等贝贝下课的当儿,宋晓婉急忙给孩子们收拾一下房间。其实所谓的收拾,不过就是把垃圾,那些孩子们来不及扔掉的诸如矿泉水瓶子、方便面盒子、包装纸、塑料袋等等统统放到一个大的垃圾袋里扔出去罢了。

贝贝从画室下来了,终于见到女儿了。可这是贝贝吗?衣服上甩着各种颜色的点子,不像学生,倒像泥瓦匠,原本白皙的小脸上面怎么扑着一层黑色的粉呢,好像一张过去的摄影黑白胶片的底版。水粉、素描,让女儿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宋晓婉想冲过去抱一抱这个可怜的孩子,但孩子灵巧地躲开了。

在宿舍里已经听其他同学说了,女儿总是最后一个离开画室,回宿舍睡觉,天天一两点钟睡觉,对于一个花季少女来说,睡眠时间怎么够呢?宋晓婉心疼孩子啊。

那个爱闹爱笑的贝贝已然完全定格于小时候,有时候宋晓婉抱着贝贝小时候的相册会泪流满面。岁月,是什么改变了一个人的心态,那个开朗乐观的贝贝啥时候变成了这么一个羞怯胆小的孩子?想到孩子,宋晓婉的心变成了一块随时融化的棉花糖。

八个月的培训,八个月的煎熬,对于孩子,对于家长,都一样。有时间宋晓婉就去培训学校看看,给孩子洗洗衣服,陪她吃顿饭。但孩子总是行色匆匆,没有时间浪费,有空还不如去画几笔画呢!贝贝连春节都没有回过家,宋晓婉理解孩子的焦虑,并欣慰于孩子终于知道用功了!

联考开始报名了。联考,是只有美术生才有的考试。一般的院校都是要求过了联考分数段,才能报考校考的。用联考的成绩也可以报考院校,但那些学校却是贝贝看不上眼的。

年底的时候,正是冷气逼人的季节。宋晓婉陪孩子去省会的指定学校联考。那是一座新建的大学,空旷、辽阔,校区特别大。但考试的孩子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学校的每个角落。也不是不知道美术生队伍的庞大,但那几乎都是在电视上、网络上看到的图片,今天看到了实况,宋晓婉着实感慨了一番。美术生真的很不容易,你看他们背着画架,提着水粉,满身的点子,小脸上沾着黑黑的铅笔粉,就知道他们多么不容易了。但孩子们毕竟年轻、有活力,他们三人一群两人一伙,叽叽喳喳的,好像小鸟出巢,兴奋的样子,多少给这寒冷的天气带来一丝暖意。但也有身上特别干净的孩子,宋晓婉指给贝贝看,言外之意是,你瞧人家身上多干净?咱们是不是也该注意一下仪表?贝贝不屑一顾,瞥了一眼,满不在乎地说,他们根本就不是真正喜欢画画、真正想画画的,不过就是想借画画考个学校罢了。宋晓婉恍然大悟。真正的喜欢,必须全身心地投入。不投入,怎么取得成绩?

联考结束后,宋晓婉和贝贝开始迎接校考。贝贝学习的这几个月里,宋晓婉也没闲着,也是在尽力做足功课的。她不断咨询同事——医院里有同事的孩子就是学美术的,据说考得还不错。她尽自己的所能网罗着不同渠道的消息。后来,她决定给孩子报考十几个学校做参考。这些个学校都是比较好的艺术院校,宋晓婉心想,既然学了美术,怎么着也得考一个一本,甚至985或者211的学校吧?但其中的两所学校是被迫报的名,是学校为了追求学校的美誉度和广告效硬要求学生报的,因为所有的学生都知道,这两所学校即使专业课能过,大多数的孩子也会因为文化课的缘故而被刷下来。所以理智一些的家长是不可能给孩子报的,但强迫的含义是,你若不报名,学校是会有办法让孩子有压力的。很多家长为了孩子能求得片刻安宁,也不得不就范,甚至还要交钱上专门针对这样的学校开的辅导班,孩子还在人家手上呢。破财免灾呗!

联考成绩出来了,全家一阵雀跃。贝贝的联考成绩是261分,速写竟然高达96分!

