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更大的勇气书写更加复杂的生活
——2016湖北中篇小说印象

2017-05-24 05:40李鲁平
长江丛刊 2017年13期
关键词:岛主人生生活

李鲁平

专题

以更大的勇气书写更加复杂的生活
——2016湖北中篇小说印象

李鲁平

在2016年湖北的中篇创作中,马竹、曹军庆、普玄、刘诗伟、朱朝敏、胡雪梅、喻之之等人都有不同凡响的新作。这些作品的题材涉及更加宽广的社会生活,作品表现出来的艺术风格更加丰富多姿,凸显出来的是作家对生活、社会、历史的思考更加深邃。

一、创伤叙事与历史叙事

《长江文艺》2016年第4期

现代社会在其高速发展中,对人的心灵世界、精神世界带来的困惑以及日常生活中的伤害,无疑正成为社会性的问题。情感表达、日常沟通、矛盾化解、情绪排遣、愤懑的发泄,处处都有障碍。这些障碍的形成以及解决,都是具体的人生图景,也是小说家讲述的对象。普玄的《一片飘在空中的羽毛》(《人民文学》2016年1期)讲述的并非很新鲜的故事,但作家在讲述方式上颇费心思。作品的讲述用了三个视角,儿子陈胖三、母亲常五姐以及通常的第三人称,三个视角交叉叙述了母子之间的心理隔阂、斗争,以及和解的过程。母亲常五姐与儿子陈胖三的矛盾,其实也并非看得见摸得着的矛盾,而是由来已久的沟通障碍和爱的障碍。常五姐望子成龙,对陈胖三寄予了无限期望。但陈胖三有意或无意,都让常五姐失望,母亲与儿子同时陷入焦虑之中,并因此埋下隔阂、冷漠。陈胖三努力读书并考上大学的目的,就是为了摆脱母亲的无形压力。但母亲对儿子心理世界一无所知,相反报以指责。当然,陈胖三自我婚姻和家庭生活的不幸福,也无疑强化了儿子对母亲的敌视程度。这一切直到常五姐去世才得以化解,当然,当陈胖三想与母亲融为一体,认识到母亲的话虽然刺人,但也无比温暖和贴心的时候,这一化解的结局其实也就是遗憾。作品成功刻画了一个乡村母亲的形象,常五姐是广大乡村母亲的一个代表,她们的一生都寄托在儿子身上,她压抑、坚韧、焦虑、急躁,也因儿子出息而自豪。但她们的粗粝,也往往会伤害儿子的成长,并酿成伤痛乃至悲剧。作品主要以儿子、母亲的口吻,充分呈现了两个人物的内心世界,并使得叙述充满强烈的个人情感色彩。朱朝敏的《烤蓝》(《小说月报》2016年中篇小说专号)与她过去的某些作品一样,表面写的夫妻和家庭生活,关注的却是人物内心的隐秘、伤害以及这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对人物未来命运的影响。妗蓉十二岁被老师王振海性侵,带着屈辱成长,但无法正常去爱。命运让她再次遇到当年伤害自己的王振海,她居然毫不犹豫嫁给了他。但这一婚姻或多或少带有不合逻辑的冲动,她的身体本能拒绝丈夫。这一心理上的痼疾,恰好是王振海不断寻求身体满足的逻辑,他在危险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最终因再次性侵学生而自食其果。小说用“烤蓝”这一金属加工术语作为标题,强调对过去和历史必须清除干净,然后才能新生并焕发光彩。这当然是“妗蓉”的觉悟,她意识到这一点,是在王振海一而再地故伎重演,不可救药之后。而更重要的是妗蓉从未反思自己嫁给王振海的动机和目的,是报复,还是因为过去失身于他,抑或是真的动心?或许多种因素都有。总之,妗蓉是在下决心报警并看见警察把王振海带走之后,才真正为自己的人生建立起合理性。但无论如何,作品强化了读者对性侵造成的不可平复的伤害和影响的感受、认识,这种伤害和影响有可能需要当事人一生的努力来消除,他们的人生就是消除伤害的人生,一生只做一件事,消除、磨灭。这是极其残酷而悲剧性的人生。它是对生命的浪费,但又不得不浪费。

