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植本土，心向世界

李忠东

创造三人共同获奖纪录

2017年3月1日，普利兹克建筑奖（国际上公认的建筑界最高荣誉）暨凯悦基金会主席汤姆士·普利兹克宣布，将2017年第39届普利兹克建筑奖授予西班牙建筑师拉斐尔·阿兰达（Rafael Aranda）、卡莫·皮格姆（Carmen Pigem）和拉蒙·比拉尔塔（Ramon Vilalta），颁奖典礼于5月20日在日本东京举行。他们创造了普利兹克奖历史上三位建筑师共同获奖的纪录。

“我们三人共同开创了一种独特的概念，认为天空和树木不只是自然色彩背景，更像是我们日常交往的朋友，希望能与这个空间建立联系。我们常常采用少量的材质，甚至只用一种材料，为的是不让材质打乱空间的质感，借助空间质感和大小的变化，呈现出纯粹自然的效果。” 三人中的理论家和发言人皮格姆在得知获奖后表示，“普利兹克奖就像是长久以来的一个梦境，我们有种被唤醒的感觉，与此同时深感责任重大。”

对于三位建筑师作品的意义和价值，普利兹克建筑奖评委会在评审辞中做出了如下评价：在当今这个全球化时代，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担心，由于全球化的影响，我们将逐渐失去本土价值观、本土艺术和本土风俗。而阿兰达、皮格姆和比拉尔塔以最美好的方式让我们看到，本土化与全球化两者并不是非此即彼，而是可以和谐共生的，至少可以在建筑中追求两者的共存。他们根植本土，同时心向世界。事实证明，三位建筑师对整个学科的影响力远远超越其工作的地域。他们的作品，从公共与私人空间，跨越到文化场所和教育机构，并且紧密结合不同场地环境的特点，最好地证明了他们的工作过程与尊严。

评审团主席格伦·马库特认为：“通过创造性地广泛运用包括再生金属和塑料在内的现代材料，阿兰达、皮格姆和比拉尔塔秉持本土精神，唤起普遍共鸣，证明了材料的结合可以为建筑物带来如此令人难以置信的简洁与力量感。”三位建筑师以诗意的方式创造了承载过去、现在与未来多重内涵，超越时间性的作品。

2017年的普利兹克奖重塑地域价值，再次强调美学和诗意，称得上是对建筑学本身的一次圆满回归。

避隐田野山间

阿兰达、皮格姆和比拉尔塔三人的年龄呈等差数列，分别是56岁、55岁和57岁。阿兰达和皮格姆都出生在奥洛特，比拉尔塔虽然生于巴塞罗那远郊，但从小就在奥洛特生活，同时也是皮格姆在奥洛特艺术学院的学长。自1987年从瓦耶斯建筑学院毕业后，三个年轻人并没有选择留在风光旖旎和古迹遍布的巴塞罗那，而是毅然决然地回到了自己的故乡。比拉尔塔和皮格姆彼此相爱并结合。

奥洛特镇地处加泰罗尼亚赫罗纳省东北角的比利牛斯山脉内，靠近法国，有四座火山。尽管小镇只有3万人，然而历史悠久，一直是朝圣之路的重要一站，至今保存着建于文艺复兴时期的修道院。由于比利牛斯山脉优美的自然风光，奥洛特镇备受风景画家的青睐，自18世纪末在小镇建立奥洛特美术学院以后，出现了一批以奥洛特周边自然风景为题材的奥洛特学派画家。随着整个加泰罗尼亚地区20世纪初开始的工业化进程，工业逐渐引入奥洛特，并很快成为整个城市的支柱产业。自然氛围与早期工业气息交织在一起，共同构成了小镇奥洛特及其周边地区独有的魅力，这种特质也直接反映在三人的建筑风格上。

阿兰达、皮格姆和比拉尔塔在家乡长大，迷恋这片土地。他们有着非常好的人际关系，很多业主都是他们的朋友。三人几乎同城市化和商业化完全绝缘，以一种近乎“避世”的方式，在山地田野间营造着自己的“桃源”。西班牙人热爱土地的深厚感情，如基因般流淌在血液里，这种对家乡强烈的人文情怀在建筑师们心中代代传承、延绵不绝。正如西班牙20世纪的伟大诗人加西亚·洛尔迦赞美的那样：“我热爱这片土地，我所有的情感都有赖于此，泥土、乡村，在我的生命里锻造出伟大的东西。”

