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情怀三十年(下)

2017-06-22 13:32夏颖奇
中关村 2017年6期
关键词:中关村

六、退而不休

退休前的2009年国庆节,中央隆重庆祝建国六十周年,我竟然被中组部选为“优秀回国留学人员”,在人民大会堂受到了胡温习李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握手接见合影,第二天上了天安门观礼台看大阅兵。观礼团成员住在东方凯悦,那待遇那安保那严格,非亲历而不能想象。对于我个人来说,也算是政府给予了一个认可吧,而且是最高政府。

2010年我六十岁退休,写了《梦想成真六十年》,算是我的退休抒怀。一辈子只想做事不想当官发财的我,退休前市委意外地给了我一个正局级,不知他们哪根筋想起了埋头苦干的我!当时朱善璐已经在南京当市委书记了,不断地把我叫去干这干那,三年半我跑了22趟南京!南京书记办公会决定请我为“特聘公务员”,担任南京市人才领导小组常务副组长,朱书记任组长,组织部长和一位副市长任副组长,让我到南京推动海归创新创业。我分管的处长已经来京向我请示汇报,递送文件。车也买了,还是A6,和朱书记等另外三位北京挂职干部住在领导小楼。朱书记为避“挖墙脚”之嫌,让王部长到北京礼貌地打个招呼。组织部领导一口回绝,说这人我们还要用呢!我和领导几乎从来没说过一句话,不知怎么就扣着我。朱善璐只好作罢。碍着朱书记的面子我不好推脱,因为当时我刚得了孙女,舍不得离开北京,这下正好。

当时赵凤桐正管中关村,园区开年会各委办局也都来了。他把我从家中叫到稻香湖景酒店,当着几百人给我敬酒,说了一大堆我一辈子没听过的好话,然后送了我一个于凤英专办的高级公文包,说拿着它接着干。于是管委会还让我继续负责中关村的国际论坛,当秘书长,于是市委组织部让我担任北京专家会长,后来中关村又按市委领导指示,让我担任中关村创新文化会长,还必须是法人。管委会新来了干部,郭洪主任常让他们“先熟悉工作,去找老夏谈谈”,媒体采访和外宾接待有时也推给我。

2014年欧美同学会总会换届,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我被选为副会长。当时我连会议都没有参加,正在为父亲办理出院手续。总会紧急催我换上西装赶往大会堂,中央常委俞正声接见新班子,晚上新闻联播。这个副会长又给我带来了很多新工作新任务,不像以前的常务理事那样清闲。陈竺是我们的会长,现任人大副委员长,兼管着中国红十字會和欧美同学会两个百年老店,儒雅博学,很有威望,是我们留学生的领袖。欧美同学会100周年的时候,几千留学生在人民大会堂听总书记讲话,“越留学,越爱国”,回荡在大会堂,激励着海内外的赤子之心。

最实惠的是袁方,我们十几年前就极其熟悉友好,他当时是新组建的北京海外学人中心主任,负责北京市最高的海归服务平台。袁方早就瞄着我,见我退休了,一辆大车把我的东西和人从管委会一起拉过去,办公室是最好的,又交给我一把新车的钥匙!接着就召集全体开欢迎会,受宠若惊。

于是我就在袁方那里安营扎寨,给他们当首席顾问,至今七年了。袁主任对我非常尊重,说我是他们的一面大旗。学人中心是北京市的事业单位,几十个人天天忙于海归工作,方方面面头绪很多,这个单位风气很正,王禹赵峰卢长江都是难得的兢兢业业的好干部。这些年北京市的工作重担不同寻常,人才是个长线投资,竞争激烈,开展起来很需要人性化的热情和韧劲。

中关村不断给我派活,有的还是大块头的,要领着团队工作几个月做课题或是访谈,李涛给我做助手很是得力。这些年各省市人才工作也都有大力度大动作,我就经常应邀参加活动,还常常讲课,这些使我退而不休,保持着和社会前沿的密切接触,思想不至于老化僵化。我讲课的题目主要有三:《科技创新和政府作用》、《中关村的人才战略与实施》、《外事工作与国际合作》。外国人来中关村,我就讲《梦开始的地方》,告诉他们改革开放是如何让中国人富裕起来的。听课的人少则几十多则几百,课上课下十分热烈。出差多了,国航积分竟然给了金卡,享受公务舱休息室优先登机什么的,没什么不好。

