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关联对家族企业税收激进行为的影响:社会情感财富理论视角

2017-06-19 04:15严若森祁浩
人文杂志 2017年5期
关键词:家族企业关联变量

严若森++祁浩

内容提要 本文基于社会情感财富理论视角,以2010-2014年中国家族上市公司为研究样本,就政治关联对家族企业税收激进行为的影响进行了实证研究。研究结果表明:(1)具有政治关联的家族企业较之不具有政治关联的家族企业具有更低程度的税收激进行为,且个中随着政治关联程度的加深,其税收激进程度会更低;(2)家族企业经营年限越长,政治关联对家族企业税收激进行为的抑制作用越明显;(3)家族企业所处地区的市场化程度越高,政治关联对家族企业税收激进行为的抑制作用越弱。地方政府应该积极吸纳民营企业家参政议政,以提高民营企业履行社会责任的水平并减少其税收激进行为,而税收监管部门则须在改善市场环境的同时加大监管力度,以防范民营企业的税收激进行为。

关键词 家族企业 税收激进行为 政治关联 企业经营年限 地区市场化程度

〔中图分类号〕F27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47-662X(2017)05-0065-12

一、引言

税收作为政府向企业留存资源的一种强制分享,对投资者或股东而言,意味着现金流的减少,因此投资者或股东天然有动力通过合法的税务筹划或偷税、漏税等违法行为来降低企业税负,此即所谓税收激进行为。①对政府而言,企业的税收激进行为显然意味着税收收入的降低,因此政府必然会通过有效的税收征管来约束企业的税收激进行为。而在经济发展和转型时期,由于制度不完善等原因,民营企业的企业主往往会通过与政府发生联系来获取税收方面的政策支持或通过向政府部门寻租等途径或方式来掩盖自身的税收激进行为。

关于政治关联如何影响民营企业的税负问题,国内外学者对此做了大量研究。有的文献认为政治关联会增加企业的税负。例如,Zimmerman认为具有政治关联的高管因其政治背景或社会声誉而使企业受到税务监管部门的重点关注,导致企业承担更重的税负;②冯延超基于中国上市民营企业的实证研究发现政治关联企业的税负要明显高于非政治关联企业,且政治关联程度越高,企业的综合税负越高。③而另有一些文献却认为政治关联会降低企业的税负。例如,Faccio认为政治关联企业会利用其拥有的政治资源和人脉关系

* 基金项目: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基于双重委托代理理论模型构建的股权集中型公司治理最优化研究”(70502024);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支持计划项目(NCET-11-0412)

① Hanlon M. and Heitzman S., “A Review of Tax Research,” Journal of Accounting and Economics, vol.50, no.2, 2010, pp.127~128.

② Zimmerman I., “Accounting for Interest by Real Estate Developers,” Journal of Accounting and Economics, vol.8,no.1,1986,pp.37~51.

③ 馮延超:《中国民营企业政治关联与税收负担关系的研究》,《管理评论》2012年第6期。

争取到更多的税收减免和税收优惠,从而使企业的实际税负降低;Faccio M., “Differences between Politically Connected and Nonconnected Firms:A Cross Country Analysis,” Financial Management, vol.39, no.3, 2010, pp.905~928.罗党论和魏翥的实证研究也支持了这一观点,发现政治关联程度越高,企业的避税程度越大。罗党论、魏翥:《政治关联与民营企业避税行为研究:来自上市公司的经验证据》,《南方经济》2012年第11期。还有少量文献则认为,政治关联与企业税负之间不是简单的线性关系。例如姚圣和徐颂对于2009-2011年中国民营上市企业的实证研究发现,政治关联度与企业综合税负之间呈现倒“U”型关系。姚圣、徐颂:《高管政治背景与民营企业综合税负:基于政治关联的非线性影响研究》,《会计与经济研究》2014年第6期。很显然,关于政治关联与民营企业税负之间的研究并没有得出一致结论,这客观上为本文的研究提供了契机。

