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歌

2017-07-01 12:22陈金梅
西部作家 2017年4期
关键词:马儿牛羊草原

陈金梅

一进入甘南,眼前一切景物都变了。山,绿起来了;牛羊,多起来了;风,爽起来了;空气湿润了。五彩的经幡猎猎作响,白色的帐篷散落在草原上,寺院的转经筒闪闪发光。一种异域风情呈现在眼前。

远处,半山腰升腾起浓浓的雾。洁白的浓雾翻滚升腾,像揭开了一口巨大的蒸锅。慢慢地,牛羊从雾团里出来了,它们来自天上还是人间仙境?牛羊撒落在碧绿的草原上,像白色或黑色的花朵。从高山到平地,是从天上抖开了一幅巨大的绣花地毯——花朵在绿毯上移动。天堂里的草原,还是草原上的天堂,我迷惑了。

终于来了!牧羊人近了,骑一匹枣红马,脚蹬皮靴,身穿蓝色藏袍,袍脚的彩色镶边很华丽,头戴一顶褐色的卷沿帽。握一杆长鞭,也许是套马杆,草原上套马的汉子的确威武雄壮。你看他长鞭一甩,啪啪作响。两脚一蹬,随着一声响亮的口哨疾驰而去。没有哒哒的马蹄声,没有溅起一粒尘埃,挟一缕清风,绝尘而去。留下潇洒的背影,让我眼热心跳,久久凝望。人儿啊,带我踏遍草原,浪迹天涯,可好?目光触摸的地方,够不着温暖,那只空空的袖管在马背上跌宕,在风中飘荡。

甘南草原,绿色海洋。绿的草,绿的树。绿色在这里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目之所及,到处是惊喜。我从远方来,心里和眼里被干涸填满。草原上,眼睛捕捉到的每一棵绿草都滴着清凉的汁液。

若尔盖草原,我来了。像见到了久别的人,那么亲切,那么自然,扑进它的怀抱。天空湛蓝深远,朵朵白云就像绽放的雪莲。草原像一幅锦缎,向天边无限延展。牛羊和马悠闲地吃草,时不时甩甩尾巴,再漫步到溪流边饮水。草原上的河流蜿蜒曲折,就像白色的飘带贯穿在草原上。河水清澈见底,碎石散落。因为是高寒草原,溪边不见五彩斑斓的野花,但是她却孕育着草原持久的生命。简单,安静,却让人燃烧,这就是花湖,妖娆的花湖。

若尔盖宛如一块镶嵌在川西北边界上瑰丽夺目的绿宝石,是我国三大湿地之一。草地中星落棋布地点缀着无数小湖泊,湖水碧蓝,小河如藤蔓把大大小小的湖泊串连起来,河水清澈见底,游鱼可数。帐篷点点,炊烟缭绕,牛羊漫野,牧歌悠悠,风情醉人。

若尔盖花湖栈道,看鸥翔鹤舞,任云卷云舒。跨骏马驰骋草原,入峡谷探白龙江源,品奶酷饼、喝酥油茶、吃烤全羊、煮黄河鱼、舞迷人锅庄,如品诗赏画,其乐融融,妙趣无穷。

几十匹骏马立在一起,我单单选中那匹白色的马。它好像是在为我等候,等候在辽阔美丽的若尔盖大草原上。马儿清澈的眼睛看着我,是在等我吗?

跃上马背,很温馨。马儿慢悠悠地在草地上走着,姿势很优雅。为我牵马的藏族女人叽里咕噜的话是说给谁听呢?马儿还是我,听不懂,只能从她的表情和眼睛里读懂。我微笑着点头,她也高兴地说着话,我们很投缘,像老熟人一样亲切地交谈。她瘦削,矮小,淡薄的身子裹在暗红色的藏袍里,头上和身上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品,袍脚的花边脏得几乎看不出颜色。皮肤黝黑,似乎很年轻,但猜不出大概年龄。在高头大马旁,她显得更小巧了。前世的约定,才有今生的相遇。我,草原,白马,藏族女人。我们是在赴一场心灵之约吗?

我打开阳伞,想让风景更美些。不料,惊吓了白马,它立起前蹄狂跳不已,不留一点点温存。牵马的女人死死地拽紧缰绳,我不明白,她小巧单薄的身体里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但我并不害怕,是那个藏族女人让我觉得很安全,我也认为白马不会撂下我,伤害我。扔了伞,我想从马背上坠下去,躺在若尔盖大草原的怀抱也好啊。感受草原的脉搏,倾听草原的密语,让情和爱像草一样疯长。在我斜过身子的时候,藏族女人把我撕了过来,她紧抿着嘴,吓着她了。我心里有点对不住她,乖乖地坐直了,马儿也安静了。