七、我与媒体那些事

三十年来与媒体打交道数不清了,拣几件说说吧。

1989年美国国会一风吹的给所有的在美国的中国留学生发放了绿卡,美国之音就此采访中国大使馆,领导就硬派了我接待。那个美国人能讲汉语自称中国通,问我这么多都拿了绿卡,怎么看“人才外流”?我们的谈话火药味十足,气得我拍着桌子跟他吵。我说你根本不是中国通,我问你,你知道什么是四郎探母吗?你知道岳母刺字精忠报国陆文龙认祖归宗吗?你把我的话录下来告诉全世界,邓小平派出中国最好的学生到美国,这叫人才培养,这些人留在美国大学公司,这叫人才储备,将来他们本事大了,往来于大洋两岸,这叫做人才交流。什么“人才外流”?你不要幸灾乐祸!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不再留恋你们的汉堡可乐,要回家吃酸菜火锅!那段采访不知道播了没有。

韩国的KBS电视台为了报道中关村,在园区跟踪了我两个月,又在园区各处跑,回去制作了一个三集电视片。我到韩国大德开三天国际科技园年会,晚上回到房间,打开电视就看他们播中关村,管委会、创业园、王小兰、梅萌,净是我熟悉的人和事,让我误以为是在北京。

2008年中央纪念改革开放30周年,书记处批准搞了几个宣传片,不知为什么他们就来拍我。办公室里长枪短炮一大堆设备,家具搬得不能走路,十二个人忙活,导演要求严,一遍一遍的折腾。后来又到我家,就像遭了劫一样的乱。一分钟的片花,在新闻频道连续播了一个月,每天好多遍,让很多与我失去联系的人都看到了找我。最高兴的是我的年迈父母,在东北老家天天守着电视看大儿子。北京台看到中央台播夏颖奇,市委宣传部赶快让大牌主播董丽萍带着一队人马找我,也是办公室也是家,但是他们播的时间长,在晚间新闻。董丽萍现在中央台国际频道挑大梁,我们偶有联系。

中央台的《对话》我也去过几次,第一次是为了《胡晖现象》,后来也是中关村题材,由此与王牌编导刘星熟络。她专选热点,出场的也都是全国尽人皆知的风云人物。每次有作品她都专门通知我收看,我们边看边用手机评论,我也不客气,有话就直说。

中国国际广播电台推出了大型节目对全世界广播,叫做《环球名人坊—海归推动中国》。主持人阳燕认真研究了我,写了详细的脚本,反复修改。那是一次十分成功的访谈,从内容到音乐,都很完美,大约两个小时,足够长了。播出时陈明明两口子在开车,他工作习惯听国际台,打电话告诉我。

人民日报有个《人民网》,我估计去看的人不多。最有名的王牌是《强国论坛》,胡锦涛去了与网民交流,名声大振。编导李丹找到我专谈“千人计划”,到现在网上还有很多报道。现场制作我的照片算是纪念品,在我的办公室摆着。

接待卡斯特罗,因为是公开访问,来了世界上各大媒体。第二天我去硅谷,联络处主任谈锋在机场对我说,美国各大电视台都报道了,你的光辉形象我们都看到了!前些天卡斯特罗去世,我去古巴使馆吊唁,送去了三张他在中关村的照片,还在使馆谈了许久。

香港《文汇报》社长,坐在我的办公室与我漫谈中关村,我俩喝茶抽烟,我把老旧过时的手机、酱菜瓶子茶杯和红塔山烟放在他面前神聊。他忍不住笑着揶揄我说,看你这几件家什!要不是你说那些话,我一定以为你是个农民工。后来我写了《我就是个农民》,他则写了长篇文章歌颂中关村。

美联社的一个记者与我聊中关村,对比中关村和硅谷。兴头上他突然挖了个坑:“告诉我,你们什么东西是我们美国没有的?”我当即告诉他说:“历史!还有孔子、筷子和熊猫。”他楞了一下,就不再优越,其实我是有点穿越了。

接待媒体其实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因为他们要博眼球找争议,鸡蛋里挑骨头。尤其外国媒体,断章取义歪曲事实,就够你喝一壶了。所以很多官员都躲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我顾不了那些,总是手舞足蹈眉飞色舞地歌颂中关村和我们的创业者,显宝似的如数家珍。痛快啊,何其痛快!