本文旨在考察政治关联对家族企业税收激进行为的影响,其中包括企业经营年限和地区市场化程度这两个因素对该影响的调节效应,主要有以下三点考虑:(1)以往文献大多从政府角度或企业被动角度考察政治关联与企业税负之间的关系,缺乏从企业主动视角考察政治关联如何影响其制定纳税政策的研究,本文拟利用企业税收激进行为的视角来分析政治关联如何影响企业的纳税制定;(2)家族企业作为民营企业中的一种特殊组织形式,具有更加复杂的代理冲突和属性,其不仅追求经济利益目标的最大化,也追求社会情感财富(Socioemotional Wealth)目标,有时候后者甚至更为重要,Gomez-Mejia L. R., Haynes K. T., Nunez-Nickel M., Jacobson K. J. L. and Moyano-Fuentes J., “Socioemotional Wealth and Business Risks in Family-controlled Firms: Evidence from Spanish Olive Oil Mills,” Administrative Science Quarterly, vol.52, no.1, 2007, pp.106~137.已有研究大多基于寻租理论、资源依赖理论等展开讨论,而基于社会情感财富理论视角分析政治关联和家族企业税收关系的研究则十分罕见,本文拟在这一点上有所突破;(3)政治关联作为家族企业对外部环境的一种主动寻求,势必会受到制度环境因素的影响,以往文献多从税收征管力度、审计力度、税收政策改变等政府治理行为的微观视角进行了考察,本文拟从地区市场化进程这一宏观视角考察其对政治关联家族企业的影响。

综上所述,本文拟基于社会情感财富理论视角,利用2010-2014年中国上市家族企业有效样本数据,首先分析是否具有政治关联和不同政治关联程度会对家族企业税收激进行为产生的影响,继而进一步考察企业经营年限和地区市场化程度对这种影响关系的调节作用。

二、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1. 家族企业与社会情感财富

虽然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被学术界完全接受的家族企业定义,但越来越多的学者认为,保护家族企业的社会情感财富是家族企业的本质属性,也是家族企业区别于非家族企业的最大特点。Chrisman J. J. and Patel P. C., “Variations in R&D Investments of Family and Nonfamily Firms: Behavioral Agency and Myopic Loss Aversion Perspectives,” Academy of Management Journal, vol.55, no.4, 2012, pp.976~997;吴炳德、陈凌:《社会情感财富与研发投资组合:家族治理的影响》,《科学学研究》2014年第8期。社会情感财富属于非经济范畴,其涵盖的内容十分丰富,甚至被冠之以“伞状概念”。窦军生、张玲丽、王宁:《社会情感财富框架的理论溯源与应用前沿追踪:基于家族企业研究视角》,《外国经济与管理》2014年第12期。具体包括:行使权力的能力、维系家族成员之间的亲密、满足自身特殊情感的需要、家族价值观及财产的传承、基于亲缘关系的利他主义、建立和维护正面的家族形象和声誉、Sharma P. and Manikutty S., “Strategic Divestments in Family Firms: Role of Family Structure and Community Culture,” Entrepreneurship Theory and Practice, vol.29, no.3, 2005, pp.293~311.累積社会资本,Zellweger T. M. and Astrachan J. H., “On the Emotional Value of Owning a Firm,” Family Business Review, vol.21, no.4, 2008, pp.347~363.等等。而关于社会情感财富的维度划分也没有一致结论。例如,Gomez-Mejia等将社会情感财富划分为三个维度:与企业相关联的情感、基于家族文化的家族价值观、利他主义;Gomez-Mejia L.R., Cruz C., Berrone P. and Castro D., “The Bind That Ties:Socioemotional Wealth Preservation in Family Firms,” The Academy of Management Annals, vol.5, no.1, 2011, pp.653~707.而Berrone等则将其划分为五个维度:家族控制与影响、家族成员对企业的认同感、紧密的社会关系、情感归属、传承意愿。Berrone P., Cruz C. and Gomez-Mejia L. R., “Socioemotional Wealth in Family Firms: Theoretical Dimensions,Assessment Approaches,and Agenda for Future Research,” Family Business Review, vol.25, no.3, 2012, pp.258~279.虽然社会情感财富的内涵和维度十分丰富,但其对于家族企业的重要功能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维系家族对于企业的长久管理和控制;二是依靠企业建立良好的家族形象和高度统一的家族价值观;三是对家族和利益相关者实施利他主义。本文正是基于此来判断家族企业社会情感财富的损益情况。

