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问世的《血色黄昏》(上)

2017-07-12 09:41北京老鬼
名作欣赏 2017年10期
关键词:登科手稿稿子

北京 老鬼

艰难问世的《血色黄昏》(上)

北京 老鬼

应《名作欣赏》之邀,把《血色黄昏》的出版经过简要讲一讲。

这部书稿是1975年秋开始动笔写的。当时,我还在内蒙古锡盟西乌旗高力罕牧场七连的马车班赶马车。

1968年初冬,我下乡来到草原。兵团接管后,感觉总受复员兵班长欺负,跟他打了一架,之后在1970年“一打”“三反”运动中被抓,被定为“现行反革命分子”。经过几年的申诉,最后改为人民内部矛盾,摘掉了“反革命”帽子。这期间的各种遭遇,憋了一肚子话要说,就萌发了把自己这段经历写出来的想法,以防将来遗忘。

从1975年夏末开始,我利用干活之余,就在马车班的小土坯房里,坐着破水桶,伏着土炕一件事一件事地写。当时,一批批知青用尽各种办法调回内地。茫茫草原,剩下的人越来越少,人心惶惶,朝思暮盼想回城。我也如此。

也就在这个动荡时期,父亲的老友、大同的高叔叔主动帮我调到了大同市。于1976年初,我离开草原。在大同居住期间,想回北京。父母都同意,还托人帮忙。白天帮家里干些家务活,晚上继续写我的草原插队经历。在草原生活了近八年后,乍一离开,不知何故,还特想念。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虽然永远消失了,可那一大群青春的身影却总在眼前晃动,摆脱不掉。所以一提笔写那段生活时,就有种悲凉的冲动,不由自主地完全沉浸在里面,有时还噙着泪写。

父母发现我在写东西,就问我写什么。我说写写在内蒙古草原上的经历,他们听后非常紧张。当时,“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调子一天比一天高。父母一致反对我写,说我写的东西无非是讲在兵团怎么挨整。而兵团是解放军领导的,你等于是控诉解放军迫害你。你这是记黑账,你还要当“反革命”的。

我说我写这个就是给自己看的,想让自己记住在内蒙古草原这段挨整经历,吸取教训。我不给别人看,没人知道,怎么会出事呢?

父亲说,不对,“文革”中抄出了很多人的笔记本、文稿,从没给人看过也照样定罪。你写你挨整的经历,就等于在控诉上山下乡运动,等于在控诉兵团的解放军,这是明摆着的嘛!

我一言不发。

妈妈说,你把你写的东西给我们看看吧。

我勉强点点头。

但父母年迈,事情很多,说过的话,经常忘记,所以我一直没把稿子给他们,他们好像忘了这回事。我呢,则继续偷偷地写。

随着“批邓”的调子越来越凶,进北京没戏,父母就让我赶紧去大同。动身的前一天,我特地把手稿塞进枕头套里。心想,明天就走了,稿子终于混过去,没给父母看,窃窃私喜。

到大同后,高叔叔把我安排到了大同矿山机械厂的机修车间,住在厂里的单身宿舍。周围谁也不认识,下班后,首要念头就是赶紧写那稿子。一写东西心里就有了着落,不再发慌。可当我翻找枕套里的稿子时,却发现稿子没了!无论怎么找都找不着。没错,我清清楚楚记得走前把所有稿子都塞进枕头套里。

猛然间恍然大悟,准是父亲偷走了!家里就父亲和我两个大人,姐姐的小孩太小,干不了这事。所以肯定是父亲。啊呀,我还以为糊弄住了父母,结果竟然被父亲给悄悄偷走了!老头子真狡猾呀!儿子写的东西,你就可以偷走吗?越想越生气,一怒之下,给父亲写了封信,根据日记记载,大意是:

父亲:

在内蒙古草原生活近八年,创巨痛深,为让自己今后不要忘记,我把这些年的经历写了一下,这不是写小说,不准备发表,就是为了给自己留个记录。

来大同后,发现稿子丢了,估计被你拿走。希望你尊重我这些年的血泪结晶。尽快把稿子还给我。我写的这个东西跟“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毫无关系。如果你由于害怕而给销毁,那么一切后果由你负责。我费尽心血,辛辛苦苦写的稿子与我的生命一样珍贵。若给销毁,等于毁掉我的命。那你不让我活,我也不让你活。我是喜欢行动的,虽挨整多年,伤痕累累,胸中还有几滴热血。