前两年想写两篇文章,叫做《我与媒体那些事》和《我与外宾那些事》。把张泉灵白岩松朱军黄一鹤,还有美日韩、英法德、港澳台、东南亚、南美洲的事写下来。絮絮叨叨写了几段已经很长,想到没人会看的,就把半成品扔在了那里。

我写母亲的文章给了张维迎,他把他的《我的母亲》给我看,十分感人。《中国合伙人》上映,我专门去看,回来给俞敏洪徐小平写了邮件,俞敏洪说“这是我看到的最好的影评”。张维迎很有血性,俞敏洪很有思想,徐小平的率性和热情洋溢最为洒脱,都是好男人。卫汉青坚守了十几年的杂志《中关村》,我说他是中关村发展史的“不可替代的场记”。儒雅的史学家红学家卜键先生十分博学,著作丰厚,是我最尊敬的学者,他送我的两版《红楼梦》珍藏本我供在书架上,写了《说说我读红楼梦》,班门弄斧地回他。哈佛博士俞孔坚是美国院士,他是我认为最优秀的海归大家,是属于未来的人物。请林毅夫参加“中关村论坛”很是费了一番周折,他一出场就受到大量媒体追逐。田长霖的学生邓中翰极其优秀,国家科技一等奖,纳斯达克上市,年轻的工程院院士。周云帆年轻有为,非常阳光,人品极好,从硅谷回来又到纳斯达克上市,经商从政都很成功。清华的梅萌活的潇洒又极有成绩,他的人生可圈可点。潘守文对园区的建设功不可没,退休了我称他是老英雄。还有两个人是奇葩,张及时通古博今逻辑强大极有见地,从豆腐坊干到外企高管。江荷丁行为飘逸举止超凡不走寻常路,又是第一大好人,他的故事足以搬上银幕。挂一漏万,不一而足。

八、人生没有彩排

所有这一切,都没有离开国家和民族,我就希望中国好,我就希望中国人民好。虽然当年我没有选择进中南海,但我没有一天不在体制内。《人民日报(海外版)》采访我時曾经尖锐地问我为什么死抱着理想主义不放,而不能现实主义地留在国外或是去外企挣大钱。我告诉罗记者,我知道我就这点时间,只有在体制内才能发挥作用,才能不断追求更大的人生目标,追求人生价值的最大化。

其实过去的三十年,外面的诱惑还是很多的。

我在财政部时,曾应邀去长春一汽参加三十五周年庆典,同行的有几十个中央部委的领导,我一个小处长跟着队伍参观。别的领导是看热闹,但是我这个内燃机专业的博士则兴奋不已,问题不断。陪我的志愿者自然说不清,就一级级地上报,后来一汽研究所的所长陪着我。他又把我的情况反映给一汽集团正部级的总经理耿昭杰,耿总带人到我的房间与我谈,说一汽正在美国把大众高尔夫总装厂从辛辛那提搬回来,九百个集装箱,你来给咱们干这个怎么样,你当一汽副总兼任高尔夫厂长如何,又带我去现场看那陆续运回的大片集装箱,摆放在临时征地的麦田里。当时我正在兴致勃勃地忙世行贷款,满脑子美元和SDR,就婉言谢绝了。回京后一汽的总工奉命来了我家好几次,日子长了也就作罢。厂长没当,一辈子也没开上高尔夫,只有POLO了。

在乌鲁木齐开会,早上六点接到底特律辗转打来的国际长途。当地汽车界一个很有影响的人说,通用汽车和上海合资要在中国生产别克车,就是现在的凯越、君越、GL8之类。美国人希望物色一个代表美方的总经理,你是这方面的博士,问我愿意考虑吗?睡梦中本能地谢绝了,同屋的下属纪彬听明白了,说有那好事怎么不干?我说从打我从国外回来就发过毒誓,下决心不为外国人打工,我不能接受外国老板,给他们汇报工作,看他们的脸色,多少钱也不干。

离开财政部的担保公司去中关村时,公司领导蒋乐民和刘新来给我开欢送会,说到轻松处,我的副手郝双耀突然当着一大群人发问,说你想没想过在这你年薪十万,去中关村可是不到两万啊?问得突然,大家都看着我。我说的确是差了八万,也就是一万美元吧,但是我要是在国外呢,身价该不低十万美元,所以这一万美元可以忽略不计。大家听傻博士说的傻道理,说你怎么这样算账,还是鼓了掌。