企业的税收激进行为具有较为复杂的成本和风险,除了企业本身所花费的时间、精力和金钱等,还包括被税务部门发现之后的罚款以及由此引发的企业各利益主体之间的代理冲突等,尤其是激进行为败露时给企业和个人带来的声誉损失。Chen S., Chen X., Cheng Q. and Shevlin T., “Are Family Firms More Tax Aggressive than Non-Family Firms?” Journal of Financial Economics, vol.95, no.1, 2010, pp.41~61; 江轩宇:《税收征管、税收激进与股价崩盘风险》,《南开管理评论》2013年第5期。由此可见,税收激进行为对家族企业社会情感财富具有重要的影响,反之,家族企业社会情感财富的损益既是税收激进行为的一种隐性成本,也是企业制定纳税政策时需要衡量的重要因素。

2. 政治关联与家族企业税收激进行为

Fisman最早把企业与拥有政治权力的个人之间的紧密私人关系称为政治关联。Fisman R., “Estimating the Value of Political Connections,”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vol.91, no.4, 2001, pp.1095~1102.其后,Faccio、Faccio M., “Politically Connected Firms,”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vol.96, no.1, 2006, pp.369~386.Claessens等、Claessens S., et al., “Political Connections and Preferential Access to Finance: The Role of Campaign Contributions,” Journal of Financial Economics, vol.88, no.3, 2008, pp.554~580.Goldman等Goldman E., et al., “Do Politically Connected Boards Affect Firm Value?” Review of Financial Studies, vol.22, no.6, 2009, pp.2331~2360.又进一步将曾在政府任职、政治捐赠、参与政治活动等纳入到政治关联的范围内。显然,无论政治关联的范围如何,政治关联都可以帮助家族企业了解政策动向、加强与政府的沟通或向政府寻租、影响政策制定,进而影响家族企业的税收激进行为。

首先,基于政治关联,家族企业可以在面临发展障碍时与政府进行有效沟通从而拓展自身发展空间,Hillman A. J., et al., “Corporate Political Activity: A Review and Research Agenda,” Journal of Management, vol.30, no.6, 2004, pp.837~857.也可以在产权保护不力、法制不完善、金融发展落后等不利环境中寻求其发展的必要资源,Leuz C. and Oberholzer G. F., “Political Relationships, Global Financing and Corporate Transparency: Evidence from Indonesia,” Journal of Financial Economics, vol.81, no.2, 2006, pp.411~439.因此,政治关联对于促进家族企业的长远发展和规避制度风险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亦即,对家族企业社会情感财富的保有具有十分重要的影响。其次,家族传承作为家族企业的核心内涵,最重要的就是家族接班人对创始人默会知识和社会关系的继承,而政治关联作为一项重要的社会关系,在家族企业未来发展中将会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为了维系与政府部门之间的良好关系,家族企业希望利用更多的纳税和利益输送来支持本地区的发展,进而取悦政府和税务部门,以达到“家业常青”的目的。再次,家族企业主参政议政,在政府中担任人大代表或政协委员,多是在其获得巨大成功之后,亦即,具有政治关联的家族企业主多是成功商人或明星企业家,社会各界特别是媒体对其关注度很高,家族企业主本身具有很强的声誉考虑和约束,因而他们更不会倾向于进行激进的税收行为,以避免损害其个人声誉和家族企业的长久发展,同时,政治关联企业更容易受到政府的重点监管,其纳税行为对行业的其他企业具有示范作用,政府为保证财政收入也会对其进行重点关注,一旦税收激进行为败露,便会影响到企业和高管的声誉,冯延超:《中国民营企业政治关联与税收负担关系的研究》,《管理评论》2012年第6期。进而造成家族声誉的恶化和社会情感财富的损失。由此可见,当具有政治关联的家族企业衡量税收激进行为的成本和收益时,尽管税收激进行为带来了现金流增加等短期利益,但家族企业更加看重其背后所带来的家族社会情感财富损失,更加重视家族社会情感财富的保有和存续。因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H1:与不具有政治关联的家族企业相比,具有政治关联的家族企业的税收激进程度更低,亦即,政治关联对家族企业的税收激进行为具有抑制作用。

