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烈而辉煌的征程

2017-05-30 10:48龚金平
贵州大学学报(艺术版) 2017年4期
关键词:人物分析

·“历史与影视”研究专题·(学术主持人:龚艳)

学术主持人语:

狄尔泰认为,人类的生命其实就是人类社会文化的历史过程,历史性和时间性是生命的基本范畴,作为生命这个谜,只有艺术最能道尽其中原委。在艺术中,影视艺术高度逼近现实的镜像能力在各门类艺术中独占鳌头。正因如此,在各种不同的历史语境中,如何处理政治红线、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成为影视艺术创作不得不慎重考虑的敏感问题。

本期专题中,储双月博士的《历史剧大讨论述略及其对中国历史电影发展的影响》一文系统地梳理了历史剧的讨论与历史剧创作的关联,概述了从1940年代到21世纪初的四次重大历史剧讨论,对讨论的内容、与现实的关系、甚至类型都进行了较为详细的、整体性的考察,增进了人们对历史剧固有特性及其所具有的社会功能的理解。龚金平博士的《壮烈而辉煌的征程——中国长征题材电影研究》一文就1949年以来创作的“长征”题材电影进行了梳理和分析,从主题、人物、情节三个层面逐步展开,论文聚焦了非常特殊的片种——革命历史题材,也常常会显现出强烈的主旋律电影色彩,对这类题材的艺术形式、受众接受程度的分析可以作为当下中国电影现状的重要组成部分。邵清风副教授的论文《从表象差异消费到文化共同体建构——古装剧传播中国梦的合理性和途径》,则从当下另一个重要类型——古装剧出发,将文化身份的建构、中国梦传播路径等问题作为重要考察对象,并提出了“电视剧在跨文化传播中必须警惕国外受众对表象差异的过度消费”。这三篇论文比较丰满,既有宏观的历史综述,又有切入当下语境的具体分析。正如狄尔泰所言,人是什么,只有它的历史能说清楚。我们的历史影视剧所言说的其实就是我们当下的生命境况。

摘要:1949年以來,中国已经拍摄了超过50部长征题材电影。从主题的表达来看,这些影片从正面、侧面、对比反衬等角度凸显红军的战斗精神和革命意志,突出领袖人物的风采,是值得肯定的艺术探索。但是,纵览众多长征题材故事片,虽然不乏惊险样式的情节设置,不乏红军群像的渲染,但大都缺乏真实可感的人物塑造,更缺乏能够引起观众强烈共鸣的普通战士形象。同时,由于部分长征题材影片节奏处理拖沓或者仓促,导致影片的主线不集中,整部影片缺乏一个强烈的戏剧冲突,无法设置一个统一的戏剧悬念来吸引观众。由于大多数长征题材电影的政治指向性过于高调,导致部分影片在处理战争,还原红军处境等方面都存在乐观化,甚至浪漫化倾向,对于核心困难的解决过于理想化或者简单化。可见,历史中的“长征”虽然已成往事,但艺术领域的“长征”任重道远。

关键词:长征题材电影; 主题分析; 人物分析; 情节分析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444X(2017)04-0022-07

国际DOI编码:10.15958/j.cnki.gdxbysb.2017.04.005

2016年10月21日,習近平同志在《纪念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指出:“长征的胜利,是中国共产党人理想的胜利,是中国共产党人信念的胜利。……国际社会越来越多的人认为,红军长征是20世纪最能影响世界前途的重要事件之一,是充满理想和献身精神、用意志和勇气谱写的人类史诗。”确实,长征那坚忍不拔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像一条永远铭刻在地球上的红飘带,成为中国人民坚韧无畏的象征。