宋晓婉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打电话告诉贝贝与她分享自己的欣喜之情,但贝贝却是冷冷的,说自己没考好,但这考试即使考好了也没有什么用。端起一盆凉水就泼给了热情洋溢的宋晓婉。宋晓婉知道孩子一方面是谦虚,另一方面或许孩子说得是对的,所以不以为意,自己庆祝自己的。

但是校考考试的策划过程却让宋晓婉很伤脑筋。招生简章中清楚地写着,很多学校的校考去本校考是不可以的,必须到省会某个定点考点去考试!而大多数准备报考的学校都是北京,如果全部都在省会考,也还倒是罢了,可是有的学校却规定必须在本校考试!冗长的考试安排密密麻麻地写满了那张大报纸。因为临近春节了,还特意安排了节前和节后两个计划!

看着那张硕大的报纸和报纸上密密麻麻如蚂蚁的小字,宋晓婉觉得自己的头都大了。

从这报纸提供的时间段来选择自己报考的学校,并且连来回的车票、酒店都要预定好,这真的是一项工程,一项耗时耗力、费尽心力的工程!

有的心仪学校和另一所心仪的学校时间上有冲突,或者同时开考,这是时间上的冲突;或者一个省会,一个北京,赶不过去,这是空间上的矛盾。于是在浩如烟海的学校中,宋晓婉选择了九所学校。并依照考试的顺序,做了详细的安排,几点的火车,考点附近酒店的预定。久不出门的宋晓婉自此学会了网上订票、订酒店。然后,还要跟医院和科室请假,想好需要带的东西,带孩子出发!

想起这些,宋晓婉的腿肚子都往后使劲啊!年关将近,宋晓婉没有心思过年。她决心要打好年前的攻坚战!

美术生的考试要的是平时的功夫,你在考试之前做什么都没有用。宋晓婉不明白这道理,老是催促贝贝考前复习一下,惹得贝贝不高兴。宋晓婉还挺有理,津津有味地说什么她参加自学考试过本科的时候,直到进考场前的一秒钟还曾经因为多看了一眼书,而堵住了一道问答题的辉煌历史。贝贝懒得理她。一到酒店,就找WIFI密码,急忙手机上网去了,谁还有空听你嘚吧嘚吧嘚?

宋晓婉一脸失落的样子。做好后勤保障工作,削铅笔、挤颜料,买饭,忙得不亦乐乎,也就没空跟贝贝计较了。第一次出门考试,宋晓婉没有什么经验。校考的步骤是:先报名,报名完毕后要等一到两天后,才正式考试,所以这样一来,就要浪费至少三天在这里空等。而北京的培训学校可不管你考不考试,依旧在那里紧锣密鼓地培训着,所以宋晓婉心里很着急,担心贝贝没有听到课,而遭受什么损失。另外,在这里吃喝住,也是一大笔开支啊,酒店标准间,哪一天不得二百多呢?浪费时间还浪费金钱。

报过了名,就在酒店百无聊赖地等考试那一天的到来。

终于考试了,宋晓婉携贝贝大早起离开酒店打车前往考点学校。贝贝进了考场,宋晓婉就在外面的寒风里溜达。溜达到学生宿舍区,她觉得这里不赖,至少就在考点,还省去了打车的时间,如果路上堵车,那该是多么着急的一件事啊?难道宿舍不能住吗?一路打听着,一路宋晓婉来到了学校宿舍的管理处咨询,窗口的小姑娘脆生生的话语让宋晓婉茅塞顿开:这里不仅可以住,而且价格也很便宜,正值学校放寒假,孩子们都回家了,学校将他们的铺位出租,一天仅收三十块钱!吃饭也方便得很,学校食堂就是宿舍区前面!宋晓婉仿佛捡到了宝贝,好的,下次就住这里了!