二、家庭生活与家族历史

家庭是小说的母题。看似平淡、稳定、惯常的家庭生活,实际上都在不断变化,与时代生活、社会发展、经济生活交织在一起,只要精心去体会,细致去感觉,认真去发现,总会有新的创造。马竹向来擅长从不引人注目的现象和故事中,生发出细腻、真切的人生感受和智慧,《巢林一枝》(《长江文艺》2016年第4期)即是如此。作品把故事的展开放在小年夜,把空间放在返家相聚的路途。在家庭团聚的时刻,书写亲情的重新获得和家庭的温暖,正如鸟对巢的巩固和坚守,让读者看到了普通人和普通生活的价值。谢络绎的艺术个性在于其独特的敏锐、自如的叙述节奏、以及语言与时代生活的紧密关系。胡雪梅的《天下第一香》(《山花》2016年3期)在一个中篇的篇幅中,讲述了一个家族三代厨师在历史进程中,多舛、诡谲的命运。曾祖父德生爷,给日本人做聚仙大蒸,被游击队马队长锄奸;祖奶奶带着全家投奔地主张富仁继续做主厨,并把手艺传给祖父朱传宗。在随后的土改中,祖奶奶为了儿子免遭杀身之祸,违心参与揭发批斗张富仁,张富仁求祖奶奶做一次“上路蒸”,并以此为证据揭发祖奶奶,祖奶奶与地主张富仁都被枪毙;公私合营中,祖母李铜梅在家里开店,为往来的领导干部做长伙,而人民公社迅速为每个食堂培养做长伙的师傅,祖母、祖父生意凄凉;饥饿时代,祖父被叫到镇上悄悄做了一顿长伙,胀死了镇长和书记,被以盗窃粮食的罪名判处死刑。父亲望店十岁做野菜粑,十四岁做长伙,但因为接待一个想吃长伙的逃犯,被判刑十年。这是一个奇特的故事,一个家庭三代男人或被枪毙或被判刑;但又是一个平常的故事,因为他们都是朴实的农民,他们专心致志的不过是天沔地方的特色饮食,蒸菜。作家在艰难而曲折的历史进程中,讲述朱家三代人对地方饮食文化的热爱、奉献、创新,他们把长伙当作荣誉、当作快乐、当作生命和事业,他们把这一寻常的吃的事情,做得无比神圣和庄严,为此,他们不惜冒着杀头的危险。在这一过程中,我们看到了祖奶奶面对日本人、伪县长、游击队长等各种力量时的镇定、泰然,以及她的善良、大义,看到了祖父的固执、倔强,看到了铜奶奶的乐观、坚韧、执着。尽管作品中判刑或丧命的是男性人物,但就人物塑造而言,这显然是一部塑造女性形象的作品。这些女性人物,懂得江汉平原的藕、鱼、肉、菜,懂得每一种绿色植物的用处,即使在最困难的时代,她们都能就地取材,妙手生花,发挥每种物产的作用,度过饥荒。作品对人物置身的宏大历史的叙述,举重若轻。抗日时期,新中国初期,困难时期,文革时期,这些不同时代的不同身份的人物,都需要吃饭,特别是需要吃长伙。锄奸的游击队长去世后,其儿子仍然要请朱家去做长伙。省里的,市里的,县里的,乡里的,来来往往的干部都是如此,一方水土打下的烙印从不因信念、地位而改变。这是江汉平原遗传给他们的基因,但正是这一点,决定了做长伙的师傅可能丢掉性命,虽然长伙只是一种饮食,但吃长伙的人政治立场不同、阶级立场不同、性格心胸不同,他们吃完了长伙,赞美了长伙,继续按照自己的信念和理想操持平原上做长伙的普通农民的命运。作品对长伙与人,家族命运与历史进程之间的紧密关联的揭示,令这一故事折射出巨大的力量、悲痛、无奈。