在新中国成立之后,长征题材电影(本文的论述对象为故事片)也层出不穷。这些影片或以史诗般的规模和现实主义的感染力再现红军长征全过程,或着力于长征途中某一阶段的复杂斗争与艰苦行军,或将人物置于长征的艰难险阻中以凸显红军的革命英雄主义气概和坚定远大的革命胸怀。这些影片,虽然大都是革命历史题材的“主旋律影片”,有着“文艺为政治服务”的初衷,但在20世纪80年代,部分创作者也开始在历史书写中进行艺术探索,当前更有部分创作者注重增加影片的娱乐性、观赏性。这些影片都将成为中国人记载历史、铭记历史的一种方式,更将成为教育人民的重要载体。

虽然,有论者指出,“目前,长征电影片种、题材多样,艺术质量也在提高。特点是,战争描写更加真实,对于战争的感受更加策略,包括个人化、女性化叙述基础上的爱情写作在内的一系列表现手法纷纷亮相。不足是,重复拍摄现象严重:在暴露和歌颂之间难以平衡,出现了偏离主旋律的杂音或者庸俗颂扬(如胡编乱造)的倾向。”[1]但毋庸置疑的是,无论是新中国初期还是当下,长征题材的影视作品都拥有众多观众,这除了长征本身能体现丰厚的历史内涵之外,还在于这些影视作品中常常融注了深刻的思想内涵、人性内涵和文化内涵。

面对着自新中国以来超过50部反映红军长征的影片,今天的编导要在银幕上重现红军当年艰苦卓绝的斗争,不屈不挠的意志,以及彪炳千秋的业绩,其整体艺术构思和表现方式确实应该有新的思考向度:既要在电影画面上重视修辞技巧,强化戏剧效果,能以新颖的制作方式处理革命战争题材,又要以开阔的人文视野和较独特的艺术理念,来关注人性人情,从而在精神理念、叙事方式和创作形态上都令人耳目一新。

一 、长征题材电影的主题分析

长征题材电影的一个重要功能是记录历史,尤其是记录长征途中那些惊心动魄的时刻,那些如丰碑般矗立在共和国史册上的名字。当然,作为故事片,这种记录功能必须通过一个经典情节剧的方式来完成,还必须在情节发展的脉络中以一种自然的方式体现创作者的倾向性,这种倾向性就是“主题”。

长征题材电影的“主题”不外乎这样几个方面:红军领袖的高瞻远瞩、英明果断、丰功伟绩;红军战士的英勇无畏、忠诚可靠、热情乐观、胸怀开阔;共产党人的信仰坚定、忠贞不渝、心系民族解放事业的博大胸襟;红军严明的战斗纪律和群众纪律、真诚平等的民族政策。这些“主题”概括起来就是所有长征题材电影所要证明的一个信念:红军为什么是不可战胜的,共产党人为什么是不可战胜的。

长征题材电影选择了不同角度来完成上述主题的表达:

(一)主题的正面表达

关于红军长征的伟大历史意义,在中央红军到达陕北以后,毛泽东在《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策略》一文中评价道:“长征是历史纪录上的第一次,长征是宣言书,长征是宣传队,长征是播种机。长征是以我们胜利、敌人失败的结果而告结束。”红军长征的胜利,粉碎了国民党反动派企图消灭中国共产党和中国革命的图谋,保存了中国革命的主力和精华部队,同时也以“红军不怕远征难”的豪迈气概向全中国乃至全世界宣告:中国共产党人领导的中国工农红军是不可战胜的。

对此,许多长征题材电影都采用了正面的方式加以强调。如《金沙水拍》(1994)中,毛泽东为了减轻行軍的负担,忍痛将刚出生的孩子送掉;贺子珍在敌机轰炸时,为了保护伤员而身负重伤。这些细节表明了红军纪律的严明,领袖的平等作风,以及红军中一视同仁,亲如一家的温暖氛围。《草地》(1986)中,共产党人常炽蒙受冤屈,过草地时仍然对押解员黄苏奋力相救;在濒临饿死的绝境时,仍然有两名红军战士要求入党;伤员曾立标为了不拖累部队,将口粮全部给了小女孩萍萍,自己则在饿死之前为大家编了草鞋;连长肖国成为了留下革命火种,让年轻力壮的同志为他送一份文件给首长,其实文件中写的是,“我们请你们交给党的重要东西正是你们自己!”在这些细节中,我们看到了共产党人的襟怀坦白,勇于牺牲的精神。