考场外面集结着考生的家长们。其中有熟悉的口音,一问,原来是同乡。大家在那里鸡一嘴鸭一嘴地议论着。宋晓婉在一旁听着,也断断续续、零零散散地收集一些有用的没用的资讯。宋晓婉在脑子里快速整理一番,留作日后参考。

姑娘终于出来了。宋晓婉迎上去,问结果,其实,问也白问,孩子会很从容地回答,考得不理想。

然后,在落日的余晖中,二人拎着笨重的箱子,走上归途。车票早就定好,只要在预期的时间到达车站,然后身份证刷票,就好了。宋晓婉是个急性子,往往走得很着急,恨不能一脚就迈过去,而贝贝是慢性子,慢条斯理、不急不慢地跟在后面。

下一站是在北京某学校考试。所以,宋晓婉要住在北京,等待两天后的考试结束后,继续带着贝贝去省会考试。

宋晓婉挤在贝贝的下铺上,身子悬在行李箱上边,感觉自己都要变成《神雕侠侣》里面的小龙女了,那小龙女是有盖世武功的,睡觉有一根绳子就够了,而宋晓婉也感觉自己是超级女战士,越挫越勇!

宋晓婉汲取了上次的教训,这次自己一个人先来到了省会,报名是不需要学生本人亲自来的,所以宋晓婉替贝贝先报了名。而贝贝这时候正在参加北京的考试,那个学校是贝贝最喜欢的动画专业,据说动画专业第一是北影,第二就是这所学校——中国传媒大学。而这学校的考试要初试、复试、三试的,宋晓婉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孩子能过五关斩六将,平顺过关!

慢慢的,慢慢的,宋晓婉也发现:急迫、担心,这些情绪是没有用的,倒是给自己徒增烦恼,倒不如相信孩子、为孩子祈祷来得更有效,至少让自己的心灵平静。

这次宋晓婉来到了省会考点学校的宿舍楼,为自己办理了入住手续,同时也预定了旁边的铺位,后天孩子就来考试了。房间设置简陋:一桌一凳,三个上下铺,暖壶、盆子需要自己带,水房、厕所在走廊中间。

这是一个把边儿的房间,目前仅仅是宋晓婉一个人入住。屋子里的温度比外面似乎高不了多少,外面白天还有个会发热的太阳,而朝阴的房间连个太阳都没有,暖气有名无实地在那里冷着脸,刚从暖水瓶倒进杯子里的水冒着热气,但会迅速变成固态。而这家“简易酒店”所提供的被子是腈纶棉的,特别轻,特别薄,宋晓婉有时候穿着大衣睡在里面仍然冻得瑟瑟发抖。

第二天来了一个小女孩,自己一个人拉着两个箱子。这孩子看起来特别有条理、有计划的样子,宋晓婉喜欢这种胸有成竹的气势,加上自己也有这样大、同样学画画的孩子,于是对这孩子心生怜爱。

宋晓婉问她是哪里人,家里都有谁,怎么妈妈没有陪着她来呢?孩子一一作答。原来这孩子是自己来的,妈妈在农村,不识字,来了倒还需要自己照顾,倒不如不来。但妈妈也是不放心自己一个人来,自己就骗骗她,说自己是和同学来的。宋晓婉不禁笑了,为了这孩子的自立和懂事。

房间里就她们两个人,宋晓婉说中午请小姑娘吃饭。中午饭不过是盖浇饭而已,两个人吃得都很高兴。小姑娘比贝贝大两岁,人很朴实,一脸的羡慕地说,妹妹实在有福气,妈妈能陪着来。

宋晓婉觉得孩子自立是好事,但现在一个女孩子自己出门,家长怎么放心的下呢?如果有时间,还是自己陪着比较踏实,她相信贝贝自己也能应付得来的。这不,明天孩子就自己从学校直接赶过来吗?这也是贝贝第一次独自出远门啊。

下午,又来了母女两个人。是省会附近的一个县的。看打扮,应该也不是城里的有钱人,娘儿俩穿的都很朴素。母亲快言快语的,很爽朗,女儿很漂亮,让人眼前一亮。两个母亲攀谈起来,一旦有了共同的话题,即使很陌生的两个人也会很快熟悉起来。这位母亲说闺女的梦想是考上北京服装学院的服装设计专业,就是这个目标让孩子选择了学画画。宋晓婉心生敬佩,觉得有目标的孩子很棒。想到这所学校也是贝贝选择的,就更有话题了。

两个母亲聊得很投机。后来,宋晓婉灵机一动,说反正北服也是要到这里报名的,就问那个孩子的母亲,她们何时来报名?对方特别爽快,立刻明白了宋晓婉的意思,说,没有问题,我可以替贝贝把名报了,这样,你就不用老早来这里等着报名了。宋晓婉一听特别高兴。急忙把身份证复印件和照片以及报名费交给了姑娘的母亲,并约定取准考证的时间,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宋晓婉感觉友谊的小船扬帆远航,心里高兴!