由上所述,具有政治关联的家族企业因更加重视其社会情感财富的保有和存续而会采取更加保守的纳税政策,那么具有不同政治关联程度的家族企业是否也会采取不同的税收激进行为呢?首先,家族企业具有更深的政治关联程度一般表现为家族企业主担任更高级别的党代表、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或政府官员等,同时会受到社会各界的重点关注,成为“明星企业”,尤其家族企业主或高管担任各级政治职务的企业的纳税行为更是在整个行业起到示范作用,政府为了保证当地财政收入,会对政治关联程度更深的家族企业进行重点监管。一旦税收激进行为被发现,其对家族声誉和家族形象所造成的损害将是不可挽回的,对家族社会情感财富的存续也会造成重大打击,基于此,具有更深政治关联程度的家族企业会选择依法纳税,降低家族企业社会情感财富损失的风险;其次,拥有更深政治关联程度的家族企业意味着承担更加重要的社会责任,如慈善捐款、环境保护、提供就业、合法纳税等,社会各界和中小股东也会依据其良好的企业社会责任形象进行投资评估,一旦税收激进行为败露,机构投资者和中小股东会对企业未来发展做出不利的判断,进而影响企业的股价和融资等,不利于家族的长久控制和管理;再次,具有更深政治关联程度的家族企业主在家族中更容易形成家族权威,从而更加合理地分配企业资源实施利他行为,而税收激进行为的敗露会对家族企业主的权威形成挑战,继而影响利他主义在家族的发挥和家族社会情感财富的保有,亦即,家族企业主为了维护自身的家族权威地位和利他主义的作用,不会采取冒险的税收政策。由此,我们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H2:家族企业的政治关联程度越深,其税收激进程度越低。

3. 政治关联和企业经营年限、地区市场化程度的交互影响

社会情感财富理论认为,代际传承和家业长青是家族企业追求的长期目标,为了这些目标,家族企业甚至愿意牺牲短期利益。Gomez-Mejia L. R., Haynes K. T., Nunez-Nickel M., Jacobson K. J. L. and Moyano-Fuentes J., “Socioemotional Wealth and Business Risks in Family-controlled Firms: Evidence from Spanish Olive Oil Mills,” Administrative Science Quarterly, vol.52, no.1, 2007, pp.106~137; Berrone P., Cruz C. and Gomez-Mejia L. R., “Socioemotional Wealth in Family Firms: Theoretical Dimensions,Assessment Approaches,and Agenda for Future Research,” Family Business Review, vol.25, no.3, 2012, pp.258~279.随着家族企业经营年限的增长,家族股东和家族企业的联系日益紧密,尤其是家族企业主(一般为企业的创始人)对家族企业的感情会更加深厚。因此,相比于短期的经济利益,家族企业主和家族股东更注重良好的企业形象和家族声誉以及根植于企业的家族文化价值观等社会情感财富。

具有政治关联的家族企业因其政治身份受到政府和社会的重点关注,且政治关联的程度越深,受到的重点关注越多。而随着家族企业经营年限的增长,企业主本人的声誉也与企业声誉和家族声誉联系得更加紧密,一旦那些处于灰色地带甚至非法的税收激进活动被政府监管部门发现,家族企业和企业主本人的社会声誉将受到严重的伤害。同时,家族企业经营年限的增长也意味着家族二代涉入的增加和传承问题的推进,家族企业在传承期间更加偏向于稳健的经营战略以实现二代顺利接班和家族社会情感财富的存续,赵晶、张书博、祝丽敏:《传承人合法性对家族企业战略变革的影响》,《中国工业经济》2015年第8期。其更不可能实施冒险的税收激进政策。因此,我们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H3:家族企业经营年限越长,政治关联对家族企业税收激进行为的抑制作用越强。

一般而言,相对于市场化程度较低的地区,市场化程度较高地区至少在以下几个方面显著占优,亦即表现为更好的产权保护水平、更完善的产业化体系、更高程度的金融发展水平等。刘放、杨筝、杨曦:《制度环境、税收激励与企业创新投入》,《管理评论》2016年第2期。这些特征一方面降低了家族企业的经营风险,使得家族企业的产权得到有效保护,并能充分发挥家族企业社会情感财富对于家族资产的保有、存续作用;另一方面市场化进程的推进不仅有效改进了地区间的资源配置效率,也使得地区内的信息充分流动和公平竞争在一定程度上减弱了政治关联对家族企业的影响。