尤其是《大渡河》(1980)、《勇士》(2016)等表现红军夺取泸定桥的影片中,我们看到了毛泽东等领袖的英明果敢,运筹帷幄,真正达到了用兵如神的境界。而且,为了出其不意地夺取泸定桥,红军必须一昼夜跑完240里山路。到达泸定桥后,面对被抽掉了木板的十三根铁索,以及对面敌军的强大火力,红军组织敢死队,英勇前进,这都是红军顽强不屈的战斗精神的正面体现。

在红军长征题材电影中,类似这种表现红军领袖从容大度、红军战士英勇豪迈、共产党人忠诚坚贞、红军各项纪律严明的细节数不胜数,这些细节编织出高大的红军形象、共产党人形象,并在这些形象中融注了伟大的红军精神、长征精神。这正是这些影片为后人所留下的宝贵精神财富。

(二)主题的侧面表现

红军长征所到之处,大部分都是偏僻的少数民族地区。红军各部队认真执行党的民族政策、宗教政策和各项纪律,不进民宅,不违禁令,公平买卖,救死扶伤,严格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得到各民族同胞的衷心爱戴和热情支持。这使红军有机会在这些地区宣传革命真理,撒播下革命的种子,为后来开展革命斗争创造了有利条件。

影片《金沙江畔》(1963)中,为了凸显红军的纪律、政策、形象和精神,影片除了正面表现之外,也从侧面加以烘托。如藏族桑格土司的女儿珠玛,从一开始对红军的一无所知,甚至仇恨,到慢慢地了解红军、尊重红军、感激红军、敬佩红军,就是从侧面来表现红军的意志、形象、品质。尤其因土司拆掉水槽導致缺水时,红军没有强攻,而是忍受着饥渴却将水给珠玛喝。红军炊事班长金万德为了接好水槽而献出生命后,珠玛也由对红军的提防、警惕、误解开始油然而生敬意。这实际上就是借助珠玛的眼睛和心灵,让观众从一个侧面来感受红军的严明纪律,以及真诚待人、不怕牺牲的高尚人格。

《山寨火种》(1978)中的刺莉,是一位胸中充满仇恨火种的布依族姑娘,她被白山魈的队伍追杀时为红军所救,刺莉此时对红军一无所知,但她在养伤的过程中感受到了红军的善良、宽厚。刺莉来到街上后,像是一位游客,用好奇的眼睛看着街上的一幕幕:一位红军战士将身上的衣服披在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身上;红军正在组织批斗地主恶霸的大会,一位贫苦老妇正在血泪控诉……与此同时,红军到达石门寨后,不愿打扰群众。躲在门后的班二公看着红军不愿不打招呼就闯进家里使用舂米的石磨,而是用手搓时,感动得热泪盈眶,打开房门,把红军当亲人般对待。

红军长征是“宣传队”,这种宣传工作,不仅体现在红军每到一地的刷标语、分浮财、组织赤卫队等活动中,更体现在红军平时的言行之中。部分长征题材电影通过设置一个旁观者来观察红军的所言所行,正可以起到一个间接感染、直接宣传的作用。

(三)主题的对比反衬

长征题材电影为了突出红军形象、红军政策、红军精神,除了正面和侧面表现之外,也会通过反衬的方式加以强化。这个反衬的对象就是蒋介石、国民党军队、地方军阀和恶绅代表。

影片《四渡赤水》(1983)有大量表现以毛泽东为首的红军领袖在一起商讨战略战术的场景,营造的是一种平等、民主、爽朗、活泼,但又乐观、自信、坚定的氛围。这些领袖在一起亲切地交谈,紧张地商讨,大度地承担,真诚地合作。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国民党方面召开军事会议时,等级差异明显,看起来正襟危坐,却一个个离心离德,勾心斗角。国民党中央军和地方军之间相互忌惮,却又想相互利用,可谓各怀鬼胎,自然不可能形成团结一心、同舟共济的局面。

