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品绛紫色的甘醇

林冬倩

金秋九月，微风习习，拂来阵阵桂花清香。家人喜泡茶怡情、乐饮茶养生，时常回老家摘取新鲜落成的桂花，风干成堆，便可与滚热清水共浴，酝酿花茶的幽香。一杯清茶饭后酣，是父母最惬意的片刻。一同享受茶饼中的古韵风情、一同倾说生活趣事，何不乐哉？

直至母亲一日带回一瓶朋友送的高级西洋葡萄酒——父亲却不以为意。母亲一直推荐喝葡萄酒的益处，消腻减肥云云，每天自个儿倒个半杯自娱自乐。我猜度父亲是厌倦了应酬场合上的那些浊酒才不愿接受的。

秋天像一只沉睡的老虎，它打个呵欠，地上都要热三分。这不，父亲带回顺德特产深井烧鹅，本想泡茶，可惜气温实在是高，就想起冰箱还剩半瓶葡萄酒。他趁母亲不在家，把它拿出来尝尝。我悄悄瞧见他一手拿着烧鹅腿、一手端着酒杯，撕一口肉拌一口酒，细细品尝之余，露出孩子般欣喜的表情。他沉醉在冰凉的葡萄酒的果香世界里，不知不觉中把半瓶酒都喝了精光。母亲回来后，就猜到是他偷喝了葡萄酒。不过，她窃喜父亲也喜欢上葡萄酒，“邻居自酿葡萄酒，送了一点给我们试试。”我也试喝了几口，初时觉得和纯果汁无异，慢慢地，口腔延续着天然酒精发酵的温度，精神为之一振。

于是，每年金秋成了家中约定酿葡萄酒的时候。父母都会挑选三种葡萄：“巨峰”、“玫瑰提”、“黑加仑”都是酿造的好原料。印象中，“巨峰”个头大而酿出的酒产量多，“玫瑰提”的酒精致而甜美，“黑加仑”的酒里果香味最为浓郁。我最喜爱喝“玫瑰提”酿的葡萄酒。

父母趁着日照正好，早早把大玻璃罐清洗干净，倒立让水沥尽风干；随后，用剪子把根茎剪掉，再拿盘子把十余斤葡萄表面大致冲洗，像温柔地给小宠物拨去沾在身上的灰尘。葡萄经过洗涤，果香更肆无忌惮地蹿进我的鼻孔，趁他俩不注意，我火速将几颗葡萄塞进嘴里据为己有。

葡萄沐浴后，密密麻麻地铺在大片的纸膜上享受阳光的洗礼。母亲还会耐心地用纸逐颗逐颗地擦拭上面的水珠。等到太阳收起余晖，就可将葡萄装入玻璃瓶内，用小木棍捣碎果肉，盖上瓶盖，开始大概十天的天然发酵。我便开始等待自酿葡萄酒，像等待生命的孕育。

等待不是经年累月，却让人心生无限期待。看着玻璃瓶里的葡萄从颗粒分明到融化成汁，酝酿这门艺术将时光灌入岁月的瓶子，甘涩共存。每当想起和父母一起酿葡萄酒的情景，不仅是家的温馨，更是平凡生活中感动的点滴。

自酿葡萄酒是从老家在乡村的邻居学来的，一大罐装满葡萄粒的粗犷制造的酒，还有贴在上面的油墨红纸。相比之下，城市里的葡萄酒都包装精美、刻印外文符号，彰显优雅的异域气质。我还记得第一次品尝出产自法国波尔多产区的葡萄酒，是在一家市中心的法式西餐厅，那里每个就餐者都穿戴高级服饰、妆发精致，谈吐高级的生活享受。侍者端来这瓶葡萄酒，给我们缓缓倒出少许在玻璃杯中。印象认知西方人喝酒讲究细品而不是一饮而尽，为免喝酒表现不够得体，我便偷偷瞧看旁边一桌女士的举止。只见她用前三根手指夹住酒杯脚，在面前轻轻晃动杯里的酒液，放到鼻子下细嗅酒香，感觉酒里的酵母分子都被她吸收干净，化为更浓厚的气味，再次散发在这淡淡香薰的空气中。尔后，她才慢慢将杯沿凑近嘴唇，小抿一口，我想象到酒滴和她的舌尖在圓舞曲交响乐中牵手共舞。我自知这样优雅的喝酒技能不是半晌就能学成，于是，我只能默默地小口品尝。鹅肝鱼子酱和香煎牛扒伴着红葡萄酒的西式风味，在餐桌上华丽得耀眼。但暗地仍然里怀念起乡村的自酿葡萄酒。也许我的心像老一辈人，惦记那些纯净、那些自得其乐。有时想念到极致，就会逃离城市的牢笼，一家人驾车去乡村农庄游玩。农庄的魅力对于城市人经久不衰，全因这里安静自然的空气和宽敞的空间。当然，少不了乡村原生风味的“土菜”。

农庄不大，四、五张木桌靠着清澈的河涌旁，走过田间小径，是一片山鸡漫地奔跑的小果林。接待我们的老板是一位胖胖的福气大娘，她指着墙上一副书法诗词，说是她儿子亲手挥墨的作品。露出自豪的神情念出来：“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她听闻我们来寻自家酿葡萄酒，马上端出大玻璃罐，倒了三个酒杯，还准备香炒花生佐酒。啊，就是这样简单朴素的酒劲儿。

吃着香焖鱼肉和土鸡，忘却了城市高楼中呛鼻的烟酒味。静闭双眼，听风吹动树叶的簌簌声，让自酿葡萄酒洗涤沾染了外世喧闹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