贝贝是第二天晚上六点多的火车。

心里惦记着,与其在宿舍里纠结,不如早早去呢,宋晓婉坐公交车去火车站接站。

高铁很快,由过去的七八个小时变成现在的一个多小时,不能不说是我们铁路史上的奇迹。

然而贝贝迟到了。

公交车上接到贝贝的电话,报告自己的方位。这时候,宋晓婉就很担心她能不能准点到达车站。从贝贝的培训学校到北京西站,要倒四次地铁,虽然地铁没有堵车之虞,但是贝贝出来的时间实在是掐量掐得太紧了。宋晓婉责怪她为什么不能早点出来,孩子解释说自己要削铅笔,要准备颜料,而且从中国传媒考完试出来就很晚了,更要命的是带的钱少了,不能打车,只有坐公交车,所以就晚了。宋晓婉远在千里之外,批评又有什么用呢?只好有啥算啥,听天由命了。果真,孩子到达西站的时候,还有十分钟就开车了,电话里传来贝贝气喘吁吁的声音,问自己能赶得上吗?从哪一个口上呢?宋晓婉觉得自己一颗心颤颤抖抖的,像蜘蛛网上的一颗沉甸甸的露水,随时都要跌落下来,摔倒地上裂成八瓣。贝贝第一次自己出门,宋晓婉怎么可能不担心?

宋晓婉抑制住内心的恐惧,放慢自己的语速,耐着性子慢慢跟贝贝说,找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打听一下如何走。恐怕赶不上车了,还是改签吧!

贝贝说,我试试找找吧,赶不上就改签。从小到大,贝贝都比较有主意,而且她很从容,有时候倒显得宋晓婉像个小孩,只知道着急,而贝贝在旁边倒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定和大将风度。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宋晓婉的心里面更是阴云密布,大浪滔天。各种犯罪分子都像鬼魅一样从角落里飘了出来。宋晓婉知道那是自己的焦虑和担忧导致的妄想症。贝贝平时也老是这么教育她,说她有被害妄想症。

宋晓婉在清冷的接站大厅里跺着脚,跑动中取暖,驱走严寒的同时,给自己打气,自己每天辛苦奔走于病床和手术台之间,亲手接生的宝宝不计其数,夜晚电话铃一响果断离家走上去医院的征途,自己每天虽然与血打交道,但自己做的都是善事,都是积德的事,所以,上天一定会眷顾自己,让贝贝平安地来到自己身边的!

直到接到贝贝的短信,说已经改签车票了,并坐上了车,宋晓婉才轻轻舒了一口气,紧握的双手都有点麻痹了。坐上车就好办了,终点就是这里。

电子显示屏上显示贝贝的车到达的时候,宋晓婉已经在寒气逼人的火车站里溜达了将近四个小时了。一颗慈母心,两行激动泪啊。宋晓婉不错眼珠地盯着每一个从检票口出去的人,担心自己一不留神就错过了孩子小小的背影。但是,没有,没有贝贝!直到最后一个人消失在拐角,也没有见到贝贝!宋晓婉疯了一般,急忙跑到检票口里面,找寻贝贝,被工作人员拉住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在疑惑间,远远地,宋晓婉看到了一个身影,像一个小乌龟一般,背上背着一个沉重的画架,手里拎着颜料盒,踽踽独行,朝着检票口方向走来。宋晓婉的心“咕咚”一声落下来,落到了原来呆的地方。贝贝终于出来了!

睡眼惺忪的贝贝,原来是睡着了。大家都下车了,都不知道到站了,后来被乘务员叫醒了。幸亏是终点站,否则不知给拉哪里去了。宋晓婉爱怜地摸摸孩子的脸蛋,挪动着冻得发麻的脚和贝贝互相搀扶着离开了车站。

贝贝的自立和平安到来让宋晓婉很激动,有劫后余生的喜悦。路上还被拉板的的三轮车司机宰了一下,都没有计较。坐公交车不过每人一元钱,但板的司机管她要了四十五!宋晓婉怀着“财去身安”的悲壮毅然决然地付账走人。

到了一定的年龄,漂亮不是事儿、聪明不是事儿,甚至连“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钱财都不是事儿,只追求平安和顺利,这是不是老了的标志呢?宋晓婉不管那一套,或许这也应该是成熟的标志吧?

