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论甲午战争前清帝国对朝外交战略的转变

2017-05-28 11:55董昱君
祖国 2017年8期
关键词:朝贡清政府朝鲜

董昱君

一、东亚封贡体系的衰落

(一)东亚封贡体系的构成

蒙古帝国的元政权衰亡后,1368年明帝国建立,国力日渐昌盛,到了永乐年间达到顶峰,出现了“万国来朝”的空前盛况,东亚封贡体系日益稳固并维持了长久的运行。到1500年,世界有三大国际关系体系并存:即欧洲秩序、穆斯林世界以及东亚封贡体系。

东亚封贡体系是指在东亚地区形成的、以宗藩关系为基础的地域性的国际体系。“封”是指中原皇帝通过册封各藩属国来确保自己天下共主的地位;“贡”是指藩属国通过朝贡表达对中原皇帝的尊崇,并且通过朝贡确保与中原的往来贸易。有学者认为东亚封贡体系是以中原王朝为中心的“圈层结构”,而根据与中心的距离以及受中原王朝影响的程度则可以分成三个层次:核心圈层即“汉字文化圈”,包括朝鲜、越南、琉球以及某一阶段内的日本;中部圈层包括一些游牧民族所构成的属国或部落;外部圈层则包括南亚、东南亚以及日本。

(二)宗番关系

宗番关系最早来源于西周的宗法制与礼乐制。比较形象生动的例子就是周代所形成的“五服体系”,“五服体系”继承并发展了夏代与商代的“内外服”制度。因此东亚封贡体系下的宗番关系是按照严格的礼仪制度与等级规定所建立的,其中蕴含着“华夷之辨”的“天下”思想。在宗藩关系中,中原王朝作为宗主国,更为看重的是政治上的藩服和体系内的秩序,而各藩属国追求的则是经济利益和军事上的安全感。藩属国的国王继位,须经过宗主国的册封,才算取得合法的地位;藩属国需定期向宗主国进贡;宗主国负有帮助藩属国维护统治秩序的责任。藩属国不能视為独立政权,只能看作宗主国的附庸,藩属国与宗主国内部的诸侯国相当。

(三)东亚封贡体系的逐渐瓦解

两次鸦片战争之后,中国逐渐被卷入到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体系中,原有的“天朝上邦”的光环逐渐褪去,东亚封贡体系受到近代西方条约体系的冲击。1852年,暹罗最后一次向清帝国朝贡,之后便脱离宗藩关系,宣布成为“自主之国”。1868年,日本提出使琉球“废国置藩”的要求,1874年日本出兵台湾,中日签订《北京专约》,1879年日本吞并琉球并将其改为冲绳县。1875年缅甸最后一次向清帝国朝贡。1874年,越南与法国签订《西贡条约》,后又签订《顺化条约》,规定越南成为法国的保护国,法国在实际上取代了清政府在越南的地位。1885年中法战争后,中法签订《中法新约》,清政府承认法国对法属印度支那诸殖民地的权利,承认越南为法国的附属国。

1871年李鸿章与伊达宗城签订《中日修好条规》,日本国际法上获得了与中国“比肩同等”的地位,为打开朝鲜大门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同时借第二年换约之机,日方得知中国与朝鲜宗番关系的实际内容:“中国对于朝鲜,虽与册封与正朔,然其内治与和战,皆朝鲜自主,与中国无关。朝鲜只要遵守册封、贡献例行之礼节,此外更与国政无关”。1875年日本军舰“云扬”号炮击朝鲜江华岛炮台。次年日本派兵胁迫朝鲜订约通商,并派人来华交涉。总理衙门称中国向来从不干预朝鲜的内政外交,因此日方认为朝鲜所谓“中华属国”只是空名,并决心以“自主之邦”对待朝鲜,与朝鲜签订了《江华条约》。江华条约明显暴露了日本渴望排斥中国在朝鲜“宗主权”的战略野心,同时在国际法上否定了朝鲜与清帝国的宗藩关系。

