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康难题是另一种囚犯困境吗?*

2017-06-05 14:59张智皓
逻辑学研究 2017年1期
关键词:复制品处境囚犯

张智皓

中正大学 哲学系

Lenserote@gmail.com

纽康难题是另一种囚犯困境吗?*

张智皓

中正大学 哲学系

Lenserote@gmail.com

囚犯困境(Prisoner’s Dilemma)与纽康难题(Newcomb’s Problem)是决策理论中著名的两个难题。David Lewis(1979)论证了这两个难题其实是同一种问题。如果Lewis是对的,那么这两个难题会有同一种解决方案。José Luis Bermúdez(2013)反驳Lewis的论证,他指出Lewis忽略了纽康难题中玩家所面临的知态处境,在将此处境加入考虑之后,Lewis的论证将会失败。在这篇文章,笔者通过分析Bermúdez的论证,指出他的论证缺陷,进而修改他的论证,说明在做出适当的补充后,Bermúdez原来企图构造的论证才可能实现。最后,进一步说明,即使完成了Bermúdez心目中的论证,他的论证依然不足以成功反驳Lewis,也因此不足以证明囚犯困境与纽康难题是两种拥有不同结构的问题。

决策理论;囚犯困境;纽康难题;知态处境

1 概论

囚犯困境(Prisoners’Dilemma)与纽康难题(Newcomb’s Problem)是决策理论中著名的两个案例。有许多哲学家认为这两个案例彼此有关连。1相关讨论请参见[2,3,6,7]。然而,David Lewis于1979年的文章中主张,将这两种案例视为彼此“有关连”是低估了这两个案例的关系。他认为,更精确的说法应该是:它们是同一种问题(They are one and the same problem)。又或者,我们可以说囚犯困境是一种纽康难题([6],第235页)。

如果Lewis的说法是对的,囚犯困境与纽康难题是同一种问题,那么,这种说法蕴含了一个重要的后果:玩家在这两种难题中应该要有同样的解答。换言之,这两个案例会有相同的解决方案,处于这两种案例中的玩家如果是理性的,应该要做出一样的选择。2在本文中的“玩家”皆是指涉到面临这些难题的决策者。除此之外,Lewis的论证还有另外一个后果是:纽康难题将转变成现实生活可能面临的难题。在纽康难题被提出来之后,有些人认为我们不需要去面对纽康难题,理由在于,纽康难题是一个想象中的情况,不会在真实生活中出现,因此我们不会真的面临那种难题。然而,如果Lewis是对的,那么,囚犯困境正是一种纽康难题。接着,就如同我们都同意囚犯困境是真实的困境一样,纽康难题显然也会是真实的困境(参见[6],第240页)。如此一来,一旦纽康难题是真实生活可能面临的困境,我们终究还是得面对它。

尽管Lewis的论证得到不少哲学家的认同3相关讨论请参见[5,8]。,然而,José Luis Bermúdez在2013年的文章中重新检视了Lewis的论证后,认为Lewis的论证有一个重大的缺陷,此缺陷将使得Lewis无法成功的证明囚犯困境与纽康难题是同一种问题。根据Bermúdez的说法,这个缺陷在于Lewis分析纽康难题的架构时,忽略了玩家在纽康难题中所面临的知态处境(epistemic situation)。4一般来说,“知态处境”是指行动者当下对自己所面临的处境之理解:包含对其背景知识、背景信息与相关信念的理解。一旦我们将此处境加进纽康难题中,Lewis的论证将无法成立。如果Bermúdez的论证是对的,除了能够说明Lewis的论证不成功之外,更可以进一步的说明纽康难题与囚犯难题不会是同一种问题。如果它们不是同一种问题,前述的两种后果:(1)这两个问题有一样的解答,以及(2)纽康难题是真实的困境不会成立。

这篇文章的第二节简述了Lewis如何论证囚犯困境与纽康难题是同一种问题;接着,文章的第三节说明了Bermúdez如何论证Lewis的论证不成立,以及他如何说明囚犯困境与纽康难题不会是同一种问题;在第四节,我将分析Bermúdez论证的缺陷,他原来的论证缺少了一个部分,以至于他心目中的论证尚未完成,这个有缺陷的论证自然无法反驳Lewis的主张;进而,在第五节,我将协助Bermúdez补上他论证中缺少的部分,以完成Bermúdez心目中尝试建构的论证;然而,在第六节我将论述,即使完成了Bermúdez心目中的论证,此论证依然无法成功的反驳Lewis,换言之,此论证还是不足以说明囚犯困境与纽康难题属于两种难题;最后则是本文的结论。

2 Lewis的论证

在说明Lewis的论证之前,我们需要先对囚犯困境与纽康难题有基本的理解。首先,标准的囚犯困境大致上可以用下表来说明:

根据此表格,在囚犯困境中的A与B面临审判,他们需要做出选择。如果A与B都选择不合作,则两人都需要处六年徒刑(处境i),这比两人互相合作的结果要糟糕许多。如果一方选择合作,但是另一方选择不合作,则结果将对合作方极其不利,对不合作方最为有利,因为不合作方将转为污点证人,无罪释放;而合作方因其罪刑而处十年徒刑(处境ii与iii)。最后,如果A与B选择互相合作,则由于证据不足,两人都只需要被判一年徒刑,这是四个可能处境中最好的结果(处境iv)。

接着,纽康难题可以用下表来说明:

根据此表格,在纽康难题中,玩家面前有两个盒子,一个是透明盒子,里面有一千元;另一个是不透明盒子,里面要么是空的(没有钱),要么有一百万元。玩家可以选择两个盒子都拿,或者只拿不透明盒子。玩家知道一项信息:在选择之前,有一位高度可靠的预测者会预测玩家的选择。如果他预测玩家只拿不透明盒子,则他会在这个盒子里面放一百万;如果他预测玩家两个盒子都拿,则他会保持不透明盒子里面是空的。因此,当玩家选择只拿不透明盒子时,可能有两种情况:(1)预测者预测他两个盒子都拿,他获得零元(处境a);(2)预测者预测他拿不透明盒子,他获得一百万(处境b)。当玩家选择两个盒子都拿时,也可能有两种情况:(1)预测者预测他两个盒子都拿,他获得一千元(处境c);(2)预测者预测他拿不透明盒子,他获得一百万一千元(处境d)。

在对这两个案例有所理解后,我们可以开始看Lewis如何铺陈他的论证。首先,Lewis对囚犯困境做了微调,将四种可能的结果从“处以徒刑”修改成“获得金钱”,以下表说明之([6],第236页;[1],第424页):5这里的表格主要是以Lewis所刻划的表格为主,而Lewis与Bermúdez在表格刻划上的差异仅止于顺序上的不同,对于论证本身不会有影响。

