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孝通对于“文化自觉”的自觉(代主持人语)

2017-05-30 10:48李心峰
贵州大学学报(艺术版) 2017年3期
关键词:费孝通文化自觉命题

李心峰

中图分类号:J0-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444X(2017)03-0013-03

国际DOI编码:10.15958/j.cnki.gdxbysb.2017.03.002

费孝通先生自1997年明确提出“文化自觉”这一重大时代课题,到今年即2017年,已有整整20年。费孝通(1910-2005)先生是我国现当代著名社会学家和人类学家,是中国现当代人文社会科学的杰出代表,是跨越20世纪和21世纪的中国当代最重要、最具影响力的思想家、人文社会科学家。他的社会学、人类学研究常被引为人文社会科学各领域学术研究的经典范本和重要参照;他提出的许多重大理论、学术命题,常常成为人文社会科学各领域具有普遍意义的一般思想、文化、学术命题,引起人文社会科学各领域的广泛关注、热烈回应和积极探讨。他于20年前明确提出的“文化自觉”,便是这样一个在所有人文社会科学领域具有普遍意义的一般性文化命题,不仅在社会学人类学领域引起深切共鸣、热烈反响,在人文社会科学其他许多领域,也被人们广泛地讨论、言说。

费孝通先生1997年曾在多个场合、多篇文章中谈及“文化自觉”这一重大命题。而第一次明确使用这一概念并对其基本内涵予以初步的阐发,是在刚刚进入1997年不几天的元月四号北京大学重点学科汇报会上,费孝通作了一个《开创学术新风气》[1]1的发言。在这篇发言中,费孝通认为北大应该开创一代学术的新风气,而且,在他看来,北大此时开创一代学术新风气,可谓恰逢其时:“当今世界各种文化有如欧美文化、伊斯兰文化、印度文化、中国文化等等,都在接触、在碰头。世界正在进入一个地球村,形成一个全球多元文化的时代。这是北京大学应当能够开创一代新风气的时机。”[1]1

正是在呼吁北大开创一代学术新风气时,费孝通提出了著名的“文化自觉”命题。换言之,此时的费老是把“文化自觉”作为一种学术新风气加以倡导的。如他所说:

开创什么新风气呢?我想用“文化自觉”四个字来表达。我意识到中国正走上了小平同志所指出的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通过四个现代化,开创出一个新的精神文明。北大应抓准这个机会。历史发展到一定时期就需要找到一个地方和一群人来发扬一种新风气。我想当前的新风气就是文化自觉,各民族开始要求自己认识自己的文化,提出一系列的问题:为什么我们这样生活?这样生活有什么意义?怎样发展下去?人文科学负有答复这一系列问题的重大责任。[1]1-2

在这个发言中,费孝通所提出的“文化自觉”,其含义比较简单、明晰,就是各民族“自己认识自己的文化”。在这次北大召开的重点学科汇报会结束之后,费孝通又在潘乃谷同志在汇报会上的现场纪录稿的基础上,特别对“文化自觉”这个概念写下这样一段补充性的解释:

文化自觉只是指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对其文化的“自知之明”,明白它的来历,形成过程,在生活各方面所起的作用,也就是它的意义和所受其他文化的影响及发展的方向,不带有任何“文化回归”的意思,不是要“复旧”,但同时也不主张“西化”或“全面他化”。自知之明是为了加强对文化发展的自主能力,取得决定适应新环境时文化选择的自主地位。

文化自觉是一个艰巨的过程:首先要认识自己的文化,根据其对新环境的适应力决定取舍。其次是理解所接触的文化,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加以吸收。各种文化都自觉之后,这个文化多元的世界才能在相互融合中出现一个具有共同认可的基本秩序和形成一套各种文化和平共处、各抒所长、联手发展的共同守则。7年前在我80岁生日在东京和老朋友欢叙会上的答谢词中,我瞻望人类学的前途时所说的“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这一句话,其实就是今天我提出的文化自觉历程的概括。[1]5-6

应该说,费孝通在此次北京大学重点学科汇报会上的这一发言,在费孝通晚年“文化自觉”思想的形成过程中,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标志着“文化自觉”这一具有重大文化理论与实践意义的学术概念、学术命题的正式形成和正式提出。而他在会后对“文化自觉”这一新提出的概念的进一步解释,更是具有重要的学术意义,大体确立和奠定了费孝通晚年多次阐发“文化自觉”的思想主线与理论基调。