二、朝鲜的国内问题

(一)官僚阶层庞大

朝鲜的官僚阶层即“两班”(愿意是官员觐见时所分的文、武两班,后代指朝鲜的官员阶层)。李氏王朝自建国后,以儒家思想,朱子之学作为立国理论。朝鲜的科举取士制度逐渐被两班子弟所垄断,变得日趋僵化死板,平民通过科举及第做官的可能变得微乎其微。形成了世代官僚,即“不耕不商,粗涉文史,大决文科,小成进士”的状况,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19世纪60年代,两班阶层及其家庭的人口总数已占到了朝鲜总人口的60%以上,占人口少数的平民阶层负责王室与官僚阶层的供养,此种“头重脚轻”的畸形社会状况成为朝鲜国内政局的重要不稳定因素之一。

(二)政治势力分裂

1863年,朝鲜哲宗去世后,由于无嗣,大王大妃决定选宣君李罡应的儿子李熙即位,此为朝鲜高宗。1866年,高宗李熙大婚,取闵氏为妃,大王大妃宣布撤帘还政后,朝纲却依旧被大院君把持。随后,闵妃为首的外戚势力影响高宗,形成了抗衡并打压大院君的势力,并在1873年发动政变将大院君逐出汉城。以金玉均为首的一些朝鲜官员,经过对比中日的近代化改革状况后,认为与其跟随中国,不如追随日本,他们发起并成立了谋求朝鲜国家独立与自由,以实现社会近代化为目的的开化党,与大院君及闵妃等势力分庭抗礼。

三、清帝国对待朝鲜的传统政策

(一)朝贡贸易

中国与朝鲜都是以农业为本的国家,经济基础与综合国力的保障都来自于自然农耕,属于兼营种植业、畜牧业、渔猎采集的复合型农业经济模式。“重农抑商”政策及“海禁”政策的影响,使得朝贡贸易成为中朝双方的主要经济贸易往来方式。海禁”致使东亚各国的海上贸易受到极大限制,只能寻求通过宗藩关系框架内的朝贡贸易来与中原王朝进行交易,最终导致朝贡贸易达到高度的垄断化和官营化。朝贡贸易包括使行贸易和边市贸易。朝鲜国土面积小,经济相对落后,十分重视与清帝国的朝贡贸易,其盛产的人参、红参在中国颇受欢迎,朝鲜也长期从朝贡贸易中获利。

(二)“属国自主”原则

虽然中国与朝鲜存在礼法上属于“君臣”关系,然而中原王朝在处理与藩属国关系时长期坚持“属国自主”的原则,即儒家思想中“来而不拒,不往教之”的思想,与“德化政治”,“怀柔远人”和“不治夷狄”的理念。

四、清帝国对待朝鲜政策的转变

(一)冲绳问题

1879年,日本吞并琉球并改其为冲绳县。冲绳事件对清政府产生了巨大震动,日本由此被视为中国的“肘腋之患”,“永久大害”。清帝国通过改革,将对属国朝鲜的管理权由礼部移交北洋大臣直接监管,同时命令驻日公使协助北洋大臣处理朝鲜事务。由此,清政府对待朝鲜问题的战略,由放任自流转向积极介入,由“不治夷狄”转向“固藩保边”。

(二)订约通商

清政府认为“日本有吞睡朝鮮之心,泰西无灭绝人国之例”,因此最终决定将西方列强势力引入朝鲜,从而达到利益均沾的效果,利用均势来制约日本。朝美于1882年签订了《朝美修好通商条约》。此后,以《朝美修好通商条约》为蓝本,朝鲜在清政府的主持与推动下先后与英、德、意、俄、法等国签约,实现了立约通商。清政府考虑到传统的朝贡贸易恐怕难以继续维系两国的宗番关系,便决定与朝鲜订约通商,以条约的形式使中朝的宗藩关系得到巩固。1882年,清政府与朝鲜签订《中朝水陆贸易章程》,在保留传统朝贡贸易以及宗番关系的条件下,中朝两国正式开始条约通商。《中朝水陆贸易章程》在开篇注明:“朝鲜久为中国属邦,所定水路贸易章程系中国优待属邦之意,不在各与国一体均占之列。条约的签订后,清帝国在朝鲜的经济影响与贸易总量都得到了显著提升,也打破了日本对朝鲜贸易的长期垄断地位。