我们可以看出两种版本的囚犯困境在结构上是一样的。如果两方都不合作,结果会比两方互相合作要糟糕许多(处境i)。如果一方合作,另一方却不合作,则对合作那一方而言,结果会极其不利(处境ii与iii)。如果A与B都选择合作,则可以获得最佳的结果(处境iv)。

接着,Lewis进一步分析,如果玩家身处囚犯困境与纽康难题中,各自将会面临的处境。他的分析如下:

身处囚犯困境(金钱版本)的玩家(囚犯)面临之处境:

(1)我面前有一千元,我可以选择拿或不拿。

(2)我有可能获得额外的一百万元,但不论我是否能获得这一百万元,都与我的选择无关,能否获得一百万与我的选择在因果上是独立的。

(3)我将会获得一百万,当且仅当,你没拿你的一千元([6],第236页)。

说明:首先,在囚犯困境中,我可以选择合作或者不合作,而只要选择不合作,不管对方怎么选,我都至少可以获得面前的一千元,(1)成立。接着,我能否获得额外的一百万元,完全取决于对方的选择,一旦对方选择合作,那不管我合作或者不合作,我都可以获得一百万元,因此,我能否获得一百万元与我的选择在因果上是独立的,(2)成立。最后,只要对方选择合作(不拿他的一千元),那不论我如何选择,我都将可以获得一百万元;而且,如果我将可以获得一百万元,那肯定代表对方选择了合作(不拿他的一千元),(3)成立。6为了保持论述上的流畅与易读,在本篇文章中的“你”与“他”都是指涉到情境中“我”之外的另外一方,两个词交互使用对论证不会有影响。

身处纽康难题的玩家面临之处境:

(1) 我面前有一千元,我可以选择拿或不拿。

(2) 我有可能获得额外的一百万元,但不论我是否能获得这一百万元,都与我的选择无关,能否获得一百万与我的选择在因果上是独立的。

(3*)我将会获得一百万,当且仅当,我被预测没拿我的一千元。7在Lewis原文中,当他描述纽康难题所面临的处境时,基于处境(1)与(2)与囚犯困境中完全相同,因此他直接省略处境(1)与(2)。这边是根据Lewis的原意所作出的重述。([6],第236页)

说明:首先,在纽康难题中,我可以选择只拿不透明的盒子,或者两个盒子都拿。换言之,我可以自己决定要不要拿透明盒子中的一千元,(1)成立。接着,由于我是在预测者的预测结束后才作选择,因此,在我选择时,不透明盒子里面要么有一百万,要么没有钱,不会因为我当下的选择而改变,因此,我能否获得一百万与我的选择是因果上独立的,(2)成立。最后,只要我被预测没拿透明盒子中的一千元(只拿不透明盒子),则不管我最终拿一个不透明盒子还是两个盒子,都可以获得不透明盒子中的一百万元;而且,只要我获得不透明盒子中的一百万元,那就代表我被预测没拿透明盒子中的一千元,(3*)成立。

从Lewis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出,在这两个情境中的玩家都面临完全相同的处境(1)与处境(2),而第三个处境的差别也仅在于双条件句的右半部不同。因此,如果Lewis能够成功的说明(3)与(3*)的右半部互相蕴含对方,那么他就能够成功的说明(3)与(3*)互相蕴含对方。

Lewis的策略是先从改写(3*)开始,他将(3*)改写成(3**):

(3**)我将会获得一百万,当且仅当,有一个潜在的预测程序能产生某结果,而此结果代表着一项预测:我没有拿我的一千元([6],第237页)。

Lewis这样的改写是正当的。在纽康难题中,“预测者”本身到底是什么东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预测”是否可靠。因此,(3*)与(3**)是等价的(equivalence)。接着,在将(3*)改写成(3**)之后,Lewis要想办法将(3**)与(3)连结起来,让两者也变成是等价的。他的策略是透过“复制品”(replica)来完成这项工作。

对于Lewis来说,我的复制品可以扮演一个很称职的潜在预测程序。如果我的复制品足够完美,完美的复制了我所有的性质,那么,将他放在任何一个决策情境中,他所做出的决策就可以被视为一项很可靠的预测,预测我在此决策情境中将作出怎样的选择(参见[6],第237页)。

现在,让我们将这样的想法与(3**)相结合,如果我的完美复制品正是那个潜在预测程序,而复制品的选择代表了对我的选择的预测。这么一来,我们就可以将(3**)理解为:我将会获得一百万,当且仅当,你(我的完美复制品)没有拿你的一千元。由于(3**)是(3*)的改写,因此(3)是(3*)的其中一种理解,我们可以看出(3)其实会是(3*)的一个特例(special case);接着,反过来也可以成立,如果我们将(3)理解为(3**),将“你没有拿你的一千元”理解为“我的复制品没有拿他的一千元”,接着将“我的复制品没有拿他的一千元”理解为“我被预测没拿我的一千元”,则(3*)就会变成是(3)的其中一种理解,也就是(3*)变成(3)的一个特例。换言之,当我们将潜在预测程序设定为是玩家的完美复制品时,在此特定情境底下(3)与(3*)会互相蕴含对方。如此,Lewis就能够成功的说明(3)与(3*)是等价的。8Lewis在他1979年的论文中没有论证(3*)是(3)的特例。对Lewis来说,他仅将囚犯困境视为纽康难题的一个特例,但没有将纽康难题也视为囚犯困境的特例。然而Bermúdez则在他的文章中同意Lewis的论证其实可以透过同样的策略,将(3*)视为是(3)的特例。(参见[1],第426页)

最后,如果上述的论述是有道理的,如果我们将“潜在预测程序产生的结果作为我的选择的预测”理解为“我的完美复制品所做出的选择”时,基于(3*)与(3**)是等价的,而(3**)与(3)也是等价的,因此我们可以得出:(3*)与(3)是等价的。Lewis主张,一旦(3*)与(3)是等价的,那么玩家在囚犯困境与纽康难题中,都会面临完全相同的处境,因此,这两个问题是同一种问题,而不是两种不同的问题。

基于此论证,由于纽康难题与囚犯困境属于同一种问题,Lewis认为玩家在面临这两个问题时,应该要有同样的选择。如果我们认为玩家在纽康难题中理性的选择应该是选择拿一个不透明盒子,那么在囚犯困境中,玩家就应该选择与对方合作(不认罪);相反的,如果我们认为玩家在纽康难题中理性的决策应该是选择拿两个盒子,那么在囚犯困境中,玩家就应该选择不合作(参见[6],第239–240页)。9Lewis自己的立场是认为在纽康难题中,理性选择是拿两个盒子,而在囚犯困境中,理性选择是不合作(参见[6],第240页)。然而,怎么选择才算是真正的理性选择并非本文讨论的目标,因此本文对此将不预设立场。除此之外,纽康难题也会如Lewis所说的,是真实的困境,因为囚犯难题就是纽康难题的现实案例。