马波

1976年3月29日

我最害怕父亲把手稿给烧了,就说了几句威胁的话。

大约一个礼拜后,收到了父亲的回信:

马波:

你的来信又一次暴露了你的本质。你过去对我们说的那些话全是假的,为的是利用我们。通过这一段与你接触,感到你这人是个极端的个人主义者,一切以自己为中心。为了回北京,阳奉阴违,口是心非,竭力讨好我们。一旦不成,即反目为仇。我们太天真了,险些又被你的伪装所欺骗。

今后,你愿意怎么干就怎么干,我们不再过问,你也概不要和我们来往。你不是号称做千秋雄鬼死不还家吗,你就死不还家好了。一不要再来信,二不要再到这个家,三不要找我的什么关系。

我老了,还想多活几年,没心思和你这种人来往。

马建民

1976. 4.11

做梦也没想到为要这稿子,父亲竟跟我断绝来往!马上提笔给母亲写了封信,解释了我为什么视稿如命,为什么警告父亲,就是怕他把我的手稿给烧了。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为此就跟我断绝来往。但这信还没有发走,就收到母亲的来信。

马波:

你真是忘恩负义,欺人太甚!我们是怕你出事,才拿了你的稿子,想看看内容有无问题。但因为忙乱,也没顾上看。可是你却竟要为这件事跟你爸拼命。你说的那些混蛋话,气得我血压一下子升到了二百多。

你完全是白眼狼一个,过河就拆桥。 你不要来信了,来信我也不回,我和你一刀两断!坚决一刀两断!

杨沫

1976.4.13

每个字有墨水瓶盖那么大,笔画潦草,字字喷泄着母亲的怒气。读完了信,就像大冬天头顶被泼了瓢冷水,浇了我个透心凉,呆若木鸡。万万没料到母亲也跟父亲一样,为要稿子的事跟我一刀两断!那每个墨水瓶盖般的大字狠狠砸着脑袋,砸得我心乱如麻,晕晕乎乎。

我怎么过河拆桥了?我还想求你们帮我调回北京呢,干吗要拆桥?你把我办到大同,有恩于我,就可以偷我的稿子吗?我向你要自己的稿子,这就白眼狼吗?你不偷我稿子,我会白眼狼,跟你拼命吗?

不过,断绝就断绝,没什么了不起!他们用这种方法制服不了我,只会激起我更狂热的逆反,把这部手稿完完整整写出来。

于是,我根据自己的回忆,再重头开始写。

不管父母对我态度如何,高叔叔始终对我特别好,一点没冷遇我。他也多次劝我:“‘文化大革命’中有很多人挨整就因为平时乱写。你爸不让你写表明他关心你,换了外人,谁管你呢?你就别写了,干嘛鸡蛋往石头上碰。”

不写,我这口气憋得慌啊。

1976年秋,打倒了“四人帮”,中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1977年恢复高考,这年12月,三十岁的我走进了大同市二中考场。山西高考的作文题是《心里话儿献给华主席》。这正对自己的心情。只有打倒“四人帮”,我这老鬼(老牛鬼蛇神)才能有机会进考场,百感交集。回想起下乡后的遭遇,流着泪写了憋在肚里的心里话。由于写过下乡这段经历,记忆深刻,文章一气呵成。

不久,在大同市的公共汽车上无意间听人议论:这次高考,有个北京知青写的作文,阅卷老师看了没有不掉泪的。我立刻确信这个北京知青肯定就是我。考试时自己失态,不断流泪。

1978年初,我接到了北京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的录取通知书,很顺利地回到了朝思暮盼的北京——完全是靠自己考回北京的,跟父母一点关系没有。父母当然高兴,跟我恢复了来往。

在上大学之前,我已把自己的下乡经历重写了一遍。比被偷的手稿更完整,更翔实,更丰富。名字暂定为“八年”。这是被父母偷走手稿,断绝关系,当了两年丧家犬后的成果。让我切身体会到了,河出潼关,因有太华抵抗而水力益增其奔猛。他们的反对反倒激发我更玩儿命地写,迸发出更大的力量。

为避免不愉快,我再也不跟父母提书稿的事。

进了北大后,我把手稿给了一些熟人看,请他们提意见。发现反响很好,这大大增强了我的自信。

在东乌旗插队的李南看后说:“野猪风格,全国独一份!一定要保持,去掉啰嗦的话。”