凡是涉及到红军巧渡大渡河的长征题材影片中,蒋介石都反复提到要让红军重复当年石达开在大渡河全军覆没的命运。但是,毛泽东却能总结石达开失败的原因:一是和彝人的关系搞僵了,二是抢渡大渡河的时间一再延误(《彝海结盟》)。因此,毛泽东认为不能坐困安顺场,失去转危为安的机动空间,应该溯流而上,在三天的时间里急行军320里,飞夺泸定桥(《大渡河》)。关键时刻,毛泽东等人的英明决策,红军的强大意志和誓死力争的精神使红军出其不意地跳出了蒋介石布置的包围圈。这个事例体现了三个维度的对比:一是和石达开对比,红军真诚平等的民族政策和宽广胸襟使他们顺利通过了彝族人的地区,体现出红军与当年太平天国军队不同的精神气质和精神风貌;二是毛泽东领导的红军绝处逢生,避免了石达开的命运,体现出红军强大的战斗力和灵活的战术;三是蒋介石等人的自负狂妄,离心离德,思想僵化,在善于理论联系实际的红军面前显得虚弱而愚蠢。

红军长征题材电影,其创作意图是为了重温历史,凸显红军的战斗精神和革命意志,突出领袖人物的风采。为了实现这些目的,影片从不同的角度来完成历史记载和精神书写,是值得肯定的艺术探索。

二、 长征题材电影的人物分析

长征题材电影中,红军常常是作为一个群体形象出场的,但是,故事片很难用群像作为主人公来设置情节,必须在群像中聚焦于某些个体才能使观众的情感投射有一个着力点,才能使观众在对人物命运的关注中随情节起伏。

大致而言,红军长征题材电影中重点刻画的人物可以分为三类:一是领袖人物,尤其特指毛泽东;二是红军的基层指战员,军阶上至师长、团长,下至普通的连长、排长、班长;三是普通的红军士兵:

(一)领袖人物身上处变不惊的大将风度

毫无疑问,毛泽东同志在长征中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他所指挥的四渡赤水、飞夺泸定桥等战役早已成为军事领域的范例。尤为重要的是,在红军遭遇困难局面,在李德等人盲目地用冒险主义、机会主义、逃跑主义方针指挥红军作战的混乱情势下,毛泽东出色地將马列主义与中国革命的实际情况相结合,指挥红军走出了困境。

《大渡河》(1980)中,毛泽东不仅学贯古今,而且善于分析具体问题,他面对红军很有可能困守在安顺场,甚至可能重蹈当年石达开全军覆没的命运时,灵活运用战术,巧妙地破解了敌人围困的企图。而且,当红军要在一天内走完240里山路以及时赶到泸定桥时,毛泽东不再是那个关切地为战士披上衣服的“好人”形象,而是体现出一位军事家的强硬态度和坚定决心,他下死命令,要红军哪怕减员一半也要完成任务。

影片《长征》(1996)中,在红军攻下娄山关之后,面对李德质疑自己是否懂马列主义的讥讽,毛泽东却劝大家不要急功近利,不要机械地守着固有的方针路钱抱残守缺,失去了灵活应变的能力,要在运动战中寻找战机。显然,毛泽东在复杂的革命形势面前体现出一位伟大的军事家的高远眼光和灵活务实的作风。为了突出毛泽东的光辉形象,影片常常在大远景中让毛泽东登临高山之巅,气定神闲地抽着烟,随意地用手指着群山逶迤之处,一时万千豪情,一览众山小的英雄气概,激荡在画面之中。