3 Bermúdez的论证

在上一节,我简述了Lewis如何透过引入完美复制品的设定,论证囚犯困境与纽康难题是同一种难题。在这一节,我要接着说明Bermúdez如何论证Lewis的论证是不成功的。

为了要说明Lewis论证的错误之处,Bermúdez首先简单的形式化Lewis整个论证的结构:

接着,简述Lewis的论证结构如下:

由于(3)与(3*)是等价的,那么,根据Lewis对玩家在囚犯难题与纽康难题中所面临之处境分析,显示出这两个难题是同一个难题。

Bermúdez同意前述的论证以及其结论:(3)与(3*)是等价的。但是他不认为这个论证可以证明囚犯难题与纽康难题是同一个问题。为什么?回顾前一节,Lewis之所以可以透过此论证主张囚犯难题与纽康难题是同一个难题,理由在于,根据Lewis对于这两个情境的分析,情境中的玩家面临完全相同的三个处境。但是Bermúdez不同意Lewis对这两个情境的分析穷尽了此两情境的所有内涵,他认为Lewis忽略了一项重要的处境:知态处境(参见[1],第427页)。

在纽康难题中,玩家除了面临(1)、(2)与(3*)之外,还面临了第四个处境(4*),这个处境的内容是:玩家对于“我将会获得一百万,当且仅当,我被预测没拿我的一千元”有高度的信心。让我们将这样的处境表达如下:

Bermúdez接着说,基于纽康难题中的玩家面临处境(4*),如果囚犯难题也是同样的难题,那其玩家应该也相应的要面临处境(4):

如此一来,要成功论证囚犯难题与纽康难题是同一个难题,除了要能够论证(3*)等价于(3)之外,还必须要论证(4*)等价于(4)。Bermúdez认为我们可以透过同样的策略(Lewis论证(3*)等价于(3)的策略)来完成这项工作(参见[1],第427页)。首先,将(4*)改写成(4**):

有了(4**)之后,基于同样的策略,只要能够说明(4**)与(4)也是等价的,就可以证明(4*)与(4)是等价的。然而,Bermúdez让我们现在将焦点放在“(4*)与(4)是等价的”这个命题上面。这个命题要能够成立,那代表着另外一个命题(5)必须要成立:

有了(5)之后,才能够顺利的证明(4*)与(4)是等价的。但是,现在问题来了:在囚犯难题中有(5)是什么意思?Bermúdez认为,在囚犯难题中有(5)意味着,当对方没有拿他的一千元时,我对于“我拿我的一千元的”这个选项的信心是很低的;同样的,当对方拿他的一千元时,我对于“我不拿我的一千元”这个选项的信心是很低的(参见[1],第428页)。换言之,Bermúdez认为一旦(5)出现了,在囚犯困境中的玩家会高度相信只剩下两个选项,也就是高度相信自己与对方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两边(我与我的复制品)要么都拿他们的一千元,要么都不拿他们的一千元。

接着,如果接受(5)会造成这样的结果,玩家会高度相信他们所面临的情境只剩下两个可能选项:(1)两个人都选择不合作(拿他们的一千元),或者(2)两个人都选择合作(不拿他们的一千元)。这表示两个玩家所处的情境都不属于囚犯困境。因为囚犯困境要成为困境,正在于可能选项有四个。一旦玩家相信自己面临的可能选项只剩下两个,他们可以很轻易做出选择,困境与难题将不复存在(参见[1],第428页)。换言之,为了要证明囚犯困境与纽康难题是同一个难题,Lewis必须要接受(5),但是,一旦接受了(5),反而会使得玩家所处的情境不属于囚犯困境。

如果Bermúdez的论证是对的,那我们可以得到如下结论:为了证明纽康难题与囚犯困境是同一种问题,纽康难题情境中,玩家所面临的知态处境条件也必须要加入囚犯困境,但是将此知态处境加入囚犯困境之后,反而会使得玩家离开囚犯困境,进入一个只剩下两种可能情况的情境(为了行文方便,让我们将此情境称为“类囚犯困境”)。换言之,Bermúdez认为与纽康难题相同的情境,并非我们一般所谈的囚犯困境,而是另外一个看似囚犯困境,但却只有两个可能情况的类囚犯困境。因此,纽康难题与囚犯困境不会是同一种难题,而是两个拥有不同结构的难题。

4 Bermúdez论证之缺陷

从前一节的论证中,我们可以看出Bermúdez的论证关键在于(5)这个知态处境。Bermúdez认为一旦(5)成立,则玩家面临的情境将不再是原本困扰我们的囚犯困境,而是另外一个只剩下两个可能情况的类囚犯困境。会造成这样的结果,理由在于(5)的成立会使得玩家取消两个囚犯困境中的可能情况,被玩家取消的两个可能情况分别是自己与对方做出不同选择的两种情况,少了这两个可能情况之后,玩家面临的就不再是囚犯困境,而是类囚犯困境。

然而,我们要问:(5)的成立真的会产生这样的结果吗?我认为不会。我相信Bermúdez之所以认为(5)的成立会产生这样的结果,原因在于他对(5)有错误的理解。让我们先回顾Bermúdez自己的说法:

如果我对于(5)的成立有高度的信心,那意味着,当另外一方不拿他的一千元时,我对于自己“拿我的一千元”这个选项之可能性的信心是很低的;同样的,如果另外一方拿他的一千元时,我对于自己“不拿我的一千元”这个选项之可能性的信心是很低的。因此,由于我相信另一方是我的完美复制品,我会坚定的认为我与对方做出不同选项的那两种情况是不可能出现的。([1],第428页)

Bermúdez认为(5)的成立会产生前述后果。从这段引文中我们可以看出,他认为当(5)成立时,于囚犯困境中的两位玩家只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要么两个人都选择合作,要么两个人都选择不合作。但是,如果我们仔细观察(5)的意涵会发现,事实上,(5)的成立不会产生这样的结果。让我们再次将(5)拿出来检视:

根据(5),玩家对于某一个命题有高度信心,而此命题的内容是“有一个潜在的预测程序能产生某结果,而此结果代表着一项预测:我没有拿我的一千元,当且仅当,你没拿你的一千元”。回顾Lewis的整个论证,我们知道这个命题中的“潜在预测程序”指的是“我的完美复制品”,而这个预测程序所产生的“结果”,指的是“我的完美复制品做出的选择”。接着,由于这个选择所代表的预测是“我没有拿我的一千元”,因此,我们可以得出这个命题的左半边意思是:我的完美复制品没有拿他的一千元。经过适当的替换之后,在完美复制品策略底下,我们对于(5)的适当理解应该是以下命题:

现在,让我们将焦点放在这个玩家具有高度信心的命题上。在这个命题的右半边所提到的“你”指的是囚犯困境中,我以外的另外一方,也就是我的完美复制品;而在这个命题的左半边所提到的“我的完美复制品”也是指涉到囚犯困境中,我以外的另外一方。换言之,命题中的左半边与右半边,皆是指涉到了同一个对象(我的完美复制品)。现在我们可以清楚看到这个命题的意义了,如果这个命题左半边与右半边都是指涉到我的完美复制品,那么,其实这个命题只不过是表达了一个恒真句“我的完美复制品没有拿他的一千元,当且仅当,我的完美复制品没有拿他的一千元”。

换言之,(5)的成立,仅仅意味着玩家对于一个恒真的命题有高度的信心。而且,我们可以看出这个命题只与“我的完美复制品会如何行为”有关,与“我会如何行为”无关。换言之,这个命题的内容并不实际指涉到囚犯困境难题中的任何一种情况,因此,当玩家对此命题有高度信心时,并不会因此消灭囚犯困境中的两个可能情况。如果(5)的成立并不如Bermúdez所认为的:我会对于我与另一方(我的完美复制品)会做出同样的行为有高度信心。那么,在接受(5)成立的情况下,我所面临的囚犯难题情境依然保有四个可能的情况,没有任何一种可能性被取消。换言之,(5)的成立不会使玩家离开囚犯困境。

根据前述说明,我们知道Bermúdez事实上误解了(5),也因此,他没有成功的说明Lewis的论证有问题,也没有成功的说明纽康难题与囚犯困境是两种不同的问题。事实上,在这样的论述下我们会发现(5)的成立既可以用来帮助我们证明(4)与(4*)是等价的,同时又不会让我们因此离开囚犯困境,进入另外一个难题。

然而,尽管Bermúdez误解了(5)这个命题的意涵,以至于他心目中的论证尚未完成,这是否代表他无法根据Lewis的设定,得出他心中所想要的那个关键处境(成立之后,将使得囚犯困境中玩家所面临的可能情况由四个减少为两个)呢?我相信答案是否定的,我们依然可以透过对Bermúdez论证的补充,来完成他心目中所想要得出的那个关键处境。

5 Bermúdez论证之补充

在前一节,我说明了Bermúdez出于对(5)的错误理解,而误以为(5)的成立将使得囚犯困境中的玩家离开囚犯困境。然而,这不代表Bermúdez一开始的论证策略就失败了。虽然(5)并没有成功的达到Bermúdez所预想的效果,但是我们依然可以问:在整个论证中是否蕴含有另外一个处境,此处境一旦成立,将可以完成Bermúdez心目中的论证?

让我们回顾一下Bermúdez的论证策略:某个处境于囚犯困境中成立,而此处境的成立会消灭玩家(相信自己处于囚犯困境的玩家)所面临的两个可能情况(两人做出不同的选择),以至于玩家身处的情境不是囚犯困境。10当然,这个策略要能够成功,此处境必须也要在纽康难题中成立。

什么样的处境可以达成这样的目标?从Bermúdez的策略中我们知道,要能够达成这样的目标,此处境必须要包含有我与另一方的行为,而且,此处境要确保我与另一方会做出相同的选项。根据这些线索,我们大概可以如此描述这个关键处境:

如果(6)在囚犯困境中成立,那代表玩家有高度的信心认为“自己与另外一方会做出一样的行为”换言之,在对方是我的完美复制品的情况下,这将会消灭掉另外两个可能情况(玩家与另一方做出不同选项的两种情况)。如此一来,根据Bermúdez,玩家所处的情境将不会是囚犯困境,而是类囚犯困境。

现在的问题是:(6)是否在囚犯困境中成立?我相信(6)的确可以成立,从Lewis的复制品策略出发,我们的确有理由主张(6)在囚犯困境中成立。首先,Lewis之所以需要提出复制品策略,主要目的在于透过复制品做出的选择,可以用来预测玩家的选择。而一旦复制品与玩家相似程度越高,做出来的预测准确度就越高([6],第238页)。换言之,如果我的复制品是完美的,那就可以对我的行为做出确切的预测。接着,如果我知道你是我的完美复制品,那我理当会对“你的行为可以用来确切的预测我的行为”有高度信心。而如果我对“你的行为可以用来确切的预测我的行为”有高度的信心,那意味着,我对于“我与你会做出相同的行为”有高度的信心。这么一来,(6)自然就会成立。简单将这样的想法以论证表达如下:

根据此论证,由于我对于“我与你会做出相同的行为”有高度信心,因此(6)会成立。如此,在(6)成立之后,Bermúdez看起来就有理由主张:在Lewis设定下的囚犯困境其实不是真正的囚犯困境,因为(6)成立,玩家面临的是只有两个可能情况的类囚犯困境。11可能会有一个对此论证的潜在反驳是:在囚犯困境中的另一方实际上不是我的完美复制人,因此Lewis不需要接受(6)在囚犯困境中成立。但是这样的反驳是不成立的,因为完美复制人的设定正是Lewis用来说明纽康难题与囚犯困境是同一种问题的关键。这个设定只要存在,他就必须要面临这样的后果。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Lewis必须要接受(6)的原因。

当然,我们同样也需要检视(6)是否在纽康难题中成立。事实上,我们可以透过类似的方式说明(6)在纽康难题中也成立。首先,将(6)放进纽康难题的故事中,根据与前述类似的论证,由于故事里面的预测者是我的完美复制人,我的完美复制人的行为就是对我行为的完美预测,我的完美复制人所做的行为就是我会做的行为。因此,我会对于“我与对方会做出相同的行为”有高度信心。透过同样的方式,我们也可以看出(6)会在纽康难题中成立。

在说明(6)的确于两个情境下都成立之后,现在才可以说是真正完成了Bermúdez心目中的论证:根据Lewis的设定,(6)在两个情境下都成立。然而,当(6)在囚犯困境下成立时,会消灭两个可能情况,使得玩家实际上处于类囚犯困境,而不是一般所谈的囚犯困境。因此,纽康难题与囚犯困境不是同一种难题,而是两种不同结构的难题。

我们要注意一点是,在前述的讨论中的(5)与(6)分别扮演了不同的角色。(5)的成立,是为了要透过说明(4)与(4*)的等价,进一步证明玩家在纽康难题与囚犯困境中面临完全相同的处境,又由于(5)本身并不指涉到难题中的可能情况,因此对Lewis的论证来说没有任何杀伤力;而(6)的成立则不然,(6)的成立是基于Lewis的设定,而且指涉到难题中的可能情况,如果玩家真的对于自己与对方会做出相同选项有高度信心,这看起来的确会消灭难题中的两种可能情况。