我展开双臂哈哈大笑起来,不论是豪气,还是怨气,都从胸腔里喷薄而出。以致笑出了眼泪,又想大哭一场,是伤感还是激动,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任凭泪流满面。只觉得很惬意,轻松了许多。

草原,让女人坚强。草原,让女人豪放,并诗意。

我握了握女人粗糙的手,很温暖。

草原上多的是牛粪,黑色的牛粪块堆砌的羊圈就像给草原打上的补丁。帐篷上炊烟袅袅升起,慢慢倾斜、飘散。黑色的牦牛像宝石散落在若尔盖草原上,有的卧着,像参禅打坐;有的悠闲地吃草,姿态娴静优雅。它们是若尔盖草原的主角,它们让淳朴的牧民有了梦想的舞台,心里踏实;它们让眼前的画面灵动;它们让若尔盖草原充满诗情画意。

置身于这闲云野草清风之中,自有别样闲情。我匆匆而来,又将匆匆离去,赶赴另一场不曾谋面的约定。草原,牛羊,白云,清风,马儿,依旧参禅般宁静。

在牛群中终于见到了草原上的姑娘卓玛拉。

曾无数次深情歌唱《我和草原有个约定》,曾无数次梦里见到的卓玛,她在这儿呢!她在挤牛奶。她蹲在地上,把身子斜探过去。枣红色的上衣,袖子高高地卷起,露出洁白细腻的肌肤,灵巧的双手一上一下飞快地交替着,半桶牛奶正冒着热气。她胸前的红色、绿色的玛瑙珠子不停地抖动着。一头细细的小辫子遮挡着她的脸。湖蓝色的藏袍镶着彩色的花边,很漂亮。

很想看看她的脸。

“卓玛”我忍不住低低地叫了一声。

她抬起头看着我,目光纯净,没有一丝惊慌,手并没有停下来。我想她可能就叫卓玛吧。

卓玛微微地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很俊俏的脸庞,两团高原红让她更漂亮,就像娇羞时飞上脸颊的红晕。

卓玛,你今天在高原放牧牛羊,也许明天又去诵经,转山转水转佛塔。朝拜的路上你是高原最美的风景,你是金露梅,你是格桑花,在高原聘婷。岁月静好,安之若素。

一转身,仿佛那位远嫁他乡的大唐公主,转过云水千年,你还好吗?

草原高处的经幡下,一堆刻着经文的石块。尼玛石沉默不语,肃穆庄严。初看,深沉。再看,深刻。那些嵌进石头的文字,像行走的人,像绽放的莲花,像一根根佛的手指,像太阳,像眼睛......高高在上,俯瞰大地,俯瞰生灵。哦,唵阿咪叭咪吽。此岸到彼岸,隔着一缕光,目光或阳光。照亮前尘往事,穿越时空,或远或近。

我是草原上一粒尘埃,仰望这些开花的石头,守住淳真,于纷尘中静养心性。

草原更深处,小黄花的海洋。远远地看,仿佛“塞外江南”的油菜花开了。草原上最美的格桑花——金露梅,贴地而生,花朵只有指甲盖那么大。一朵挨着一朵,一片连着一片,绿中泛黄,随草坡的起伏而起伏。望向远方,金色的花海被浓重的雾霭淹没了,又像淡烟浓雾浸润到了金黄的海水里。金露梅装点的金色草原,我邂逅了一场盛大的花事。听鸟儿歌唱,看牛羊吃草,还不忘做一个悠长的梦。

伴着细密的雨丝,和着蚕啃桑叶似的沙沙声,金露梅以窃窃私语、小眼睛的朦胧、大胆涂抹的金黄、密集绽放的轰响,告诉我:金色草原,人间天堂。

让我想起江南婺源油菜花的黄,真是浓妆艳抹。油菜花与浣纱女、廊桥,与灰瓦白墻的江南古镇有关。

此刻,一个祥和的早晨。平静的一天开始,金色草原与起伏的绿草场相连,颜色分明。雾霭,给草原蒙上一层浅黄纱巾,却没有江南的潮润水气。金色草原延伸到看不见的天际,与垂天的云相接。

牛羊卧在金黄的花毯上,绣了几朵花。如果江南是水乡古镇,若尔盖草原,就是田园牧歌,超凡脱俗的静谧。

撐一支长篙,独上兰舟,摆渡到甘南,到若尔盖草原。打开一幅封存经年的画,它的淳朴宁静曾经被世人遗忘,如今又被追寻。

在甘南的某个小城,走进酒吧,临窗而坐。有年轻的红衣僧人从窗前走过,牵住了我的视线。仿佛前朝的书生,你打屋檐下经过,只借问一句:驿路边的桃花开了没有?苏堤的杨柳绿了没有?短暂的邂逅留下一世风华。

一壶刚煮的新茶,热气腾腾,迷离我世情的眼眸。喝下这盏茶,一段人生,又将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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