金融大热时,香港的某大佬请我去香格里拉总统套房,说他在中国大陆的基金会想请一位首席代表,问我愿意不愿意,待遇可以给到最高。也是出于本能,我不能离开体制,谢绝走人。

中关村接待卡塔尔财长,就是电视上为中国加入世贸蒙着头布敲锤的那位。他是王子作为特使来中国不知干什么,完后来看中关村,与我谈了好半天。送他上汽车时他把我拉到一边,说中东产油国要在北京新建一个机构,你来给我们做首席代表吧,亏待不了你。也是事发突然,也是本能地谢绝,我笑着说,你是特使,别挖墙角了吧,再说我干不了你们那活。

还有一些,上市公司啊,外企猎头什么的。

有一个例外,就是2001年北京申奥成功回来,刘琪在市委开通气会,我身边坐着赵忠祥,不知道为什么他在那。刘琪说申奥成功了,下一步就是办奥运,组办奥组委,特别需要国际化人才,大家推荐,自荐也欢迎!那气氛真是欢腾雀跃,我差点走上前去报名。为什么没呢?理由也许只有一个,我领命在中关村负责海归创业,工作刚刚开始,正在发力。

关于人生选择,每个人的机会都很多。我认为自己总应该有原则有方向。“人生没有彩排”,没有重试的机会,所以外国人常说“you never know”。但是追求是明确的,因为理想和信仰像灯塔一样在前面照耀着,人生的方向就不会迷失。每个人的情况不同,追求也不同。我鼓励青年人出国,或者定居国外,我也鼓励海归为外企或私企工作,只要他们愿意,凭本事过上好日子,为什么不呢?

但是我不愿意。不是说“你经历了什么,你就是什么”吗?我的土插队和洋插队的经历使我不愿意,我的使馆经历和中关村经历使我不愿意。“盗泉之水,嗟来之食”为中国历代士大夫所不齿,“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这就叫做人各有志吧。没什么高尚的,我只是为了让自己在老去之年心安理得罢了。所以颜梅王士琦为我组织退休欢送会时,我说了八个字“执着务实,心无旁骛”,心满意足了。

九、家庭生活

我家六口人,老父亲91岁,我和妻子,儿子儿媳,还有上二年级的孙女,四代同堂。父亲每天看电视看报纸,与我说说时事,讲讲往事。照顾老父亲我已经很有经验,他是我人生最后的责任。我十八岁下乡插队越走越远,这几年才能厮守在一起,感受亲情,一寸光阴一寸金。小孙女是我的最爱,专为她我写了几十篇长短文字和歌曲,主要有《感谢孩子》、《爷爷的节日》。准备给她精心出个小本子,用红布包好,将来她出嫁,婚礼回来放在新房桌子上,那时候爷爷在哪都不重要了。

生死朋友和红颜知己,不可多得。我从心底里声情并茂地为他们也写了很多,自认为都是绝美的文字,记录着我的生命。海内存知己,与遥远的人心灵相通,也是一种幸福。给老婆孩子也写了不少,有表忠心的,有闺房乐趣的,如《我妻五十》,《给老婆买POLO车》等,有些人看了很赞许,女读者还有些羡慕嫉妒恨。《人生几何新解》、《再访洛基山》、《维也纳的华尔兹》、《我在瑞士一次晚餐》等文章则记录着我的精神情趣,偶尔翻看浓浓似酒。

退休了,很幸运在房价大涨之前住进了100多平的大房子,只是从三环内搬到了五环外。北京市一户可以买两套房,我买第二套房的愿望多年,只是越来越渺茫,正所谓“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为此我写了《房子的神话》感叹从房价看变化。