随着家族企业所在地区的市场化进程的推进,家族企业面临的外部环境得到进一步改善,具有政治关联的家族企业会没有强烈的意愿再去取悦政府官员。同时,处在市场化程度较高地区的家族企业由于外部竞争压力的增大,会有更强烈的动机去寻求家族财富的增长和企业留存利润的增加,以维护家族企业社会情感财富的存续。因此,我们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H4:家族企业所在地区的市场化进程越高,政治关联对家族企业税收激进行为的抑制作用越弱。

三、研究设计

1. 样本筛选与数据来源

本文参考Pindado等、Pindado J., Requejo I. and Torre C., “Family Control and Investment-Cash Flow Sensitivity: Empirical Evidence From the Euro Zone,” Journal of Corporate Finance, vol.17, no.5, 2011, pp.1389~1409.翁宵暐等翁宵暐、王克明、吕长江:《家族成员参与管理对IPO抑价率的影响》,《管理世界》2014年第1期。的做法,将家族企业定义为最终控制人为自然人或整个家族且持有的终极控制权比例不低于10%的企业。据此,本文选取2010-2014年的中国家族上市公司作为研究样本,剔除了ST和*ST、金融业、交叉上市、资不抵债和数据缺失的公司样本,共得到有效企业-年度观察样本共计2847个,样本的相关数据来源于CSMAR中国民营上市公司数据库,政治关联的数据则是基于手工整理源自百度搜索、和讯网、上交所信息披露网以及深交所指定信息披露网巨潮咨询网等关于家族企业实际控制人和管理层的背景披露资料而得,同时辅以对上市公司年报所披露的高管资料与所在地相关政府网站的相关披露进行比对,以最大限度地确保政治关联样本的准确性。

2. 变量说明

(1)因变量。税收激进程度(Tax_Agg)是本文的因变量。在我国,相比流转税和财产税,所得税有着更多的优惠政策和操纵空间,导致企业的名义税率与其实际税负存在较大差异。金鑫和雷光勇总结了适合中国情景下的三种税收激进程度计算方法:有效税率(ETR)、会计账面与实际税负差异(BTD)、利用固定效应残差法计算的会计账面与实际税负差异(DD_BTD)。金鑫、雷光勇:《审计监督、最终控制人性质与税收激进度》,《审计研究》2011年第5期。本文在参考江轩宇、江轩宇:《税收征管、税收激进与股价崩盘风险》,《南开管理评论》2013年第5期。蔡地和羅进辉蔡地、罗进辉:《CEO类型影响家族企业的税收激进程度吗?》,《经济管理》2015年第9期。的做法后,使用会计账面与实际税负差异(BTD)作为税收激进程度的度量方法,其值等于[公司税前利润-(所得税费用-递延所得税费用)/年末所得税税率]/上一年资产总额,并在稳健性检验中使用有效税率(ETR)和固定效应残差法(DD_BTD)两种方法。

(2)自变量。政治关联(PC)是本文的自变量。关于政治关联的测量,本文借鉴李维安和徐业坤的做法,以家族企业实际控制人的政治身份作为家族企业的政治关联测量维度。李维安、徐业坤:《政治身份的避税效应》,《金融研究》2013年第3期。其中:①是否具有政治关联CPC为虚拟变量,实际控制人如果担任或曾经担任各级党代表、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或政府官员的则计为1,否则计为0;②政治关联程度CPD,本文借鉴并改进罗党论和魏翥的做法,罗党论、魏翥:《政治关联与民营企业避税行为研究:来自上市公司的经验证据》,《南方经济》2012年第11期。将实际控制人的政治身份进行赋分,在担任非政府官员类(如党代表、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等)中:全国级人大政协常委6分、全国级人大政协委员或党代表5分、省级人大政协常委4分、省级人大政协常委或党代表3分、地市及以下级人大政协常委2分、地市及以下级人大政协委员或党代表1分;在担任政府官员类中:副省部级及以上7分、正厅级6分、副厅级5分、正处级4分、副处级3分、正科级2分、副科及以下级1分;不是以上两种情况的取值为0。两类分别取最高分然后加总作为政治关联程度CPD的取值。