在伟人的背后,部分影片也想向观众呈现伟人“凡人”的一面。《金沙水拍》(1990)中,毛泽东送走刚出生的孩子时,心中百般不舍,黯然神伤,但为了大局和红军的纪律,仍然痛下决心,唯有将自己的津贴全部给领养孩子的老乡以平复心中的愧疚之情。这时的毛泽东不是“伟人”,只是一位普通的父亲。贺子珍因为生完孩子之后奔波劳累,又兼精神刺激,常在恍惚中听到孩子的哭声。这时,毛泽东托人送来一张字条,上书“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这时的毛泽东,是一位体贴的丈夫,更是一位舍小家保大家的革命者。

此外,在长征题材电影中,我们也能看到朱德的憨厚、周恩来的爽朗、刘伯承的儒雅。但是,我们要注意的是,这些人物之所以能成为名垂青史的革命领袖,不是因为他们的憨厚、爽朗、儒雅,而是因为他们在中国革命最困难的岁月里所体现的坚定、睿智。因此,对于这些“伟大”人物,影片应该在刻画人物的“伟大”之处着手,而不应一味地追求“人物立体化、复杂化”而塞给人物一些生活化、平民化的细节。

(二)基层指战员的坚定信仰和博大胸襟

在长征的整整两年中,红军将士历经曲折,转战十四个省,同敌人进行了600余次战役战斗,跨越近百条江河,攀越40余座高山险峰,其中海拔4000米以上的雪山就有20余座,穿越了被称为“死亡陷阱”的茫茫草地,用顽强意志征服了人类生存极限。在这些战役战斗和行军中,活跃着无数基层指战员的身影,他們的战斗和牺牲,同样是长征这部威武雄壮的战争活剧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影片《红叶铺满小路》(1983)关注的是几位女兵的故事。田川妹是一位指导员,她的丈夫被诬陷为叛徒,她也被保卫局的楚科长逮捕。面对这样的变故,田川妹没有反抗,没有抱怨,而是从容面对,相信组织。楚科长的一路押解,实际上也是他逐渐了解田川妹等女战士的过程。他在这些女战士身上发现了她们博大的胸襟,坚定的革命意志,并懂得了“为什么红军是不可战胜的”。

影片《草地》(1986)中,连长肖国成因偶然的机会要率领一群人穿过草地,他不肯放弃因负伤而执意不肯拖累大家的曾立标,他在全队都将遭遇绝境时让年青力壮的战士先走,自己留下来陪同老弱病残。为了鼓舞士气,肖国成甚至用“欺骗”的手段让战士们为他送一份文件给首长,以激励战士们走出草地。

长征题材电影中,人物塑造其实一直是短板,模式化、空洞化、符号化的标签似乎可以随便贴。对此,我们要一分为二地看待。在这类影片中,人物本来就容易是标签式的:领袖的伟大、红军的英勇。这些印象和感觉是历史流传中固定并积淀下来的,也是长征能够取得胜利的重要原因。影片在塑造这些人物时,必须要突出人物身上的这些本质性特点,才能算是合格的“长征纪事”。但从另一个方面看,影片中的人物之所以能打动人,除了他的“伟大”,一定也在某些方面体现出普通人的情感、情绪,从而感动观众、感染观众。这种“正常的人性”不应该被抽象的“共产党员形象”、“红军形象”所淹没或遮盖,观众有权利看到人物性格中的某些弱点,人性深处的犹豫、动摇,甚至软弱、恐惧。

(三)普通红军战士的牺牲精神和战斗意志

对于后人来说,如果没有强烈的爱国情怀和历史意识,隔着悠长的岁月回望时,长征的历程更像是伟人在沙盘上完成的一次用兵推演,或者地图上几个弯弯曲曲的红色箭头。在这种回望中,除了领袖的形象略为突出之外,普通的红军士兵可能就是一个空洞的数字,他们甚至在历史中没有名字,没有面目,更没有性格。只是,对于长征题材的故事片来说,即使为领袖人物加上平民化、人情化的言行,他们对于观众来说仍然是必须仰视的形象。只有那些普通士兵,才可能让观众在平等的注视中感受到一种亲切的气息。因此,部分长征题材电影也非常注重刻画真实可感的普通红军战士形象。