有一套房子住就知足了,小钱还是有的。但凡有机会,我总要做点什么,希望能报答和回馈我所有的人。

捐款是最直接的做好事。单位的人家中出事,我在月薪200的时候,主动拿出半年多的工资去帮助。在财政部忙到年三十下午三点,想到处里弟兄们没有奖金没有年货空手回家,我就用自己的美元换出人民币,给每人发“第十三个月工资”。管委会的保洁收入低,家庭负担重,每到年节,我一定给她们发红包,数量还不算少。路遇要钱的,尽管可能有假,我也总是给上二三百,不止一次。汶川地震干部捐500,我另外捐了一万,后来特殊党费又捐了三千。中关村创业者李政猝死在办公室,我和郑云给他办隆重的追思会,大家捐助孤儿寡母4.35万元,包括我的一万。前些年有希望工程,我用儿子的名义,连续资助了五个孩子,一年一个,家中汇款单资助证一大堆。我农村的叔伯哥哥,沈阳的伯父,20多年寄钱,从未间断。力所能及地帮助别人,自己穷不了。这些可见于我的文章《穷困猛于虎》、《雨中温总理》、《人之幼》、《性本善》、《又是一月八日》、《燕赵悲歌送李政》等。

我和国外导师相处六年多,他其实没有教我什么技术,每有难题问他,他总是笑着说你在研究这个问题,你是专家,我还想问你呢。这样的导师中国没有。他真正教给我的是如何做个绅士,如何享受人生,如何对待女士,如何品尝洋酒,都是西方那一套。我毕竟是中国土包子,学懂了做不到,偶尔装装还可以。前些年我请导师夫妇来中国,从渥太华经由东京、大阪、上海,再到北京,全程14天,一路高大上,在北京就请加拿大博士何忠义为他开专车。最后一晚我在清华科技园阳光厅为导师夫妇举办谢师会,请来了一群留学生和园区朋友,大家都带着配偶还有孩子,一律盛装出席。自助餐香槟酒,说起往事,有泪有笑,情景感人。还有鼓乐队和萨克斯,电视台漂亮女主播王宁出场客串,绅士淑女舞姿翩翩。这让从来没有来过中国的导师很是自豪了一番,感慨地说“Every body is rich!”后悔当初给了我那么多的助研助教。电视台把那晚的录像制作成纪录片,专业水准,导师回去到处显摆。王宁现在是中央新闻频道台柱子,越来越好。

几十年里不忘出身之地,尤其我在北大荒插队的那四年。那一场全国性的上山下乡影响极大,一千多万知青悲情壮烈。2008年在我下乡40周年那一天,颜梅李利明陪我去了天安门广场,当晚写下了散文诗《给毛主席三鞠躬》,用以纪念。后来我又含泪写了长文《一杯苦茶》,讲述我在北大荒的生活和与农民四叔四婶的故事。这篇文章几经转载,在海外华文报刊上也有刊登,又被专业播音员配乐广播。前几年我专程回北大荒祭奠,给两家老人认真修了新坟,给他们的后人留了钱,还努力帮助他们的孙子们在社会上拼搏。那一年我已经退休了,算了算,包括病故的同学赵福堂,先后捐出了七万五,相当于全年的退休金。

往外拿钱多了,老婆管不了,回老家与大姐说怎么办。抱怨说自己省吃俭用,买处理蔬菜,穿补丁衣服,他倒是成千上万地给人。正巧大姐信佛的女儿在场,就说我姨夫是在积德,儿孙后代必有好报,你不能管啊。从此家中没有怨言。

其实很自私地说,我是很幸运的。除了那些留学和工作机会之外,当初我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毅然回来,算是典型的“无条件回国”。当时没想到这个本能的决定对我的家族至关重要。回国后的三十年,我得以有机会能常在父母身边。偏偏两位老人每人都得过两次大病,大面积心梗,急性脑炎,胆囊炎并发症。我是这个家的长子,一家人的主心骨,没有失误。我带领全家拼全力去抢救。我找人找医院,我拿主意签字手术,我與大夫商量抢救方案。父母病危在ICU就知道人有用了,没有那些拼命,父母早就不在了。母亲活到86岁,在家中无疾而终,全家人都守在身边。父亲91岁了,现在每天与我在一起。祖训有“百善孝为先”,中国人那个不孝顺呢?问题是如果我选择定居国外,得到病危消息又能做什么?电汇一万美元?由于我的回国,我能让自己的亲爹亲妈多活二三十年,什么能换?洋房汽车能换?还是美元绿卡能换?毫不犹豫的说,给个总统也不能换!

中关村“总裁读书会”在母亲节那天让我主讲,我把写过的关于父母的文章做成PPT与大家分享,很有共鸣,人同此心。那些文章主要有《父母在》、《回家过年》、《老屋两小时》、《寒夜里守护着病重的母亲》、《又见清明》和《大海的浪花》等。人生在世,总有社会责任和家庭责任,要不我们为什么活着?尤其是男人!