三位建筑师以一种对建筑严谨审慎的方式紧密合作，1988年联手创立了以他们名字的首字母命名的RCR建筑事务所，共同开创了自己的事业。不像绝大多数的建筑事务所为了生计把自己的办公室设在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的大都市中，RCR如同隐修的僧侣，从业一开始就把自己的根牢牢扎在奥洛特镇上。

阿兰达、皮格姆和比拉尔塔2004年买下了始建于20世纪初的老Barberí铸造厂，保留了原建筑的大部分，只在必要之处添加了新的元素，使其成为传统与现代相互尊重、妥帖共存的代表。铸造厂留下的烟熏火燎的痕迹，旧熔炉和烟囱本身的材质，老建筑的墙壁、屋顶和地面所呈现的颜色和散发的味道，都让建筑师倍感熟悉和亲切，高兴地将其称为“Barberí实验空间”。

这里包括各种各样灵活多变、功能齐备的空间，双层高顶的图书馆占据建筑物的一侧，第二个入口延伸至庭院，院中设有工作位——一个由铁管柱子支撑的全新玻璃大厅。内部庭院空间的树丛和植物既成为建筑与自然的分界，也是两者之间的桥梁纽带。藏于花园中的大厅使内部和外部的边界在这里消失。中间的钢桌可视需要升高，也可降低与地面融为一体。在木头、石头、陶瓷等原始材料与钢、玻璃等新材料之间，形成了鲜明对比，互为作用。新材料给原始建筑増輝添色，赋予其新的功能。

“Barberí实验空间”积淀有厚重的历史，充满着生活气息。三位建筑师在这里开会、讨论、交流、禅修和冥想，进行探索、创造和分享，让梦想成真。在RCR建筑事务所里，阿兰达主管设计，比拉尔塔和皮格姆分别负责事务所的组织运营和构建理论体系。RCR的成名作是为家乡设计的一座灯塔，那是在1988年参与的一次竞赛。他们借助对建筑类型学的思考，完成了设计，一炮打响，获得头奖，更加坚定了他们根植本土的决心。近30年来，他们一直守在奥洛特镇，他们的作品根植于这个自然景观与工业气息交织的小镇，把人工与自然两个完全不同属性的东西安静地放在一起。

虽然几十年未离开小镇，但是“全球化”和“本土化”的有机结合使RCR建筑师的声名和荣誉遍布全球。他们的大部分作品遍布于西班牙加泰羅尼亚和泛欧洲地区。三人曾受邀在全球举办超过200场讲座，也多次参加国际建筑展、威尼斯建筑双年展等重量级行业展览；2010年成为美国建筑学会名誉院士，2012年被授予英国皇家建筑师学会外籍院士，2015年荣获法国建筑学会颁发的金奖。2013年，他们成立了RCR BUNKA基金会，举办多种活动，旨在寻求全社会范围内对建筑、景观、艺术与文化事业的支持。

模糊自然与人工的界限

阿兰达、皮格姆和比拉尔塔坚持对地域及其文化的执着尊重，协调虚实材料，探求户外与室内空间的连接，打造与环境对话的空间。由于对当地历史、自然、习俗和文化等特征的充分理解，建筑师所有的作品与地貌景观充分融合，无一不具有浓郁的地方特色。通过对光线、阴影、色彩和季节的细致观察，创造性地运用包括再生金属和塑料在内的现代材料，使作品在全球范围唤起更广泛的共鸣。

阿兰达、皮格姆和比拉尔塔表示，一个尽可能贴近大自然的空间，才能让我们意识到人类是自然的一部分，加泰罗尼亚地区独特的地形地貌是他们作品重要的灵感来源。例如，在2007年对位于西班牙帕拉莫斯镇的贝尔略克酿酒厂进行设计的方案中，供私人酿酒品酒的葡萄酒窖坐落于葡萄园与树林之间，采用将建筑部分嵌入地下的设计手法，从而形成一个景观和建筑的融合体。这样一来可以保证葡萄生长的土壤和储藏陈年老酒所需的幽暗酒窖，保持了大自然原本的色彩与厚重感，二来倾斜的回收钢板区隔出步道长廊，钢板之间留有狭缝，将自然光线引入室内，使建筑与自然融为一体。游客在酿酒厂参观，下行进入地下酒窖时，用再生钢制成的大型葡萄酒罐、悬吊的橡木桶和布满酒瓶的葡萄酒架尽收眼底，听到的是宁静，闻到的是酒香，摸到的是材料质感与温度变化。而在山脚下漫步，看得到婆娑光影，一座由静静伫立的教堂和小礼堂组成的美丽画卷映入眼帘。在这样的美好时光品尝一杯醉人的红酒，身居“世外桃源”的体验非比寻常，刻骨铭心。