《突破乌江》(1961)中的罗小光,《金沙水拍》中的贺敏仁,《大渡河》中的小张、沈小莹,都是这些影片中重点描写的红军战士形象。如罗小光,他身上洋溢着“革命乐观主义”的气息,对于战争充满了期待和热情,他在行军中崴了脚仍然能够苦中作乐,能够大大咧咧地与毛泽东开玩笑,他主动要求担任渡江突击队的成员,他热情地教黄大发战术动作……在罗小光身上,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在困境中仍然不屈不挠、坚强乐观的红军战士形象。但是,当黄大发想为母亲复仇时,罗小光却突然扮演起“政委”的角色,教导黄大发说,革命不是为了报仇,是为了解放全中国,甚至解放全人类。本来,影片试图在罗小光身上呈现一个有血有肉的红军战士形象,但这种高调的政治话语反而容易让罗小光变得空洞而抽象,更不要说影片并未勾勒罗小光的成长轨迹。类似的问题在《金沙水拍》中的贺敏仁身上也存在。贺敏仁作为贺子珍的弟弟,影片极力突出他“平民化”的特点,以及他作为一个号兵的顽强,但是,影片却在后半段突兀地安排他和彝族姑娘曲比阿银一见钟情,生硬地让他偷了庙里的铜板,进而被枪毙。也许,创作者想借此表现红军队伍中的平等意识和严明纪律,并通过爱情的夭折以渲染战争的残酷,但影片疏于刻画贺敏仁的性格、心理,他基本上成了一个提线木偶,被创作者强行塞上几个动机,失去了人物所应有的那种真实感。

还有《马蹄声碎》(1987)中,一共有8位女兵,但观众除了对冯班长、隽芬、大脚略有印象之外,其它人物至影片结束时也很难一一对上号。这说明,影片在塑造这些女兵时存在模糊的地方,没有突出她们的性格或生理特征。这就导致观众对人物的感情比较疏离,难以在她们的斗争和牺牲中投入情感。影片虽然试图用女性柔弱的视角重新审视那段悲怆的、令人心酸的历史,但这些女性形象却没真正站立起来。尤其当5个女兵走出草地时,响起旁白的声音,“据说走出草地时,有上万人一起咳嗽。只有长征才有这样的场面,让我们记住这次伟大的远征吧。”这样的感叹多少有点莫名其妙,“咳嗽”和“伟大”联系起来足够牵强。

纵览众多长征题材故事片,虽然不乏惊险样式的情节设置,不乏红军群像的渲染,但大都缺乏真实可感的人物塑造,更缺乏能够引起观众强烈共鸣的普通战士形象。甚至,部分影片的创作更像是一次革命文献记录,而不是一次艺术创作。例如,《四渡赤水》、《长征》这一类全景式的影片,用宏观的视角来展现长征中的重大历史阶段甚至是长征的全过程,不时配上地图解釋和旁白说明,使人物和情节更像是一部纪录片中的情境重现,从而缺少艺术上的把握与追求,观众很难体验“沉浸式”的观影心理。还要注意的一种倾向是,许多长征题材电影对于当时低潮的革命形势、严峻的处境、并不明朗的前景缺少一种客观冷静的态度,“普遍的情况是,影片在故事的阐述中只限于表达事件的流程,只追求动作的紧张感,因为不重视不同人物的内心,所以对整个大时代整体氛围的把握就必然流于表面,让观众感觉不到那个时代的真情实感,损害了电影追求的对历史真实的再现。”[2]