(3)调节变量。企业经营年限和地区市场化程度是本文的调节变量。企业经营年限(Age)取值等于考察年度减去企业成立年度之差加1后取自然对数,Age取值越大,说明家族企业经营年限越长;地区市场化程度(Mkt)则参考樊纲和王小鲁的数据,其取值等于企业所在省份市场化指数得分。樊纲、王小鲁:《中国市场化指数报告:各地区市场化相对进程2011年报告》,经济科学出版社,2011年。

(4)控制变量。本文基于国内外税收激进行为或活动领域的相关研究文献,确定如下控制变量:公司规模(Size)等于公司总资产的自然對数;资产负债率(Leverage)等于总负债/总资产;资产收益率(Roa)等于税前利润/总资产;无形资产比率(Intan)等于无形资产/总资产;固定资产比率(Ppe)等于固定资产/总资产;账面市值比(Mtb)等于股东权益/公司市值;同时,本文引入年度和行业虚拟变量以分别控制年度和行业的相关影响。

本文所涉变量及其度量具体见表1所示的变量说明表。

3. 模型设定

本文将通过多元回归分析家族企业政治关联与税收激进行为的关系。

首先通过OLS方法来检验假设H1和H2:

Tax_Aggit=β0+β1PCit+β2Sizeit+β3Leverageit+β4Roait+β5Intanit+β6Ppeit+β7Mtbit+Year&Indu Dummies+εit(1)

其中,i和t分别表示企业和年份,Tax_Agg表示税收激进程度(包括ETR、BTD、DD_BTD),PC为政治关联(CPC和CPD)的代理变量,Size为企业规模,Leverage为资产负债率,Roa为资产收益率,Intan为无形资产比率,Ppe为固定资产比率,Mtb为账面市值比,Year & Indu Dummies为年度和行业虚拟变量,β0为常数项,β1~β7为各变量的回归系数,ε为随机扰动项。

但式(1)的回归分析并没有考虑到政治关联与企业税收激进行为之间存在的内生性问题,现实情况中纳税表现良好的家族企业主更容易获得政府的青睐从而被推选为人大代表或政协委员。通过Hausman检验也表明:政治关联变量(包括CPC、CPD)具有显著的内生性。本文拟采取邓建平等的做法,用企业注册地变量作为工具变量,并采用2SLS(两阶段最小二乘)回归法来解决政治关联与企业税收激进行为存在的内生性问题。邓建平、曾勇:《政治关联能改善民营企业的经营绩效吗》,《中国工业经济》2009年第2期。企业注册地变量(LOC)的定义:如果公司的注册地在长江三角洲和珠江三角洲地区,则取值为1,否则取值为0。因为长江三角洲和珠江三角洲地区是中国经济改革的先锋,市场的开放程度高,使得这些地区的家族企业面临的政策环境与其他地区显著不同,从而对企业政治关联的建立产生重要的影响,而理论上,企业的注册地不同并不会对企业的税收激进行为产生直接影响。

2SLS回归分析模型如下:

PCit=μ0+μ1LOCit+μ2Sizeit+μ3Leverageit+μ4Roait+μ5Intanit+μ6Ppeit+μ7Mtbit+Year&Indu Dummies+δit(2)

Tax_Aggit=λ0+λ1PCit+λ2Sizeit+λ3Leverageit+λ4Roait+λ5Intanit+λ6Ppeit+λ7Mtbit+Year&Indu Dummies+θit(3)

其中,LOC为企业注册地变量,其余变量的定义与式(1)相同。

式(2)作为第一阶段回归,我们考虑两种情况:①当PC为实际控制人是否具有政治关联(CPC)时,采用Logit模型进行回归;②当PC为实际控制人的政治关联程度(CPD)时,采用Order Choice模型进行回归;式(3)作为第二阶段回归,政治关联变量PC仍然考虑是否具有政治关联(CPC)和政治关联程度(CPD)两种情况,并进行2SLS回归。

四、实证结果与分析

1. 描述性统计

表2报告了本文主要研究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表2显示:(1)税收激进程度(Tax_Agg)的均值为0.004,标准差为0.034,这表明不同家族企业间的税收激进程度差异较大;(2)是否具有政治关联(CPC)的均值为0.522,表明大部分中国家族控股上市公司都会寻求政治关联以保护家族企业社会情感财富的存续。