终于到达了考点学校的学生宿舍。宋晓婉的心彻底踏实下来。贝贝进屋扫了一眼居室环境,就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环境啊,只有一张床?电视、WIFI、厕所、淋浴都哪里去了?宋晓婉耐着性子跟贝贝解释:这里是考点学校,多方便啊,考前十分钟,不,五分钟就去都赶得上!还有食堂、小卖部,最关键的关键是,这一个铺位才三十块钱!

贝贝撇撇嘴巴,说到头儿还是钱的问题,妈妈你能不能脱俗一些,别老是钱钱钱的好吗?

宋晓婉一听这话,气得柳眉倒竖,心里不悦:什么钱钱钱?我有那么庸俗吗?

心里却苦笑,曾几何时,我宋晓婉也是一个清丽脱俗之人,谈钱就脸红的人,谁料这个世道确实是无钱寸步难行啊!这孩子怎么不算算账,这几个月你倒是花了多少钱啊?

贝贝辩解道:妈妈,酒店虽然远一些,我们早点出来就好了。关键是酒店感觉像家一样,有自己的私密空间,而且设施齐全,您看这里水房、厕所还要到好远的走廊中间去找,虽然这里方便便宜,我更愿意去酒店去住!

宋晓婉无语了。是啊,孩子在培训机构连澡都很少洗,如今来考试了,洗个澡放松一下多好,这么寒冷的天气,宿舍里暖气不足,这是住宿的人多了,屋子里面好像多了些暖意,但晚上睡觉仍然要穿着毛衣毛裤才不至于冻醒。何况宿舍里人太多,人来人往的,没有一个自己的空间。

唉!世界上果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贝贝操心的事、担心的事,与宋晓婉担忧的事不重合。在这里,宋晓婉结识了热心肠的家长同伴,连报名都不用亲自再跑一趟了,这是多么棒的事情啊!两害相权取其轻啊,什么苦宋晓婉都吃得,而贝贝追求个人享受多一些,这就是七零后与九零后的区别。比如,当初宋晓婉上学的时候,每次回家,母亲都会给她准备好多好吃的,并分别装入各种包里面,有时候宋晓婉会拎着四五个包,那些包包会随着颠簸的公交车散落于公交车的车厢里面,在城里人的侧目中,宋晓婉硬着头皮、红着脸,小心地扶着椅子背防止自己摔倒,低头弯腰数次把它们聚拢到自己的脚边。这种镜头在贝贝眼里一定像个神话般不可思议,贝贝从不会带吃的回学校。人家说,带上钱就行了,缺什么买什么就好了。而当时年轻时代的宋晓婉想到的却是带上这些东西回学校,可以省下几顿买饭的钱罢了。这就是区别,这就是代沟,不服,脑瓜仁儿疼。

三十九

经过了“不是在校考,就是奔赴在校考的路上”一系列辛劳奔波的折磨之后,贝贝终于结束了为期八个多月的美术培训之旅。孟鸿儒开车,宋晓婉跟随,把贝贝从遥远的京城接回家。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宋晓婉想这话说得确实不错。有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你当时可能很苦,很难熬,但时过境迁,回过头去看看的时候,发现那些苦都没有白受,“凤凰涅盘,浴火重生”可能也是这个道理。想想当初咬紧牙关去进修的时候,骨肉分离的苦、进修学习的苦、独在异乡为异客的苦,以及种种委屈、煎熬,几年过去再回首的时候,却觉得有一股异样的甜,那回忆同样美好。还有闺女的考试,当初的策划是如何艰难,要报名、要定火车票、酒店,时间的安排,考试场次的安排,一会儿在北京,一会儿又出现在省会,自己还要请假,还要与各种陌生人打交道,应对各种不可预知的场面,当初想想都头疼,如今也过来了,回过头去看看,似乎带着女儿去考试,好像也是一场历险,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那么果决,多少还带点悲壮色彩。当初的苦,也就不能称之为苦了。人都有淡忘功能,“好了伤疤忘了疼”不就是这样吗?第一胎哭天抢地、咒骂老公、发毒誓再也不会生二胎的人,过了几年又大腹便便、笑语盈盈地出现在你的面前,浅笑一声:大夫,我又来生孩子了。人就是这么健忘,那些苦痛隔着遥远的记忆,也会化腐朽为神奇,历久弥新,开出一朵水灵灵的小花来,散发着袅袅的香气。痛苦逐渐散去,留下的却是曾经最温暖、温馨的回忆,谁都阻挡不了。