然而,面对(6)的成立,Lewis的论证是否真的就失败了?(6)的成立真的说明了纽康难题与囚犯困境属于两种难题吗?我认为答案是否定的。在下一节我会说明就算Bermúdez采取这样的论证以达到他心中的目标,主张(6)是成立的,这不代表他可以成功的反驳Lewis的论证,也不代表他可以成功说明这两种难题有不同的结构,属于不同的难题。

6 对补充论证之反驳

在前一节,我帮Bermúdez补上了他论证目标所缺少的关键处境(6),只有(6)成立之后,Bermúdez心目中的论证才有可能反驳Lewis的论证。然而,在这一节我将说明,就算(6)是成立的,那也不代表Lewis的论证失败了,同时也不代表Bermúdez成功的说明囚犯困境与纽康难题属于两种不同的难题。

为什么就算(6)是成立的,我们依然不能够说Bermúdez的论证是成功的?在这里我们首先要注意的一点是:如果说(6)的成立对于囚犯困境来说,是消除了两个可能情况,那么同样的,(6)的成立对于纽康难题来说,也会消除两个可能情况。让我们先回顾(6):

根据(6),这个命题中的“你”指涉到预测者,如果(6)也在纽康难题中成立,那意味着预测者做出的预测(复制品的选择)会完美的对应到我的选择,换言之,如果复制品选择拿了不透明盒子,那代表我也会选择拿不透明盒子;如果复制品选择拿两个盒子,那代表我也会选择拿两个盒子。如此,在纽康难题中,我跟复制品做出不同选项的两种可能情况也被消灭了。如果Bermúdez可以基于(6)的成立,而主张玩家处于类囚犯困境,而非囚犯困境的话,同样的,他也必须基于(6)的成立,而主张玩家处于类纽康难题(只剩下两种可能情况的纽康难题),而非纽康难题。

这样的结果是Bermúdez的理论后果,而一旦Bermúdez的理论会产生这样的后果,对他来说,最好的结果顶多是主张:当Lewis将完美复制品的设定引入他的论证中,以此说明囚犯困境与纽康难题属于同一种难题时,他真正论证的其实是类囚犯困境与类纽康难题属于同一种难题。换言之,Bermúdez能够攻击Lewis论证的地方在于,Lewis的论证所谈论的那两种情境(类纽康难题、类囚犯困境)不是我们一般想谈论的那两种情境(纽康难题、囚犯困境),因此,Lewis的论证实际上是打错了标靶。

或许有人会主张,如果Bermúdez可以成功的攻击Lewis的论证是打错了标靶,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成功的反驳了Lewis的论证,因为Lewis企图论证纽康难题与囚犯困境属于同一种难题,而Bermúdez的论证则可以指出Lewis的论证所谈到的根本就不是一般我们想讨论的纽康难题与囚犯难题,所以Lewis的论证失败了。或者说,至少Bermúdez看起来是成功的打赢了一场战役(攻击Lewis没有成功论证纽康难题与囚犯困境属于同一种难题),只是尚未成功的打赢这场战争(论证纽康难题与囚犯困境不属于同一种难题)。但是,我们依然要问:Bermúdez真的有成功打赢这场战役吗?

主张Bermúdez打赢这场战役的主要理由在于Bermúdez至少论证了Lewis的论证中所谈到的两种情境并非纽康难题与囚犯困境,而是类纽康难题与囚犯困境。然而,Bermúdez真的有成功论证这一点吗?我认为没有。让我们简单回顾一下Bermúdez的论证:根据Lewis对于完美复制品的设定,他必须要接受(6)在两个难题中都成立,而一旦(6)在两个难题中都成立,Lewis所谈的两个难题就自动变成是类纽康难题与类囚犯困境,因为在剩下两个可能情况之后,这些难题已经不再是一开始我们想谈论的难题,如此,Lewis的论证将使得他谈论的对象与他一开始想谈论的对象不是同一回事,他的论证不成功。

在Bermúdez的论证中,最关键的一个部分在于:是否(6)的成立将会自动使得Lewis谈论的对象不再是纽康难题与囚犯困境?我们有没有理由主张:尽管(6)的成立可能使得玩家所面临的两种处境都只剩下两个可能情境,以至于他们可以轻易做出选择,但是他们面对的依然是原来那个纽康难题与囚犯困境?我认为确实有理由这么主张。

在哲学讨论中,我们的确会遇到一些情况:有些难题在一开始看起来难以解决,然而,一旦我们引入某种思考方式,或者说,引入某种理论之后,这些难题就有了明显的解答。举例来说,在道德哲学上有名的电车难题(trolley problem):我们应该什么都不做而让电车撞上五个人(五人死亡),还是应该将电车转向而撞上一个人(一人死亡)?这个难题在一开始看起来非常困扰人,我们似乎不想当那个将电车转向的脍子手,但是同时,我们也希望将伤亡人数控制到最低。针对这个难题,有些人可能会从义务论(deontology)的观点出发,主张我们应该什么都不做,理由在于,如果我们将电车转向,则那一个人的死亡是我们造成的;但如果什么都不做,我们只是让那五人死亡。前者是道德上错的,后者则是道德上许可的。或者,有些人可能从后果论(consequentialism)的观点出发,主张我们应该将电车转向,理由在于五人死亡的后果比一人死亡的后果更糟糕。

从这个例子我们可以看到,对各自理论的支持者而言,电车难题不再是难题,而是有明显的解答,而且,我们不会否认这些人讨论的例子依然是原来那一个电车难题。电车难题不会在引入特定理论,有了明显的解答之后,就变成另外一个问题。同样的,就算引入复制品的设定会使我们在面对纽康难题与囚犯困境时有明显的解答,这也不代表我们因此就离开了那两个难题,这只代表我们引入了某种理论来看待那它们。12这里提到的“明显的解答”并非意味着从此以后这个问题就被解决了,这只是说明在引入特定理论后,原本的难题将会有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至于这个答案是否正确,当然还有待更多的讨论。

然而,我们到底引入了什么理论呢?在决策理论的讨论中,有两种著名的决策理论分别为“证据决策理论”(Evidential Decision Theory,简称EDT)与“因果决策理论”(Causal Decision Theory,简称CDT)。这两种理论的目标都是为了追求效益最大化(参见[11],第1页)。两者的差别在于,前者(EDT)主张理性的选择是选有好证据显示能达到预期最好结果的选项(参见[10],第844页);后者(CDT)主张理性选择是选行为所能够带来(bring about)预期最好结果的选项(参见[10],第846页)。这两个理论看起来很类似,其中的关键差别在于,对于EDT来说,行为与结果之间的关连性没有被说明,在选择时,重要的考虑因素在于是否有好证据显示在行为后,预期结果会产生;反之,CDT重视行为与结果之间的关连,行为必须是预期结果发生的原因,两者有因果关联(参见[11],第2页)。