2. 相关性分析

表3列示了各主要变量之间的Pearson相关系数。从表3中可以看到,是否具有政治关联(CPC)与税收激进程度(Tax_Agg)的相关系数为-0.031,符号为负意味着具有政治关联的家族企业税收激进程度更低,这与本文研究假设H1一致;政治关联程度(CPD)与税收激进程度(Tax_Agg)的相关系数为-0.024,符号为负意味着随着家族企业的政治关联程度的加深,其税收激进程度越低,这与本文研究假设H2一致。此外,本文对其中的所有变量进行了膨胀因子检验(VIF值测试),结果发现,所有的VIF值均远远小于10,鉴于此,本文后述的多元回归模型不存在多重共线性问题。

3. 回归分析

(1)政治关联与税收激进行为

本文首先采用OLS方法分析政治关联与税收激进行为的关系,表4列示了政治关联与税收激进行为的多元回归分析结果。模型(1)为不包含政治关联变量(包括CPC和CPD)的模型,模型(2)在模型(1)的基础上加入了是否具有政治关联变量(CPC),模型(3)在模型(1)的基础上加入了政治关联程度变量(CPD)。模型(2)中,CPC的系数为负,但没有通过显著性检验,说明企业是否具有政治关联对税收激进行为的影响不显著;模型(3)中,CPD的系数为负,也没有通过显著性检验,说明企业的政治关联程度对税收激进行为也不具有显著影响。

表4的分析结果没有考虑政治关联变量存在的内生性问题,本文接下来通过2SLS回归法对于政治关联与税收激进行为的关系进行进一步的研究。表5是第一阶段回归的结果,模型(4)的因变量为是否具有政治关联(CPC),模型(5)的因变量为政治关联程度(CPD)。两个模型中,工具变量(LOC)的系数都非常显著,表明本文的内生变量与工具变量具有较高的相关性。同时检验工具变量的有效性,发现工具变量与第二阶段回归的残差项的相关性没有通过10%的显著性检验,表明所选的工具变量是有效的,2SLS回归比OLS回归的分析方法更好。表6是第二阶段回归的结果,模型(6)中是否具有政治关联(CPC)的系数(β=-0.046,p<0.1)显著为负,模型(7)中政治关联程度(CPD)的系数(β=-0.005,p<0.05)也显著为负。这表明,在控制了政治关联与企业税收激进行为的内生性问题后,家族企业的政治关联会对税收激进行为产生抑制作用,而随着企业政治关联程度的加深,企业的税收激进程度也越低。因此,本文的假设H1和假设H2得到了验证。

(2)企业经营年限、政治关联与税收激进行为

本文通过2SLS回归法分析不同企业经营年限下家族企業政治关联与税收激进行为之间的关系,即模型(8)、(9)是在模型(6)、(7)的基础上加入了企业经营年限与政治关联的交互项PC*Age,用以验证本文的假设H3。表7列示了企业经营年限、政治关联与税收激进行为的关系的第二阶段回归结果。模型(8)的回归结果显示交互项CPC*Age的系数(β=-0.013,p<0.1)显著为负,模型(9)的回归结果显示交互项CPD*Age的系数(β=-0.002,p<0.1)显著为负,这表明,企业经营年限越长,政治关联对家族企业税收激进行为的抑制作用越强,实证结果支持本文的研究假设H3,这亦表明,随着企业经营年限的增加,家族企业更加倾向于稳健的经营策略,以实现家族的顺利传承和家族企业的长远发展。

(3)地区市场化程度、政治关联与税收激进行为

本文通过2SLS回归法分析不同地区市场化程度下政治关联与税收激进行为之间的关系,即模型(10)、(11)是在模型(6)、(7)的基础上加入了地区市场化程度与政治关联的交互项PC*Mkt,用以验证本文的假设H4。表8列示了地区市场化程度、政治关联与税收激进行为的关系的第二阶段回归结果。模型(10)的回归结果显示交互项CPC*Mkt的系数(β=0.009,p<0.1)显著为正,模型(11)的回归结果显示交互项CPD*Mkt的系数(β=0.010,p<0.1)也显著为正,这表明,企业所处地区的市场化程度越高,政治关联对家族企业税收激进行为的抑制作用越弱,实证结果支持本文研究假设H4,这亦表明,家族企业所处地区的市场化程度越高,家族企业的外部环境越宽松,面临的市场竞争压力更大,家族企业没有很强的动力去抑制自身的税收激进行为来取悦政府部门,同时则会通过税收激进行为来弥补因激烈竞争而导致的利润损失。