四十个孩子的班级里,果真只有贝贝专业考得最好,联考成绩261分,7个校考合格证,连清华美院和中央美院都过了,但是没有什么用,因为如果不复读,文化课打死也考不了550分,所以考过了,仅仅就是考过了,给培训学校的脸上涂金罢了。其他5个学校,最心仪的中国传媒也过了,但仅仅是二百名的成绩,东华大学、江南大学也是贝贝喜欢的南方学校,仍然名次不靠前,只有北京服装学院和北京工业大学贝贝考得最好,北服考了全国排名四十名,北工大全省排名二十名。贝贝小嘴一撇:当然选择艺术类最好的学校了,但是并不是心仪的学校,能不能让我复读呢?宋晓婉坚决予以拒绝。她知道如果让贝贝复读,专业课成绩应该是错不了,但每年考试政策都不一样,谁知道来年会是怎么样呢?更何况,复读一年,又会花去好几万块钱,这正是这位单身母亲所不能承受之重啊!见好就收,知足常乐吧!

要不有的人说女人是筑巢动物,她需要繁衍后代,需要把家照顾的妥妥帖帖的,所以经济基础是第一位的,女人爱慕虚荣、追求物质也是可以理解的,宋晓婉如此高傲清高的人,让她重新选择的话,她还会选择什么爱情至上的婚姻吗?这很难说,因为爱情其实是最靠不住的,不是有学者说,爱情仅仅出自荷尔蒙的冲动,维持时间仅仅18个月,仅仅一年半的时间吗?一年半的荷尔蒙冲动,却偏要维系一生的情爱,这事靠谱的概率实在是低啊!倒真的不如物质,至少那钱是实实在在的存在!宋晓婉逐渐在成熟,逐渐颠覆着自己曾经笃信的东西,变得现实起来。但果真让自己找一个不爱的只有一身铜臭的男人,宋晓婉还是不能接受的。自己不是还是找了一个只有一颗真心而没有物质的孟鸿儒?看起来这辈子也很难花男人的钱了。宋晓婉心里唏嘘,靠自己更靠谱!但贝贝的复读还是不能答应!

贝贝考得好,但班里的其他同学差强人意。尤其是那两位女同学,也不知道是选择的培训机构不好呢,还是不如贝贝有天赋,不如贝贝努力,她们两个考得都不好。两个家长叹息着、后悔着,早知道这样,就该让三个孩子都去那家培训机构了!考试确实是有偶然性的,但只有宋晓婉知道贝贝付出了多少努力,更何况这是她心里挚爱的东西,所以沉迷,所以成绩好!宋晓婉心里为自己的孩子偷偷地骄傲着。

但是专业课成绩仅仅是这把宝剑的一面,还有文化课那一面呢!宋晓婉心里也在为孩子着急。贝贝回到学校第一次考试的成绩让宋晓婉心里一沉,三百多分!虽然美术专业的本科成绩就是三百多分,但这并不是贝贝追求的终极目标啊!还差得很远。

一天晚自习下课,孟鸿儒接贝贝回到家,第一句话就把宋晓婉击懵了。

“妈妈,我不想上学去了。”

“为什么啊?”宋晓婉端上给贝贝切好的水果,听了这话心里很郁闷。

“全班四十人,有三十几个人想复读,所以他们不好好复习,在班上打闹,干扰别人。而且,有一个人似乎知道我考得不错,阴阳怪气讽刺我。”贝贝抬起愤懑的小脸。

“怎么讽刺你了?”宋晓婉觉得奇怪,他们是从哪里知道的消息?

“他说全学校就属我考得好,恐怕也就我能考上了。”

“这哪里是什么讽刺的话啊,这不是鼓励你的话吗?即使是讽刺,也是嫉妒,你就当好话听得了。”宋晓婉安慰她。

“这些我可以不在意,但是他们上课捣乱,不好好听课,就不好了吧?干扰我,怎么办?”