我们也可以用不同的机率观点来看待这两种决策理论,首先,我们可以将EDT连结到条件机率(conditional probability)的概念,所谓的“有好证据显示能达到预期最好结果的选项”意思是指,在既有证据下,执行某行为会产生某结果的机率,乘以该结果的值,所能够得出的是最佳期望值。13假设结果的值为V,行为选项为A,则执行A会得出V的条件机率表达为:P(V|A);行为A之期望值表达为P(V|A)×V。举例来说,假设在给定一组证据后,证据显示P(100|A)=0.9,P(10|A)=0.1,而P(150|B)=0.1,P(20|B)=0.9。此时,行为A的期望值为91元(0.9×100+0.1×10),行为B的期望值为33元(0.1×150+0.9×20)。在这个例子中,EDT会主张选择行为A才是理性的,因为有好证据显示行为A能达到预期最好结果。接着,我们可以将CDT连结到反事实条件句机率(the probabilitiy of counterfactual conditionals)的概念,所谓的“理性选择是选行为能带来预期最好结果的选项”意思是指,执行某行为会因果上带来某结果的机率,乘以该结果的值,所能够得出的是最佳期望值。14假设结果的值为V,行为选项为A,则执行A会因果上带来V的反事实机率表达P(A>V),行为A之期望值表达为P(A>V)×V。举例来说,假设我知道吃牛排可以在因果上为我带来100的快乐,吃炸鸡可以在因果上为我带来120的快乐,但是我也有可能吃到坏掉的牛排跟炸鸡,而如果吃到坏掉的牛排跟炸鸡,将不会为我带来任何快乐。接着,假设我有90%的机率吃到正常的牛排,有80%的机率吃到正常的炸鸡,则此时P(牛排>100)=0.9,而P(炸鸡>120)=0.8。在这种设定下,选择吃牛排的期望值是90(0.9×100),选择吃炸鸡的期望值是96(0.8×120)。在这个例子中,CDT会主张选择吃炸鸡才是理性的。15EDT与CDT在理性选择上并不一定会互相冲突,在满足某些条件时,我们可以得到P(V| A)=P(A>V),此时,EDT与CDT在计算期望值上会得出一模一样的结果,相关的讨论可以参考[4]。

在简单说明这两种决策理论的核心概念后,现在让我们来检视,在(6)成立的前提下,如果我们分别用这两种决策理论来看待纽康难题与囚犯困境,各自会得出怎么样的结果。16我在先前论证过这个条件的成立仰赖于Lewis的完美复制品设定,因此不管采取EDT还是CDT,(6)都会成立。

首先让我们考虑EDT。EDT认为理性的选择是选有好证据显示能达到预期最好结果的选项,而在(6)成立的前提下,意味着我们有好证据显示在纽康难题中,只会有两种可能情况,分别是拿一个不透明盒子(预测者也预测到我拿一个不透明盒子)得到一百万,或者拿两个盒子(预测者也预测到我拿两个盒子)得到一千元。换言之,我要么会拿到一百万元,要么会拿到一千元,(6)的引入消灭了预测者预测错误的那两种情况。接着,同样在(6)成立的前提下,我们有好证据显示在囚犯困境中,也只会有两种可能情况,分别是我不合作(对方也不合作),得到一千元,或者我合作(对方也合作),得到一百万元。同样的,我要么会拿到一百万元,要么会拿到一千元。在只有这两种可能情况的时候,我们应该选择拿一个不透明盒子,以及选择合作。

如果我们用条件机率来计算这两个选项,也会得出一样的结果:假设恶魔预测正确机率为100%,则P(1,000,000|拿一个不透明盒子)=1,P(0|拿一个不透明盒子)=0;P(1000|拿两个盒子)=1,P(1,001,000|拿两个盒子)=0。在此设定下,选择拿一个不透明盒子的期望值为1,000,000元(1,000,000×1+0×0),选择两个盒子都拿的期望值为1000元(1000×1+ 1,001,000×0),因此我们应该选择拿一个不透明盒子。同样的计算方式也可以直接套用到囚犯困境中,得出我们应该选择合作。

采取EDT意味着在两个难题中,我们都应该选择可以拿到一百万元的选项。在纽康难题中,我们应该拿一个不透明盒子;在囚犯困境中,我们应该选择与对方合作。从这样的分析中可以看到,采取EDT看待这两个难题时,玩家面对的处境与结果是完全相同的,同样都是只有两个可能选项,同样都是一千元与一百万元的后果。换言之,从Lewis的设定出发,当我们采取EDT看待这两个难题时,这两个难题有同样的结构,属于同一种难题。

接着,让我们考虑CDT会如何看待这两个难题。CDT认为理性选择是选行为所能够带来最好预期结果的选项。CDT重视行为与结果之间的因果关系,如果玩家采取CDT来看待纽康难题,尽管(6)是成立的,这项条件不会进入玩家的决策考虑中。如果对CDT来说,(6)无法进入玩家的决策考虑,那它自然无法在玩家做选择时,消灭两个可能的选项。为什么(6)无法进入CDT玩家的决策考虑?我们知道,对于玩家来说,他当下的选择与盒子里面有没有一百万元是互相独立的,当下的选择与不透明盒子的内容物没有因果关系(也就是Lewis分析的(2):我有可能获得额外的一百万元,但不论我是否能获得这一百万元,都与我的选择无关,能否获得一百万与我的选择在因果上是独立的)。基于(2),采取CDT的玩家不能够基于(6)去消灭难题中的两个选项,我当下的选择不会在因果上影响不透明盒子里面有没有一百万,也不会在因果上影响另一方的囚犯会不会选择合作。如果玩家当下的选择不会在因果上影响另外一方的选择,那么对他来说,他依然面临四种可能情况。

对CDT支持者来说,在纽康难题中最理性的选择应该是选择拿两个盒子,在囚犯困境中最理性的选择应该是选择不合作。这样选择的理由在于,根据先前对两个难题各种可能情况之描述,在纽康难题中,如果不透明盒子里面有一百万,则两个盒子都拿肯定比只拿一个不透明盒子多一千元;如果不透明盒子里面没有一百万,两个盒子都拿也肯定比只拿一个不透明盒子多一千元。因此,采取CDT的玩家应该选择两个盒子都拿,因为两个盒子都拿,在因果上可以比只拿一个盒子还多一千元。同样的,在囚犯困境中,如果对方选择不合作,则我选择不合作会比选择合作多一千元;如果对方选择合作,则我选择不合作也会比选择合作多一千元。因此,采取CDT的玩家应该选择不合作,因为选择不合作,在因果上可以比选择合作还多一千元。