(三)出兵朝鲜

1882年7月23日,朝鲜爆发“壬午之乱”。事件爆发后,日本“拟派兵船三只”前往朝鲜,使朝鲜国内大为震惊,朝鲜遂请求清政府派兵前往朝鲜,镇压兵变。清政府决定由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率舰队护送淮军吴长庆部3000人海运入朝。8月20日清军在马山浦登陆,诱捕大院君,诛杀叛军首领,迎闵妃回宫,并恢复了高宗李熙的王位,快速平息了事变。

1884年中法战争爆发,清军在战争初期遭受重创。因此日本认为清帝国暂时无暇顾及朝鲜问题,便操纵开化党人在12月4日发动了“甲申政变”,意图排除掉亲华派的闵氏外戚势力,组建以开化党人为领导的亲日派政府。次日开化党便提出了《革新策》草案,其中第二条即指出“废止朝贡虚礼”,即表明要使朝鲜摆脱清政府的控制以及原有的宗番关系,脱离封贡体系。清政府迅速采取果断措施,袁世凯指挥驻扎在汉城的庆军快速攻剿叛党,再次平息了政变。原定要增援台湾海峡的北洋海军“超勇”,“扬威”舰也被清政府改调至仁川停泊以防止日军来犯。

1894年,朝鲜爆发东学党起义,清政府在朝鲜王室的请求下派兵入朝,清政府就此照会日本政府,日本也乘机派兵入朝。在全州和议达成后,日本却找寻借口拒不撤兵,调停失败后,日本海军于7月25日在朝鲜丰岛海面偷袭了清军运输舰“高升号”,中日甲午战争最终爆发。

(四)加强对朝控制

1882年“壬午之乱”后,日本与朝鲜签订了《仁川条约》,即《济物浦条约》,日本获得了以保护驻朝鲜公使馆为名的派兵权与驻兵权。1884年“甲申政变”后,1885年四月日本政府派遣伊藤博文作为全权大臣赴天津与李鸿章围绕朝鲜问题展开谈判,并缔结外交协定。中日双方签订《中日天津会议专条》,其中一条“朝鲜若有变乱重大事件,两国或一国要派兵,应先互行文知照”实际上使日本获得了与清政府同等的对朝派兵权,为1894年日军派兵入朝提供了实际意义上的法理依据。在“甲申政变”被平息后,清军从朝鲜撤军。清政府渴望在无驻朝军队的情况下大力加强对朝鲜的实际控制,考虑到在前两次事变中的表现,李鸿章遂推荐袁世凯出任驻朝通商事务大臣。在察觉到闵妃集团有亲俄倾向后,李鸿章又奏请朝廷将大院君释放,由袁世凯将其带回,作为制衡闵妃集团的重要力量。早在“壬午之乱”被平定后,清政府中便有许多人对清军实力抱有过于乐观的期望,壬午对待朝鲜与日本问题与其寄希望于外交措施,不如直接采取武力解决,更有人提出应在朝鲜设立监国。张佩纶等“清流派”提出了“征日论”,即应训练东征军队,以武力征服日本。

如今袁世凯在朝鲜的地位如日中天,已经相当于凌驾于朝鲜政府之上的“太上皇”,对朝鲜的一切内政与外交事务予以监督并干涉,极力维护清朝商人的在朝利益,还控制朝鲜海关、鼓励清朝商人在朝商贸、垄断朝鲜电线和通信、整顿航运等等,迅速扭转了之前朝鲜经济由日本一手掌控的局面,甚至“任意侮辱韩廷君臣”,极大地巩固了清帝国的宗主国地位,并且有力地加强了了清帝国对朝鲜的影响和控制。

虽然袁世凯在朝鲜的表现可谓“先正藩属之名,以防其僧越,复筹外交之法,以杜其侵欺”,然而朝鲜自身国家与民族的发展却显现出停滞,腐败日益加重,底层民众生计艰难,社会矛盾尖锐,这既加剧了朝鲜改革派官僚对清政府的不满,又为1894年的东学党起义埋下了伏笔。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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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黑龙江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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