三、沧桑的中年与不堪的往事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大学生,曾经是时代的娇子,也是几十年改革开放、社会进步的栋梁。这一代人如今都已年过半百,他们如何看待自己的人生以及过往,不仅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也是小说家关注的事情。曹军庆的《落雁岛》(《十月》2016年5期)写的是一场游戏,但其意蕴远远超出了一个孤岛内同学之间的游戏。一群七十年代末的大学生每年在落雁岛聚会。尽管他们的社会地位不同,职业不同,经济状况不同,但在聚会游戏中都是平等的,聚会活动由“岛主”操办,但“岛主”的产生却是神秘的。在这个“岛”上看似快乐、民主、平等的同学聚会活动中,其实隐藏着与“岛”外世界一样的社会结构。“岛主”不仅对所有活动有安排支配权力,对违规的同学也有调查和处置权力,在下一届“岛主”产生之前,对“岛”上的资产有经营、建设、管理的权力。这使有的同学对“岛主”的位置格外在意,“汪新忠”就是其一。但“汪新忠”的“岛主”梦,被沈旺秋一句玩笑搅得诚惶诚恐。在“汪新忠”当上“岛主”之后,反对他的女同学郝晓影,男同学曾凡伟、张亚雄都受到了调查,包括告密者“沈旺秋”。当初正是“沈旺秋”开玩笑说郝晓影、曾凡伟、张亚雄反对“汪新忠”当“岛主”。小说的核心在于,一群同学聚会的临时组织,居然有调查权,而且,掌握着被调查人的所有隐私。被调查的对象,面对查案一样的格局和形势,坦白了远远超出调查者想要知道的内情。尽管郝晓影、曾凡伟、张亚雄反对“汪新忠”,只是一个玩笑,但“汪新忠”还是利用“岛主”的特权,威胁、恐吓、逼供每个被调查者说出了自己的隐私,达到了报复每个反对者的目的。甚至利用打猎的机会,试图让另一个患精神疾病的同学误杀“沈旺秋”。这是一个令人惊心而恐惧的游戏,道出了存在社会生活中的某种机制。即,一个群体,无论是什么方式组成,都存在某种权力结构和治理模式。这个小说尽管阅读起来并不舒畅,但它表明作家对生活、对存在、对人的困境的思考,超越了现实的表象,作家试图在具体的现实与抽象的理性之间建立起一致。这一理想超越了小说家对故事的沉迷。

刘诗伟的《不知去向的别先生》(《天津文学》2016年12期)是一部比较“另类”的小说。说另类,是因为小说的复杂面貌,古文字(小学)专家,企业家,养鹿场,房地产开发,书法家,大学教师,鹿场饲养员……这些很多看起来没有紧密联系的,甚至毫无关联可能的事物,天衣无缝地联系在一起,通过别不改的人生痕迹联系在一起。当然另类的还有作品的叙述语言,刘诗伟的语言一贯不会顺着人的阅读期待和感受延伸,而是常常出现令人意外的、不适应的古汉语或者说“雅语”,这些当下很少使用的语言,在刘诗伟的作品中第一次阅读时会令人觉得别扭,但静下来琢磨或者再次阅读,就会发现这些有别于习惯或流行的文字风格,其实,不但合适、恰当,而且也是极有意味的独特艺术个性。《不知去向的别先生》从叙述一个大学同学聚会开始,其实没有花费很多笔墨介绍这次聚会,而是转而叙述别不改的求学,大学生活、硕士博士期间的逸闻趣事,以及他与古兰未成功的爱情、与满枝未坚持到底的婚姻。单从这些细节看,别不改无疑是一个失败的男人,基础扎实但没有做学问,爱情很幸运但没有得到,生意很顺利但没有兴趣,婚姻不期而遇但半途散伙,最关键的是最终不辞而别,不知去向。作品没有讲述别不改与满枝的婚姻矛盾,也不讲他和女儿,甚至也没有特地刻画别不改对社会现象的意见。但作品毕竟塑造了一个钟情于文字但未能实现自己理想的知识分子的形象,他看似成功、有钱,但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所得;他不在乎自己的现状,但又未能去改变自己的现状,比如,重新研究文字;他既能经营企业,又看不出他对此有多大热情;既无热爱,但他又一直做着这件事,养鹿、酿酒、开发商住楼和购物广场。这正是很多知识分子真实的写照,他们有知识,良知,但一直过着不情愿的生活和人生,并且还无力改变。别不改最后留下的话“我回不去了”,是对他们人生最准确的注释。尽管他们也赚钱,也慈善,但很难说,他们真正实现了应有的人生,或者说,他们的此种也算成功的人生可能毫无价值。他们真的已经不知去向。