我们也可以透过反事实条件句机率来计算纽康难题中的两种行为选项,进而得出一样的结果。首先,基于玩家在选择的当下,不透明盒子里面是否有钱已经被决定好了,因此,玩家在选择的当下,不透明盒子里面被固定为X元(X可能是0元,或1000000元)。接着,玩家在已经拥有X元的前提下,面临是否要拿透明盒子的抉择(根据情境设定,不透明盒子是一定要拿的,透明盒子则是可以选择拿或不拿),我们知道,如果玩家选择拿透明盒子,则必定可以在因果上拿到里面的1000元,反之,则拿不到里面的1000元,基于这些设定,我们可以得出P(拿两个盒子>X+1000)=1,P(拿两个盒子>X)=0;P(拿一个不透明盒子>X)=1,P(拿一个不透明盒子>X+1000)=0。在这样的设定下,选择两个盒子都拿的期望值为X+1000((X+1000)×1+X×0),选择只拿一个不透明盒子的期望值为X(X×1+(X+1000)×0),因此我们应该选择两个盒子都拿。同样的计算方式也可以直接套用到囚犯困境中,得出我们应该选择不合作。

我们可以从前述的整个计算过程中,更明确的看出为什么(6)并不会对CDT造成影响。根据CDT,在反事实条件句机率观点下的期望值计算中,(6)的成立与否是不相干的,因为CDT在计算期望值时,被引入的参数必须要具有因果上的关联性,比方说,拿两个盒子在因果上会比拿一个不透明盒子多一千元。如果(6)的成立本身并不表达任何因果关系,则(6)的成立不会被引入CDT的决策考虑中。最后,我们看到CDT的分析得出跟EDT相反的结果:CDT主张在纽康难题中,我们应该选择拿两个盒子,在囚犯困境中,我们应该选择不合作。同样的,从CDT的观点出发,这两个难题也有同样的结构,属于同一种难题。

在经过前述的分析后,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当主张(6)的成立会消灭两个可能情况时,这种想法是采取EDT的立场,在这种立场下,纽康难题与囚犯困境属于同一种难题,有同样的解答;当主张(6)的成立不会消灭两个可能情况时,这种想法是采取CDT的立场,在这种立场下,纽康难题与囚犯困境也属于同一种难题,有同样的解答。Lewis的论证在决策理论的选择上是中立的,不需要预设EDT或者CDT。换言之,他的论证兼容于EDT与CDT,不管最终我们采取哪一种决策理论,他的论证都可以说明纽康难题与囚犯困境属于同一种难题,有相同的结构。

换言之,就算(6)的成立是Lewis引入复制品设定时所必须要接受的结果,其成立并不会使Lewis讨论的对象变成类囚犯困境与类纽康难题。只有在接受EDT的情况下,(6)会进入玩家的决策考虑中,消灭难题中的两个可能情况。然而,不管是我们采取EDT还是CDT来看待纽康难题与囚犯困境,这两种情境中的玩家面临的都会是相同的处境,换言之,Bermúdez无法透过(6)的成立说明Lewis的论证失败,也无法透过(6)的成立主张这两种难题拥有不同的结构。反之,我们会发现不管采取哪一种决策理论,都可以看出这两种难题拥有相同的结构。

7 可能的批评与回应

在前一节,我说明了为什么(6)的成立依然不会对Lewis的论证造成困难。当(6)的成立会消灭两个可能选项时,这样的结果不代表我们离开原来的困境,只代表我们采取EDT来看待难题。而对CDT支持者来说,(6)的成立并不会消灭两个可能选项,因为(6)不会进入他们的决策考虑中。在这一节,让我们考虑几个对前述论证的可能批评:

7.1 (6)的成立也会使CDT支持者消灭两个可能选项

或许会有人主张,如果预测者与完美复制人真的具有完美预测能力,那么就算是支持CDT的玩家,也会将(6)放进他们的决策考虑中,因为完美的高度相关性(100%)将迫使他们认定只剩下两个可能选项,换言之,完美高度相关性将让他们做决策时,不得不将此考虑放进决策思虑中。因此,不论是否支持CDT,(6)成立的事实必定对他们主观认知造成影响,就算是CDT玩家在做决策,(6)的成立一样会使得玩家相信自己只剩下两个选项。如此,只要(6)成立,不管是接受EDT还是CDT,都会让玩家相信只剩下两个可能选项。

针对这样的说法,我们有两种可能的回应方式:(a)这样的想法预设了预测者及复制品的预测能力是完美的,而这样的预设是可疑的;(b)当玩家的决策受到(6)的影响时,此决策就不是CDT的决策模式。让我们从(a)开始谈起。在纽康难题中,我们不需要预设恶魔的预测能力是完美的,同样的,我们也不需要预测囚犯困境中的复制品是完美的。当Lewis采用复制品策略时,他也明确说明不需要预设复制品是完美的,就足以满足他的论证(参见[6],第238–239页),如果我们不需要预设预测者与复制品的预测能力是完美的,那么(6)就未必可以对采取CDT的玩家有影响。

然而,这样的回应策略可能不够好,因为这样的回应似乎隐含了一个后果:Lewis的论证是否成立,取决于我们如何刻画纽康难题。如果有些人对纽康难题的理解建立在恶魔具有完美预测能力上,这样的回应将使得Lewis的论证失败。如此,为了要辩护Lewis的论证,我们就必须要将战场转移至说明为什么不完美的预测才是对纽康难题的最佳理解上。我认为不论对纽康难题采取哪一种理解都不会对Lewis的论证有影响,因此我不接受(a)策略。

更好的回应策略应该是(b),主张当玩家的决策受到(6)所影响时,此决策本身就已经不是CDT思考模式,而是改采取EDT的观点。CDT是一个理性选择理论,指导我们在特定情境下应该做出怎样的选择,然而,接受CDT并不保证我们在选择时,总是会采取CDT的选择建议。我们需要注意的是,影响我们最终选择的可能原因很多,理性决策理论只是提供选择建议,而不决定我们的最终选择。因此,当有人主张采取CDT的玩家也可能被(6)影响,而消灭两个选项时,此玩家实际上并不是在做CDT观点下的理性选择,他的选择被其他因素(EDT观点)所干扰了。因此,他当下的选择并非来自于CDT,而是来自于EDT。我们可以这么说:对于一个全然理性的CDT玩家来说,(6)的成立不会消灭任何选项。而当支持CDT的玩家基于(6)的成立,而在选择时消灭两个可能选项后,他的选择将不再是CDT观点,而是EDT观点。因此,根据CDT,(6)的成立不会消灭两个可能选项,这项批评无法成立。

7.2 Lewis的复制品策略不正当地修改了囚犯困境思想实验

现在让我们考虑另一个可能对Lewis的批评。在一般设定下的囚犯困境思想实验中,决策的两方是两个独立个体,但是Lewis的复制品策略使得决策的两方变成同一个人,这样的设定是不正当的修改了原来的思想实验,并使我们离开原来所讨论的囚犯困境难题。如果Lewis的论证需要仰赖复制品策略,而复制品策略的引入将改变原来的思想实验,那么Lewis的论证是不成立的,Lewis的论证顶多说明纽康难题与一个类似于囚犯困境的思想实验具有同样的结构,而没有成功说明纽康难题与囚犯困境具有同样的结构。