苏东坡词中有一句“此心安处是吾乡”,十分触动我的心弦。东北的故乡是回不去了,乡愁也难寻。加拿大美国也住了十年,恩怨难清。“夜深人静的时候,是想家的时候。”人在国外,每每为这旋律热泪盈眶。只有在回国后,再没有“想家的时候”。如今,北京中关村就是我的家,睡在自己的床上,守着父母聊天,领着小孙女玩耍,和老婆拌拌嘴。天伦之乐,千金难买。如果当年定居国外,断没有这样的踏实和安心。于是请人写了“此心安处”四个大字挂在卧室床头,一觉睡到天亮。

孙女该上小学了,她自己要求爷爷“你得给我写个歌儿了。”于是写了《夏凡上学啦》,爷孙俩放学路上在中关村信息路大手拉小手,旁若无人,放声歌唱:“花儿香香,草儿长长,秋风爽爽,九月朗朗。夏凡六岁小姑娘,高高兴兴上学堂。 校园好大,教室好亮,老师登台,把话讲讲。语文算数方块字,音乐体育好盼望。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背着书包,把歌唱唱。上好人生第一课,奔向知识大海洋!”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十、结束语:什么也不羡慕

深夜里我仰望星空,想起1992年与世界银行谈判时有一位叫崔成珠的美籍韩国人,我俩是各自的团长。签约之后大家都走了,我们就到酒吧不加节制地威士忌,醉薰薰地。谈到家国,他突然干了一大口,拉着我的手流下泪来。他说在美国二十多年了,这期间韩国发展富裕了,想回去也没有位置了,坐在你对面和你谈判时我心里就在想,你那么认真努力地为国家工作,我真羡慕你呀!我读了书却没有机会报效祖国,我也是男人啊!

同为留学博士,他留在美国年薪二十万美元,相当于160万人民币,我回国服务年薪四千人民币。现如今富人反倒羡慕起穷人来了,看来还有比金钱更珍贵的东西在我们的生命里,他的话让我感觉到宗教洗礼般的神圣。

又想起1989年在使馆时开过一个留学生座谈会,那是一个情绪激昂的特殊时期。席间一位博士问我说,我是公派留学,花过国家的钱,但是我喜欢美国,我想留下来,我把钱还回去行不行?我说,可以,你不还钱也可以!但是我在北大荒插队时,有一个大家子,十几口人老弱病残,十分贫穷。老父亲拿出了家里所有的零钱,老母亲煮了家里所有的鸡蛋,给大儿子带上让他出去学木匠。大儿子学成了回来说,我想入赘到有钱人家做女婿,我把家里给我的加倍还回来行不行?这个问题你想好了回答我,无论怎样回答,我都给你办手续。当时的对话场面十分震撼,我的嘴唇在抖,眼里含着泪,几十个留美学子一片寂静。

说到底,这是一个责任、义务和良心的问题,任何兒子都回避不了,无法自欺。而在中华民族的历史上,从来不乏孝子贤孙,榜样成千上万,要不然我们怎能繁衍生息!

追随理想,追随信仰,我与共和国一路走来,坦然又充实。目力所及,身边充斥着高官厚禄、亿万富翁、名车豪宅、金钱美女。这些东西绝非粪土,对世人来说穷其一生求之不得,我却从不正眼去瞧,打心里什么也不羡慕!不与富交我不贫,不与贵交我不贱。不追求的东西,要它做什么,焉知不是祸害?我宁愿还是本色的我,一个乡下土孩子,在困境中寻求报效,在满足中不改初衷。

博士学位三十年了,家国情怀,磕磕绊绊,我报答了我的父老乡亲吗?我做到了一个大儿子该做的忠诚与孝顺吗?如果是,也不是一切,大儿子永远做不到一切。

(完)

(作者系欧美同学会副会长、北京专家联谊会理事长、中关村管委会原副主任、博士)

猜你喜欢
中关村
第三届中关村国际标准化主题周启动
我的梦
中关村医疗器械园有限公司
中关村医疗器械园有限公司
中关村,催生“创新”传奇
硅谷与中关村自主创新政策的比较
中关村离硅谷还有多远
中关村欲打造全球股权众筹中心
北京:中关村召开团体标准研讨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