四、融入都市的晚年与留守家乡的成长

三十多年,随着城市化的进程,越来越多的农民不断融入城市,成为新都市人。他们或者通过艰苦的拼搏,在城市获得立足之地,或者经由其它方式进入城市,比如跟随子女,他们的迁移、融入、新生,是城市化进程的写照。喻之之的《秋风别》(《长江文艺》2016年11期)写的白亚洲、邝美云,是最早进入城市谋生并得以在城市安居的代表。白亚洲凭借聪明才智在汉口站住了脚跟,但却突然带着小儿子与小保姆私奔。邝美云历经多年找到了小儿子,却得知白亚洲早已投水自尽,当年的小保姆临死之前又将与白亚洲所生的女儿托付给她……邝美云带着仇恨、愤怒继续生活,白亚洲竟然还魂般回到家里,并解释了自己几十年的生活。作品试图对白亚洲的作“恶”、所受的“惩罚”做出合乎逻辑的诠释。白亚洲从还未走出山村前,就开始不走正道,并在此后几十年不断出走、逃避,但最终他明白无法回避应该承受的生活。作品以细腻、入微的刻画,讲述了底层百姓获得觉悟的艰难和代价的巨大。

青年作家王倩茜的《如果这里有月光》(《小说界》2016年第4期)讲述的是另一种新都市人的生活,老人戚大娘、邢发信进入城市是为了投靠子女度过晚年,但陌生的环境和人群使得他们的养老生活并非想象的美好。戚大娘在城市里看月亮,帮物业管理小区,但她们并不了解都市人及其生活,也不理解都市人的人生,但他们始终秉承诚信、善良、朴实,面对陌生和变化的城市,从而让我们看到乡村与城市之间的相互影响和相互融合。

一直以来,当我们谈武汉文学的时候,往往忽略少儿文学。事实上,武汉堪称少儿文学的强市。几代作家耕耘不辍,为武汉少儿文学的繁荣做出了有目共睹的贡献。近几年,李伟的创作主要以留守学生为背景《云朵上的礼物》(《中国校园文学》2016年4期)同样写的留守学生的故事,小柱子以为自己的努力学习和进步,会赢得年底爸爸带来的惊喜,但他失望了。他想要的不是红包,不是钱,而是自己的一份心愿一个念想。作品在清新的叙述中,提出一个常见而不被重视的沉重话题,当下外出务工父母与孩子的隔膜,对孩子的疏忽、误解。

当然2016年湖北的中篇小说创作并不仅仅局限在上述提及的作家和作品。彭丽丽、周娴、张慧兰、舒位峰、邓运华、张奇志、肖静等众多作家,都在各自的题材领域里有所发现和独特的表达。他们立足时代,贴近城市发展和乡村进步的生动实践,在讲好中国故事的艺术实践中都作出了可贵的尝试。这些作家的努力使得湖北的中篇创作在艺术上呈现出更加复杂和独特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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