三、 长征题材电影的情节分析

大部分长征题材电影都涉及红军长征途中如何面对凶恶残暴的追兵阻击,如何面对严酷恶劣的自然环境,如何同党内错误思想进行激烈斗争,进而在被动的局面中找到出路,找到前进的方向。这样,影片的外部可见动作是红军的战略、战术、战斗,内在精神源泉是红军的信念、意志。因此,大多数长征题材电影体现了一种经典的编剧思路:为红军设定一个千钧一发或者势在必行的任务,然后让红军凭借着自己的信心、毅力、勇气去战胜困难,完成任务。对于观众来说,这类影片的情节设置类似于“闯关模式”,人物需要闯过一个个关隘,最后到达胜利的终点。这类影片最大的观影乐趣不是来自于可预期的结局,而是在于过程的惊心动魄、一波三折、柳暗花明。

影片《突破乌江》中,红军渡过乌江之前,所面临的处境是这样的:薛岳率领50个团在后面追击;红军必须在四天的时间里走完200华里到达乌江南岸;敌旅长已经烧光南岸所有渡船,烧光所有可以用来渡江的门板;敌人在北岸派了重兵把守,且修筑了碉堡;乌江浪高水急……总之,只有将困难渲染到极致,战胜困难的过程才会更精彩,胜利之后的喜悦才会更强烈,才能在扣人心弦的氛围中牢牢地把观众控制在创作者的手中。随后,影片表现红军如何在这种不利的局面中突围:红军通过灭火、为百姓修房、分地主浮财和粮食、关心黄大爷等方式取得了群众的信任,并发动了群众,这相当于为渡江建立了一个巩固的后方;红军通过机智的方式侦察了敌人的火力部署;红军第一次抢渡失败之后利用群众的力量发明了双层竹筏;陈连长到达对岸后占领敌人的一个碉堡,为大部队强渡扫清了部分障碍;师部派了炮兵营来支援渡江部队……这样,红军终于顺利渡过了乌江。

只是,在渡江过程中,红军除了依靠群众路线,智慧、勇气、英雄气概和不怕牺牲的精神之外,还要加上敌人的愚蠢、堕落、离心离德。因为,驻扎在乌江北岸的敌军从旅长到士兵,都沉醉于抽大烟;敌参谋长没有任何谋略,对战争的预测竟然依靠卜卦;张营长凭着与旅长的裙带关系,无勇无谋,得不到下属的尊重;偶尔的胜利,敌旅长的奖赏要么是大洋,要么是烟土。这样一对比,红军的胜利突然变得没那么厚重,敌人的“弱智”多少削弱了胜利背后“人”的因素,甚至也部分消解了战争的严酷性。

在另外一些长征题材电影中,创作者设置的“核心冲突”也是扣人心弦的:影片《金沙江畔》中,红军渡过了金沙江,但必须通过藏民区,而土司受国民党军队的挑拨离间,对红军准备赶尽杀绝。影片《金沙水拍》中,红军渡过了金沙江,但必须尽快通过彝民区,早日抵达大渡河。影片《大渡河》中,红军必须尽快渡过大渡河,尤其是在安順场运力不足的情况下要占领泸定桥以早日突围。影片《彝海结盟》(1996)中,红军的先遣队为了争取时间,必须以最小代价通过彝民区才能占得先机……这些影片虽然气势磅礴,细节用心,情绪感人,但在整体上却没有达到一部合格的情节剧的要求,其中最为刺眼的缺点就是节奏处理拖沓或者仓促。如影片《彝海结盟》,观众默认情节重心是红军如何顺利通过彝民区。但是,一部100分钟的电影,红军直到68分钟时才到达彝民区。这就是说,前面的68分钟全部在介绍背景。对于正常的编剧思路来说,前面的68分钟只能压缩成10分钟,介绍这样几个信息就足够了:红军为什么必须通过彝民区;通过彝民区的困难和危险有多大。