在这里,我们关心的是这样一个问题:虽然“文化自觉”作为一个学术概念、一个四字词语,是费孝通于1997年(确切地说,是在1997年元月4号北大重点学科汇报会上)最早提出并在学界迅速流行开来的,但是,作为“文化自觉”一词所指涉的各民族“自己认识自己的文化”或对于自己文化的“自知之明”这样的文化认知行为或文化认识活动,是到了1997年初费孝通先生明确、正式提出这一概念的时候才开始的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其实,费孝通先生在阐发他提出的“文化自觉”概念时,已经为我们回答了这一问题。在他看来,过去尽管没有明确提出“文化自觉”这样一个学术概念,但并不意味着没有“文化自觉”的实际行动。首先,在费孝通看来,“文化自觉”作为一种新风气,“不仅限于中国,而且正在许多先进国家中酝酿和展开。我们中国要抓住这个机遇,参与和推动这个学术的新风气。”[1]1就是说,这种文化自觉,已然是世界上正在酝酿和展开的一种新风气,中国需积极参与、用力推动。其次,费孝通谈到他重温当年的老师马林诺夫斯基给他的《江村经济》所写的序言,“60年后重读老师的序言,才有豁然贯通之感,明白了马老师为什么说这本书是人类学发展中的‘里程碑。他赞扬的是我开始自觉地认识自己的文化了。”[1]3就是说,早在60年前撰写《江村经济》时,费孝通实际上就在做“自觉地认识自己的文化”的工作了,也就是在进行着“文化自觉”的实践。其实,不只是《江村经济》这一本书,费孝通的《乡土中国》《生育制度》乃至他从14岁开始写作与研究直到他的晚年所做的全部社会学人类学研究工作,不都是在践履“文化自觉”的神圣使命吗?由此推衍开来,也可以说,近现代那些力图认知自己民族文化、文明的起源、演化、症结、危机、优长、出路与未来的人文学者、社会学者,不都是在做着“文化自觉”的工作吗?再次,就费孝通本人而言,他关于“文化自觉”这一理念、概念的思考,也并不自此日始,而是早已开始思考。至少,他在此7年前,即在他80岁生日在日本与老朋友欢叙会上的答谢词中提出的“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十六字箴言时,便蕴含了“文化自觉”的思想内涵。其中,“各美其美”,便是“文化自觉”最基本的义涵即自己认识自己的文化的另一种语言表达方式。而这全部四句话、16个字,用费老自己的话说,“其实就是今天我提出的文化自觉历程的概括”。总之,无论是费老以及更大范围内的学者对于“文化自觉”的实际践履还是费老本人对于“文化自觉”命题本身的思考,都并非自1997年才开始的。

然而,我们还是想特别强调1997年在费孝通“文化自觉”思想形成过程中的关键性、标志性的重大意义。这种意义,在我看来,就是费孝通对于“文化自觉”的“自觉”。这种“自觉”,不只体现在费老为其做了科学的“命名”,以高度凝炼的语言提炼出“文化自觉”这一为学界普遍认同、广泛使用的学术概念,更主要的是对其理论内涵作了深刻阐发,尤其是结合当代世界文化发展的总体趋势与现实状况,以及中国社会文化的时代历史语境,揭示了这一理论命题的历史规定与时代特征,使其不同于普泛意义上的文化上的自我认知与自知之明,而是与一定民族的文化自立、未来文化发展方向的取舍与选择等等重大文化发展战略密切相关的文化课题。由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今日中国时代文化主题由“文化自觉”向“文化自信”转换的内在逻辑。

故而,在费孝通明确而正式地提出“文化自觉”这一学术概念、文化命题整整20周年之际,我们集中编发一组回顾费老“文化自觉”思想形成过程、阐发费老“文化自觉”理论内涵及其理论与实践意义的文章,以飨读者。这一期的几篇文章,虽然不是从艺术学学科进行的探讨,但作者们分别从社会学人类学(民族學)视角的探讨,对于艺术学学者们的研究与思考,无疑具有宝贵的借鉴意义。况且,在学界普遍强调学科交叉与融合的当代学术语境下,我们不拘于狭隘、固化、僵硬的学科界限,刊发这样几篇对于艺术学而言可谓是来自“他者”视野的探索与思考,应是一种有益的尝试吧。下一期同一专题,我们将集中刊发一组来自艺术学界、从艺术问题出发对于“文化自觉”的解读与阐发的文章,以期将关于“文化自觉”的探讨引向深入,引向更为切实而具体的境域。

2017年5月29日(丁酉,端午前夕)

参考文献:

[1]费孝通.开创学术新风气[A]//费孝通全集(第十六卷)[M].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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