小玉说:“现在,大都市里的人都异化了,藏在一个外罩里。但你还保持着人性的本色,不要改掉自己的特点,尽可能少修饰。”

公交司机刘京生看完我的手稿说流泪了……

民办刊物《今天》的陈一凡给我写信说:“作家文人们看了可能会觉得它不是小说,而只是一堆素材。我觉得这正是你小说的特点。由于你缺乏写作技巧,不善于艺术概括,反而使你的小说更加真实感人!我主张你修改时不要去学习追求一般小说的艺术手法,要保持住你自己原有的特点。”

……

文学专业的陈建功就住在我隔壁331房间。他的小说屡屡在报刊上发表,已小有名气。大约是1979年秋,我把稿子给他,请他提意见。他三天就看完,把我叫到他的屋,毫无客套,开门见山地说:“你的稿子不错,写得真实感人。我觉得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结构。建议你认认真真地读五本世界名著,好好分析他们的结构。你的书现在已有了百分之七十。素材足够了,关键是结构,只要把结构搞得再漂亮一点,这本书一定会成功。”

我点点头,感到他的意见很中肯,很有道理。

他想了想又说:“这样吧,如果你同意,我想把这稿子请吕果看看,她现在是北京出版社文艺编辑室的头儿,也许她会喜欢。”

“好,太谢谢你了。”

他笑了笑:“小意思。”

建功的第一部小说是吕果推荐发表的,所以跟她熟。我也认识吕果。她常来家里看望母亲。母亲的《青春之歌》手稿最先就是给她看的,听取了她的许多意见。母亲的《东方欲晓》手稿,也是我送到她永定门东街的家,请她第一审阅。

稿子交给吕阿姨后,大约过了一个多星期,给吕阿姨打电话,她说稿子看完了,让我去一趟。这是位五十来岁、眉清目秀的单身女性,大方脸,举止稳重,目光炯炯有神。她点了支烟,抽了一口,缓缓说:“小波,你的稿子,我花了一晚上看完了,整整一夜!它很能抓住人,有几个地方,甚至还掉了泪。”

我非常吃惊。吕阿姨原是辅仁大学历史系的大学生,解放初期曾与母亲同在北京市妇联工作。“文革”中虽挨了整,却没蹲大牢,没遭大难。年龄又跟我相差近二十岁,竟能被我的手稿感动流泪,很出乎意料。

“但现在这个样子,我们社还不能给你出。对于局部来说,我一点都不怀疑它的真实性。可就它造成的整体效果而言,却有一定的片面性。目前这个样子要想出版还很困难,必须做大的修改。”

“吕阿姨,现在的小说太虚假了。所以我宁肯要真实,也不要所谓的艺术性。”

吕阿姨嘴角微微一笑道:“不对,真实再加上艺术,这力量才更大!你不能只满足于把读者感动掉泪。我看一些申诉材料也会流泪,但作为一部有出版价值的作品,应该比控诉材料的水准更高。不过,我可以把这部稿子介绍给《十月》的编辑田增翔,看看他那儿有没有办法。他就住在我楼上,岁数跟你差不多。”

我知道《十月》属于国内一流大型文学刊物,影响很大。吕阿姨为了让田增翔重视,还特地给他写了一封信:

增翔同志:

马波同志(杨沫同志的儿子)写了一部长篇小说,他想找个编辑同志给看一看。他是写兵团的知青生活的。我由于太忙,而且好久不搞编辑工作了。我想你对这方面的生活很熟悉,又是编辑又是搞创作的,所以麻烦你,请你挤时间给看一下。一个初搞创作的同志是很需要鼓励又很需要帮助的。因此请既充分肯定其优点,又请直率地指出其缺点与不足。据北大的陈建功同志讲,他看过这个稿子觉得有真实感人之处。总之这事给你添麻烦了,具体情况,你们之间面谈吧。

吕果

1980.2.18

我于是带着手稿来到崇文门外的一条胡同。那时候,闻名全国的《十月》编辑部在一座很破旧的二层小楼里办公。田增翔与我同岁,脸色黢黑,眼睛滚圆,像副豹子眼。他曾与人合写过一部长篇《魂兮归来》,讲述北大工农兵学员的故事。