这倒是个事。宋晓婉需要想想办法。再回原来的班级?估计是回不去了,普通班的孩子们已经复习了近一年的时间了,重回学校的贝贝估计是用尽洪荒之力也追赶不上了。回家里复习?连贝贝自己都说,她自控能力太差,不能回家复习。

宋晓婉一边琢磨,一边到处打听该怎么办的问题。

时间不等人啊,一共三个月的时间,已经过去一半了,必须充分利用好这几十天的时间!

宋晓婉考虑良久,觉得还是应该让贝贝脱离那个烦乱嘈杂的环境,比较好的办法不是回家,家里毕竟不是看书的好地方,就好像当初自己参加自学考试的时候,常常去图书馆,那里有学习的氛围。但贝贝还不能去图书馆,因为那里即使学习氛围浓厚,旁边并没有一个答疑解惑的老师在啊。于是宋晓婉把目光转向了社会上的那些培训机构。

看了好几所。终于选择了一家。但价格也不菲,宋晓婉咬咬牙,想到如果因为几分之差没有考上,会不会后悔这钱没有花?更何况如果到了节骨眼上,一万块钱能买一分吗?抱定这样的一个想法,宋晓婉觉得即使现在掏出一万块钱也不是那么难过了。势在必得!

贝贝比刚从北京回来的时候沉静了很多,也有了主动学习的意识了。宋晓婉看在眼里喜上眉梢。开始是全部课都补,后来贝贝提出只补数学,在考前几天的时候,贝贝自信地对宋晓婉说,妈妈数学我考80分应该没有问题了!

接下来就是黑色六月了。贝贝要高考了。高考几乎是中国人的一件大事,连交警都出动了,各个路口绕行,不要鸣笛,以免打扰考生。每个家庭几乎都是全家总动员。是啊,高考虽然有局限性,“一考定终身”,但毕竟是所有草根儿孩子的一个机会,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如果没有高考,草根儿孩子还有什么出路呢?因为现在这个年代仍然是拼爹的年代,高考毕竟还是给了孩子们一个稍微平等一点的竞争机会。

高考日,宋晓婉请了假陪贝贝参加考试。娘俩的情绪会随着贝贝考试的顺利与否而发生变化起伏。两天时间很快过去。什么事情都会过去的,愉快的,不愉快的。不是有句话说了吗,人不过是在对那些重大事情的憧憬和回忆中度日的。

接下来的日子是等待高考成绩。分数终于在大家的期盼中出来了,贝贝不负众望,考了426分!

提前批A的志愿,贝贝就报了北服。而对于提前批B的志愿,就是用联考成绩选择的学校,贝贝却说哪里都不想报。为了保险起见,宋晓婉给她选了一个学校。贝贝不屑地说,即使考上,也不会去的。

录取通知书终于到来了,宋晓婉看到那喜庆的大红信封 ,真的是欣喜若狂。闺女终成正果,这么多年的辛苦终于没有白费,宋晓婉激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第二天,宋晓婉拉着孟鸿儒的手,去了民政局,领了结婚证。

对于这个决定,孟鸿儒的表情很吃惊。宋晓婉深情地对孟鸿儒说:感谢你这么多年的不离不弃,你骨子里仍然是传统的,我知道,但我一直没能给你一个你想要的圆满。如今,孩子已经考上大学了,我也没有什么牵挂了,那我就兑现自己的承诺了!

孟鸿儒拥住宋晓婉的肩膀。经过几年的相处,他知道眼前这个女人的要强、任性,和说一不二的强势,都是现实逼迫的结果。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本血泪史,但我们却要用快乐将它颠覆,重新书写!

你要想清楚啦,明天再后悔,就得离婚了!但是我可不打算再离婚了,因为这辈子我只离一次婚,你没有机会反悔!宋晓婉挽着孟鸿儒的手臂,在踏进民政局门口之前,半开玩笑、半郑重地警告他。

孟鸿儒露出他招牌式的憨笑,也一脸郑重地说,我也不打算再离婚了,你也没有机会了。

宋晓婉把脸靠在孟鸿儒的肩膀上撒娇:可是我们并没有在青春的岁月里相遇啊,你为什么不早点来呢?你让我等得好苦啊!