4. 稳健性检验

为了进一步检验研究结论的可靠性,本文从如下三个方面进行了稳健性检验:

(1)参考姚圣和徐颂姚圣、徐颂:《高管政治背景与民营企业综合税负:基于政治关联的非线性影响研究》,《会计与经济研究》2014年第6期。关于企业政治关联度变量的做法,以企业高管中存在政治关联的人数占高管总人数的比例代替文中的两个政治关联变量CPC和CPD,重新进行2SLS回归分析。

(2)使用有效税率(ETR)和固定效应残差法(DD_BTD)来重新计算税收激进程度Tax_Agg,以分离出因盈余管理造成的账面和实际税收差异,并重新进行多元回归分析。

(3)本文借鉴邓建平等的做法,选用各地区的非国有经济发展程度作为政治关联变量的工具变量,邓建平、曾勇:《政治关联能改善民营企业的经营绩效吗》,《中国工业经济》2009年第2期。以樊纲和王小鲁编著的“非国有经济的发展指数”作为该变量的度量指标,樊纲、王小鲁:《中国市场化指数报告:各地区市场化相对进程2011年报告》,经济科学出版社,2011年。并重新进行2SLS回归分析。

研究同样发现,在控制了政治关联的内生性问题后,政治关联与家族企业税收激进行为之间存在负相关关系,家族企业经营年限对这种负相关关系具有正向调节作用,所处地区市场化程度对这种负相关关系具有负向调节作用。囿于篇幅,这里的回归结果未予报告。

五、结语

1. 研究结论

本文基于社会情感财富理论视角,以2010-2014年中国家族上市公司的2847个企业-年度数据为有效研究样本,就政治关联对家族企业税收激进行为的影响做了实证研究,其中包括考察企业经营年限和地区市场化程度对此影响关系的调节作用。研究结果表明,具有政治关联的家族企业较之不具有政治关联的家族企业具有更低程度的税收激进行为,且随着其政治关联程度的加深,其税收激进程度会更低,而企业经营年限和地区市场化程度则分别对这种抑制作用具有正向和负向调节效应。

2. 研究创新

本文主要具有以下三点研究创新:(1)突破传统的企业经济目标研究视角,从企业的非经济目标研究视角,即基于社会情感财富理论视角,考察政治关联对家族企业税收激进行为的影响,寻找到了一个考察家族企业税收激进行为的新视角;(2)以往文献大多从政府视角或企业被动视角考察政治关联与企业税负的关系,本文则是从企业主动视角进行研究,丰富了企业利用自身资源留存收益、促进发展的理论研究;(3)以中国家族上市公司为研究样本,从地区市场化程度视角对政治关联和企业税负之间的关系进行探讨,相对弥补了以往文献大多从微观视角进行探讨的不足。

3. 政策建议

本文基于社会情感财富理论视角的实证研究,对中国家族企业寻求政治关联与企业税收激进行为之间的关系进行了探讨,得到了与以往大部分文献不同的结论,即具有政治关联的家族企业会更多出于非经济目标和家族企业长远发展的考虑,而不会实施冒险的纳税政策,同时,经营年限越长的家族企业越倾向于稳健的经营策略,而处于市场化程度较高地区的家族企业则会利用税收激进行为所获得的额外利润来弥补地区竞争加大所导致的利润损失。基于本文的研究结论和中国转型时期的市场经济制度环境,本文就家族企业的税收激进行为提出如下两点建议:(1)积极吸纳民营企业家参政议政,以此提升民营企业在税收政策制定中的作用,同时加大新闻媒体和社会监督的作用,以此促进民营企业承担社会责任,诚信经营;(2)地区政府和税收征管部门在推进地区市场化进程的过程中,要注意防范民营企业的偷税、漏税行为,而不能一味地只改善民营企业的外部经营环境,也还要加大对民营企业的税收征管力度。

作者单位:武汉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

责任编辑:牛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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