这个批评建立在“复制品策略确实修改思想实验”的前提上,我相信这个前提是不会成立的。让我们回想Lewis为什么要采取复制品策略,在前面的文章中提到,Lewis的理由在于:我们需要一个潜在预测程序,此程序可以很好的预测玩家的选择,而玩家的复制品可以很好的承担这份工作。我们要注意一点,事实上,可以承担这份工作的复制品不需要是物理上的复制品(physical replica),他可以只是理性上的复制品(rational replica),意思是指,另外一方与我有同样的理性能力。如果另外一方与我有同样的理性能力,那么他在经过理性选择后做出的行为,可以很好的预测我在理性选择后做出的行为。对于Lewis的论证来说,理性上的复制品就足以担任预测我行为的潜在预测程序。

那么,理性上的复制品策略是否修改思想实验?答案是否定的。[9]告诉我们,在标准理解下的赛局理论(game theory)中,玩家具有以下的几个特征:(a)玩家的目标是效益最大化,而且具有完美的理性能力。(b)所有游戏中的相关讯息都是公共知识(common knowledge),如果玩家拥有某些知识,则另一位玩家也会拥有同样的知识。(c)玩家了解游戏中的所有细节,包含游戏规则、各种可能情况,以及另一位玩家的所有特征。(d)基于前面的(a)到(c),不论游戏中的理性玩家做出怎样的决策推论,另一位玩家都可以复制完全相同的推论过程([9],第253页)。我们知道囚犯困境是一个典型的赛局,所以前述对赛局理论的标准理解,也会是对囚犯困境的标准理解。在前述对赛局理论的标准理解中,我们可以看到那些特征正好说明了囚犯困境中的双方在理性能力上是完全相同的,除此之外,他们也拥有同样多的知识、同样追求效益极大化。换言之,理性复制品的设定本来就是囚犯困境的标准设置,那么,基于此设定本来就是标准设置,我们没有理由主张Lewis的策略修改了思想实验,事实上,Lewis的策略是忠于思想实验的。

8 结论

Lewis透过分析身处囚犯困境与纽康难题中的玩家所面临之处境,进一步论证在两个情境中,玩家所面临的处境完全相同,以此说明这两个情境是同一种问题。Bermúdez点出了Lewis在分析纽康难题中玩家所面临之处境时,忽略了玩家所面临的知态处境。Bermúdez的论证企图指出,一旦我们将此知态处境放入纽康难题的情境中,则为了证明囚犯困境与纽康难题是同一种问题,势必也需要将此知态处境放入囚犯困境中。但是,如果我们将此处境放入囚犯困境中,反而会使得玩家离开囚犯困境,而进入类囚犯困境。因此,与纽康难题相同结构的处境不会是囚犯困境。我首先说明了Bermúdez论证误解了(5)的意涵,接受(5)并不会产生他所想要的结果:使玩家离开囚犯困境,进入类囚犯困境。接着,我说明要达成Bermúdez心中想要的论证效果,他需要引入的是(6),然而我也接着说明为什么(6)的成立依然不会对Lewis造成困难。在采取CDT的考虑下,(6)不会进入我们的决策考虑中,玩家在两种难题中依然面临四种可能情况,我们没有离开那两个难题。在采取EDT的考虑下,虽然(6)会进入我们的决策考虑中,消灭难题中的两个可能情况,然而,这只代表EDT的理论后果会告诉我们只需要考虑两种情况,而非离开原本的难题。最后我们发现,不管采取哪一种决策考虑,我们都可以在两个难题中得出同样的解答,进而说明两个难题拥有同样的结构。

[1] J.L.Bermúdez,2013,“Prisoner’s dilemma and Newcomb’s problem:Why Lewis’s argument fails”,Analysis,73(3):423–429.

[2] S.J.Brams,1975,“Newcomb’s problem and prisoners’dilemma”,Journal of Conflict Resolution,19(4):596–612.

[3] L.H.Davis,1977,“Prisoners,paradox,andrationality”,AmericanPhilosophicalQuarterly,14(4):319–327.

[4] A.Gibbard and W.L.Harper,1978,“Counterfactuals and two kinds of expected utility”,Foundations and Applications of Decision Theory,pp.125–162,Springer.

[5] S.L.Hurley,1991,“Newcomb’s problem,prisoners’dilemma,and collective action”, Synthese,86(2):173–196.

[6] D.Lewis,1979,“Prisoners’dilemma is a Newcomb problem”,Philosophy&Public Affairs:235–240.

[7] R.Nozick,1969,“Newcomb’sproblemandtwoprinciplesofchoice”,EssaysinHonor of Carl G.Hempel,pp.114–146,Springer.

[8] P.Pettit,1988,“The prisoner’s dilemma is an unexploitable Newcomb problem”,Synthese,76(1):123–134.

[9] J.Tilley,1994,“Accounting for the‘tragedy’in the prisoner’s dilemma”,Synthese, 99(2):251–276.

[10] M.T.Walker,2014,“The real reason why the prisoner’s dilemma is not a Newcomb problem”,Philosophia,42(3):841–859.

[11] R.Wedgwood,2013,“Gandalf’ssolutiontotheNewcombproblem”,Synthese,190(14): 2643–2675.

(责任编辑:赵伟)

Are Newcomb’s Problem and Prisoners’Dilemma One and the Same Problem?

Jhih-Hao Jhang
Department of Philosophy,Chung Cheng University
Lenserote@gmail.com

B81

A

2016-12-20

*致 谢:感谢2016哲学逻辑工作坊的与会学者在会议中对本文提出的评论以及修改建议。也感谢侯维之、萧铭源与黄颂竹多次与笔者讨论相关问题,并提供具有启发性的意见。最后感谢陈以森,两年前与他的彻夜讨论是本文最初的灵感来源。

Prisoner’s Dilemma and Newcomb’s Problem are two famous problems in the field of decision theory.David Lewis(1979)argues that these two problems are actually one and the same problem.If Lewis is right,we can expect that these two problems have one and the same solution.But José Luis Bermúdez(2013)argues against Lewis’s argument and indicates that Lewis’s argument ignores the epistemic situation of the player in Newcomb’s Problem.Bermúdez claims that adding the epistemic situation into consideration would undermine Lewis’s argument and prove that Prisoner’s Dilemma and Newcomb’s Problem are not the same problem.I disagree with Bermúdez.In this paper,I first argue that Bermúdez’s argument is incomplete.Moreover,I show that even after his argument is completed,it still cannot successfully refute Lewis’s argument.Therefore,Bermúdez fails to show that these two problems are differ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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