还有影片《马蹄声碎》,其情节主线应该是8位红军女战士发现大部队已经离开之后,她们决心追上大部队。她们决心追上大部队是“情节拐点”,影片的情节焦点是她们在追赶大部队过程中所遇到的种种挑战和障碍。影片时长94分钟,但“情节拐点”直到39分钟才出现。前面的39分钟里又没有完成对主要人物的性格特点介绍,因而有拖沓之嫌。而且,她们直到82分钟时才到达草地,这必然使得“过草地”的场景被严重简化,无法凸显她们在极端的自然条件下如何坚定不移地追赶大部队的感人情景。

由于部分长征题材影片节奏处理拖沓或者仓促,导致影片的主线不集中,整部影片缺乏一个强烈的戏剧冲突,无法设置一个统一的戏剧悬念来吸引观众。这个问题,不仅出现在《长征》《四渡赤水》《金沙江畔》《金沙水拍》等全景式表现长征的影片之中,上述小切入口的影片也不例外。

同时,由于大多数长征题材电影的政治指向性过于高调,导致部分影片在处理战争,还原红军处境等方面都存在乐观化,甚至浪漫化倾向,对于核心困难的解决处理得过于理想化或者简单化。如影片《四渡赤水》,对于红军这次运动战,旁白的声音用充满豪迈和自信的语气将许多重要场景一笔带过,观众相当于在地图上重温了红军四渡赤水的过程,却对于其中的过程、细节知之甚少。更何况,影片几乎有一条与红军长征并驾齐驱的线索,就是国民党方面的王道之如何协调地方军围困红军的过程。再加上影片为了突出毛泽东的英明领导,还有大量毛泽东和周恩来等人开会商量战略方针的场景,这就导致影片中真正表现红军战斗、突围的场景相当有限,并导致影片主线不突出,细节不饱满,降低了影片的观赏性。

结语

在纪念红军长征胜利70周年之际,八一电影制片厂出品的影片《我的长征》(2006)在处理前人已多次涉及的重大题材时,在宏观的视野和独特的构思中,不仅在秉承中国主旋律影片的主导叙事策略——政治伦理化上有新的演绎,而且选择了一种个体化的视角来结构情节,这使得影片既有史诗般的厚度,又具有个体性的真切感,达到了艺术性、感染力和感召力的融会统一,是长征题材影片的重要突破。

《我的长征》的另一成功之处是建构了一种舒缓从容的节奏感。影片用宁静的山野风光,充满纯真乡情的江西山歌,少数民族青年男女间炽热而真挚的爱情,在炮火纷飞、硝烟弥漫中营造出纯粹、诗意的艺术世界。这种对意境的孜孜以求,对人性人情的着力凸显,对抒情化节奏的精到把握,都体现了影片对真情实感的善意维护,以及为酷烈、刚毅的战争添上一抹温柔的良苦用心。

2016年,在纪念长征胜利80周年之际,电影《勇士》上映了。《勇士》以红军长征途中强渡大渡河,飞夺泸定桥的英雄史实为原型,展现勇士们在敌人的围追堵截中大智大勇,挑战生死关口的非凡经历。《勇士》的情感基调悲壮、惨烈,但又热血、阳刚。影片利用技术的优势,最大限度地还原了历史,重现了战争,既让观众看到了战争的残酷性,更让观众看到了红军将士身上的革命乐观主义,以及战士心中的愤怒、悲伤、绝望、觉醒和豪迈。影片在情节冲突的设计,煽情场面的营造,人物的刻画,视听冲击力的追求,甚至历史氛围的再现上都使民族感情和国家意志的传达得到影像叙事的支撑。这既缘于影像技术的飞速发展,也缘于历史观念的进步以及创作者历史责任感的张扬。

虽然,历史中的“长征”已成往事,但艺术领域的“长征”任重道远。这两部影片让我们看到了长征题材电影在新的历史时期所体现的历史观念、艺术观念、艺术表现手段的变化以及进步。这对于长征题材电影的未来发展是非常重要的启示。

参考文献:

[1]巴陇锋.长征题材电影简史及其批评[J]乌鲁木齐职业大学学报,2007(03).

[2]张啸涛.电影中的“长征”[J]文艺理论与批评,20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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