看了吕阿姨的信,他收下稿子,答应给我看看,寒暄了几句就告辞了。两个星期后,田增翔来信让我过去。此时,《十月》发的《公开的情书》一文轰动全国。他笑着与我握手,请我坐下,为我倒茶:“马波,你的稿子,我花了三天一口气看完。非常不错!如果再好好改一改,它完全能搞成一部类似《静静的顿河》那样史诗般的作品。真的,条件完全具备了,你有一般人所没有的生活积累,你的稿子是一堆金沙,一堆珍珠,很难得,很难得。但还得花一番功夫把金子从沙子里淘出来,把珍珠上面的污泥擦去。明白吗?你这部作品将是一部很重要的作品,弄好了,它能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我甚至认为它有可能要超过你母亲的《青春之歌》。”

田增翔的评价如此之高,再次出乎我的意料。全身舒服极了,尝到了一种“儿子”被人夸奖赞叹的甜蜜幸福。我笑着问:“《十月》能登吗?”

“现在这样子够呛,必须好好修改。我倒有个想法,你可考虑考虑。”他望着我说:“稿件需要大改,进行大的手术,就你自己,恐怕难以从真实的圈子中跳出来,进行战略删改。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可以合作,把它改好。这么好的素材,不搞出来,实在是太可惜了!”

可我接受不了跟人合作出书。讲的是自己的亲身经历,吐诉的是个人的复杂情感,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无拘无束,怎么可能让另一个陌生人闯进来参与?出于礼貌,我说:“我回去考虑考虑吧。”

他可能看出我的心思,解释道:“你不同意也没关系。我是真心喜欢这部作品,希望它不要给埋没了,才提了这么个建议。”

“谢谢!谢谢!”

我夹着自己的厚厚稿子走了。碰了北京出版社和《十月》的钉子,心里一点不难受,因为吕阿姨和田增翔这两个专业编辑的反响与我的其他读者相同,都是一口气看完,证明“八年”书稿确实有可读性。这让我放了心。我最怕自己辛辛苦苦写的东西别人看不下去。

田增翔想跟我合作,令我对他有了一点点看法:合作就给你登,不合作就不登,这什么风气呀!想想吕阿姨,曾当过北京市妇联宣传部长,母亲《青春之歌》的第一读者,那么成熟干练有学问都流了泪,这稿子绝对有力量,大大增强了我的底气,绝不巴结那些手握作者生杀大权的编辑们。

几个月后,突然收到田增翔的一封来信。

马波:

我本人很喜欢你这部稿子,但要把这部手稿变成艺术品尚需大量工作。我过去曾表示愿意与你合作搞,但一来这需要我付出大量精力和时间;二来俩人素不相识,意见难免不一致,搞了一半,不欢而散,不如不搞。然而这样一部有特点的作品如果不出实在可惜。最近我已推荐给中国青年出版社,他们表示很有兴趣,请你尽快将稿子送到该社文学编辑室许岱处。

田增翔

1980年9月×日

呀,让我非常感动。人家是真心实意要帮我,过了这么久,还惦记着我的稿子,我却把人家误解了,很有些过意不去(听说田增翔已于2013年去世,在此要向天上的老田表示一下缅怀和敬意)。

手稿送给中国青年出版社文学编辑室副主任许岱后,不久许岱就约我到出版社面谈。他四十多岁,肤色较黑,厚嘴唇干裂,很沧桑。看我时,目光涌现着无限同情。他感慨道:“马波呀,看完了你的稿子,说真的,有好几天吃饭都吃不出味道……一闭眼就是你们那块大草原,就是那一群年轻人……”

在询问了一番我的近况后,他说:“马波,到目前为止,内蒙古兵团还从没人写过,你这是第一部。它像一颗明珠,非常难得。有好几年没读这样的稿子了。编辑室好几个人看后反映都很不错,我们已决定采用。当然,还得修改。但大家都觉得这稿子值得出,出版后将会是一部有影响的书。”

我说:“这部手稿已给六十多个人看,有二十来人流了泪,只有两个人不喜欢。”

“你母亲看过吗?”

“没看过。她坚决反对我写。”

“是吗?”许岱惊讶地张大嘴巴:“那我们要派人找她,给她做做工作。”

“不用,不用。千万别去。”

许岱又花了很长时间讲了具体修改意见。“总之,你一定要加强正面人物的描写,不要把社会写得一团漆黑,不要把解放军写得没一个好人。”

文艺编辑室主任王维玲也与我热情打招呼,赞叹书稿感人。许岱一直把我送到大门口,叮嘱:“稿子尽快修改,越快越好。不要再给别人了啊!”