再如，2011年设计的帐亭是奥洛特市莱斯—科尔斯餐厅的一个半开放活动与宴会空间，可以容纳上百人，在当地颇受欢迎。建筑师将空间依循地形掏空嵌入，完美地融入山谷之中，使得整个建筑不过分突出。开掘过程中挖出的火山岩物尽其用，变为场地的墙篱、路堤与路面。钢制悬索支撑的屋顶使用轻质透明的聚合材质，宛如一幅“悬浮”空中的画面。用来进一步区隔空间的家具和立轴百叶帘，同样以透明塑料制成。客人坐在全透明的树脂玻璃椅上，把注意力集中在美食、宴会与景观上。有人感叹道：“为唤醒时光，为回归户外，为体验美食，为生活的本质与未来，尽情相聚此刻，我们在这里重拾往日家庭与朋友乡村野餐的美好时光。”

阿兰达、皮格姆和比拉尔塔作品的重要标志之一是社区感，将住进建筑里的人作为优先考虑的对象。其中的代表作有2010年设计的西班牙赫罗纳省贝萨卢镇的埃尔—佩蒂特—孔德幼儿园，用以取代市里的旧园区。这座新建的公立学校占地1000平方米，有大约80个孩子。从外观看，近乎长方形的建筑看起来简单规矩。整个空间只有一层，拥有一个开阔的中央庭院，教室、睡觉区域和多功能厅沿着庭院而建。建筑师用各种大小色彩不一的竖直管子（有些是结构柱）形成一个彩虹的外围，酷似巨大的彩色铅笔环绕着建筑物。有些管子可以旋转，儿童们可以自由触动，在嬉戏玩耍中激发乐趣、创造力与想象力。落地玻璃包围大部分的楼面，让彩色的自然光进入每个角落。学校没有走廊、黑暗的角落或者其他多余的空间，孩子们在每个房间都能透过落地玻璃和彩色管子，看到户外，遥望远处的群山。彩色管子不但使整个幼儿园流光溢彩，充满幻想，而且为师生营造出温暖、亲切和安全的氛围。

还有2007年建于巴塞罗那的圣安东尼—琼—奥利弗图书馆、老年中心和坎迪达佩雷斯花园项目，RCR建筑事务所2005年通过竞标赢得项目设计权，最初的招标仅仅是要求设计一栋行政大楼，将其嵌入现有城市街区的肌理之中。建筑师们希望能够为街区注入活力，把内庭打造成一个公共场所，并修建一个图书馆，以著名编剧和诗人琼·奥利弗命名。当组委会了解到RCR对空间和社会责任的初衷之后，便同意在此建造更适合这一场地和有益社区的城市服务设施、图书馆和老年中心。项目完工后，由落地窗围合的中央阅读室设在图书馆两个主翼之间并抬升至空中，让自然光进入两侧，并形成一个公共区域的入口。庭院周边的花草树木、泥坯小径、坐席区域、游戏设施等成为图书馆阅读室的自然延伸。通过将老年中心沿着内部庭院的一侧延展扩张，构成新空间的框架。

建筑是一种世界性“语言”，阿兰达、皮格姆和比拉尔塔近年来开始走出加泰罗尼亚地区，2014年设计了位于法国罗德兹的苏拉吉博物馆。它由一系列立方体组合而成，各立方体之间保持着奇妙的平衡与和谐。钢铁建筑物悬挑于场地上方，似乎在挑战地心引力。整个建筑只使用了耐候钢一种材料，会随着时间推移缓慢变化。画廊的空间尺寸与照明条件可以满足各种不同类型的展览，另外还建有一个档案中心、临时展览空间、儿童创作室和贮藏室，使得博物馆的功能更加完备。

苏拉吉博物馆收藏着法国20 世纪40 年代后期的抽象派油画家和版画家皮埃尔·苏拉吉各式各样的作品。在苏拉吉的绘画中，对黑色的艺术运用为人熟知，他画中的黑色被人们称为黑色世界的光线。“这是一座为法国著名的‘光之画家苏拉吉而建的博物馆，他启迪我们的灵感，引导我们的方向。从过去到现在，这里始终是一个值得珍藏的梦想。室内空间的秩序感和小细节，与苏拉吉画作中抽象的黑色色块互相呼应，相得益彰。”皮格姆指出，“虚与实密不可分，相辅相成。博物馆和景观相互反馈、彼此影响，如同画家与他的作品，展现出千丝万缕的联系，无法剥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