孟鸿儒拍拍宋晓婉,幽默地说:可是,我们在最好的时间里遇见,遇到了最好的彼此。

不善言谈的孟鸿儒说了一句好诗意的话。

是的,孟鸿儒说得对,如果是在青春年少的时候遇见,那时候眼高于顶的宋晓婉一定不会给憨厚的孟鸿儒机会的,可能连相亲都不会有机会,因为教师职业是被宋晓婉划入黑名单的。宋晓婉不知道自己的此举会错过多少孟鸿儒这样的优秀青年!青春年少的时候,宋晓婉心里想的是命中注定在冥冥之中遇到了你这一个人,却不知道爱情是发生在一类人,而不是那么宿命的概念——一个人身上。个性单纯天真的宋晓婉在身心遭受重创的时候也曾经绝望过,对爱情失去了信心。但她从孟鸿儒深情的眼神注视里找到了自我,找到了曾经失去的信心。

几年的朝夕相处,宋晓婉经常会感恩孟鸿儒的前妻,说她是多么好,培训了这么好的丈夫却不自知,偏偏要为社会做贡献,留给了别人!你看你做的红烧肉像灯笼一样闪着光,红烧鱼如此味美,科室同事连鱼刺都吃了,还有色香味俱佳的可乐鸡翅,啧啧,她怎么就不珍惜呢,愣是让给我了呢?

孟鸿儒一脸憨笑。

有人说,如何鉴别这个人是否爱你的最简单的方法是,他是不是你讲完一个笑话第一个笑的人。而这孟鸿儒就是宋晓婉讲完一个笑话后人群中第一个笑的人。宋晓婉就凭这一点,就觉得自己没有找错人。尽管他两手空空,但他厚重,有责任感;他能够吃苦耐劳,每次回老家都能帮助父亲到田里去耕种。

这些对于前夫李怀或者那个玩暧昧的王大强,都是不可能的事。每次周末回家,父亲都会留着活儿让大家干。宋晓婉和宋晓娥每次都是一脸不乐意,皮肤保养又要功亏一篑了。只有孟鸿儒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陪着老爸到地里干活去。宋晓婉不明白人们干嘛那么热衷于到地里去采摘,还要花大价钱去,为什么放着现成的果实不要,非要亲历亲为冒着酷暑过劳什子田园生活?当然如果几年一次,宋晓婉估计自己也会有兴趣当一次老农,享受果实到手的片刻欣喜,但若是每周都要经过这紫外线的洗礼、挥汗如雨的劳动改造,估计就没有几个人愿意去了。但,唯有一个人,也只有一个人是老爸的忠实粉丝,那就是孟鸿儒。孟鸿儒经常批评宋晓婉的“资产阶级思想”:干点活儿怎么了?不就是干那么一点活儿吗?只要老爷子高兴点就行了呗,还有,你到外面接触点阳光怎么了?劳动一下又有什么?

只有这一点就足够了。宋晓婉知道自己是遇上了传说中的居家好男人,也是自己寻觅多年的经济型暖男,还有什么理由错过呢?所以,贝贝一来大学通知书,就兑现了自己的承诺:结婚!

繁花似锦的小路,芳草萋萋的湖畔,经常会有一对跑步的身影,那是孟鸿儒和宋晓婉;挥汗如雨的球场上,上演双剑合璧,最佳成绩曾获老年组混双季军、被江湖誉为“神雕侠侣”的,是孟鸿儒和宋晓婉;经常在微信朋友圈晒自拍、秀恩爱的,是孟鸿儒和宋晓婉;就连睡觉时,手牵手,心贴心的,感到温暖踏实的,是孟鸿儒和宋晓婉……

谁说二婚就没有真正纯粹的爱情?那些梦魇一样的过去,终将消失在滚滚红尘之中,而新生活每天都在开始,只要你多了一份执着,一份追求幸福生活的勇气,太阳每天都为你升起。岁月带走了脸上的光泽与圆润,皱纹和白发匆匆赶来,中年人的危机,蜡烛两头烧,人生逐渐走下坡路了。懂得感恩、知足和珍惜,过好你余下生命的每一天,那么“与你在,我不怕死,更不怕活下去”,这句话不单单是诗意,更富于哲理!

张新平,女,1970年出生,丰南人,主任护师,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工作之余,笔耕不辍,其文学作品散见于省市级报刊杂志,并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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