心里好激动,头脑发热,感觉全身是劲儿,牙痒痒,腿痒痒,手痒痒……

这是1980年秋。我几乎所有的课都不去听了,终日修改书稿。反正期末考试混个三分就行。每天差不多要改三四千字。

1981年2月28日那天,天空飘着零星雪花。我从北京大学背着一书包修改好的稿子,兴冲冲赶到了青年出版社。大冷天脚趾头走得直冒汗。我反复叮嘱自己要克制,别让高兴流露出来,深沉一点。

许岱一看见我,热情接待。

我把改完了的三大厚本共一千零六十四页的稿子放到他桌上。

他点点头,爱怜地望着我,沉默片刻说:“马波,现在的形势有点变化。你的稿子恐怕有点麻烦。”

怕我太难受,他还拍拍我的肩膀:“当然,你们的生产建设兵团不算正规部队。但你们的干部都是带着帽徽领章的,属于现役军人。对他们的批评也容易招来麻烦。所以呢,你的书稿只好往后推推了。”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许岱叹了口气:“你的稿子不怕放,我相信它有这个实力。现在时机不成熟就等一等。好事多磨嘛。你放心,我们要出版你的书是明确的,我们说话算话,绝不是空头支票。”

我说:“那我回去再改一改吧,但只能是局部的小改。我不可能大删大改自己的作品。”

与许岱分别时,他双手紧握我的手,黑乌乌的大眼睛里充满忧郁和同情。

走在冷清清的地安门东大街上,脑里就一个念头:继续改,继续改……

但我不能一棵树上吊死,还想再试试。

前妻利利将我的书稿不能出的情况告诉了她妈妈。利利妈妈常玉文有个朋友王阿姨是安徽作家陈登科的好友。利利妈立刻带我们去找王阿姨,请她跟陈登科联系。王阿姨告诉我们陈登科现正在北京开会。利利妈又当即领我们去饭店拜访陈登科。他当时是安徽大型文学刊物《清明》的主编,也是安徽省作协主席,身材魁梧,说话有点口齿不清。他很奇怪地问:“你妈是杨沫,怎么不找你妈帮你推荐推荐呢?”

“我妈反对我写啊!”

陈登科痛快答应:“行,把稿子留下吧。我让《清明》的编辑给你看看。书贵精而不在多,你的稿子数次碰壁,非常正常,毫不奇怪。小伙子不要灰心,锲而不舍,必有成果。”

与这位大名鼎鼎的作家聊天时,很轻松。他完全没有名作家的架子。闲聊中,听说我的稿子在中国青年出版社那里搁浅,并且是许岱负责我的稿子,告我他跟许岱很熟,用不着我说,当即给许岱写了封短信,让我转交给他。

许岱同志:

马波的小说这是他的处女作,希你能鼎立扶植。这是一个很有才华的青年,你们青年出版社培养青年是你们的社风,也是你们的传统,但愿你对这部小说抓到底,抓出结果来。

握手

登科

(1982)四月二十九

我感到写得有点言过其实,就说:“陈叔叔,我没什么才华,别这么写。”

他笑了笑:“我要推荐嘛,就得要这么写啊。没关系。不过,你还是要跟你妈妈搞好关系,求得她的理解和支持。她要出面说说,比我推荐管用。”

但陈登科的这封信一直没给许岱,只想在最关键的时刻再给。

满以为《清明》主编陈登科的推荐会多少有些作用,然而不久却收到了《清明》寄来的退稿,里面夹有一信:

马波同志:

本刊是以发表中篇小说为主的大型刊物。您的稿子目前仅仅是一堆素材,冗长拉杂,虽然不乏一些生动的章节。现将稿子退回,谢谢您对本刊的支持!

《清明》编辑部

1982年×月×日

看后,很有些失落。下午,没心思去听课了,独自来到未名湖畔的柳树下,望着湖面发呆。心情忧愁,就用石子砸蚂蚁消愁……那一下午,有几十只大黑蚂蚁被砸中砸瘪,尸横一片。

①吕果(1929—1998)女,原名赵亦民,笔名司马言,湖南桃源人。中共党员。1948年肄业于北京辅仁大学历史系,同年参加革命工作。历任中共北京郊委干事,《北京妇女》杂志编辑、副主编,北京市妇联宣传部副部长、部长,北京出版社文艺编辑室主任,北京市妇联秘书长、副主任。

作 者:

老鬼,作家,著有《血色黄昏》等。

编 辑:

斛建军 mzxshjj@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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